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睡得太晚,加之昨夜背着孩子身心劳累,她睡得极沉,天早就大亮了,终被女乃妈打扫清洁声吵醒。
睁眼前她有异样的感觉,也可以说是一个少女从未有过的感觉。她和高凌宇躺在一起,他的一臂搂着她的纤腰,另一手握住她的乳峰,而且一条腿还搭在她的臀部。
“咆”的一声,莲花好像引火自焚,陷入熊熊烈火之中了。长了这么大,她的乳峰未被任何人触碰过,当然更不会有个男人一腿搭在她的上。至于被搂住,也是自高凌宇才开始的。
她在一阵痉挛之后,又是一个大耳光,哪知高凌字模了面颊一下,口中像嚼着东西,动了一下睡着了。
她心跳如捣,但相信除了就这样之外,并未发生进一步后,红着脸打量他的睡态,不由自主地感到特别温暖,尤其是他的大手上发出的热力。
最后她还是大力捏他的鼻子,拧他手背上的肉,他终于醒了,懵懵然地道:“梅心你捏过我的鼻子?”
莲花移开目光,蜷着身子,道:“看看你自己,恶行恶状地,这像什么样子?”
打个呵欠,却搂得更紧,道:“你说未满月前不能缠绵销魂,我也答应你了!这不见得是每一个男人都能作到的,半夜醒来,发现你盖了条小被子有点冷,而炕也凉,所以我就躺过来抱紧你,让你暖和点……”
瞪他一眼,莲花道:“狡辩!那你这只手握住我的……又是为什么,也为了给我取暖?”
高凌宇道:“梅心,说实话,半夜醒来,我真的很想,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你,满月前不那个的,也只好忍下了
看了他一眼,她相信这样的男人已经很难得了,和他睡在一起,不必提心吊胆,只是抱抱而能再次入睡,他的品格是不容置疑的。
渐渐地,她脸上的寒霜在不知不觉中溶解了,道:“你真的没有作任何其他轻薄的动作?”
高凌宇道:“当然没有,我不尊重你,你不理我怎么办?再说来日方长,你总不会永远不给我的,说不定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晚上……”
莲花道:“不成,你想得可好!”
在她的粉颈上嗅了一阵道:“就算我咬牙强忍,忍到满月以后,到那时候,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莲花眼睛瞪得大大地,道:“假如到那时候,我仍然不给你,你要怎么样?”
作了个饿虎扑食之状,高凌宇道:“你可以想像得到,到那时候可就不必‘相敬如宾’了。事实上,夫妻之间不可能相敬如宾,果真是那样,必然味同嚼烛。”
她撇撇嘴不出声,高凌宇道:“梅心,你一定是由于生孩子的痛苦把你痛怕了!其实有很多女人生过孩子之后不敢再碰一下。可是日子久了,还是忍不住要……”
莲花道:“我才不会哩!希望你永远别碰我。”
高凌宇道:“你先别嘴硬,关于这种事,我倒想起一个笑话来:一个女人生孩子时,由于难产痛苦万分,大声嘶呼‘我再也不敢哩!我快要死了!’所以产后不许她的丈夫碰她,日久丈夫也懒得找她了。过了不到两个月,深夜她去叫丈夫的门,她的丈夫问道:
什么人叫门?那妇人道:不怕死的来哩!……”
莲花笑了起来,但当高凌宇要抱她温存时,她却借故推开他,道:“什么时候了?
快到晌午了吧?女乃妈早就打扫完毕了……”下炕披衣出屋而去。
左右二护法住在客栈中,此刻正在早餐,左护法道:“小右,对于莲花的事,我也懒得发表议论,免得惹嫌,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办?”
右护法道:“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她背的孩子分明不是她的,逼急了却又说是她的,却又不要我们管,小左,依我看,莲花对高凌宇很有点意思哩!”
左护法的眼囊抽搐了几下,尽可能显示自己对此事无所谓的态度,道:“这就不对了:高凌宇和铁梅心是一对,他不喜欢莲花,在紫竹坪大会上就可以看出来了。”
右护法道:“当然,这只是事情的一面,任何事都有其两面或数面。试问,孩子既不是她生的,她如果不喜欢高凌宇,又怎么会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这的确是难以回答的问题,左护法很不愿承认这一点,道:“现在似乎应该谈谈生了孩子的铁梅心到哪里去了?对不对?”
点点头,右护法道:“除非……她……”
左护法道:“别他妈的说话吞吞吐吐的成不成?”
右护法道:“高凌宇对我们说过,在铁梅心生产的当口,韦天爵和姓柳的趁人之危,绊住了高凌宇,可能另有三人去捣乱,以致收生婆、老尼、产妇、婴儿等都不见了,是不是这样的?”
左护法道:“不错。”
右护法道:“会不会产妇在刚生下孩子后被害,或因故受伤在某处躲藏,而此事正好被莲花看到而加以援手?”
左护法道:“我也曾这么想过,如果说铁梅心是藏在某处,莲花背着孩子出来招摇个什么劲呀?难道说她对背孩子有瘾头不成?”
微微摇头,右护法道:“小左,不是我净是往坏处想,这件事八成不妙,铁梅心在不在了,也大成问题。而莲花背孩子出来招摇.可能是在找寻高凌宇的。”
左护法对这些话又不甚爱听,却也不能排斥它的可能性,道:“依你看,她找到高凌字了没有?”
右护法道:“这我就不敢说了!小左,有一点咱们要弄清楚,莲花背着孩子,似乎不惮其烦,不厌其累,还不愿咱们插手协助,甚至初遇上的时候,她似想冒充铁梅心而不承认自己是宫莲花,综合以上情况推断,至少她对高凌宇已不再敌对,甚至寄于同情了……”
左护法晒然道:“你知不知道周瑜是怎么死的?”
右护法道:“当然是气死的罗!”
左护法道:“被什么人气死的呀?”
笑笑吸了半杯酒,道:“这还用问吗?《三国演义》上不是有‘三气周瑜芦花荡’的情节吗?当然是诸葛亮罗!”
冷冷一笑,左护法道:“我看不是,而是被你气死的。因为你比诸葛亮的阴阳八卦还要道地高明些。”
右护法道:“你这小子真会转弯抹角地损人。不过咱们是好友,情同手足,有句话我又不能不说。莲花这丫头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作的事,恐怕连帮主也未必能改变她,所以……”
抢着截断右护法的说,道:“叫我免搭错了线,别自作多情,对不对?”
右护法向他照照杯子,道:“干一杯……”但为了顾全对方的面子,没有下文,他对左护法很了解,涵养略差,比较护短。
左护法道:“放心吧!我已经是三十多的人哩!要是我成亲早,而我的儿子也早的话,都可能当爷爷了!就是胸襟没有你恢宽敞,也不会恼羞成怒吧?”
夹了一块醺鱼放在左护法碗中,右护法道:“小左,这才是一个从谏如流的男子汉,凭你我的地位和身手,老实说,找个像样的老婆,绝不成问题吧!”
自嘲地,左护法自语着:“从谏如流……从谏如流……说不定在别人心目中对我的劝谏可能有‘文死谏,武死战’的可怕后果呢!”
右护法道:“当然不是,你只不过对莲花特别喜欢罢了!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这都没有什么不对,就连正当的‘饮食男女’,我佛如来还认为是活泼泼的生机呢!有什么不对,只不过凡事不可执着,更不可勉强罢了!”
他那颇含深意的劝谏,音在弦外,表示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即有莲花假如喜欢高凌宇,也没有什么不对之意,左护法当然也能听出来,只是多多少少仍有点不服而已。
在此同时,江振禄、孙七和李乾也刚吃过早饭,正在谈论高凌宇的事,江振禄道:
“有件事我甚是想不通,铁姑娘刚生产不久,不可能背着孩子满街跑。而且据二位说,当时她和另外二位三十多岁的汉子在废园中谈话,那二人似乎像是她的部下……”
孙七道:“是的。大致如此。是不是这样,李老弟?”
李乾道:“俺的意思和你一样。”
江振禄道:“据我所知,铁冠英手下没有那么两个人,请再想想,那两人是什么样子?用什么兵刃?”
李乾道:“好像都背着古刀,铁梅心提着一条犀角鞭……”
陡然一愣,江振禄道:“你们说铁姑娘用鞭?”
二人同时点头,江振禄大摇其头道:“铁姑娘的祖父‘回春居士’铁雨耕的一百零八式‘回春刀法’名震退还,由于铁冠英颇邪,所以铁雨耕的武学传孙不传子。因而铁姑娘的身手比铁冠英高明多了,所以铁姑娘应该用刀或爪,绝对不是犀角鞭。”
李乾道:“师兄,鞭和爪差不多,都是软兵刃,何必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冷冷一笑,江振禄道:“什么是鸡毛蒜皮的事?武林中人固然有些人是十八般兵刃样样皆通,但是绝不可能样样精纯的。所以常用的兵刃必是一种,不可能今天用剑,明天用戟后天又用钩的。因为兵刃不称手,威力就会大为逊色了。”
孙七道:“江兄说的是至理,武林中人用兵刃,充其量是一正一副,比如说有人用剑、拐,也有人以杆为正兵刃,却又以爪、十三节鞭或流星为副的。副的只是助攻,作为出其不意的袭击之用……”
“啪”地一声,江振禄拍了大腿一下道:“孙兄,我想起来了!如果那两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是‘渔帮’二位护法的话,那个背孩子的姑娘可能不是铁梅心姑娘,而是李乾道:“他女乃女乃的:莫不成会是‘渔帮’那个浪女宫莲花?”
孙七微微一震,道:“在下没见过‘渔帮’的宫莲花,不知她和铁姑娘如何酷似,不过以那两人的身手来说,是‘渔帮’的左右护法的成份极大,铁冠英身边没有那等高于。”
搔搔头皮,李乾道:“女乃女乃的!这就有点不对啦!除非宫莲花也生了孩子,要不,以她那份泼妇脾气,她会背别人的孩子满街晃荡吗?”
孙七道:“我想起来了!记得那姑娘曾严嘱我和那两人不准跟踪她,那二人之一对我说:老兄,你恐怕是见了何仙姑叫大婶,没话找话说吧?你知道她是……说到这儿突然被那姑娘打断道:你少管我的闲事,也不要把我的身份告诉别人!那二人似乎很听她的,她这才走了。由此推断江兄的推测,就很有可能了!”
三人立刻陷入一阵悲凄和哀伤之中,当然,也恨透了马公子、韦天爵之辈,而最可恨的自然是阉党孽子。
这天晚上高凌宇悄然而至,向三位兜头一揖道:“若非三位协助,小弟不可能和梅心相遇,那后果就很难逆料了!”
李乾正要插嘴,江振禄道:“老弟,你们得能团圆,说老实话,我们三个人一高兴,每餐都要多吃两碗饭。老弟,你和梅心姑娘还好吗?”
高凌宇道:“还好,谢谢各位。”
江振禄道:“老弟,我是说你们小别重逢,犹胜燕尔,是否琴瑟调和,如鱼得水?”
打着哈哈,高凌宇道:“老哥哥,想不到你也会促狭,这档子事儿……”
面容一整,江振禄道:“老弟,愚兄甚少和你开玩笑,而这种事一点也不可笑,应该以严肃的态度对它。老弟,你不该老实回答这问题吗?”
高凌宇犹豫了一下,道:“老哥哥,不瞒你说,梅心生产之后,似乎心态方面略有改变了……”
淡然地,江振禄成竹在胸地道:“如果没有什么不方便,老弟,我们十分关心你们的夫妻生活……”
甩甩头,耸耸肩,高凌宇讷讷半天才道:“老哥哥,不瞒你说,也许是第一胎太痛苦或者生产时又遇上奸人趁人之危差点不测,所以她不许我碰她……”
孙七道:“生产才八九天,高大侠要有耐心才对。”
高凌宇苦笑道:“孙兄,本来她说满月之后才行,后来听她的语气,似乎满月之后她也不想和我……”
江振禄道:“老弟,你想知道原因吗?”
洒月兑地笑笑,而且有点抱怨之色,道:“老哥哥,以咱们的交情,这还用问吗?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
江振禄慢吞吞地,使得急性子的李乾在一边抓耳模腮,猛搔头皮,道:“哎哟!师兄,你一个劲地穷罗索,说话不着边儿像打毛子工,瞎磨蹭:你倒是快说呀!”
高凌宇一看气氛不对,像有什么大事要宣布似地,道:“江兄,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
江振禄道:“老弟,你不妨再回去仔细……”说道这,江振禄发现布帘外有个人,露出半边脸来。这是因为只有江振禄所坐的方位可以看到,他沉声道:“什么人?”
门外的人倒也实在,道:“请客的……”
江振禄大声道:“请什么客呀!朋友,别鬼鬼祟祟地,在这儿玩花草,保证你没有赚头,既然都已经对了盘儿,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高凌宇一听对方的口音就知道不妙,沉声道:“各位,快闭气:他是唐继耀……”
人已自后窗穿出。
哪知唐继耀既是使毒名家,他都开了腔,自然不会在出声之后才施毒,早在说话之前就作了手脚,所以高凌宇才追出两个屋面,刚落到地面就知道仍未逃出人家的计算,摇摇欲倒,头晕想吐,接着顺墙倒下。
在唐继耀来说,若非用毒,就是十个联手要想制住高凌宇也绝对办不到。所以在武林中,使毒的人不管怎么出名,身份总是高不起来。
唐继耀带回昏迷不醒的高凌宇,关在一个十分秘密的地方,这的确是大功一件,他首先来报告一个人。
他当然不须直接面对马士英或阮大钺这类人物,他只要面对一个人就感到无上光荣了。如果不是逮住了高凌宇,他今生也见不到他。
这位神秘人物就住在往年魏忠贤未死前提督厂卫的东厂附近的宅院中。这儿是三进的院落,他被带入第二进,正屋中的外间,带他进来的人。立即退到第一进去了。
本是二更多天,加之宅大院深,寂静无声,唐继耀心想,立了功的人要见一个人还要这么麻烦,官场中的事,真是繁文褥节,不够干脆呀!
等了约盏茶工夫,他起身在屋中踱着,这明间有一铺火炕,炕上一边有个长条几,楼雕得十分精致。火炕对面也有一个条几,上有巨大的古碎瓷花瓶,墙上有中堂及对联,上写着:“莫放春秋佳日去,最难风雨故人来”字样。笔力苍劲,铁划银钩。
一切家具都是上等木材制成的,火炕虽末生火,室内却是兽香不断,就在这时,暗间内有人道:“唐继耀,你的表现不错……”
声音苍老很低,但字字入耳,耳膜隐隐震痛。但唐继耀也是一派掌门人,此人大马金刀地以这口吻和他说话,就像他比对方矮了八辈子似的,不免有气,道:“唐某的雕虫小术,虽是家传,也甚称天下无二,举手之劳,谈不上什么表现,倒是这位前辈,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既要召见,却又……”
内间的人道:“唐继耀,你是不是以为受了委屈,冷落了你这位掌门人?须知老夫除了对待马、阮二位大人,其余任何赫赫有名的武林人物,都一视同仁!”
唐继耀听了这话,内心更不舒服,干脆不出声了。
内间的苍老声音道:“老夫刚出道时,你大概还在穿开档裤子,不要太重视什么掌门人的头衔,那往往是害人的虚名,不信看看华山、点苍、昆仑及终南等派的掌门人,被一个‘渔帮’帮会禁锢而不能月兑身,这四个门派论人手及实力可比你们唐门大得多了,面对一个小小的‘渔帮’也毫无办法……”
唐继耀道:“前辈的比喻,在晚辈看来不甚恰当,本门和他们四派情况不同,他们作不到的,本门则视为轻而易举的事。”
“嘿”一阵低笑之后,内间的人道:“唐继耀,你刚才说过,贵门的毒术天下无二,是不是?”
唐继耀道:“单就毒术之研究,晚辈并无过誉之嫌。”
苍老的声音道:“听你的口气,只要你略施小术,连老夫也难逃公道,有没有这个意思?”
微微一窒,唐继耀道:“唐某没有说过这句话。”
苍老的声音道:“内心却有这意思是不是?好,现在老夫就给你一次表现的机会,如果你能把老夫弄倒,从此你唐大掌门人见我,老夫必然迎到门外,如果你这天下无二的绝技,对老夫莫可奈何,以后就要乖乖地听老夫指挥,因为你并不是羊栏之驴,鸡群之鹤!”
想了一下,唐继耀道:“前辈之命,晚辈不敢有违苍老声音道:“你就进来试试看吧!听说你身上经常有三四十种毒物,非同小可,你就尽量施为,不留余力,把所有的毒都施放出来,这样才能证明唐门的毒天下无二,还是老夫的百毒不侵世上少见!”
差点因不服气而哼了出来,唐继耀还没见过百毒不侵的人,只有少数人身上有解药或中和某几种毒物的药物,要说数十种毒物齐放,都能安然渡过,他绝对不信。
唐继耀也是个颇工于心计的家伙,对方敢夸此海口,虽未必能作到,也绝不是个单纯的人物,自己也不要把话说得太绝,弓拉得太满,他道:“晚辈本不敢对前辈放肆,只是不便违抗前辈的命令,如有冒犯之处,前辈请多包涵,不过,好在晚辈身上有很多解药。”
苍老的声音道:“那解药一定不会派上用场的,你就进来吧!”
唐继耀道:“有一事晚辈须声明在先,唐门世代专攻毒术,潜心研究,对武功一道,历代造诣都不深,底子有限,前辈若先下手,晚辈万万不是敌手。”
内间的老人不屑地晒然道:“如果老夫要以武功对付你,你接不下老夫半招的半招……”
半招的半招这词儿,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什么叫半招的半招?通常一招武功往往只有两式,或三、四式,也有一式的。那么半招的半招,几乎就等于这老人一动手他就得躺下了。
这口气之大无与伦比,当然,他忘了自己说过“天下无二”的话。老人的话和“天下无二”又有什么差别呢?
唐继耀前点胆怯,却也多少有点不信邪。
他们唐门的毒物真的是独此一家,武林中使毒的人固不只他一家,能全身是毒,在举手投足之下皆可施毒的,却只有唐门的人。
所以这人除非是铁打铜浇的,他简直以为这是神话。略略有所准备,他撩开了内间的布帘,陡然间不由心一凉,有见了鬼的惊栗感受。
此人灰白长发浓密,皂袍在如豆的油灯下闪闪发光,双臂下垂兀立不动,由于长发遮住了面孔,仅隐隐可见那一双眸子自发隙中渗如奇芒,如古墓中的磷火。
唐继耀打了个寒噤,立刻双袖齐挥,接着是双足交踢、躬身甩头、发髻蓬开……。
总之,在这一会工夫,把全身所有各种不同的毒,全施放了出来。
但是,约半盏茶工夫之后,这鬼魅似的怪人发出低沉的冷笑,道:“唐继耀,以后出来,把贵门更奇更毒的都带出来,免得事倍功半,嘎……”
唐继耀大骇,除非这人是鬼,就不可能中下他四十余种毒而安然无恙的。而他自己,虽然服下了几种剧毒的解药,由于毒的种类太多,也轻微中毒,不得不再服其他几种解药。要不,躺下的可能是他自己。
忙不迭地吞下解药,一派掌门人终于心服口服,把大挂叠起来,跪在门口,不停地叩头道:“前辈真是绝代奇人,说不定已修成金刚不坏之身了。晚辈可算是井底之蛙,愚蠢至极……”“那解药一定不会派上用场”的话,果然不幸而言中了!
老人道:“起来吧!去交待看守人犯的人,小心守着,高凌宇的同路人不少,老夫要找马大人下棋去了……”没有任何声音,唐继耀抬头一看,人影已无。
他相信并非遇鬼,但不禁毛骨惊然,这简直形同鬼魅嘛!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什么人见了此人,敢不乖乖地听命。
这儿的屋宇规模、格局和气派,大概除了王宫,也就没有更好的了,事实上这儿就是个相爷府中的一个僻静的跨院,只不过仅是这个跨院,也比一般中等人家的四合院也大两倍有余,前出廊后出厦,飞牙走啄,雕梁画栋。
在水榭中,门窗紧闭着,有三个人在此饮酒畅谈,其中二人本是声势显赫,他们谈的应该和世局有关才对,但是,今夕只谈风月,不谈国事。
这三人正是马士英、阮大钺和那个鬼魅似的人物,不过现在此人已把长发披在后肩上,露出了红如重枣的面孔,年纪约在六十以上。
阮大钺道:“老爷子,你的人已逮到了十分难缠的高凌宇,死的死,被擒的被擒,咱们的计划即将完成了。”
红脸老人微微摇头道:“还没有那么快,有个帮会,在目前虽和高凌宇谈不上交情,但预见的将来却有此可能。”
阮大钺道:“老爷子是说那个‘渔帮’?”
红脸老人吸了一口酒,道:“不错,该帮主曾在一次较技中小胜高凌宇,身手不凡。
但在老夫心目中,还没有成什么气候,只是老夫作事一向有始有终,不作则已,作就要牢靠有根。”
马、阮二人道:“这可能就是老爷子您能无敌于天下的主要原因了吧?老爷子要如何对付‘渔帮’?”
红脸老人道:“二位大人都是经世治国的大才,这还用问我吗?当然要用‘兵不血刃’的古法了!”
马士英道:“是不是造成‘渔帮’和同情高凌宇及五大门派这边的人火并,使他们同归于尽?”
一脸得色,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态,红脸老人道:“两位大人猜得不错,不过这其中奥妙之运用,完全存乎一心
阮大钺和马士英交换了个眼色,道:“老爷子,一般来说,大多数人都不忍亲手毁掉自己花了一番心血创作的东西。如金石家不忍砸碎自己的精雕,裁缝不忍剪破自己缝制的金楼衣,木匠不忍毁掉自己细心雕楼的活儿,以扎纸匠不忍烧掉自己的扎纸,如人物及牲畜等等,老爷子您对这种说法的看法如何?”
嚼着一块板鸭,慢条斯理地道:“二位大人的说法没有什么不对,但如果是为了国家及社稷这些理由,二位大人的看法又如何?”
马、阮二人连连附和着,且高举酒杯,道:“老爷子,所谓‘公心不昧,六贼无踪”,你真是一位大公无私,坚毅果决的英雄豪杰,老爷子准备如何处置这个笼中之鸟?”
“叭”地一声,放下牙等,红脸老人离席而起,踱到了水树八角窗边推开小窗,立刻泄进一阵冷风,他吁口气道:“为了避嫌,老夫决定由两位大人派人前去挂他的点2再说老夫也不忍下手……”转过身来,双目泪光闪闪。
阮大钺叹道:“这正是古往今来的大英雄本色,我们这就派专使前去及时了断,免得夜长梦多。”
马士英走到水树一角,拉动了一根三色彩缓,不久水树门外有人道:“大人有何吩咐?”
马士英开了水树的门,对外面一个很矮的汉子低声说了几句话。那汉子立刻转身离去。水树门闭上,三人的酒兴更浓了。
高凌宇坐在地牢中想把剧毒逼出体外,只可惜这种毒很不好弄,真力不聚,且混身痉挛。连试数次,他长叹一声只有闭目等死了。
就在这时,地牢门处有了动静,小铁门一开,有人送进一个大盘,上有两个菜一壶酒及一大碗饭和杯箸之属。
高凌宇无意吃东西,也没有胃口。再说,此刻约三更左右,晚饭已过,早餐末到,这儿哪有好心人,会为他送宵夜来呢?
送饭的人低声道:“小伙子,吃点吧!这对你是有益无害的……”说完就把那小铁门锁上了。他认识此人正是负责看守的头子,他手下还有四个大汉。
有什么好处,莫非这就是“吃差饭”?犯人在被处决之前,有一顿“差饭”,差即“红差”之意,一出红差也就是处决人犯。
任何人想到这种结局,心头都会有沉落感或无限的寒意,就是那些素日沉迷于某些宗教的人,一旦涉及死亡大限,必然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只不过高凌宇倒不是怕死,而是有太多该由他去做的事己无法去完成了,尤其是留下孤儿寡妻,叫他们如何渡日?
他思潮起伏地想了一会,目光又落在那饭菜上,他忽然站起来,扶墙走近,把盘子端了过来。
两菜是红烧鲤鱼和坛子肉,闻闻酒,大概是花雕,实在没有食欲,但他拿起竹筷拨着那碗干饭,拨着,拨着,竞拨出一个油纸包来。
高凌宇心头一动,拿起油纸包打开,内有碧绿色的药丸五粒,约黄豆大小。另外在油纸内部写了两行字:“服下解药后,两盏茶工夫即可逃走。”下面未具名。
“会不会像在铁冠英府中的牢内那个‘霹雷指’胡松一样,为了泯灭字迹,吞下纸条不久就伸腿瞪眼了?”
他以为这没有必要,已落入马、阮手中,用不着转弯抹角大费周章,以“乱民”或“暴民”的罪名就可以随时处死他。但是,在这儿,谁会救他?
这正是当机立断的当口,因为不能逃走,也绝无生理,所以他不再犹豫,用酒把药服下。大约不到盏茶工夫,混身焕热,汗出如浆,而且腥臭无比,立感混身像卸去千斤重担一样。他感到惊异而狂喜,这儿会有人救他?
试运真气,立感畅行无阻,此刻的心情,真是最最无法形容的了。而就在这时,忽闻地牢门外那看守的头子口音道:“您吩咐的事……小的都作了……您……您为什么还要杀我……。”“砰”地一声,有人倒下。接着铁门上“当哪”一声,似乎大锁已开。
高凌宇一跃而起,他相信救他的人是内在的了,会是谁呢?就像上次遇上那鬼魅似的老人一样,有个人以鸳鸯瓦助他逃走的,十之八九也是己方的人。
他刚刚跃起,就听到“砰”地一声,好像是一件笨重的东西被丢在地牢门外,他窜到门口,见那牢头混身无伤,已死在牢门外,巨大的钥匙挂在巨锁上悠荡不已。
他伸手取下巨锁抽开铁栓,就开了铁门窜出来,正要迅速离去,忽然感觉救他的人这么作,是故布疑阵,暗示是车头送饭时,牢内的人趁机杀死牢头的局面,所以才把尸体丢在牢门外。
高凌宇把那包药的油纸纳入袋内,把那盘饭菜端到铁门内门边,表示是在接交饭菜时击毙牢头,取了他的钥匙开门逃走的。
一切弄好,刚窜出地面的第二道门,正好两个四十左右,都生了一双金鱼眼的汉子刚刚到达迎面拦住。
其中较高的一个惊怒地道:“你……你他妈的是怎么溜出来的?”
一肚子窝囊气,实在该找个出气筒,高凌宇道:“二位是什么头呀?以前没见过二位吧?”
金鱼眼像要弹出来似的,矮的道:“以前没见过,那是你的运气好,走在‘字’儿上,现在遇上了,证明你的流年犯冲犯克,要倒血循,爷们的名讳本来也不须告诉你,看在白骨断肠刀这点小名气份上,就叫你作个明白鬼,‘北邙两匹狼’邱氏兄弟,你该听说过吧?”
高凌宇道:“如果武林中有一部成名人物大字典的话,很有可能把二位的大名列入,只可惜在下没听说过,真是抱歉!”
邱老大是矮的那个,也就是奉马士英之命来宰人的那个,道:“听没听到都无所谓,老二,大人有令,死活一样,只要能让他见到尸体就成。”
怪怪邪邪地一笑,邱老二道:“老大你先在一边歇着,先让我来掂掂他的斤两再说,我总以为道上的人喜欢夸大,把这小了形容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
两人四柄短叉带着啸声罩落下来。别看样子不耐看,手底下还真不是吹的,比不上韦天爵,但要比柳怕斋管用得多了。
由于已有人围拢过来,高凌宇边应付边退向一排平房,看来是护院或差并之流的住宿处。
两匹狼以为他怯战想溜,攻势凌厉,他们的绰号并不代表他们性好渔色,而是凶残如狼,只要兄弟二人不放单,遇上“虎”也不含糊。
高凌宇不愿久战,怕来了高手难以月兑身,这时又退了五七步,忽见一个较宽敞的屋内墙上挂了一柄刀,正是他的白骨断肠刀。
“刀啊……你被挂在这里,真太作贱你的身价了……我高凌宇倒了桅,爱刀也跟着蒙羞了……”他一掠入屋,飞跃中自墙上取刀在手。而两匹狼已跟入屋中,所以他在空中就接了二人一招。
“呛啷啷”声中,叉被荡开,找获爱刀,精神大振,两个大车轮,正反二十三刀抡出,眼见刀浪滚滚,邱氏二兄弟加上四柄钢叉像被银浪淹没。金鱼眼血红,嗓中发出低嗥。这的确是两匹狼,而且是荒原雪地上的两匹饿狼。
两匹狼尝到了白骨断肠刀的滋味,老二头上被扫了一道口子,飞泻中血珠旋洒出去,都凝在高凌宇的刀上。
虽然他们二人叉叉都指向敌人的要害,可就是没有准儿,光浪中略泛淡红的罡雾,对他们视觉形成残酷的考验。真他娘的隔路,这是什么身法?净是旋腾翻转,而闪挪中又显示了不大可能的直角折转,密发光雨罩落的刀影,有如疾转中的伞股。
衣屑纷飞,闷哼迭起,当邱老大的左叉被挑飞,腋下被挑了个洞时,高凌宇已上了屋顶……
回到南关外住处,只有孙七在家,他大为激动,道:“高大侠,你在迫出之后,有无中毒现象?江、李二兄外出找你回来。”
吁口气,高凌宇道:“在下不断地出纸漏,让各位好友为我操心,真是过意不去,别提了!唐继耀这老小于是使毒名家,哪有幸免之理?”
孙七急急地道:“高兄也着了道儿?娘格细皮,我们中了毒,不知是谁送来解药救了我们。”
微微一楞,高凌宇道,“那人没有露面?也未听到口音或者留下笔迹?”
孙七道:“没露面也未说话,倒是留下一张字条……”他急忙去找那包药的条子,也是一张油纸。
高凌宇“噫”了一声,道:“这真是一位有心人,此人不但武功高强,似乎站在咱们这边,唠!你看……”他掏出自己那张油纸条,上面的字句及字迹完全一样。孙七也愣了,而高凌宇也顺便说了一切。
很久,孙七才道:“咱们遇上贵人了!高大侠,马、阮二人手下武林人物之中,一定有位高手和你有渊源,或者高大侠的师门及上一代对他有恩什么的……”
茫然地摇着头,高凌宇道:“孙兄,我想过,但想不出是谁,这人在对方隐伏,身份怕也不低。”
想了一会,孙七道:“会不会是铁姑娘的什么人?比喻说铁冠英啦!或者铁姑娘亲友什么的……”
高凌宇不断地摇头,道:“铁冠英这人是不是还在人世,已不可知。好在可以慢慢设法弄清此人是谁,我把这字迹收起来,有机会再查对。孙七,我必须回去看看梅心和孩子,江、李二兄回来,请代我致意,并告诉他们,千万要小心,那边有个特殊顶尖人物……”
孙七道:“高大侠是该尽快回去看看的……”
高凌宇正要走,忽见孙七欲言又止,道:“孙兄,你有什么话要对小弟说吗?千万别见外呀!”
孙七不知该不该说,一句话可以成全一对爱侣,也可能破坏一段好姻缘,正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人婚”的道理。所以他讷讷摊手道:“高大侠……没有什么。”
高凌宇道:“孙兄,以咱们的交情,可没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吧?我总以为你们似有什么话要说又不便说似的。”
孙七拿不定主意,他以为,宫莲花冒充梅心姑娘,迄未说破,必是等待有利时机再说,以便培养情感,如果他现在揭穿了,岂不破坏了人家的计划?他道:“高大侠……
真的没有什么。不过这儿由于唐继耀来过,绝对不能住了。高大侠请告诉我,你们西关外的地址,搬了家也好通知你们。”
高凌宇知道他有话不便说,问也没用,留下地址,不久回到西关外住处,在门外就听到孩子的啼声,嗓门很大很响亮。以前绝对体会不到,这声音如此悦耳。
开门的是莲花,一夜不见,都有一种激动,只是表面化而已,把她抱了起来,道:
“梅心,一夜不见我好想你,你呢?”
她挣扎着道:“快放下来,叫女乃妈看到,像什么样子!”
亲着她,摩擦着她的颊颈,搂着细腰,尽管都穿了较厚的衣服,仍可感到她的胴体的无骨感。他在她的耳边道:“梅心,想通了没有?今天晚上……”
她大力挣扎开,道:“女乃妈来了……”
女乃妈真的听到了开门声出来察看。高凌宇道:“梅心,孩子该取个名字了吧?你想好了没有?”
莲花道:“还是由作爹的取名字吧!你这一夜到何处去了?我真耽心,又遇上了敌人吧?咱们离开这儿好不好?”
到了屋中,莲花又道:“你一定还没有吃饭,是不是?”
高凌宇道:“差点连命都没了,哪还有时间吃饭?”
莲花叫女乃妈外出弄来吃喝的,二人边吃边谈,莲花道:“遇上什么棘手人物了?是韦天爵吗?”
摇摇头,他吞着叉烧包子道:“你以为韦天爵在这儿是顶尖人物?没有比他更高的了?那就错了。”
莲花道:“我没有那意思,可是也想不出更高的人物来。另外,马公子也够你调理的对不?”
面色一冷,道:“他再难调理,我也要杀他!”
莲花道:“到底还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高凌宇道:“悔心,你在他们当中耽过一段时间,有没有听说过一个长发披散、遮住面孔,身着皂袍,行动有如鬼魅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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