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杀高凌云绝不离开金陵,这是高凌宇对自己许下的血誓,他当然也知道,要杀高凌云又谈何容易?
今天是大年初二,本该是全家团聚的日子,高凌宇却要去杀自己的骨肉手足,心情是够恶劣的。
他知道,昨天高凌云到相府去拜过年,今天也到阮府去过,照往年的例子,他也要在今夜宴请手下。起更时才会入席,在这掌灯时分,戒备最松懈。
在练武房中,只有高凌云一人在,在他练功时,任何人是不准进入的。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马士英。
他练了一趟刀,觉得不大起劲,但他也知道,丢下功夫是十分危险的,立刻又打叠精神重练起来。
一个人影在屋上飞掠,去势如箭,似乎正在找高凌云。这时正好吴大舌头在问那总管麦世雄道:“麦……麦总管……有没有看见公子?”
麦世雄是马府派来的护院提升的,道:“你找公子啥事呀?”
吴大舌头道:“要问问公子,这……酒宴要摆在什么……什么地方……?总管你也许知……知道吧?”
麦世雄道:“公子在练武厅,你不会去问问?”
吴大舌头道:“是啊……我这就去问……”但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看麦世雄已经走了,骂咧咧地道:“妈妈的!你给我穿……穿小鞋……叫你生个儿子没有眼……”
高凌宇在这儿住过些日子,当然知道练武厅在何处,立刻向那方向掠去,到练武厅必须经过一个特殊院落,这儿是马士英偶尔来住一夜的“养性斋”,有精舍三间,院中花木奇石之布置也是全宅之冠。
平常谁也不敢来此,只有负责清洁的下人可以来。
高凌宇落在院中,精舍内漆黑一片,他相信不会有人在此,正要掠出此院,突然被一个人影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披散着长发的青衣人,负手站在一株巨大的冬青树之下,院中无灯,加之冬青树枝桠茂密,要不是高凌字目力过人,根本就不会注意那儿站了一个人。
远处有爆仗声,过年嘛,虽是国事防危,这民间的偏安升平之象仍然未改。此院很静,加之此人面向树干兀立不动,不由使人毛骨惊然。
高凌宇的胆子够大,也有点头皮簌动的凉意,沉声道:“什么人站在树下?”
那人不言不动,这使人立刻就会产生鬼的联想。
只不过高凌宇今夜来此,伯的倒不是鬼,而是高手。他走近几步,暗暗戒备着,道:
“什么人?”
那人还是不动,但是相信那是个人,只不知是死人抑是活人。要是死人,又怎能冗立而不倒呢?他再走近两步,看得更清楚些了,这的确是个人,长发不浓密,还夹杂着一些灰白头发,一袭皂袍,看不出是穿的什么鞋子,中等身材,有点驼背。
现在双方相距不过六七步,阵阵寒意自脊梁上升起,但他相信世上无鬼,不知此人为何装神弄鬼。暗暗冷笑,身子一旋,已到了此人的左后侧。
他本想先看看此人的面貌再动手,哪知此人在他刚刚到达尚未站稳时,奇妙无声地一旋,已到了他的右后侧,高凌宇又岂仅是大吃一惊,差点蹦起来。
当今武林绝学,在身法方面哪有比“盘古旋”更奇更绝的?高凌宇转折晃动十余次,仍未月兑出此人的威力范围。而他却仍未看清此人的脸。
这是什么武功?除了鬼魅,人类哪有这种速度,怎能如此飘忽虚幻?而在此闪电的速度之下,下垂而遮住面孔的长发,居然没有飘拂荡动?
他当然仍不相信是鬼,却知道今夜的行动和任务绝对不能完成,弄不好会被这鬼魅似的人物留下来。
但是,当他全力施为,正要抽身时。对方总是快一步,挡住了他的退路。心头骇然,却冷冷地道:“尊驾有这等身手,却不敢见人,装神弄鬼,故作神秘状,真叫人恶心!”
不得已只好撤出白骨断肠刀。
人在强大压力之下,就会本能的使出最大的潜力,白骨断肠刀在巧妙的角度上作每寸都蕴含着无穷变化的斩击,完成十七刀的攻击。对方固然不会被他的狂攻折服,却已不可能像他撤刀之前那么洒月兑轻松了。
在紫竹坪上的对决以半筹之逊而落败,曾有一度消沉,但不久就振作起来,继续苦练三四个月以来,大有进境,所以他目前的刀法不全是师门的刀法了。
但这鬼魅似的人物见他潜力雄浑,似也卯上了,速度再加快,身法更玄奇,空手入白刃,竟想夺下他的白骨断肠刀。
越打越惊心,武林中这等高手,竟为马士英这种奸人所用,真正是黑白是非颠倒,武德荡然了。
高凌宇也较上了劲,他不信白骨断肠刀会被一个徒手的人抓住,他甚至要尽其能给这个狂人点颜色看看。身子飞转,刀已在身子四周绕了三匝,腿中腿在刀芒中闪电跺出。
他以为这一脚虽是佯攻,下一刀却可能得手,下一刀如再落空,第二第三腿绝无不中之理,这是他近来新研的“刀中腿,腿里藏刀”。
他相信任何一个高手,都未必能洒月兑接下这最后的刀中之腿,腿里藏刀。这人果然退了两步,当高凌宇作最后的“腿里藏刀”攻击时,对方似乎要以小换大,以左手来换他的右腿。
这小九九谁都会打,高凌宇收腿撤刀,不作这种赔本的交换,但危机就在这刹那。
似乎人家看准了这一点,一只怪手已到了他的胸前。
交手和两军阵前交锋不同,前者在瞬间就要决定攻守进退,后者尚有充裕的时间改变战略。高凌宇知道要逃过这只怪手恐怕不易。
就在这时,墙那边人影一闪,飞来五件黑忽忽的东西,径奔这鬼魅人物的后脑,速度并不太快。
这人似乎也知道袭来的物件速度不快,但仍然放弃了这只怪手的攻击,以飘逸的身法旋出四五步外。
哪知这是类似鸳鸯镖却又高于鸳鸯镖的手法,五片瓦由一个方向射来,中途分开,左三右二,呈弧形钳形包夹,“啪”地一声五片瓦撞在一起,瓦屑飞溅激射,怪人只好再退七八步。
高凌宇心头一动,就势倒射,退出此院,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所大庄院。他一直心神不定,倒不是因为鬼魅似的人物武功高绝,而是刚才飞瓦袭击那怪人的人影颇似一个人,这个人是绝对不会助他的。
高凌宇不以为自己看走了眼,那人施袭,是在怪人的背面,他相信怪人没有看到那人影。这也可能是施袭者不希望怪人看到他。
有什么理由相信,助他月兑身的人正是他今夜要来宰掉的人呢?或者那人是想袭击高凌宇,这想法太幼稚了。以那人的手法,怎会有那么大的偏差?
他不想马上回去,他要找个清静的地方想一想,因而反向郊外奔去。但不久忽然听到奔跑声、娇叱声和兵刃交鸣砸击声。
那娇呼声有点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急忙一掠上一个小土岗,岗后是一条由山助中伸展出的小径。一个妇人蹒跚向小岗上奔来,另一个女人在小径上和一汉子动手。
高凌字目力过人,而且天上有星星,勉可视物,他觉得奔上来的女人很像铁梅心,甚至于还挺着个大肚子,这工夫似已力尽,躺在地上。
这景象立刻使他良心受到谴责,这孩子不是我的吗?到目前为止,我为这女人和孩子作了些什么?
那少女尖叫了一声,似已受伤,那汉子狠狠进攻,似想尽快搏倒她,好去收拾铁梅心。高凌宇义忿填膺,疾掠下来,发现正是铁梅心,似在低声申吟,他蹲下托起她的下颚道:“梅心……你受伤啦?”
她的表情很复杂,是怨恨、悲哀抑是绝望?无法弄清楚,但可看出她似很痛苦,她拨开他的手,冷冷地道:“你……你不信这孩子是你的?”
心头一沉,他肃然道:“我没有说不信……”
狠狠地她道:“可是你明知我来找你……你也明知我快要临盆了……你却漠不关心,要不是怀疑我的贞操……那就是喜新厌旧……嫌孩子累赘……”
心头一酸,他道:“梅心,我没有这种想法,我始终没有遇上你,……而我到金陵来主要是找舍弟的,没想到他
痛苦地蠕动痉挛着,她指指下面喘着道:“快去救小翠……小丫头和我情同姊妹,……
她为了我受了几次伤……快……快去,她不是柳怡斋的对手。”
高凌字一掠而至,小翠已是血流满面、额上、肩上及腿上至少已负伤六七处之多,不过他可以看出,小翠的身手进步很多,要不,柳怡斋早就把她摆平了。高凌宇气极而笑,道:“又是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柳怡斋一听到这口音就发毛,急退三四步,但高凌宇一旋而至,伸手就去抓他的点穴镢。
知道厉害,柳怡斋又退了五步,高凌宇道:“你这个帮闲陪衬的杂碎,你除了欺负女人还会干啥?”
冷冷一晒,柳怡斋道:“姓柳的和你白骨断肠刀比起来,的确是不成气候,可是你这么威风,连个怀孕的老婆都保不住。她肚子里这个孽种能不能顺利生下来也大成问题。
你说你有什么好神气的?”
高凌宇冷峻地道:“假如生不下来也不要紧,我们可以再来一个,而由你去投胎托生……。”
柳怡斋冷笑的道:“姓高的,我看你和这女人的关系,也不过是砂锅捣蒜,一‘锤’子买卖,不会再有下次了:你逃不出金陵了。”
吸口气,高凌宇道:“我能不能逃出金陵,时间还早,你今夜能不能逃离这个小山岗,你有把握吗?”
鼠目疾转,柳怡斋道:“姓高的,你现在没有闲工夫作别的事,如果你是真的喜欢这女人,真的欢迎这孩子降临到世上来,目前最重要的是协助这丫头帮她把孩子生下来。”
果然,铁梅心在那边大声申吟,小翠也没有经验,只是慌张无措地用手去模她的大肚子,道:“小姐……你忍耐点……待会高大侠回来,就抱你去找收生婆……”
柳怡斋笃定地笑笑,回头就走,道:“高大侠,请吧!生孩子是女人一大难关,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走了!下次遇上,别忘了带几个红蛋来……”
高凌宇真不想放过这小子,可是现在的确没有时间收拾他,眼见他扬长而去,他奔到铁梅心身边,道:“梅心,是不是要生了?”
她哀叫着,道:“怎么,你……你难道还不信?”
男人碰上这种事十个有九个抓瞎,他搓着手道:“这……这怎么办?要不要马上去找收生婆?”
喘着气,而且浑身抽搐着,铁梅心道:“当然要找……还要尽快……哎哟……我要死罗……”
小翠在出汗,高凌宇也在流汗,他把她抱起来,道:“小翠带路,找收生婆去。”
小翠道:“高大侠,收生婆是预先认准了一两个,可是有件事我们不能不防着点……”
高凌宇道:“小翠,有话快说,万一半途中孩子出来了怎么办?”
四下张望一阵,小翠低声道:“这个柳怕斋,是个出了名的阴险家伙,他也许在附近窥伺,我们找到了收生婆,在那紧要关头,他万一带了人去捣乱……”
果然有此可能,要说柳怕斋就此走了,连他也不相信,可是铁梅心在哀号,他和小翠都在不该冒汗的季节中流汗,而天空却已飘落着雪花了。
怀中人在尽量忍着裂肤椎心之痛,使哀号声压低,但是第一胎生产,即使是男人也知道那不是一般的头痛、牙痛那种痛苦可比拟的。
这时小翠道:“生产最好不要进城,再说也太远了!在附近找个尼寇什么的,我好像看到附近有一座尼淹……”
铁梅心上气不接下气,道:“佛门净地……怎么可以去生产?快……快别出……出这馊主意哩!……哎哟……我不行哩!高凌宇……都是你害人……我不行啦!……”
高凌宇一打量,他也知道附近有个尼庵,在山坡的竹林中,十分幽静,低声道:
“我们分头去办事,小翠抱着梅心到尼庵去,看到没有?西南方向约三里处一片竹林中就是,我进城去请产婆。”
焦急地抹着汗,小翠道:“高大侠,万一小姐等不及生了呢?我是一点也不懂呀!”
高凌宇知道的比她还少,道:“你别的不要管,尽快的到尼庵去,我在进城中也会打听,如果城外有收生婆,我就不必进城,那就更快了,我会马上把她带去的。”
不由分说,高凌宇低声道:“跟我走……”他抱着铁梅心奔向进城方向,由此进城约五六里,去尼庵约三里,而且进城更危险,但为了引开可能在暗中监视的柳怡斋,他们奔向进城方向,越过山岗。
小山岗挡住了柳怕斋的视线,高凌宇把铁梅心交给小翠,拍拍梅心的肩胛,道:
“梅心……忍耐点……当你听到孩子‘呱呱’哭叫声时,你就不会把痛苦当一回事了。”
铁梅心痛得满头大汗,却尽量忍着不哼,道:“凌宇……也许你回来的时候,我……
我已经死了……”
高凌宇道:“不要胡思乱想……小翠,快走!记住,尽量走树林和山沟,别让柳怕斋看到。而梅心也要忍耐,别让他听到声音……”
小翠的腿都软了,她希望能分担小姐一部份痛苦,甚至于这肚子让她来痛,但却不是生孩子。
城外也有些人烟稠密的村镇,略一打听就找到了收生婆。世上有三种人是不伯夜半敲门的,一是收生婆,二是大夫,三是扎纸匠,有人死了,立刻要去买纸马,那是给死人骑到阴间去的。
收生婆是个五十左右的村妇,世故地问长问短,听说在尼姑庵中生产,立刻表示不愿意去。
高凌宇抹抹额上的汗珠,道:“大娘,你是知道,女人生产是件很麻烦的事,迟一步都不成,你要多少钱自管说。”
收生婆见他身上有刀,皱皱眉头,道:“哟!尼姑生孩子……咱们可没听说过……
万一是中年尼姑,骨盘都硬了,来个难产或血崩什么的,那……”
高凌字道:“大娘,你是收生婆,管她是什么人生孩子?‘有收无类’,给什么人收生都不会犯法的。喏!这是给你的酬劳……”二十两纹银托在掌心上。
收生婆的一般收费是三至六七两,二十两纹银出手很大方,可是她看出高凌宇不是普通百姓,又在尼庵中生产,伯有麻烦,磨蹭着不肯收钱。
高凌宇以为这个老东西没有救人济世的心肠,一个收生婆,应该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大劫难,居然在这当口穷磨菇拖延时间。用两根指头捏住她的脖子,道:“你是想回老家,还是去收生?”
两条小腿悬空蹬踢不已,道:“爷……快放手……老身这就跟你去……不……不要这样嘛……”
尼姑庵还算合作,老尼以为我佛慈悲,在此生产不会污了佛门净地,这是善举,所以还帮忙烧开水,拿些干净的布出来备用。
老尼和收生婆在内间忙活,小翠探头看了一下又缩回身子,面孔有点苍白,由那呼叫声可以知道正在紧要关头。在这当口,是大人死还是孩子生出来,实在没有多少把握。
扭着手指头,高凌宇对小翠道:“你身上受了伤,我来给你上药。”
小翠摇摇头,道:“这点伤不要紧,我好怕!”
故示轻松地笑笑,高凌宇道:“怕什么?女人都要生孩子的,要是不能生,那反而不大妙哩……”
低着头,声音沙哑地,道:“不是为了这个,昨天午夜我作了个怪梦,我和小姐坐在一乘血红色的轿中台出门去
高凌宇以为这太迷信,但这迷信他也听说过:娶媳妇吉(抬进),嫁人不吉(抬出)。
他正要驳斥她,忽然发现了院中出现了两个人。看到这两个人,似乎汗珠立刻就自额头及鼻尖上渗出来。
他向小翠低声道:“如果可能,梅心生下孩子后请老尼藏匿她一下,来人交给我了。
快去准备,但暂时别告诉梅心,也就是在她尚未生下孩子之前不要告诉她有大敌到来他急忙迎了出去,这尼底的院子不小,对方似也知道生孩子这档子事儿并不是三下五除二就可以弄好的。就算顺利生下来,孕妇也不能马上逃走,所以他们很笃定地不急于进屋。
韦天爵和柳怕斋站在院子一角,噙着诡笑,柳怕斋道:“高凌宇,恭喜你哩!这辰光吃你的红蛋是不是稍嫌早了些?”
这局面真正是石板上摔乌龟——硬碰硬,只要柳怡斋去缠梅心和小翠就成了,韦天爵一个人也够他折腾的。所以,要想使她们不受干扰,要尽快把柳怡斋搏倒。
高凌宇漠然道:“听你的口音大概是江北老乡吧?那么,你的出身不是剃头,必是捏脚的对不?听说你们老乡干这行的十有八九;所以有人传言,你是把马公子侍候舒坦了,捶背捏脚你全包哩!他才把你当作心月复的……”
柳怡斋知道高凌宇在激他,却也忍不下这口气,阴阴地一笑,道:“姓高的,爷们是怎么起来的,对你说也是对牛弹琴。有韦大侠在此,你能折腾多久?我看哪,韦大侠的巨剑够利,摘下你的瓢儿,给你未来的小杂种当皮球踢倒也是就地取材。”
淡然一笑,高凌宇道:“柳怕斋,上次八招半,叫你显了原形,今夜你高大爷再夸一次海口,只须四招半就叫你把大衬褂叠起来(跪在地上),你信不信?”
脖子上突出青筋,柳怕斋道:“娘格细皮!你少吹大气,不信和韦大侠折腾几下试试看。斤两够吗?”
耸肩一笑,高凌宇道:“斤两够不够,待会动手便知,只是韦天爵在这场合上不会和你联手……”
柳怡斋冷蔑地一笑,道:“娘的,你以为激韦大侠不和我联手,人家就会听你的哩?
呸!作你娘的春秋梦!”
高凌宇道:“你知道韦天爵为什么不和你联手吗?”
柳怡斋鼠目精光四射,道:“为什么?我看你又要吃胡秸拉席子!”
淡然一笑,高凌宇道:“一个剃头捏脚的货色,混身都是臭脚牙子味道,不管韦天爵作阉货余党的走狗是否明智,毕竟也是武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岂能和你联手?
身份要紧哪!”
一贬一褒,韦天爵听起来云飘飘地颇受用,柳怡斋过去听人背后说他阴险狡诈,却没听人说他是剃头捏脚的,一身的脚牙子味道。再阴沉也咽不下这口气,撤下点穴撅,道:“韦大侠,这小于太咋唬了……”
傲然一笑,未置可否。在柳怡斋心目中,这个目高过顶的韦天爵的确有点嫌他身上有那种味道的架式,内心就更加窝囊了。
柳怡斋一扑上来,高凌宇就等于为他算了命,批了八字儿。他说过要四招半搏倒他,至少也要在四招半以内使他挂彩,无法兴风作浪才行。
点穴蹶如天边流星般地一泻而至,就像一条被踩住了尾巴的毒蛇一样,瞬间噬出七八次绕小高一匝,砸出一蓬光雨。
高凌字没有撤出白骨断肠刀,这固然是无情的轻蔑和藐视,柳怕斋却也不点破,看你四招半能奈何大爷?
估计三招都过去了,高凌宇运用“盘古旋”一味闪避,似乎忘了四招半的狂言。韦天爵在一边攘熊话,道:“高凌宇,你没忘了四招半这句话吧!……”
在韦天爵说话这辰光,已是三招半刚过,高凌宇在上风头上以手扇鼻,柳怡斋这才恍然他闪闪避避地是怕那脚牙子味道,瞬间一腔子怒火差点气炸了肺。
人在怒极、恨极或悲极时,都会因情绪的过于激动,使思维与动作失去正常的运作,就在这么瞬间工夫,高凌宇嘴角浮现一丝残酷的笑意,刀芒微红而暴涨,人瘪成一张人皮,自几乎不可能的空间泻过,沉喝一声“去”!在柳怡斋的惊魂尚未回窍,已是镢落人滚,“嗽”——惨嗥划破夜空,一条约尺半长的血槽自背上裂开。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总算把这个阴森的家伙摆在那儿,至少一个月不会兴风作浪了。
高凌宇这才面对韦天爵,道:“姓韦的,一个自负的人,最重要的是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你相信不论到了什么地步,你都没有三思的必要吗?”
冷冷一笑,韦天爵道:“你把我也当作了柳怡斋哩?”
高凌宇肃容道:“绝不,在下相信你还未失去灵智才要说几句话……在波浪涛天的大海中,坐在船里的人并不太害怕,反不如在船外的人觉得此船有翻复的危险;在大厅广众的宴席上,有人狂妄大言,在座中人并不觉得惊奇,反而是席外的旁观者为之咋舌。
这就是当局者迷的道理,所以智者当置身事中以对事,而心却要超然于事外,这是远祸近福的不二法门。现在的局面,你并非看不出来……”
冷冷一笑,韦天爵道:“你说完了没有?”
吁口气摊摊手,高凌字道:“韦天爵,进步处应思退步,以免触藩之祸:著手时先图放手,才无骑虎之危……”
这时屋内突然传来了“呱呱”婴啼之声。高凌宇忽然体会到为人之父的滋味的使命感,脸上泛现出一片祥和之色。这应该是世上最最悦耳的声音了吧?
但是,韦天爵却无法体会为人之父的滋味,他的使命感就是马上逮住高凌宇和铁梅心或者当场处死,因为他的巨剑业已出鞘。
不必再说任何一句话,高凌宇知道,这是一场苦战,只是他很耽心为了对付刚生产的铁梅心,会不会还有他们的人分头下手?
柳怡斋蠕动着爬起来向屋子移动。他已不大可能产生什么破坏力,但偷袭还是很可能的。高凌宇大叫着,道:“小翠……小翠……小心了……柳怡斋还没有死……”
他相信小翠等人应该听到,除非她们不在那屋中了,但却没有反应。
这工夫韦天爵却冷笑着道:“高凌宇,你也未免太会卖弄小聪明了!你以为缠住了我们二人,她就可以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再趁机逃走?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吧?这辰光八成都已经料理啦!”
这一惊连心尖和发梢都在痉挛,果真如此,他高凌宇活在这世界上不是多余了吗?
他掉头狂奔进入原先那小屋中,床上有血,地上也有血,而且断断续续出屋而去。鹅毛大雪在无风的苍穹落下,由后门延续到屋外的血渍已被大雪掩盖了。
他大叫着:“梅心……梅心……小翠……小翠……”回音在远山上回应着,韦天爵双手拄剑,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这种事他以为永远不会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所以不会产生痛痒相关之感,反而觉得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的高凌宇,有点婆婆妈妈地。
高凌宇找遍了任何一间屋子,连尼姑和收生婆也不见了。难道韦天爵的人连尼姑也杀光了?不可能吧?
回头狞视着韦天爵,切齿道:“人呢?包括那些尼姑?
摊摊手,韦天爵苦笑道:“老实说,本应该是一尸两命的局面,却被柳怡斋弄砸了!
她们此刻去了何处,还有我们的人为何一个也不见了,我也弄不清。”
这一点高凌宇相信,他必须去找。一个刚生过孩子的产妇,保养不好,冻也冻死了,怎么能逃命。他上了屋顶四下打量,由于天已经黑了,雪虽能反射一点光,毕竟看不远。
韦天爵也上了屋面,巨剑“嗡”地一声扫来,他和高凌宇已有几次动手的经验,实在也没有什么把握,望着高凌宇森厉而扭曲的面孔,一点也不敢大意。
白骨断肠刀锐啸鸣咽,使一丈之内的大雪都变成冰雹向四下飞射。人在微红的刀浪之中,无数的淡红弧影向外推展,一串串的劲罡凝聚的幻珠,有如千百串银色念珠的线索崩断而飞洒。
韦天爵的身法和“盘古旋”与“轩辕斩”相若,在伤心渡时,他还相信比高凌宇略胜半筹,尽管那时高凌宇是疲兵,且伤势刚愈,体力未复。但现在他知道,时势已有变移了。
要他们折服对方,或承认对方比自己高明,那是不可能的事,巨剑招式乍变,有如狂风骇浪过去,变成和风细雨,挥洒之下,粼粼细波像变慢了的调子,不绝如缕。
只是高凌宇知道,这就像写字到了某种火候而“还童”,变成歪歪斜斜的“还童体”
略似,是进入堂奥的另一境界。
两刀在极小的空间中回环流泻,身子往往虚幻得看不清楚,一个弓成一个人饼,另一个像个人球。“嗤嗤嗤”!在这声音的同时,皮肉之痛刚有所感觉,两人刀起刀落,又在对方身上划了两道口子。尤其是韦天爵左小腿肚上那一道口子,足有七八寸长,像剖开的鱼肚子一样。
当然,高凌宇身上也中了三刀,还比韦天爵多了一刀,只是伤势较轻,位置较不重要。
韦天爵龇牙咧嘴地道:“姓高的,你似乎又有进境了……会不会是你师妹倒贴了你两招?”
按按左臂上及右胯骨上粘糊糊的血渍,高凌宇道:“韦天爵,回头猛省,仍不算晚。
人生处世,有时不免随俗浮沉,只要有决心及时回头就成。反之,好比尘土中抖衣,泥水中溜足,必是越抖越多,愈溜愈脏。别人说你甘为乱臣所用,你必然不大高兴,如果你能平心静气地想想,事实正是如此,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看不穿这一点?”
冷冷一笑,韦天爵道:“你们父子大概天生生有反骨,高牧群当年叛离而被狙杀,也是罪有应得,而你居然又走上同一条路……”
这工夫还在下着大雪,尼庵中静静地,所以前门外有人交谈,隐隐可以听清,甲道:
“这尼庵中像是无人。”
乙道:“不像是没有人的样子,小右,我们进去看看,如果可能,就在这儿睡上一夜明天再走。”
甲道:“小左,你真是口没遮拦,这是尼姑庵,两个大男人到此借宿睡觉,弄不好传出去,要是帮主知道了……。”
两人边谈边往里走,进了院子也就看到了屋上的两个人,原来这二人正是“渔帮”
的左有护法,他们的任务是逮捕在帮中卧底的韦天爵,世事往往就这么凑巧,竟会在此遇上了。
左护法道:“小右,真是冤家路窄呀!那不是韦天爵吗?”
右护法嚷嚷着,道:“不是他是地瓜?好小子!你可真是活该倒霉了!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两人距那屋顶还有三四十步,屋顶上的韦天爵绝不会等人去抓他,溜得很快,二护法对这儿的地形不熟,没有追上。
“渔帮”二护法在目前和高凌宇已不算敌对了,三人在知客室内坐下来,二护法为他疗伤,左护法道:“高大侠怎么会在此和他恶斗?似乎他也受了伤吧?”
苦笑着吁口气,高凌宇道:“差不多,我们都挂了彩,二位要是不来,我们还会斗下去,鹿死谁手不可逆料,至于为何在此动手,嗨……在下只能长话短说,因为还要去救人……”简略说了铁梅心生产,柳、韦二人前来行凶的事。
左护法忿然道:“韦天爵这杂碎真不是个玩艺儿,没有一点人性。”
高凌宇道:“谢谢二位,在下必须马上去找铁姑娘和小翠,不是在下悲观,她们二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有护法道:“这样吧!反正我们到金陵来主要也是找韦天爵的,而找铁姑娘也能和找韦天爵扯上点关系,我们俩人义不容辞,也帮你找找看,要是找到了如何和你联络?
高凌宇以为,虽然和“渔帮”暂时已不敌对,二护法到金陵来目的何在还弄不清,他自己目前处境危险,不能不小心点。,何况孙七和江、李三人也未必愿意见他们二人,他道:“这样吧!明天晚上掌灯之后,在下关杂纸铺中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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