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了!
自漠北呼啸而来的寒风,酷冽地袭掠黄土高原,吹带起漫天黄沙,仿佛要掩灭高原上的一切而后甘心。
山西,太原城。
古老而斑剥的城墙。挡住了滚滚黄沙,却挡不住风中的寒意。
城里的人家,在如此冷悍的寒流肆虐下,全都早早闭紧大门,缩在家中抱着火炉烤暖。
奇怪?!
如此寒冷的天气里,衣衫单薄的乞丐们,却一反常态,逗留在冷清清的街道上闲逛,莫非他们冻昏了头,没事竟在街上活蹦乱跳地耍起乐子来?
就算乞丐无家可归,但在这种天气里,总也能找得到地方可以凑和着遮风躲雨避避寒吧?
城内东大街的转角,一户偌大宅院的大门前,三名年纪约在十六、七岁间的小乞丐,缩着身子,挤在足有半人高的石狮子旁。
他们三人和其他乞丐似乎不是一伙,虽然三人穿着也是打满补钉的旧衣裳,可是手中既无一般乞丐所用的破碗,更无其他乞丐所有的独门标志——打狗棒!
“古董,你想老大有没有办法弄到咱们今晚的晚餐?”三人中,身材矮胖的麻脸拧了把清鼻涕,用肘顶顶左边的女圭女圭脸,有点挑剔地问他。
古董虽然生着一张女圭女圭脸,却是一副老成持重的神态。
他抬眼斜瞟麻子一眼,撇嘴哼道:“废话!哪天那次出面空手而回过?你说这话,简直是蔑视龙头,罪无可逭!”
“嗳嗳嗳!”麻脸急声抗辩道:“谁说我蔑视老大?你少陷害忠良,我只是觉得今天丐帮的气氛不一样,你没瞧见狗头那泼皮和他的手下一个个都已经冻得跟什么似的,都还不敢溜回破庙里睡大觉,我猜呀!一定是丐帮里有啥大事发生!”
古董打个冷颤,搓着膀子道:“苦瓜,你除了讲废话,难道就憋不出其他的话?丐帮如果没事会是这德性,这还得费心去猜?真是苯鸟,你如果猜得出丐帮究竟发生什么鸟事,我就佩服你,我这个军师之位,拱手让你来坐!”
苦瓜瞪跟怒道:“他妈的!你骂谁笨鸟?”
古董故意惊讶遭:“怎么,我都已经指名道姓,你还不知道我骂谁?我看阁下不但不竹本,而且外带反应迟钝!”
“女乃女乃的,我捶你!”苦瓜形逐像的扑古董。
古董就地一滚,躲开苦瓜,回头扮个鬼脸,嘲谑道:“乖孙,女乃女乃的骨头还没那么硬,不用你捶!”
苦瓜一记蛤蟆跳的架式,将半站而起的古董压个正着古董不甘示弱扭过身子,反臂锁住苦瓜脖子。
他们二人便互不相让地干起架来。
一直未曾开口的大饼脸见他们居然玩真的,急忙上前,想用自己的长手长脚拉开两人。
“别打啦!待会儿老大回来,你们就要倒大霉,你们忘啦?老大最讨厌自家兄弟起内斗,玩玩可以,别玩真的……
哎唷!”
干架中的二人不知谁误赏了大饼脸一拳,这下大饼脸也毛开了,长脚飞踢,一左一右,各回敬苦瓜和古董一人一脚。
遭到突袭的两人被踹得扑跌而出,结结实实啃了满口泥沙,两人起身后,不约而同扑向大饼脸,准备报一踹之仇。
大饼脸索性卷起衣袖,叫战道:“他妈的,我茶壶怕你们不成?”
于是他们三人浑然忘我地混战成一堆。
忽然——“好冷的天,偶尔运动运动倒也是挺惬意的事!”
憩战中的三人骤闻这个慢条斯理,带着三分调侃,七分懒散的声音,全都见鬼似的僵在原地。
三人保持你拉我扯的样子僵怔半晌,这才缓缓收回手脚,堆起满险假笑慢慢回头,异口同声讨好道:“老大,你回来啦!”
这个老大,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修长的身子,斯文的脸庞,乍看之下颇有三分穷酸气息,只是,他那两道浓黑的蚕眉,深邃精明的眼神,挺直的鼻粱,略丰的红唇,在在使人探刻感受到,在他的斯文中,必然隐藏着不屈的刚毅和强硬。
他正是太原城伸手界小负盛名的四小龙龙头老大——山仔。
此时,山仔双手掌心中各托着一只超级大碗公,碗公里剩菜残羹堆得像小山。
虽说是一堆剩菜,却也菜色丰富得足以令人口流馋涎,不但有猪脚、蹄膀、鸡腿、鸭翅,还有全鱼、龙虾和肥蟹,犹自冒着腾腾热气。
一阵阵随风钻入古董他们鼻中的菜香,更叫古董等人五脏俱鸣,他们三人六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堆佳肴美食,忙不迭大咽口水。
古董嘿嘿强笑道:“老大,你辛苦了,看样子你银子没……借成,改借了些山珍海味回来,是不?”
山仔斜瞄一眼碗公,道:“这个哦,今天李大户巴结新到任的县太爷,特地请珍宝楼的师傅到家里包办宴席,以前咱们在珍宝楼兼差时,我和那个大师傅混得不错,这是他特别为咱们留下的好料。”
顿了顿,山仔忽然笑了,他笑得好甜、好纯洁、好天真,他还未开口,古董他们异口同声道:“老大,我们知错了!”
山仔满腔无辜道:“错?你们在说什么蚜?我想你们既然忙着在寒流里做体操,大概是不饿,而且也没空吃饭,我就不打扰各位,你们继续刚才的运动好了,请,别客气,请继续!”
他说完,回头就走。
古董等人立即追上去拉着他,软言相求道:“好老大、好龙头,以后我们不再干架啦!”
拜托赏口饭吃吃吧!一天了也,大伙儿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你就做做好事,大发慈悲啦!”
三人围着山仔,拜个不停。
山仔依然笑得足以迷倒众生,闲闲道:“凭你们当伸手将军的功力,你们何不加入丐帮?我相信三位一定可以成为丐帮的新栋粱。”
“不,我们绝对不加入丐帮。”这声音之坚定,一听就明白他们绝对是认真的。
古董在苦瓜和茶壶的示意下,干咳一声,表白道:“老大,虽然打从半年前丐帮在城内成立分舵后,咱们常被那个狗仗人势的狗头期负,可是再怎么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咱们也是堂堂太原四小龙,十年来辛苦打下的江山,反而变成太原四条虫!”
苦瓜附和道:“对,咱们现声是人单势孤,拚不过丐帮,可是老大,你不是说,只要咱们相信总有一天能压过丐帮,就一定会有那天的来临。”
茶壶忽然低呼道:“老大,狗头那小子正朝咱们这里直瞄,好像要过来了!”
山仔回过神,催促道:“衣服打开,准备分脏!”
他们四人手脚利落地将两大碗佳肴,塞下大半到衣内,而且掩藏的巧妙万分,大意之下不太容易发现异样。
“吃!快吃!”山仔率先抓起鸡腿啃将起来。
古董他们三人亦是争先恐后地狼吞虎咽起来。
忽然——山仔手中的大碗公遭人劈手夺走。
“怎么回事?”山仔装模作样道:“哦!原来是丐帮太原分舵药师破庙的头儿,狗大哥驾到。”
长得尖嘴大耳的狗头气势凌人道:“谁准你们在这里要饭?”
山仔嘻嘻笑道:“我们没要饭,我们是在吃饭。”
“放屁!”
狗头斥喝末歇,四小龙颇有默契地接品道:“好臭喔……”
狗头恼羞成怒,扬手便要赏山仔一巴掌!
山仔闪头避道:“哎哟!君子动口,小动手喽!”
狗头一击未中,脚踏中宫,扭腰探臂,一把抓住山仔领口,硬将山仔摔倒在地。
哦!难怪这狗头敢如此仗势欺人,原来竟是个练家子,当然,狗头这三两下子实在比三脚描还菜,恐怕第九流都还排不上名,可是,对根本不懂功夫的四小龙来说,他的确有张狂欺人的本钱。
茶壶和苦瓜忙将山仔扶起。
古董已破口骂道:“他女乃女乃的熊!你们丐帮除了会欺凌弱小,还会什么?莫非偌大一个丐帮就是如此以强凌弱、大欺小的方式成名于江湖?”
狗头冷冷道;“穷酸小子,你说话注意一点,侮辱丐帮,你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古董犹待出言反讥,山仔摆摆手打断他。
狗头暗忖道:“奇怪?我刚才赏子这小于一拐脚可不算轻,怎地他却像没事似的?”
山仔脸色有些苍白,但仍然谈笑风生道:“狗头老兄,火气别那么旺,开口就是死呀死的吓唬人,有道是,江湖一把伞,大伙儿一起撑。自从称们丐帮在此成立分舵后,我们这群土生土长的伸手将军生括可就不好过了。你又何必绝人之路,分些残汤给我们这些老弱残兵喝喝,也影响不到丐帮呐!”
狗头嗤笑道:“瞧不出你这小子居然也懂些扛湖俗话,可惜的是,你们这四只太原的小毛虫还不配称为江湖同道,你样若想继续在太原讨生活,就得接受丐帮的管辖,除非,你们改行不再当乞丐!”
苦瓜口沫横飞道:“他妈的,四小龙在太原当乞丐可比丐帮早了十几来年,谁规定当乞丐的一定得加入丐帮?”
狗头撇撇嘴道:“我规定的,我的辖区内只要是乞丐,就得归我管辖!”
“放你娘的狗臭屁!”古董等人异口同声地怒吼。
丐帮弟子有十来人,立即个个卷起破袖,准备以武力解决。
山仔颇有威严地瞪了古董他们一眼,转头拱手笑道:“狗头老兄,你说的有理,毕竟,丐帮是伸手界的金宇招牌,我这些兄弟能够加入贵帮,实在是他们的荣幸。”
狗头闻言大爽.满意道:“嗯!你不愧是这四只小毛虫、的头头,果然比较有眼光,懂得些利害关系,只要你们听话加入本帮听我吩咐,往后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是是!”山仔眼珠子一转,试探道:“请问狗头老兄,今天贵帮好象很忙,是不是有什么大事?我这兄弟就要加入丐帮,应该可以知道一些马路新闻吧?”
狗头故做为难地考虑片刻,这才施恩般地道:“好吧!
看在你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们,本帮巡监长老最迟明晨会到太原来视察新成立大原分舵的工作效绩,所以,这两天大伙儿都要机灵些,免得出纰漏被报告上去,那样子不但太没面子,而且帮规的处罚更不是好过。”
他忽然机警地瞪着山仔,嘿嘿笑道:“对了,这两天你们四小虫给我安份些,别想藉机找巡临长老打小报告,我会叫毛五、猴六他们盯住你们,等巡监长老走了之后,你们若无二心,我就将你们入会的花册呈上去给舵主过目,否则,哼哼……别怪我不顾你们是太原城土生土长的浑货,将你们逼出这座城!”
山仔和气道:“当然!当然!你会发现这两天四小龙很乖,很安份,我打算休业两天,也好准备我兄弟加入丐帮之事。”
狗头似乎没投注意到山仔一再提及加人丐帮的是我兄弟,并未包括他自己。
狗头小人得志地哼道“休业?你他妈的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居然还有业可休,算了,我忙得很,没有时间听你打屁,过两天自己到药师破庙来正式报到。”
他手一挥,带着丐帮其他小萝卜头威风八面地离开。
苦瓜恨恨地吐口沫,肆道:“我操!你他妈的狗头又是什么玩一(意)?不过是狗仗人势,以强欺弱的狗屁东西!”
茶壶愁眉苦脸道:“老大,你刚才说要加入丐帮不是真的吧?你不会真要咱们四小龙就此投降或认输,对不对?”
山仔呵呵笑道:“不是我要加入丐帮,是你们要加入丐帮,而且,四小龙当然不会就此投降或认输,仗都还没开打,谁输谁赢还真拚!”
苦瓜急毛窜火地叫道:“喂喂喂!老大,咱们说好了,四小龙绝不拆伙,你怎么可以要我们投效敌人?你别爱说笑好不好?”
古董哼声道:“你懂什么?老大要咱们加入丐帮,自然有他的用意,就算投效敌人,也不过是诈降而已,你急个什么劲!只是……”
他有些不确定地瞟着山仔,低低道:“老大可能要离开太原很长一段时间。”
苦瓜和茶壶两人,不约而同怔叫道:“什么?!老大,你要抛弃我们离家出走?”
山仔吃吃笑道:“古董,你不愧是本帮的军师,果然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连我的计划都模得清清楚楚。”
古董似笑非笑道:“早在丐帮在城里成立分舵那天起,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虽然丐帮本身对我们四小龙没多大威胁,但是坏就坏在他们帮中的份子良莠不齐。
譬如狗头这种小人,就只会欺上瞒下,仗势欺人,咱们对他是莫可奈何,而老大绝不容许咱们四小龙受这种鸟气,吃这种闷亏!”
他有些感伤地加上一句:“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
“半年多了,也不算快。”山仔抿抿嘴道:“狗头这浑球越来越嚣张,如今他连咱们手中的吃食都敢抢,再来,对咱们他还有什么不敢做,你们也知道,这半年来我一直想找机会找丐帮的分舵主理论,可是每次不是被狗头拦截,就是不得其门而入……”
他恼怒地抓抓头道:“我最近时常觉得,江湖人实在都是很奇怪的东酋,他女乃女乃的,我就不信江湖是什么神秘古怪的玩意儿,—定足有什么办法让我和江湖人沟通一下,所以我决定到洞庭湖君山去找丐帮帮主好好研究,尤其,我要他好好教训像狗头这种货色!”
山仔越说越气:“女乃女乃的,找还要问问他,究竞干的是哪门子帮主,居然会让狗头这种人入帮,真是没水准,如果他不会当一帮之主,干脆换我来当龙头!”
古董他们喝彩道:“对,有道理,干不好帮主的人应该退位换人,老大,就是如此说定了。”
山仔哈哈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他随即拍拍前胸,那里正藏着没被狗头抢走的食物,嘿嘿笑道:“走,回咱们的龙宫去,好好享受一下美食。”
茶壶忽又问道:“老大,我们真的非加入丐帮不可吗?”
山仔肯定道:“没错,至少在我从君山回来以前,你们就。委屈在乞丐窝里,如此.一来你们不愁没饭吃,二来省得狗头找你们麻烦,这叫做一颗石子砸死两只鸟的计谋。”
古董关心问道:“对了,老大,刚才你被摔得不轻,有没有受伤?”
山仔伸出左脚,淡笑道:“你们得搭轿子抬本龙头回宫啦!”
古董他们低头一看,原来山仔左脚脚踝已经肿得像馒头一样大。
“老大,你的脚……发啦!“茶壶和苦瓜颇有默契惊呼。
古董蹲身为山仔检查,皱眉道:“扭伤的很严重也!老大,你居然挺得住。一点都不叫痛呐!”
山仔苦笑道:“我早在心里叫翻天了,可是总不能让那臭狗头得意,只好硬忍啦!”
古董催促道:“苦瓜你们还傻在那里做什么?快把老大抬回去,站得太久,对扭拐不好。’苦瓜不服道:“老大是咱们三个人的,你为什么就可以不帮忙抬?”
古董白眼道:“因为本军师现在必需到同仁堂去,运用我这个聪明的头脑,想办法搞些草药回来。老大这等伤势如果不敷药,恐怕很难痊愈,懂了没有?!笨鸟!”
他说完神气地一哼,甩头就走,根本不让苦瓜有机会反驳。
苦瓜咕哝道:“女乃女乃的,如果你没有个秀才老爹,你当个狗屁军师,那是你以前命好,不是我不如你。”
山仔吃吃一笑:“得了,苦瓜,你和古董俩真是对头冤家,每天不按三餐定时斗嘴会难过是不是?”
茶壶和苦瓜已叠手架着人轿,抬起山仔,他嘿嘿嘲谑笑道:“苦瓜,谁叫你没个秀才老子的命,你除了认衰,就是吃甲鱼(鳖)!”
山仔脸色越见青白,他拍拍两人肩头,打起精神道:“走,回宫去也!等本龙头回去养好伤,就要到君山去篡丐帮头头的位!”
茶壶和苦瓜抬着山仔、“嘿吆!嘿呦!”朝街尾的暗巷缓缓行去,从他们不时传出的笑谑声听来,他们对山仔君山之行都充满信心。
因为根据他们的经验,只要是山仔想做的事,很少有不成功,就算是闯江湖……
“江湖算他妈的什么,惹得本龙头不高兴时,我照样把它搞得唏哩哗啦……”
早晨。
阴晦的无空,看不出是什么时分,因为,绵绵密密的冷湿秋雨,早已经下了好些天……
灰潆潆看似沉重的彤云,仿佛也将天空压低许多。
天与地的距离,在此时似乎减缩了大半,好像只要你一抬手,就可以揪下一片湿濡濡的云……
而人的心情,尤其是心中充满离愁的心情。
更是被这种无形的抑郁,压挤得硬是开朗不起来。
山仔就是故意选在如此一个云阴雨晦,天色似明犹昏的早晨,一身薄衣,两手空空,离开他自幼熟悉的太原老家。
古董等人依依不舍地送过一程又一程,直到离太原已有段距离,仍不肯回头。
山仔伫足道:“你们该回去,老古人不是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们再送就要送我到江南啦!”
苦瓜红着眼,抽抽鼻子,哑声道:“你干脆让我们送到江南也没什么不好嘛!”
茶壶声音有些哽咽:“是呀!山仔,咱们从小就在一起,不管是讨饭,还是遭人欺负,从来也没有分开过,这次你为什么就不肯让我们跟你一起到江南去?”
山仔心里虽是难舍,却不得不强颜欢笑道:“茶壶,不是我不让你们跟,实在是因为我听说江南有太多好玩的事,我想一个人先去享受,所以故意将你们留在太原城里当乞丐!”
古董了解山仔说这番话的用意是不希望让气氛太感伤,他配合着强笑道:“还好你不是寡妇,否则我们三人就变成名符其实的拖油瓶。”
苦瓜直觉地接口道:“只要能去江南,别说拖油瓶,要我当拖水瓶、施尿瓶我都愿意。”
“拖尿瓶?”山仔夸张地嘲笑道:“我看你去拖粪桶比较合适,真是没学问。”
苦瓜讪然地搔搔头瞅了古董一眼,他还真是不明白拖油瓶和拖水瓶有什么差别。
山仔白他一眼,谑笑道:“现在看有什么用,平常古董教咱们时,你为什么不多用心?真是小孩子不可教也,烂木头不可雕也,大便的墙实在脏也!”
古董吃吃笑着纠正道:“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第三句的圬是涂抹的意思,不是污秽的污字,差太多,太糗啦!”
山仔瞪白眼:“三句对了两句,程度已经算很高,我要是全部都对,你这个军师还有屁用?我是故意说错,好让你有事可做,你懂不懂?你有什么好傻笑。”
苦瓜和茶壶两人早已捂起嘴巴嘿嘿偷笑,这种情形他们见多了,毕竟山仔的程度只比他们两人高出一毛毛,而那一毛毛的弹性颇大,全要看山仔如何圆转自己说错话的场面。
古董了解地耸肩笑笑,这种场面他早就习以为常,不说话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山仔见众人不再愁眉苦脸,而且天色渐转明亮,于是萧洒地甩头抖落发梢上的雨珠,豪放道:“风潇萧兮秋雨寒,山仔一去很快就还,告辞了!”
他学着戏台上的老生长揖到地,挥甩着看不见的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古董看着他的背影轻吧道:“其实山仔若是有心读好书并不难;他的头脑比我聪明许多,反应又快,可惜他就是喜
欢过这种游戏人生的日子。”
苦瓜目送着山仔愈远,语声音哑道:“山仔就是喜欢这样,在人前总是疯疯癫癫,就连离家出走也这先这种鬼天气、说什么比较有气氛,有时,连我都猜不透他心里想些什么。”
茶壶满怀信心道:“只要是山仔说的话就不会错,我觉得每次都是这样。”
古董遥望雨中逐渐模糊的身影,喃喃自语道:“你该不会真的是为了不让我这个狗头军师失业,所以时常故意说错话吧!其实,你才是真正心思细密,眼光长远的高人……”
“什么高人?”苦瓜茫然问道!“古董,你在嘀咕些什么?
有话说大声一点!”
古董大声道:“山仔交代过,等他走后咱们一定得加入丐帮那群高人,否则咱们三人会被他们欺负,没饭吃。”
苦瓜有些不服气道:“若不是山仔一再交代,我才不会对那个狗头低头,那家伙算他妈的哪棵葱、哪棵蒜?要我听他的门都没有!”
古董拍拍他肩头,意味深长道:“山仔要要咱们好汉不吃跟前亏,至少在山仔回来以前,咱们得窝在丐帮看人家脸色过日,日子才会容易过。”
占董接着语气坚决道:“入丐帮算什么,别忘记咱们是能屈能伸的四小龙,现在龙头老大不在,所以咱们只是暂时寄人篱下而已。”,“对!”苦瓜大笑道:“这是你这个狗头军师和我第一次意童见相同。”
古董轻哼道:“为了山仔,我可以委屈自己和你相同。”
苦瓜被他一句为了山仔堵得有气也发不得,只得咕哝一声:“还不知道谁比较委屈!”
古董就算听见苦瓜的咕哝,他也会当成没听见而不予理会。
看看山仔的身影早巳消失在雨幕之中,古董他们这才心怀惆怅地转身,慢慢踱回太原,准备去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雨越下越大……
山仔身无长物地离开太原,本想凭自己讨饭的功夫,还不至于三餐不继。
从未出过远门的他怎知一路行来,竟全是荒凉无人的郊野,尤其天下着大雨,黄土道路变成烂泥道路,叫人走一步滑三跤,谁会在这种见鬼的天气出门。
遇不见半个人,看不到一户家,山仔纵有天大的要饭本事,也只有饿着肚皮,冒雨一程程往下趟去。
直到黄昏将近,雨未稍听,而天色早已昏暗。
山仔好不容易看见一间小庙,他兴冲冲连奔带跑来到庙前,这才失望地发现,这间庙不但小,贿破,根本没有住持或者香火。
山仔眼见今晚饿定了,只得自嘲地笑道:“他女乃女乃的,没得吃有得住也算不错啦!住破庙总比窝在树下淋雨好上几百倍!”
他推开颓倾的庙门入内,但见供桌上只剩一尊断头神像。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
山仔习惯性地四下走动,到处打量这间破庙,准备找个较舒适的地方休息过夜。
侥幸地,他在庙后一片荒芜的废园里,挖得三条又瘦又小的野生地瓜。
山仔站在雨中,喜啧啧地亲着地瓜道:“真是老天有眼,所以才会送庙给我住,送地瓜让我吃,地瓜兄,我真是爱死你啦!”
山仔回到庙内找着—处没有漏雨的干地,取出身上唯一的家当——两块打火石,准备生个火来场地瓜大餐,顺便烘干身上衣服。
他四下张望半天,只见这座破庙里除了一张供桌、一尊无头佛,以及一只倾倒的香炉,就是蜘蛛网及黄沙遍地,哪有什么可以用燃火取暖的玩意?
山仔皱着眉,嘀咕道:“女乃女乃的,这算什么庙,—穷二白,连半根枯枝败叶都没有,准是以前的庙祝把所有的家当都当光了,也不会留点零头给我这个客人用。呸,真是他女乃女乃的吝啬。”
他滴溜打转的眼睛突然一亮,随之,他起身走向供桌,对着无头菩萨双手合什,大声道:“没有脑袋的菩萨在上,我山仔今晚路过此地;淋了一身雨,想找些东西来生火取暖,偏偏你家太穷,没有半棍木材,我想价钱的头大概也是施舍给了这类客人烧火去了,你真是大慈大悲,普渡众生……”
山仔歇口气,忍不住咯咯失笑接着道:“既然你已经施舍一个头,应该不会介意再把身子也施舍给我这个又穷又冷小乞丐吧?”
他瞅着佛像,干咳一声,出庄严的声音,自问自答道:“嗯,本菩萨看你这个小乞丐可怜,特准你动用本菩萨法身得以温暖。”
“谢谢菩萨,你既然已经这么说,我也不用不好意思。”
山仔装模作样地唱完这出独角戏,咯咯直笑着自供桌上将约有半人高的佛像搬到先前所选的干地。
待山仔忙完之后,却又发现没有刀斧工具可以劈开神像,而偌大这么一尊木像,叫他如何直接用来生火。
“他妈的,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烧材偏又没有刀。”山仔自言自语地埋怨道:“我说菩萨老大,你既然施舍法身要让我取暖,干嘛又那么大一块?”
他一边左翻右转,一边东敲西打,希望能在神像上找到,袭缝,以方便自己将神像分尸。
然而,既是用做雕塑神像的木材,一般都是坚实无比的材质,哪有如此容易龟裂?
山仔这番心思又是白费了。
山仔蓦地咬牙叫道:“他妈的,就算用最笨的方法,我也要将拆散!”
他索性扛起神像,走到倾倒的香炉旁,狠命把神像往香炉尖端砸去。
“咚!“地闷响,神像砸在炉上毫毛无损地摔落地面,山仔反而被这反震力震得跌了一跤。
他牛脾气一发,不可能的事也要让它变做可能。
于是他毫不气馁,再度抱起神像,使尽自己吃女乃的力气,咚地一声猛然砸去。
这次山仔只是踉跄两步就姑稳,而香炉也被砸得有些微凹。
山仔检查一下神像,看见神像左手部份已有些裂痕,心下大喜,喃喃道:“我就不信敲不散你!”
他再一次抱起神像用力砸落,一次,又一次……
不知多久之后,天色已全暗,庙外的雨依然浠沥不停,庙里也有滴滴答答漏水声……
庙中暗处,一簇微弱的火光逐渐燃起。
火光中,山仔小心翼翼地为这堆得来不易的火堆架上木材,他身边那堆七零八落的木材,正是那尊倒霉的无头神像。
火势加大之后,也照出山仔鼻青脸肿的惨相,此时他身上的衣服早已干了大半,而未干的部分,却是后来被汗所渗湿。
光从他灰头土脸又气喘咻咻的模样看来,不难推测,他刚才与无头神像可真是奋力大战一场,才将神像彻底的分尸。
终于,他嘘口气,用破烂泥泞的衣袖抹去满脸烟灰和汗水,疲备地在火堆旁坐下,将裹着厚厚混泥的地瓜仔细放在火边烘烤。
直到忙得差不多,山仔终于得以放松全身,坐在火边好好事受一下这得来不易的温暖。
忽然——一阵凄凉哀怨的萧声,自庙外某个黑暗的地方弱弱传来……
那悲凉至极的呜呜洞萧,在沙沙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幽怨凄绝。
一时之间,山仔感到内心深处一份不知名的情愫,被这阵隐约断续的箫声所触,使得向来坚强的他,不知不觉流下两行莫名的泪水。
山仔怔然地坐在火旁,听着令人为之心碎的萧声,丝毫不知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他只是盯着跳动的火舌,迷蒙地想起自己伶仃的身世,想起分离的古董他们,想起为了讨口饭所承受的种种嘲讽和轻视。
这些事,都是山仔以为自己已经将之压抑在心底深处,不再去想,也不会为之伤怀的过往。
如今,在这雨夜的箫声中,顿时齐齐涌上山仔心头,令他难以自己地豁然起身,“啊……”然狂吼,将心中所有的伤心和难过,全部化做长声悲啸倾吐而出。
一阵狂吼之后。山仔感觉心头轻松不少。
他抹去泪痕,定神自语道:“女乃女乃的,是谁吹得这捞子鬼箫,害我莫名其妙地哭了一场!”
他在好奇心的趋策下,冒雨走出破庙,循着幽忽的箫声慢慢朝黑暗中走去。
离着庙不足一里地的官道旁。
一株老叶早已凋零过半的梧桐树,孤伶伶地独立于黑夜寒雨之中,显得那般落寞、凄凉。
梧桐树下,一名年届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书生卓然孤立,横箫就口,吹奏着呜咽的曲调。
他身上是—袭湿透的藏青长袍,松垮垮地垂挂于削瘦的身躯,长袍的下摆在风雨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摆晃着,一头垂披散乱的长发,虽然掩去书生大半边面孔,却掩不住他苍白似雪的病容。
雨水自这书生的发际滑落,流过他微阖的双眸,流过历尽沧桑,满布风尘的皮脸,滴落于地面的泥水中消逝无痕这名书生站在树下,任凭风吹雨打而无动于衷,若非他的手指还随着音律微扬轻撩,简直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一尊没有知觉的塑像。
山仔不自觉地被眼前的景象和这雨中的书生所吸引,他茫然地在书生面前约七步之处停下,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名书生吹箫。
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曾经见过如此一个画面,听过如此悲凄哀怨的箫声。
山仔猛地甩了甩头,不太肯定地揉揉眼睛,他有些怀疑眼前景象究竟是真?是幻?还是他遇见了七月半好兄弟?
想到好兄弟,山仔忍不住打个冷颤,心里头不是滋味的发毛。
正当山仔疑惑不定时,那名中年书生已经停下次箫,以冷寞的声音,缓缓道:“你打扰了我吹箫。”
这短短的一句话,自书生口中平平板板地吐出,不但冷寞,而且还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好像他一开口,就已经判了别人的死刑。
山仔也被这语声中的酷厉压得心头一窒,但他不服输的个性使他抗声道:“你打扰了我休息。”
山仔这—模一样的口气,引得书生终于抬起微阖的眼皮,扫了山仔一跟。
书生低沉道:“原因?”
“原因?”山仔身怔后,恍然道:“你问原因?!好,我在破庙里休息的郐郐服且,愉愉快快,结果听到你吹这捞子鬼箫,害得我唏哩哗啦哭了一场,所以是你先打扰我休息的情绪。”
山仔舌忝舌忝唇,欲罢不能地教训起对方:“不是我说你,吹箫就吹箫,有那么多曲子好吹,你为什么不吹些快乐一点的曲子,好让听的人也跟着高兴嘛!”
“人生本来就有八、九分的不如意,要是再让你多吹一些这么凄凉的曲子,我看天下会有一半的人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想再往下活了。”
书生睁开无神的双眼,仿佛正看向某个遥远,不属于人间的地方,幽幽然道:“你哭了?你也是伤心人?哈哈……”
中年书生蓦然仰头狂笑,他的笑声之中充满着落寞箫索的意味,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遗世和孤傲,丝毫没有属于笑所应有的欢愉。
山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恁般清楚地听出这书生笑声中的感情,刹那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和这名中年书生同是天涯沦落人。
“咳咳……咳咳……”
书生的狂笑被自己的咳嗽所打断。
山仔见这书生手抚胸口咳的厉害,急忙上前扶住书生,伸手在书生背后轻拍,帮这书生顺气。
他丝毫没注意到;这书生眼中伤地闪过一抹凌厉的神采,身子也骤而绷紧却又缓缓放松。
山仔关心道:“好点没有?你这个人真奇怪,明明生病了.偏又要在夜里淋雨。我看你八成是不想活,是不是?”
书生似是说给自己听,喃喃低语道:“想要安心地死也难,人生莫非就是如此,死活都由不得自己?”
山仔不以为然道:“想死很容易,只要拿把刀往脖子一抹就死了!只是怕你没那个勇气而已。”
他不由分说地拖着书生朝破庙方向而走。一边接着道:“我看你是因为生病,所以觉得死活两难。等我治好你的病之后,你会发觉,其实人活着比较有乐趣。”
书生并不推拒山仔的拉扯,顺势跟着他往破庙缓缓行去,口中淡问道:“你也懂得治病?”
山仔夸口道:“哈!我当然懂得治病,我们那一票子兄弟里面,每次有人伤风感冒,头痛月复泻,还不都是我治好的,老古人说啦!病久了就会变成医生,我却是看别人病久了,也能变成医生。”
书生幽幽地吧口气道:“久病的确成良医,怎奈医不好自身之病而已。”
山仔呵呵笑道:“所以还是我这个不生病就能变成良医的人本事较好。至少,我不用担心治不好自己的病,反到砸了自己是良医的招牌。”
书生被山仔这等荒廖的推论说得不禁莞尔,他语声含笑道:“原来你还是个悬壶济世的赤脚大仙。”
山仔低头看看自己的光脚,吃吃笑道:“赤脚大仙是不错,不过……什么叫悬壶济世?”
书生微怔,看着毫无尴尬之色的山仔,讶然道:“可惜……”
两人此时正好回到庙门口,山仔停步回首,不在意地平静笑道:“时也、命也、运也,非我所能也,我都不怨叹,你何必感到可惜。”
中年书生仔细凝视着山仔,半晌,他忽然开口道:“传说昔日后汉时代,有个老翁在市街中卖药,在他住家门首悬挂着一个大壶。每当收市时,他就跳入壶中消失,后来世人即以悬壶济世比喻大夫悬牌开业。”
书生说完之后,不理会迳自沉思的山仔,跨步进入庙内,理所当然地在火旁坐下,同时,顺手又抛了块术材到火中。
书生看着转旺的火堆,暗叹忖道:“可惜如此上等资质的小孩,却没有良好环境的教,否则,他必也能闯出一番成就,果真是造化弄人?”
山仔坐下后,书生徐缓道:“你很认命?”
山仔想了想,点头道:“对于不能改变的事情,我宁愿认命。”
书生面无表情道:“认命的人往往安于现实,不会有所突破、长进。”
山仔轻笑道:“对于能够掌握的事,我会尽全力去造命,能造命的人,成就是不可限量。”
书生目光微闪,瞥了山仔一眼,低哼道:“你也很滑头,懂得见风转舵之道,先将话留一半,看准情势后再决定如何说。”
山仔故意庄重地道:“那不是滑头,而是黠慧,反应机灵。”
说完这话,他还是忍不住得意地朝书生眨眨眼睛。
中年书生似是没看见山仔的顽皮相,脸上依然保持一片淡寞,令人看不出他心里究竟有何想法。
山仔有些无趣地耸耸肩,自顾自地拨开火灰,挖出方才焖上的地瓜。
山仔抓着烫手的地瓜以抛又吹,手指俐落地拨开泥土,登时,空气中漾起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烤地瓜香。
山仔极其自然地将手中地瓜送到书生面前,一边笑吟吟道:“老兄,淋过雨蛮冷的,吃些热地瓜比较暖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呐!”
书生双眼倏睁,两道如电的眼神笔直盯着山仔。
山仔不由得心头一跳,呐呐道:“怎……么了?干嘛那样子看我?”
书生冷冷哼道:“多大年纪的娃儿,凭你也敢和我称兄道弟?”
山仔本待油嘴滑舌地反驳一番,但是当他瞥及中年书生的眼神,心中又是一震,不自觉地折服于书生那股无形的威煞。
他咽下到口的俏皮话,无辜道:“我只是觉得叫你大叔会把你叫老了,我又不知道你姓什么名什么,如何称呼?”
书生脸色稍缓,淡然道:“独孤羽。”
山仔异想天开道:“独自孤单的雨天?!嗯,好名字,和今晚我看到你那时的气氛很相衬,我叫山仔。”
山仔犹自傻呼呼地为独孤羽的名字做注解,孰不知他眼前这个看似病痨鬼的书生,正是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头等怪人,病书生独孤羽。
独孤羽的怪,怪在他为人亦正亦邪,行事全凭一念间的喜怒,他的怪,怪在他虽然明显地重病缠身,但是功力之高绝,至今仍无人能和他单挑独斗而不死伤。
任何一个江湖人物听到独孤羽或病书生这三字,没有不为之目瞪口呆,惊惶失色。
病书生独孤羽就像一道催命令符般,让武林中人,或是畏惧,或是折服。
就是没有人敢像山仔,将这个名字拿来拆开解释,外带消遣一番。
毕竟,山仔终非江湖中人,在他跟中的独孤羽,不过是个生病的罢了。
怪的是,独孤羽对山仔将他的名字拆开来消遣之事不以为忤,他只是伸手接过山仔递来的地瓜,淡淡纠正道:“羽是羽毛的羽,不是下雨的雨。”
山仔“哦!”地应声,机灵道:“那我就叫你独孤大叔好了”
独孤羽不置可否,只是又轻轻地咳将起来。
山仔一拍大腿,豁然道:“我说过要替你治病的。”他不说二话,伸出手背搁在独孤羽的额际试探温度。
接着,他又翻了翻独孤羽的眼皮,甚至要独孤羽伸出舌头说“啊……”
独孤羽本身为了医治自己的病,不知翻阅过多少医书药典,正应难久病成良医那句俗话,他的医术已是当今武林少有人及。
但是他却带着好玩的心理一一按照山仔的吩咐而做,比一个合作的病人还要合作,若是此时有扛湖之人打此而过,看到这情形,准会吓掉下巴,以为山仔是医界神童,竟敢如此摆布病书生独孤羽。
半响。
山仔搔搔头道:“奇怪,你没有伤风感冒的现象嘛!为什么会咳个不停?来,我替你把脉看看。”
“你也会把脉?”独孤羽似笑非笑地瞅着山仔。
山仔张狂道:“我常到太原城的同仁堂去要饭,把脉那回事看多啦!那么简单的事,怎么不会。”
独孤羽将到口的笑声,压抑成不断地干事咳,他做梦也没想到竟会是这种答案。
不过他仍旧是合作的伸出右手,让山仔为他把脉。
山仔果然架势十足的卷卷破衣袖,似模似样地探指搭上独孤羽腕脉。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山仔虽然只是看人把脉,但是他如今的落指探脉却也有三分火候,竟能分毫不差地按在脉博之上。
独孤羽眼神为之一亮,心中暗赞道:“好个精灵的娃儿。”
他有意要捉弄山仔,于是以精湛的内力控制脉博跳动的速度,先是将脉博跳动放缓,缓得几乎使脉博全然停止跳动。
山仔惊咦一声,连忙贴耳在独孤羽的心房,听看独孤羽还有没有心跳。
独孤羽暗笑一声,立即加快心跳,侠时,他的心跳速度快得宛若一个拚拿狂奔之人的心跳一般急促。
山仔抬起头,瞪大双眼叫道:“完了,你完了,怎么有人的脉象是这个样子?独孤大叔,我看你没救了,你要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能替你办到的,你尽管吩咐好了,既然咱们有缘在这里相见,我一定尽心替你完成最后的心愿。”
独孤羽神色古怪地望着山仔。
山仔骤然觉得自己未免太口不择言,连忙换个口气道:“独孤大叔,刚才算是我误诊好了,明天我送你回太原,咱们找同仁堂的童大夫仔细帮你看看,童太夫的医术很出名,他一定能治你的病。”
“你刚由太原出来?”独孤羽依然是以古怪地目光盯着山仔,不急不徐地问着。
山仔连连点头:“是呀!我走了一整天才找到这间破庙。”他可不明白独孤羽问这事做什么。
独孤羽轻嘘口气,又同:“你为了一个陌生人,宁愿再走一天的路回太原?”
山仔毫不犹豫地笑答道:“我们已经认识有一会儿了,又知道彼此的姓名,不应该算陌生人,我陪你回太原算不了什么,不过是多走些路而已。”
独孤羽淡寞地道:“你对每个人都是如此?只要认识就会帮他忙?”
山仔怔了一怔,沉吟道:“不见得。通常我都是独善其身,这年头你好心帮人,有时还会被人冤枉是有企图的行为。”
“既然如此,你为何对我这般热心?”独孤羽神情深沉道:“难道你就不认为我会怀疑你别有企图?”
山仔又是一怔,随之陷入沉思。
半晌,他有些述惑地抬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你比较特别,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绝对不会怀疑我另有企图。”
“是吗?”独孤羽语带嘲谑道;“别太相信自己的直觉,感觉有时是会骗人的。”
他不再多说,翻身就着火旁和衣躺下。
山仔兀自瞪着火堆发怔,他似乎还没从方才的谈话中回过神来。
雨,仍是浠沥地下着……
山仔突然觉醒,催问道:“那你明天去不去太原?我觉得去看看大夫对称的病有好没坏……独孤大叔,独弧大叔……
山仔轻唤两声见独孤羽不答,便当独孤羽已经睡着,他三两口将地瓜囫囵吞下,顺手在裤管上擦擦,随后在独孤羽对面睡下。
忽然,一阵风自半掩的门口吹人。
山仔打个冷颤,连忙翻弹而起,上前将门掩住,又挑了根木材把门顶牢,这才重新回到火旁准备睡觉。
他刚坐下,想想又丢了根神像的手臂到火中,而后喃喃自语道:“就算不相信感觉,我还是觉得可以信任你。”
说着,山仔月兑上所穿唯一的一件蔽寒衣物,蹑手蹑脚走近独孤羽,轻轻地将衣服盖住独孤羽单薄的身子。
他这才满意地轻轻拍拍手,回到独孤羽对面,缩起身子尽量靠近火边睡下。
火舌毕剥地闪动着,没多久就将山仔最后抛入的神像手臂吞噬得了无痕迹,随着木材燃尽,火光渐弱。
山仔早己沉沉睡去,仍不自觉地感到寒冷,拚命地缩紧身子,朝火边挪动。
独孤羽无声无息地翻身坐起,手中抓着山仔的衣服,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激动。
他仰着视而不见的凝视着黑暗中的庙顶某处,一遍遍在心里自问:“莫非这就是缘分?为什么在我早已不相信任何人之后,让我遇见这孩子?我该相信他的翔是果真是出于诚心?难道这是天意?是冥冥中那个命运之神的安排?”
天亮了。
连绵的雨总算停了。
只是天空依然是一片阴沉,丝毫没有晴朗起来的迹象。
山仔在一阵凄箫声中,迷迷糊糊地醒来。
他伸展着有些僵硬的四肢,翻身坐起,那件缝缝又补补的乞丐装自他肩头滑落。
一时之间,山仔有点迷惑,为何原本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竟会自动离开身子?
随之传人他耳际那阵哀怨断肠的洞箫呜咽声,使他蓦地想起昨夜种种。
他直觉地转尖望向火堆对面,只见独孤羽盘膝坐在奄奄将熄垢余烬旁,手中拿着一管雪白凝滑的白玉箫,正垂首肃目吹奏着令人心碎的凄凉箫音。
山仔穿好衣服,呵欠连天地伸个大懒腰,他有些无聊地搔搔头、踢踢腿,撑坐于地,不挺专心地聆听犯孤羽吹箫。
清晨冷冽的寒气,冻得山仔直发抖,他顺手抓起一块木头丢人火中。
忽而——他两眼发直地瞪着那堆整整齐齐堆落在火边的木头。
因为,山仔发觉这堆木头竟是庙中仅存的那张供桌,而真正令他傻眼的,却是那张被劈成一块块木材的供桌,劈痕整齐平滑的就像有人拿着刨子,将它们一根根地仔细修削过一般。
别说昨天山仔找不到任何劈材的工具,就算给他一把锋利异常的斧头要他劈,恐怕也劈不出恁般光滑的表面。
他不禁纳闷,独孤羽究竟是如何将供桌劈成这般德性?
一曲吹罢,独孤羽缓缓搁下玉箫,淡然道:“我有一件未完的心愿要交待你替我去办。”
山仔月兑口道:“独孤大叔,昨晚看病我是随便说说,你干嘛放在心上。”
独孤羽神色倏寒,冷煞问道:“你将自己允诺之事,视为儿戏?”
山仔被他如此酷杀的表情吓得,心头一跳,忙不迭将一颗脑袋摇得像货郎鼓似的,连忙解释道:“不是啦!你误会我的意思,我是说,你快完蛋这件事是误诊,你千万别太相信我……”
山仔突然醒悟这完蛋二字未免太口无遮拦,他连忙伸手捂住嘴巴,支吾道:“女乃女乃的,又说错话了。”
独孤羽见他如此率直的样子,心中虽然暗自莞尔,表面上依旧保持一副冷寞态度。
山仔终究忍不住来说完的话,哇啦道:“独孤大叔,城里的童大夫真的不是盖的也!等他替你治好病,包管你又是生龙活虎的一个好人,好人当然不会有什么最后的、最前的心愿,对不对?”
独孤羽轻咳数声,病恹恹地道:“我这是痼疾,能不能汉好我心里有数,我不用操心,你既然答应为我办件未完的心愿,可是说话算话?或者你想反悔?”
山仔拍着胸脯叫道:“笑话,在太原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山仔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我答应的事哪有反悔的道理。”
独孤羽颇觉有意思地瞟他一眼,淡淡道:“是吗?!看不出你有那等名气,竟能让太原全城的人都认识你。”
山仔嘿嘿干笑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太原城里的大小乞丐都识我啦!”
独孤羽不理会他的解释,仍以那种望向虚无的目光看着庙外,迳自道:“你要陪我到峨嵋山走一趟。”
山仔试探道:“去峨嵋山是你未完的心愿?”
“我的心愿到了峨嵋自然会告诉你。”
“什么?!”山仔夸张在大叫道:“还要等到了峨嵋再说?
那我等于要陪你去蛾嵋,又要去替你办心愿,是不是这样?”
独孤羽不为所动地颔首道:“正是。”
“那我不就一箭又雕,太不划算了嘛!“山仔抓着头直抱怨。
独孤羽皱着眉反问:“一箭双雕?谁教你这句成语是如此用法?”
山仔理直气壮道:“我自己想的,我答应你一件事,却得去办两件,这不就像明明射出一支箭,却偏偏射中二支雕儿一样的意思,总不能说是一马双鞍吧?我又不是娘们。”
独孤羽哭笑不得地瞅着山仔,他总算见识到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奇才。
独弧羽无奈地摇头叹笑一声,拂袖而起,轻催道:“上路吧!”
山仔依然赖在地上,有些犹豫地斜抬起头,瞅望着独孤羽,迟疑问道:“大叔,咱们从这里到峨嵋山,咱是不是很远?
要很久很久才会到?”
“没错,尤其是和你一起上路,可能要耽误更久的时间。”独孤羽有些不耐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