直到四周一切恢复正常之后,山仔发现,海霸天早抚胸口,脸泛淡金地半瘫在两名手下的怀抱中。
独孤羽好整以暇地掸掸衣袖,负手而立,轻蔑道:“海霸天,若非看在昔日那一面之识的份上,独孤某人就会要你死在自己的金蛟掌之下。”
百兽山庄众属在另两名头领的率领下,愤怒地举起钢叉,正待朝独孤羽扑去。
“住手!”
海霸天喘息地低喝一声,随即咳出一口瘀血。
百兽山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
海霸天虚弱道:“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不需前去送死,让他走……咳咳……”
这些喽罗们其实也知道自己若是往上一凑,十成十得到枉死城报到,但是碍于百兽山庄严厉的门规,若是遇敌不前也是重罪一条。
如今,海霸天这一句话,无异是给了他们下台的退路,于是众人纷纷散开,让出通路准备让独孤羽他们离开。
独孤羽语含深意道:“初次在东海遇见你时,我就是欣赏你这种勇于担当的带人方式,至少……你这点并无改变,也就够了。”
海霸天无奈地撇撇嘴,仿佛自嘲似的笑了笑,他接着音哑道:“病书生,你已开罪百兽山庄,只要你人在山区,走得了这关,逃不过下关的。”
独孤羽傲然道:“是吗?那么就叫百兽山庄尽管放马过来吧!”
山仔纠正道:“不对,羽叔,百兽山庄应该是放野兽过来吧!”
“有可能,反正咱们是赤脚的不怕他们这些穿鞋的!”
山仔继而想起,自己的赤脚此时已经有软底快靴可穿,不禁吐吐舌,咕哝道:“女乃女乃的,说错话了,我自己也是赤脚的货色。”
独孤羽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但对山仔如此搞不清这些成语、俗语的含意,实在是莫可奈何。
“走吧!”独孤羽不再废话,伸手搭着山仔的肩头,在百兽山庄众人怨恨地目送下,两人轻松自在地转身离去。
他们方始转过一个小山坳,刚刚离开那些怨毒的眼光,就看到一溜花红火箭,时时尖响地射入高空。
独孤羽指着那支信号火箭,道:“这是百兽山庄的紧急信号箭,表示他们打算全体动员来阻拦我们,我给你的剑呢?”
山仔扬了扬手中短剑,回答道:“在这里!”他好奇问道:“羽叔,这把剑为什么没有剑鞘?又这么短,管用吗?”
独孤羽呵呵笑道:“别太小看这柄剑,它可是鬼湖宫主最珍爱的收藏,此剑名曰血影,是鬼湖宫主亲自自极西之地采得地心火岩钢母,复以地底神火凝练而成的旷世神剑。
剑身虽短小,却是练就离手剑法最适宜的尺寸,而且此剑遇危则鸣,能向主人提前示警,的确是一柄诡奇的宝剑。”
“至于它为何无鞘……”独孤羽解释道:“依鬼湖宫主言之,是曰:‘剑既有灵,唯愿自由,是以不忍以鞘羁之。’所以你得善待这柄灵剑,免得它不服你这个主人,届时月兑手后会自动入土隐遁,莫知所踪,直到它认为有更合宜的主人,才会显象,再度出世。”
山仔打量着自己手中这柄红光莹耀、玲珑精致的短剑,黠谑呵笑道:“吆!连剑都懂得离家出走,这太神奇了吧!”
他想了想将剑递还独孤羽,摇头道:“羽叔,我不要这把剑,如果被它抛弃,那我就太没面子啦!再说,我又不懂得用剑,怕拿了它也是无三小路用。”
独孤羽莞尔道:“你可曾见我使用兵刃?这剑留在我身上也无啥用处,不如给你做为防身之需,如果你怕被它抛弃设面子,就多花些心思学好不被它抛弃的方法,那不就得了吗?”
山仔雀跃道:“羽叔,你要教我?”
独孤羽含笑道:“那得看你有没有足够的悟性能学得驾驭此剑之道,我说过这是柄有灵性的剑,使用此剑不一定要有人教。”
山仔信心十足道:“有,有!我保证有足够悟性,女乃女乃的,就算没有,硬磨也得磨出来才行。”
“很好。”独孤羽满意道:“想练武,第一件事就是得有决心吃苦,再就是要有耐心,能够耐得住吃苦,才能有成就。”
独孤羽忽然停下脚步,淡淡道:“嗯,百兽山庄的动作还算迅速。”
山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倒抽口冷气道:“乖乖!这是哪来这么多的大虫?”
只见两人面前的山径附近,十数只白额巨虎据道伏身,每只巨虎俱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二人
独孤羽神色不变道:“你再看看身后又是什么?还有左右两侧的草丛里。”
山仔猛地回头,怔然叫道:“老天,是豹子,是一大堆的金钱豹。”
他又前左右两方搜视,不着还好,待他看清之后,打从心里发毛。
“羽叔……这前有虎,后有豹,两侧是狼群,岂不是应了那句豺狼虎豹当道的话?”
山仔咽下口干沫,握紧的手掌中传来一阵冷冽的冰凉,他低头瞥眼手中的血影剑,心情镇定不少。
独孤羽负手轻哼道:“这便是百兽山庄有名的四象阵,只是,我倒奇怪为首的狮队为何没出现?”
忽而————
“噢鸣……噢鸣……”
一阵高亢的狼嗥蓦地响起,草丛两侧原本静伏的狼群应声咆哮着扑向山道上的两人。
独孤羽冷哼一声,两掌分扬,砰砰数声,四、五头偌大的野狼应会被击毙,但是此时前后的虎、豹,亦同时吼啸着冲向山仔他们。
山仔将心一横,手持短剑,与独孤羽贴背而立。
当两只花豹龇牙咧嘴扑来时,他短剑一扫,只见红光映空,两只花豹拦腰被斩成四截砰然坠地。
“赞!好剑!”山仔试剑得手,信心大增。
他不禁皮态故萌地调笑道:“来呀!畜牲,不怕死的尽管上,你爷爷我保证送你直达地府。”
不用他多说,攻击他们的三种野兽,一只比一只不怕死的豁命往上冲,好似恨不得将他们二人碎尸于利齿之下,方始干休的模样。
初时,山仔尚能嬉笑怒骂兼杂地应付这群畜牲,只是原本为数不多的野兽,竟变得没完没了,如湖水般不断涌来。
兽尸在他们身边逐渐堆起,后来的狼群虎豹,正好踏着同伴的尸体当蹬脚石,更轻易地攻击受困的二人。
山仔累得汗流浃背,直喘大气,手劲方松,一头野狼伺机掩至,张口扯去他半截衣袖。
独孤羽见状惊喝一声,屈指两弹,一股如箭的劲道洞穿狼头,化解山仔的危机。
独孤羽迅速四瞥,选定好目标之后,他劈掌逼退兽群,挟起山仔.纵声长啸着腾身入空。
在众兽追补之下,如流星曳空,飞掠过数丈宽的兽群上空潮一处光秃的小丘急驰而去。
到达丘顶,独孤羽放下气喘嘘嘘的山仔,凝神索望四野。
终于,他冷冷一晒,盯着小丘对面另一处山头,沉声道:“既然已设下陷阱等我们,又何必那么小气做个缩头乌龟?”
对面山丘缓缓出现数人,为首是一名年约五旬上下,长相富富泰泰,面色健康红润,打扮宛如员外的锦衣老者。
此人正是百兽山庄的庄主无畏天李大狮。
在他身后,紧随四名面容相似,年届二十出头到二十八、九岁的壮硕青年,而李大狮的身旁,站着一名文士打扮,蓄着山羊胡须的老冬烘。
独孤羽瞥目来人,心中微讶,但仍冷淡道:“嗯,看来独孤某人盛名不虚,竟能搬动百兽山庄庄主、师爷和四位少爷同时出来迎接。”
李大狮呵呵直笑,但眼光冷厉道:“好会说话的一张嘴,我还以为病书生非擅言之辈。”
独孤羽淡然道:“不说,并不表示不会说,只是值得独孤某人多浪费些口沫的人,实在不多。”
李大狮笑得更开心,他双手拦于肥硕的圆肚皮之上,不住轻拍着,点头道:“不错,不错,毕竟你还是说了句好听的话,老实说,有时我也觉得江湖中滥芋充数的货色太多,对那些人,我也实在没兴趣多罗学,全都是宰了比较干脆。”
独孤羽若有所悟道:“那么,李庄主恁般费事,牺牲恁多兽命将我俩逼来此处山丘,究竟想和独孤某人谈些什么?”
李大狮愉快地哈哈笑道:“病书生的确是高人,百兽山庄如此小小的障眼法,自然不能瞒过你的耳目,不过,你仍入我彀中,我倒也是挺讶异。”
独孤羽平静道:“若非如此,我岂能知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大狮猛窒道:“病书生,你的确够胆气,但是你有把握能月兑得了身?”
独孤羽淡然道:“百兽山庄的四象阵,亦不过尔尔,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令人好生失望。”
车大狮怒哼道:“你以为方才见识的就是本庄的四象阵?你想得未免太单纯……”
“咳……”
李大狮身旁的师爷拈着山羊胡,干咳道:“庄主,请稍安勿躁,以免中了对方激将法。”
李大狮闻言脸色骤缓,呵然笑道:“独孤羽,你果然高明!”
独孤羽若无其事道:“许多人曾说过同样的话,尤其有不少是临终之前,颇不甘心的遗言。”
山仔缓过气来,轻扯独孤羽衣袖,压低嗓门道:“羽叔,这个老狮头还真如你所说的喜怒无常,他一会儿气、一会儿笑,看来还真像脑筋阿达的人。”
对丘的李大狮忽而纵声大笑道:“小鬼,你几时竟和病书生成为叔侄?你可知道和病书生沾上关系的人,就离死不远,我看你年纪轻轻,好心劝你一句,趁着现在离开病书生,本庄主保证留你活路,将来江湖之中,亦无人敢为难于你。”
山仔啧啧有声道:“哎哟!老狮头,你的耳朵可真尖,我和羽叔讲悄悄话全都被你偷听去啦!”
李大狮身后右数第二人,年纪约在二十五、六岁之间,身材体格却是四兄弟中最粗壮的李二少,李伏虎蓦然霹雳开口道:“小鬼,你说话注意一点,你叫谁老狮头?!”
山仔嗤地笑道:“蠢驴,我和你老子说活,这老狮头总不会是冲着你叫吧?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也好意思问出口,我真替你老头感到没面子。”
李伏虎暴跳如雷,却被李大狮狠瞪一眼所阻止。
李大狮呵呵笑道:“小鬼,我喜欢你这调调,说话有骨气,而且又尖酸又滑溜,是个可塑之材,刚才我所说的依然算数,你要决定得趁早,免得错失了机会。”
山仔打着迷糊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离开独孤羽,放你一条生路。”李大狮不厌其烦地重复道。
山仔有意无意愿望独孤羽,独孤羽却似一尊石像般毫无表情地遥望天边某处,仿佛他并没听见李大狮与山仔的对答。
山仔忽而吃吃地笑了,笑得李大狮那班人有些模不着头绪。
李大狮微现不耐道:“如何?”
山仔依然笑容满面,莫测高深道:“老狮头,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故意设计我们,将羽叔和我逼到这座小丘上面,然后我再告诉你,我的选择是什么。”
李大狮的长子李肖狮沉稳道:“凭你也想和我爹谈条件?你未免太不自量力。”
山仔故意唉声叹气道:“唉!老狮头,不是我说你,不过,你家的家教真是有够烂,为什么你那些做儿子的,都敢随随便便在你说话之前替你说话?莫非儿子抢在老子面前出头,是你李家的家风?”
李肖狮插句话便被刷了一顿面皮,虽然心有不甘,但毕竟他比较年长,个性也较沉稳,硬是将这口不服的气憋下来,以免再遭山仔消遣。
李大狮瞟了自己儿子一眼,淡笑道:“因为我这些儿子都小看了你,以为他们吃得住你这个小罗卜头,他们哪知道混鳅虽小,却也滑溜难抓呐!”
山仔讶叹道:“泥鳅?啧啧,我还以为自己是鳗鱼,别说鳗鱼的体积比较大,至少行情也高多了,不过这些都是废话,刚才你儿子说我不自量力和你谈条件,你怎么说?”
李大狮沉吟半晌,终于皮笑肉不笑道:“好吧!谁叫我那么欣赏你,就算是谈条件我也答应。何况,这只是你一点小小的要求。”
山仔在心里暗骂一句:“好恶心的老狐狸!”
李大狮干咳一声,颇有派头道:“陆师爷,你便将我们的意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
这个姓陆的师爷欠身道:“是的,庄主!”
他理了理自己的山羊胡,略略提高嗓门道:“状元郎,阁下艺出黑魔林之鬼湖宫是不争的事实,而鬼湖宫中除了奇学绝艺之外,丰富的宝藏亦是众所皆知之事,本在庄主诚心希望与你合作,以这笔财富及本庄现有之威名与规模,共同创造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独孤羽古井不波问:“什么样的大事业?”
陆师爷轻咳道:“想那九大门派何以能享誉武林达百年之久,而少林、武当更是执天下之牛耳久矣,他们自诩名门,标榜正派,全然轻视吾等武林异支,如果你我合作,相信要创立一门凌跃于九大门派之上的新兴帮派,久传江湖,并非不可能之事,但不知阁下之意如何?”
独孤羽似笑非笑地睨着李大狮等人,轻蔑道:“独孤某人之意非常简单。第一,凭我病书生之名号与武学及早已超乎九大门派各掌门之上,若要开山立派独孤某人认为是无聊且自寻烦恼之事。”
“第二,你我合作,要独孤某人提供财富与武学,而你们呢?百兽山庄提供什么?威名吗?尔之威名亦不过尔尔。”
“人员吗?百兽山庄之中尽属平庸碌碌之辈,凭你们,想与独孤某人合作?老实说,条件可差得太多。”
李大狮沉冷道:“独孤羽,你别给睑不要脸,你要知道,早在你一路南行时,我就猜测你势必经过百兽山庄一带,所以早就计划好等你上门来。”
“今日的冲突,只是给本庄一个更有利的机会,设若你远离此处,想要走月兑或者容易些,偏生你是个自视过高的人,既然故意进入阵眼所在,你想走,恐怕是下辈子的事。”
独孤羽豁然朗笑道:“早已久闻百兽山庄的四象阵变化诡异,威力无穷,至今尚无生者出阵,独孤某人既然来到贵宝地,若不试试此阵威力,倒是舍不是就此轻松离去。”
李大狮冷冷道:“你果然是故意的,只是,你身边拖着一个小孩,你有自信能维护得了他?"
山仔岔口笑道:“老狮头,你何必一直将话题往我身上牵拖?你表面上特地关心我,还以为我不知道你真正的目的是想藉我来打击羽叔,你想的未免太简单、太幼稚啦!我和羽叔的关系与了解,如果是你三两句话就能动摇,那我山仔的头就剁下来送你当夜壶!”
李大狮呵呵沉笑道:“你的确是条又贼又滑的小泥鳅,但是,我太了解人性,你现在或许敢说大话,因为你毕竟没有面对过真正生死不能自主的恐惧,你没有办法了解当一个人想要自己活命时,是什么都能出卖的贱骨头。”
他嘘口气,语声沉缓深刻又道:“天底下或许有些硬骨头,能择善固执,至死如一,但是那种人毕竟是少之又少,你还小,你还有美好远大的将来可以期待,等你面对到生死的挣扎时,你会发现为一个与自己无啥关系的人流血豁命,实在不值得,那时你会求着要我放了你,你相信吗?”
山仔神色古怪地反问道:“是这样吗?”
李大狮肯定道:“一定是的,就因为你机灵、滑溜,所以你的个性会使你选择有利自己的条件生存下去。”
山仔不怒反笑,笑意深邃而诡异道:“看来,你还真了解我,连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的事,你居然都已看得这么清楚。”
李大狮哈哈笑道:“我不是了解你,而是了解你这一类个性的人,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乞丐,因好奇而跟定江湖中的大人物,你的耐力和韧性如何,是可以轻易推测出来。”
他接着诡谲笑道:“而我可以告诉你,你这种人,正是我用来打击独孤羽最好的武器,以他向来独来独往的个性,竟会破例让你跟着他,可见你在他心目中已经占有些感情的因素。
而根据他的过往分析,他此生最恨就是为人所利用或背叛,那是唯一可使他动摇、愤怒的原因,虽然我方才的试探没有使你阵前倒戈,但是很快就会,只要你见到真正的恐惧,你会失去信心,你会哭喊、求饶,那时,就是独孤羽溃败的同时。”
山仔转向独孤羽,无奈地耸耸肩道:“羽叔,你听见没?看来你的眼光真差,居然会相中我这种人。”
独孤羽淡然道:“能做出如此详细的分析,足见人家还真是有用心想设计我们,我想能让李庄主这么了解你我的人,应该是旁边那个人称鬼狐子的陆一通陆师爷的杰作。”
陆一通拈着胡须,不胜自得道:“哪里,哪里,能让状元郎记得住名号,真是敝人的荣幸。”
“鬼狐子?”山仔嗤笑道:“鬼头鬼脑的狐狸儿子,你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东西,我希望有机会挖个坑将你埋了。”
陆一通不以为忤道:“很多人对敝人的观察与分析能力总是恨得咬牙切齿,而想不利于敝人,但是,到目前为止,敝人依旧安然自在,为庄主贡献些不入法眼的小计谋。”
山仔在心里暗骂道:“他女乃女乃的!你以为我是要挖真的坑埋你?你这个老匹夫,我若要你死,保证是学你那套不入法眼的小计谋,让你死了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故意重哼道:“算你狗命……不对,是狐狸命大,羽叔……你说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是逃还是求饶?”
独孤羽目注李大狮,回答道:“难道你不想见识人家百兽山庄颇有威名的百兽四象阵?”
山仔故意大声道:“想是想,也等很久了,就是不见有人上菜,我看老狮头大概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大狮狠烈道:“小鬼,记得要求饶得早些开口,否则,迟了就会尸骨无存,启阵!”
他大袖一挥,率先反身隐退。
陆一通奸黠笑道:“状元郎、小鬼,好好享受这顿大餐吧!”
他对李家四兄弟微一颔首,五人分自五个不同的方向离开山丘。
一时之间,四周又恢复空旷和陈静,连原先恹恹的阳光,也因这欲来的山雨悄悄溜走。
朔风又开始凄号,大地变得恁般冷涩而沉闷……
忽而——
山仔闻到一阵隐含野兽腥膻气息的冷风扑鼻而来,不禁皱了皱鼻子。
“小心,他们要开始了……”独孤羽双目闪动着精芒,低沉道:“山仔,记得千万别离我太远。”
山仔默然点头以应。
一声尖锐的哨音猝然响彻沉冷的天际。
山仔他们二人所在的山丘四周,登时露出万头钻动的兽群,正随着忽快忽慢的哨音,如上涨的潮水般,缓缓朝山头涌进。
这群数以千计的野兽,多而不乱,正好分成狮、豹、虎、狼四大群,由四个方位逐渐逼近。
这些原本应该会互相示威攻击的野兽,此时却相安无事地聚合成群,颇有纪律地共同围堵山丘。
山仔倒抽口冷气道:“乖乖!刚刚那群畜牲和现在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难得百兽山庄是如何找来这么多野兽?”
独孤羽冷哼道:“当然是他们自己饲养,再加以训练,若是由野地所找来,岂会如此听话。”
山仔磨拳擦掌一番,握紧血影剑,喃喃道:“哇噻!我倒要试试真正面对生死的恐惧是什么感觉,今天我会让你这个老狮头知道你也会有瞎了眼睛,看错人的时候。”
他坚毅地抿嘴笑笑,一股凛烈的霸气,不自觉地流露在他眉目之间,此时的山仔,已不见昔日惯有的斯文与温和,此时的他,才像他的名字——山;一座不甚巍峨,却是峻峭凛然,不易轻登的峥嵘小山。
“噢呜……噢鸣……噢……””
正西方响起嘹亮的狼嚎,围向山丘的狼群似是接到指令,蓦然齐声低咆,倏地领前冲上山头。
“小心!”
独孤羽沉喝声与他的攻击同时发动,数头灰狼首当其冲,被掌劲劈得倒飞摔毙。
山仔双目怒睁,扬手挥剑,亦将另一拨狼群悉数斩绝。
但是发动攻击的狼群却毫无所惧地不断扑至,独孤羽和山仔两人沉着以对,尚可轻松应付。
东方一阵猛狮的吼声,蓦地传出。
体形巨大的万兽之王,昂首咆哮一番,蓦然一改慵懒的动作,如奔雷般自右侧飞窜直上山头,凌空攻击山仔他们二人。
“好畜牲!”
独孤羽沉声大喝,双掌猝抛,登时一股浩然的劲力在他与山仔头顶布起一道半圆形的罡网,将狮群或是击飞,或是逼离。
忽而——
只见红光一闪,山仔自罡网中扬剑暴刺,三头来不及闪避的雄狮登时被开腔剖月复,洒下漫天血雨和花花绿绿的肚肠。
然而,这场腥风血雨,却在迎上独孤羽所催的掌劲时,宛若夜空烟火,轰然朝外喷溅四落,全然未影响到山仔他们。
此时,正南和正北两个方向,同时响起撼天的虎哮和豹嗥,原本按兵不动的虎群与豹群骤然发难,接替第一波被击溃的狮队和狼群。
独孤羽狂笑如啸,双掌大开大阖,猝圈倏翻,无数的掌影宛如流阳之光,猛然穿射飞跃。
一时之间,整个山头方圆三丈之内,俱都笼罩在他的掌影之下。
于是——
阵阵野兽毙命之前的凄绝哀嗥。此起彼落,号叫不休,无数的畜尸在血雨纷洒中,四下溅射。
轰然巨响之后,掌影消散,野兽绝命,在山头三大方圆的范围内,瞬间布满数百头肚破肠流的狮、狼、虎、豹等兽尸残骸。
独孤羽冷冷地盯着退避三丈之外的其它兽群,嘴角边噙着一丝不屑的冷笑。
山仔得意大叫:“哇噻!羽叔,你的确有够辣,只这么一下,就将这些畜牲吓着啦!”
“未必。”独孤羽毫不放松戒备,轻嘘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
他的话声甫歇,四野忽而响起“呜呜……”的低沉号角声。
随着号角声响,原本在东的狮群,蓦地怒吼连连,动作如飞冲上山顶。
独孤羽和山仔齐声大喝,正待动手之际,眼前狮群却未发动攻击,突然折转迳自朝南奔去。
山在心中兀自感到奇怪,忽而原在南方的虎群已迎面朝他冲至。
“小心!”
独孤羽警告之声方起,山仔已闪避不及被猛虎扑倒于地。
独孤羽心下微惊,双掌猝然齐扬,右掌击出将压在山仔身上的猛虎震飞,左手带起狂飙硬阻其它扑至的虎群,同时他右手再度倏翻微探,拎着山仔的衣领将之自地上拖起拉向自己身后。
这一切动作只在电光石火般的刹那发生,山仔惊魂甫定时,虎群已转往西方退去,但原本围堵北面的豹于已龇牙咧嘴地迎面扑跃山仔。
山仔反应迅捷,举剑狂挥,日中哇啦臭骂声:“我砍死你娘的臭豹子!”
红影映闪,山仔以为这下准有斩获,岂料却是一剑挥空,豹群只是虚晃一番便朝东方转驰而去。
山仔跺足叫骂道:“他女乃女乃的!有种别跑呀!”
不让山仔有机会说出第二句话,庞然的狼群如疯狗般呼涌而上,递补豹群的空缺,成为攻击主力,逼得山仔手忙脚乱地挥剑以挡。
号声依旧,时而夹着数声尖锐的哨音,百兽山庄的兽群在号角与哨音的指挥之下,行动如风地转驰在山丘四周。
虽然山仔只是面临单一兽群的攻击,但是奔来转去的虎、豹、狮、狼四群动物所做虚虚实实的递换变化.却已经使他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不多时,山仔挥剑的动作已然有些呆滞,显得不太灵活,不但时常挥空,甚而方向更是错的离谱。
独孤羽见状沉喝道:“山仔,醒来!”
他隐含内力的喝吼如醍醐灌顶般,震得山仔昏沉的意志为之清醒,正巧适时将一头扑至的花豹,拦腰斩成二截。
但是,山仔的肩头仍未达开此豹临死的抓击,留下三道深有半寸,血肉模糊的伤痕。
山仔痛得龇牙啐道:“臭豹子,死都死了,还会作怪!”
“这是四象相生隐含正五行的阵式,你别去管旁的,只要抱元守一,直到兽群近身至三尺之内方始动手就没错。”
独孤羽沉稳的语声穿过兽群的咆哮,句句清楚地传入山仔耳中。
山仔精神一振.重新有板有眼地凝视应付众兽,有响,他忽然问:“羽叔,什么叫抱元守一?我不懂也!”
他颇为无奈地搔着脑袋,犹自不忘闪身避开猛虎攻击,同时挥剑将老虎开膛剖月复。
独孤羽闻言几乎为之气结,只得哭笑不得道:“算了,你只要照现在的样子应付四象阵就可以,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喔,早说嘛!”山仔茫茫然地耸肩以应,专心对付近身三尺之内的兽群。
由于独孤羽点破阵式变化,双方战况一时之间陷入僵持,只有野兽的尸体不断增加,山仔虽然杀得手软,却仍是连咒带骂地不亦乐乎。
忽而————
沉闷的号角倏忽转昂,变成澎湃轰然的呜呜怒吼。
原本只是围着山仔他们来去打转的兽群,顿时闻声齐啸,只只掀唇咆哮,同时朝山顶埋头聚涌狂冲而至。
山仔没辙地大叫道:“羽叔,它们这下子全部要近身三尺啦……我该怎么办?!……”
他的吼声未歇,群兽已如冲锋陷阵的大军,撼天震岳地涌上山丘。
蓦地————
独孤羽长啸入云,修罗魔手中最为犀利的三式“法轮常转”、“旋天擎地”、“生死轮回”同时呼啸推出,布起一道滴水不露的劲网。
“轰隆!”巨响之后,宛如数百斤炸药齐爆的掌劲虽然暂时阻止上冲的兽群,但是却未能有效阻止百兽四象阵的运转,数以百计的野兽依然疯狂也似的扑向山仔和独孤羽两人。
只见半空之中,虎豹飞跃噬咬,地面上却是狼狮夹击伏杀。
山仔嗔目咬牙,宛如怒目金钢般,拼命挥舞着血影剑,但却不能阻挡视死如归的群兽攻击。
不多时,在兽吻利爪之下,山仔已是衣衫尽裂,血汗齐溅。
“小鬼,你只要此时弃剑投降,仍有活命的机会!”
李大狮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诡异地响起劝降。
山仔低头闪过一只花豹,扬剑砍死一头猛狮,再顺脚踹飞一只野狼,口中仍不得闲地回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有本事就来要本龙头的小命试试。”
山仔手忙脚乱之际,无暇细想,昔日在太原城中身为四小龙龙头说话的口吻冲口而出。
“龙头?”李大狮不屑的哈哈大笑道:“小鬼,就凭你,也配称龙头?哈哈……”
山仔忽然:“啊……”地狂吼,身形诡异旋闪。
登时,只见一片红光如西坠金鸟映天而现,暴涨三尺有余,硬是将三尺之内的兽群一招斩绝。
李大狮幽忽的声音惊疑道:“咦!小鬼,你还真有两下子,看来独孤羽对你的确花了些心思教。”
“老狮头……今天你这头老眼昏花的狮子……遇见我这条……年轻力壮的小龙,算你女乃女乃的……撞正大板,注定要衰!”
“是吗?!”李大狮朗笑道:“我就喜欢这种调调的小孩,小鬼,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不过,我就不相信你的身体不是血肉做的,你若是能挺得住下面的大菜,你才算是真格的有种。”
山仔洒着浑身血珠,豁然大笑道:“我又不是母的,当然有种。”
他手挥短剑,配合着粗浅的轻功身法,辛苦应付着成群而上的狮兽,口中依然不得空闲,接着又道:“本龙头不但有种,而且保证是……货真价实的龙种。”
山丘下隐密之处蓦地传来数人的哈哈讪笑……
此时——
号角声忽而再转,沉寂已久的尖锐哨声,亦随之响起,一时之间,四野充满震人心弦的号声与哨音,令人仿佛置身于一处劫杀四起的荒凉战场。
狂哮吼吠的兽群在这阵凄厉的号角哨声之中,阵式再变,百兽之王的狮群忽而调头,由北方风驰电掣地抢向丘顶。
山仔尚不及换口大气,只得随手抹把殷殷血汗,再度硬起头皮,豁命向急朴而至的狮群杀去。
“山仔,阵式已变,专心对付由右而左来的畜牲!”独孤羽声调微促,关心道:“你还挺得住吗?”
山仔大刺刺回答道:“我没问题,羽叔,你自己要小心。”
他口中虽然是说得潇洒,但自己心里却很明白,凭他的本事,再撑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掀牙露齿的兽群一波又一波地接踵而至,山仔在急旋的阵式中,渐又迷糊,不多时,身上又添数处伤势。
独孤羽心下大惊,连忙扩展掌劲范围庇护山仔。
山仔压力顿失,心神为之一凛,当下清醒不少。
独孤羽却因为掩护山仔,分心之下,左小腿被一头伺机已久的灰狼咬中,他沉声低喝,左脚倏甩扬踢,灰狼虽然应声毙命,但他小腿肚也已鲜血淋漓。
山仔见状心头猛地抽痛,瘪声道:“羽叔,你受伤了?”
独孤羽攻势不停,不在意道:“小伤,你先休息一下,等有了力气,咱们爷俩再一起杀将出去,这百兽四象阵果然名不虚传,咱们死守此地,不如退走恰当。”
在他身后的山仔闻言鼻头为之一酸。
山仔知道他们退走,就等于是独孤羽向百兽山庄认输,而以狂傲著称的病书生过去曾言只有战死,没有认败的余地。
如今,独孤羽却为了他的安危,宁愿抛弃自己的面子和威名,承认不敌百兽四象阵,而求退走。
山仔明白如果不是他拖累独孤羽,凭独孤羽对阵式变化的了解,要抢得主动,打击百兽四象阵,绝非难事。
而今,只因为独孤羽要掩护他,赢家反倒变成输家,一切情势,正如先前李大狮的安排和预料。
以山仔倔强不服输的个性受人如此摆布,已是憋尽一肚子怨气,且又因他之故连累独孤羽,他心中的激动简直是笔墨亦难以形容。
“准备好没?”独孤羽坚毅的声音断然道:“走!”
一声低喝,独孤羽左手托着山仔腰际,自丘顶弹射而起,落向西首的豹群,此时正好豹群迎面冲至,飞坠之中的两人宛如飞蛾扑火般,自动送命于豹吻之下。
其实,独孤羽早已算准阵式变化,果然当两人落地时,豹群应式而转,迳自朝南奔去,根本不理会送上门来的两人。
李大狮的声音,蓦然响起,嘲弄道:“病书生,原来你也不过是个只会逃命的孬种,看样子,江湖中人对你的评价似乎太高了些。”
独孤羽表情冷漠如昔,不予回答。
但山仔感觉到,托着他腰间的手蓦然一紧即松,足见独孤羽并非如脸上神色般不为所动。
山仔仰首欲言,但号声与哨音连连催响,百兽四象阵大起变化,独孤羽凝神注视着变动中的阵式,无暇他顾,使得山仔不得不将到口的话又吞回肚里,以免影响独孤羽的情绪。
独孤羽直到阵式换定,方始开口,不屑地冷笑道:“四象阵不过尔尔,再变也变不出什么花样,山仔,咱们走!”
话落,他带着山仔转身向南方的狼群飘逸而出。
阵式数变,独孤羽带着山仔连连改变方位,轻易地摆月兑狮、豹、狼的街追,迎上最后一道阻拦的虎队。
忽地——
李大狮四个儿子分别手持兵刃,自虎群中掩窜而出,围杀山仔他们。
独孤羽嗤笑一声,放开山仔,双掌蓦展,轻松化解对方四人的攻击。
但是李肖狮兄弟等人心连意合,一击不中,身形掠晃,再度将山仔和独孤羽圈住,攻杀而至。
独孤羽冷淡道:“嗯,罡阳四奇阵是较四象阵活泼许多。”
李大狮现身笑道:“不愧是鬼湖传人,连这失传已久的罡阳四奇阵都能一眼看穿。”
不过这两句话的功夫,山仔他们二人不但被李肖狮等人所困,同时百兽四象阵再次会师,于罡阳四奇阵之外,复又有起另一道宛如若钢墙铁壁般的包围圈。
于是,李肖狮四兄弟齐齐翻身退入四象阵中,由老大李肖狮指挥狮队,老二李伏虎指挥虎队,老王李驯豹指挥豹队,老么李四郎指挥狼队,将罡阳四奇阵与百兽四象阵结合成一种新的阵式。
李大狮卓立于一处高地,哈哈朗笑道:“独孤羽,你是本庄创立以来,第一个有机会见识到天宿罡象大阵的贵客,你该感到无限光荣才对。”
独孤羽心下暗惊,忖道:“传说这天宿罡象大阵乃是古人大尧穷毕生之力,解天地之法则,取用兵机之理所创造出来,威力大可放之于须弥,小可纳藏于芥子,是为一切奇门遁甲秘术之始,这头老狮子是如何得此阵法?”
他心中念头犹如电光石火般迅速闪过,表情却是淡然无波道:“李大狮,你总算拿出比较像样的家当,这才使独孤某人不虚此行。”
李训豹手持雀蛇软剑,足踏花豹背上,催豹攻击,讥讽道:“唷!原来刚才独孤大侠是嫌本庄的四象阵不够排场,所以才会故意走人,我还以为顶顶大名的病书生是吓破了胆在逃命呐!”
他口中对着独孤羽说话,攻击对象却是伤痕累累的山仔。
独孤羽见状沉哼一声,竖掌为刀,斜劈李驯豹,驳斥道:“久闻百兽山庄的李三少狡猾如豹,果然名不虚传,你竟也下得了重手伤害一名身受重伤的小孩?”
李驯豹一击不中,闪身跃上另一头花豹,再次旋攻而至。
山仔嘿嘿讥笑:“羽叔,你忘了这是在百兽山庄呐!畜牲住的地方只有兽性存在,他们怎会懂得人性的道理?”
李驯豹怒目斥道:“刁滑小子,死到临头还敢耍嘴皮子!”
他仗着豹群掩护,迅速贴身闪近山仔,出剑如电,在山仔胸前划开三道尺余长,深可见骨的伤痕。
山仔痛得倒抽口气,直觉挥动短剑阻拦,然而他的短剑不过挥至一半,李驯豹早已长笑如雷地随着阵式退出丈寻之外。
独孤羽闻声侧首而视,瞥及山仔伤势,蓦地心痛,手下略缓,李肖狮已自狮群之后急窜而出,扬动手中那柄斧形刀身的尺二阔面金斧刀削向他的下盘。
紧忙之中,独孤羽猛吸口气,硬将身形拔退三尺,及时避开面前金斧刀,却将自己后肩送上李四郎的打神鞭下,挨了一记结结实实的闷棍。
独孤羽闷哼半响,身形微晃,只这瞬息之变,整个天宿罡象大阵竟然蓦地拢合,以万钧之势罩向独孤羽,宛如若欲将他吞没而始甘心。
山仔虽是被抛在阵式边缘,但他亦骤觉阵式中杀气腾腾,独孤羽身陷危急,他知道一切起因在于自己使独孤羽分心,而失去掌握阵式异动的先机,不觉地心下大急狂吼着挥舞着血影剑想冲入阵心。
但是上古遗阵岂是光凭山仔一股蛮劲就能突破?他三番两次被转动的阵式推挤向群兽之间,身上早已被四兽的凌牙利爪扯得体无完肤。
山在毫不自知血正从自己身上如珠飞溅,他嗔目嘶吼着,眼中所见,心中所系,只有阵式之中连连受创的独孤羽。
渐渐……
山仔失血过多,两眼逐渐昏花。
但他强挣一口不认命的余气,蓦地长啸出口,身形拔空五尺,越过兽群之上,狂吼道:“羽叔,你快走呀!”
他人在空中,本能地将手中短剑朝阵式中心,奋力激射而出,试图替独孤羽解除一时之危。
而他自己,亦在短剑出手之后,失去知觉,砰地坠落虎群中……
蓦地——
飞射而出的血影剑,嗡然颤响,剑身红光顿炽,同时急速打着旋转,如一轮缓缓流坠的耀眼红日,直奔天宿罡象阵中的核心——李家四公子等人的颈项之间。
观战中的李大狮见状色变,骤然月兑口狂呼道:“日坠星焚!快……撤阵,快!”
李家四公子闻声立即齐齐扑身向地,由内而外,一路滚翻而出,但在他们四人滚动时,隐约可见有血珠滴落黄泥地上。
当他们四人惊魂甫定翻出三丈之外起身时,每个人俱是手抚后颈,个个指缝之间一片血渍淋漓。
“百兽山庄听着,若山仔有个三长两短,独孤某人誓死血洗百兽山庄!”
李大狮脸色惊疑不定地目送独孤羽抄起山仔与血影剑,身影迅速地消失在远方,他既未出言阻止,也来不及开声阻止。
半晌……
李大狮望着独孤羽逸逝的方向,喃喃沉吟道:“不可能,不可能……血影剑竟会在一个不懂武功的娃儿手中苏醒,莫非……这是天意?!难道……这个半吊子滑头小鬼,就是应劫而出的煞星?”
李肖狮有些惴喘不安地低声问道:“爹……您老神色不好,莫非有什么事?”
李大狮淡然摇头道:“小狮子,咱们这着棋走错了,而且错得离谱,你老爹我所卜出的江湖大局,恐怕会因为今天之战,完全改观……”
李四郎犹豫道:“可是……爹,您老的推易之术从未失灵过呀!你既已推得江湖会有新霸主应世而出,而咱们一切计划又如此周详,难道还会有差失?”
“天意,只能说是天意……”
李大狮面色凝重地摇头沉叹,不理会面面相觑的四个儿子,黯然振袖离去……
一处百花怒放,小鸟争啾鸣,蜂蝶四下翩翩飞舞的如春山谷里。
一幢翠竹搭建的雅致小屋,座落于花团锦簇的花海正中央,显得格外出尘清爽。
虽然此时仍值新春隆冬之际,但是凄冷的冰雪似乎忘记光临这座山谷,方使谷中留住如此一片春暖风和的景色。
阵阵悠扬的低沉萧声,自竹屋之中轻轻柔柔地传出,随风飘荡在整个山谷,使得山谷之中更凭添几分遗世的超然韵味……
若不是在小屋左侧之后,多出数十座刺目的惨澹孤坟,破坏此地宛如仙境般的画面,此处几乎令人要为之怀疑,是否就是春之神的故乡?!
温暖的阳光,透过半启的小圆窗,静静地洒落屋内,照耀在浑身裹满绷带,依然昏迷不醒的山仔身上。
独孤羽仍是一袭藏青长袍,倚坐竹椅中,熟练地吹奏着那管时刻不离身旁的白玉萧。
只是,他的形态不再是孤寂萧索的意味,他此刻的神情,就好像一个离家流浪多年的游子,回到久违的家园,充满着说不出的适意与安详。
床上,山仔低低申吟一声。
独孤羽立即放下玉萧,起身探视。
山在双目依然紧闭,口中模糊不清地音哑道:“哇噻……为什么每次我都是……被萧声叫醒?”
独孤羽伸出苍白纤细的大手,爱怜地轻拂着山仔额际和发梢。
他低声轻笑道:“还能发牢骚,足见这回你又死不了。”
山仔睁开一只右眼,申吟道:“可是我怎么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是自己的?羽叔,你确定我还活着吗?”
独孤羽含笑道:“你的内伤不重,虽然所受的创伤、抓伤以及扯裂的伤势都是皮肉之伤,但是疼痛反而敏感,有这种感觉算是正常。”
他接着又有些遗憾道:“唉!就可惜你这张斯文的脸蛋儿破了相。”
山仔另一眼也睁大了,注视着独孤羽,问道:“怎么啦?我变成丑八怪。”
独孤羽摇头道:“丑八怪倒是不会,你只是眉心正中被抓伤,留下一道寸长的裂痕,而凭羽叔的本事,要医治到完全不留痕迹也有些困难。”
山在放心道:“哇噻!我以为自己成了疤脸老大,二郎神就没啥大不了,反正我又不是娘们,留一点战场的纪念会比较性格些。”
独孤羽点着山仔额际伤口,调笑道:“在我救治之下,你想做疤脸老大,门都没有!”
山仔轻声呼痛,苦着脸道:“哎哟!轻点,没有门,有伤就够了,痛也……”
独孤羽轻轻一阵呵笑,慈爱道:“会痛才是好事,人若不会叫痛时,只怕已经到了阎罗地府。”
他不待山仔回答,迳自直起身子道:“我去看看煨在炉上的药好了没有,你多留精神休息,少说废话。”
山仔待独孤羽转身之后,对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咕哝道:“我是被你吵醒的,怎么反倒变成是我在说废话?强词夺理嘛!”
独孤羽清晰的声音自屋后响起:“你居然也懂得强词夺理四字,真是难得,不过……你若再不听话休息,就会亲身体验到,强调夺理的人往往很喜欢强人所难。”
山仔听见独孤羽加强语气的警告,不禁吐吐舌,暗自嘀嘀咕咕:“乖乖!我差点忘了练功的人都有一对尖耳朵,专门偷听别人骂他的话,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他疲倦地闭上双眼,迷迷糊糊睡去。
然而,在他半梦半醒之间,模糊地感觉到有股热流徐徐地自头顶灌入,逐渐行遍全身,令他觉得舒适无比。
山仔不自觉地发出一声愉悦的轻叹,微微蠕动一子,睡得更沉、更香甜……
一周后。
山仔裹着一袭薄被,舒舒服服地倚坐于竹躺椅中,在小屋门前享受着温煦的阳光和鸟语花香。
他手中赫然拿着独孤羽那管时刻不曾离身的白玉萧,伊伊呜呜吹奏着不成曲调的音律。
不知过了多久……
独孤羽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山谷入口处。
远远地,他已使见山仔认真而忘我地吹萧模样,削瘦的脸庞不禁泛起一抹会心的微笑。
独孤羽身形轻灵飘逸地悄然掠向小屋后方,他趁着山仔尚未察觉他已回来,故意绕道打算好好捉弄山仔一番。
岂料,原本沉醉在自己五音不全演奏中的山仔,蓦然抬头,眼神犀利地喝问道:“谁?!出来!”
独孤羽对山仔这种近乎动物本能的警觉性,不禁大感讶异,尤其山仔那种宛如猎豹视物般的眼神,令他在心中赞叹道:“一个老江湖的眼神也不过如此而已,真是个天生的江湖料子。”
他含笑自屋后转身而出,山仔严厉的表情顿时一扫而空,愉悦道:“羽叔,是你回来啦!你干嘛偷偷模模的过来?害我以为是哪个老相好又模上门来。”
独孤羽放下手中包裹,嗤地弄笑:“什么偷偷模模?我是故意要试试你的反应如何,再说,要能进入长春谷的人,除我之外,恐怕很难找到第二个。”
山仔好奇问道:“这里叫做长春谷?难怪一点也没有冬天刚过的样子,为什么除了你别人要进来很难?是不是这里有什么机关?”
独孤羽拉把椅子在山仔身旁坐下,莞尔道:“瞧你猴急的样子,既然你有精神听,羽叔就大略为你解释一下这里的情形。”
山仔坐正身子,掏掏耳朵,大感兴趣道:“这里没有水,不能洗耳恭听,我挖耳恭听意思一样。”
独孤羽好气又好笑地瞅他一眼,迳自道:“这里是巫山鬼哭崖……”
山住打岔问道:“巫山在哪里?这里为什么叫鬼哭崖?”
独孤羽皱皱眉道:“你若不打岔,我就正要告诉你,你急什么?!”
山仔吐吐舌,不敢再多说废话,毕竟,他还是摄于独孤羽那种不怒而威的神韵。
独孤羽继续言归正传道:“巫山在四川境内,这鬼哭崖之名的来源乃是因为,在此崖下的深谷中,有一处洪荒时期的天然石阵,此阵因久经岁月,在物换星移的变迁下阵式有了破损。
因此,每当子、午两个时辰,山风起时,石阵会发出凄厉的咻咻声,宛似鬼哭神号一般,故而地鬼哭崖的名字自然不迳而走。”
山仔直到独孤羽之言告一段落,这才吐出久憋的心声,得意道:“这四川的石阵我知道。”
独孤羽讶然问道:“噢?你知道什么?”
山仔逮着表现的机会,不禁眉飞色舞地比手划脚道:“昔日诸葛亮辅助刘备三分天下,曾于入川之际布下石阵,名曰八阵图,反复八门,按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每日每时变化无端,可比十万精兵,曾因吴国大将陆逊于其中,若非诸葛亮之岳父黄承彦一念之慈引陆逊出阵,只怕吴国从此无此人矣!”
独孤羽斜着眼冷然瞅望着山仔唱作俱佳的表演完毕之后,皮笑肉不笑地嘲谑道:“精彩,精彩,不但段落分明,而且唱作俱佳,我看你是说书听得多了,连抑扬顿挫照本宣科一番,可惜,那座八阵图是在四川鱼月复浦,可不是在巫山呐!”
山仔好不容易有机会表现自己的学问,结果却吹错牛皮,不禁糗大地嘿嘿傻笑。
不过,反正他以前在太原就已经漏气惯了,脸皮早就练的比牛皮还厚,他也不觉得丢人,只是嘻皮笑脸一番,反问道:“什么是照本宣科?”
独孤羽无奈地长叹道:“山仔,凭你的聪明,你若肯好好用心向学,成就定然非凡。”
山仔搔搔头,故做委屈状:“我是很想学呀!可是,就是没人教嘛!这就叫先天不足,后天失调,非我所愿也!”
独孤羽噗哧笑道:“呵!你居然也懂得之乎者也,真不简单,我倒是小看你啦!”
山仔嘻嘻弄笑:“小看我的又不止你一个人,我不会和你计较,以后我认真一点学,你认真一点教,这样咱们就算扯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