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佬
车声辘辘。
马车沿着平沙铺就的驿道,在和缓的夜风吹袭里,顺势而前,轻快利落,进速极畅。
袁菊辰跨在马上,傍车而行。
一夜全速前进,俟到天亮前后,已到了“张坊”地面。车上的三个女人,潘氏母女、彩莲,不用说,心情都极恶劣,车行颠簸,一路无话,摇摇晃晃,都睡着了,就连那条大黄狗,也伏在座下,不再移动。
袁菊辰的精神却是极好。
事态的发展突变,不容置疑,护侍潘家母女一行安全的重任,已经落在了他的肩上,他必须不顾万险,达成道义使命,应是责无旁贷。
晨雾在日出的红光里迅速撤退,势如奔潮,日光照射下,七彩缤纷,堪称绝景。
眼前一道河流,静波缓缓,源远流长,便是著名的“拒水”,若是舍车乘船,转向“涞口”,不出一日,即可越过长城,来到“开源”,而濒临山西省境。
潘氏母女所欲投奔的洪大人,官居山西巡抚,更掌有全省兵符,一俟进了省界,便是他的地盘,以潘洪两家之交好,料是有个照应,再无可忧。把她们母女送到那里,应是可以大大松上口气了。
只是眼前……
袁菊辰心里捏着一把冷汗,一双深邃的眼睛,沿着水流极目眺望。
水面上雾气蒸腾,随着晨风渐次扩散,波光粼粼,灿若明镜。此时此刻,却不见一艘行船,不远处有渡口,拴着几叶扁舟,冷冷清清,还不是扬帆待发时候。
心里盘算未已,马车已驰近前面渡口。
却在道边不远,草舍三间,搭有一个豆坊,热腾腾的几个大锅上竹笼高架,正在做着豆腐生意——不用说,也兼营早市。
中国人吃豆腐的历史无从考据,相信应是十分久远之事,“腐不呈以浆”,才有后来饮用的豆浆发明。
一般人早点上豆坊,只是买两块热豆腐吃,多是白口而啖,为的是吃那股子原来的新鲜滋味,讲究一点的才想到掺以佐料。
——潘夫人便是最爱吃新鲜豆腐的人。
老远嗅着了这股味儿,她就关照彩莲说:“瞧瞧,敢是那里有卖豆腐的地方吧!”
彩莲探头一看,喜道:“真叫您猜对了,可不是前面就到了嘛!”
折腾了一夜,人马都够呛!赶车的把式不待招呼,自个儿即把车子停了下来。
彩莲第一个跳下来,转身搀扶潘夫人、洁姑娘都下来,袁菊辰在一边拴住了马,随即走了过来。潘夫人用那种渴望的眼神向袁菊辰看着。真的外出时候,身边没个男人跟着决计是不行的,“女主内,男主外”,外面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该由男人作主才是—
—女人别瞧再能,一到事头上,可就没有主见,傻了眼啦!
潘夫人就是这样典型的妇道人家,很细心精明的一个女人,遇事绝不悟越,而能尊人之长。
——就冲着夜半启程,匕首不惊,甩月兑了良乡县衙门的监视纠缠这档子事上,不折不扣地已显示了袁菊辰的才堪大用。母女俩嘴里不说,心里对袁菊辰这个人可是服气到了家,深深庆幸这一趟身边有他跟着。
袁菊辰说:“不妨事,您好好歇一会儿吧!”
四个人围着个简陋的八仙桌子坐下来,各取所爱地点了豆腐、豆脑、豆浆,像牛舌头一样的烧饼、麻油馓子……
一夜的奔腾,肚子早就饿了,吃起来香极了。
洁姑娘喝了一大碗豆浆,吃了两个烧饼,发现到对座的袁先生吃的比自己还少,只喝了一碗豆腐脑,就停著不食。
不只一次地,他抬起来的眼神儿,向着当前的流水打量着,深邃的目光,在显示着沉着、睿智,却是神秘的——真不知道他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袁大哥,再多吃点吧!”
“噢!我不饿。”袁菊辰笑了一下:“我早上一向吃得很少。”
很敏感的他已经注意到对方已对自己改了称呼。
潘夫人也注意到了。
“对了!”她说:“原是该这么称呼的,咱们这一行多亏了你袁大哥,论情分,你们该当是义兄义妹,以后就靠你义兄多疼你了……”
说着不免触动了伤怀,眼泪直在眶子里打转。
“娘一一”洁姑娘向着袁菊辰睨了一眼,怪不好意思的脸上现着微红。
彩莲娇声娇气地说:“我的背好酸啊……手膀子都要折了。”
一面捶着右面胳膊,撒娇似地向袁菊辰说:“袁先生咱们多歇会儿吧,下一站到哪儿呢?”
洁姑娘嗔说:“就你娇女敕!早知道也把你留下来算了!”
“人家说的是真话嘛……”
怪委屈的样子,彩莲像是要哭了。
袁菊辰点点头:“说得也是,我也在担心夫人挺受不住,所幸,后面的路应该是松快多了。”
“怎么……”
洁姑娘有些儿好奇,刚要问,却见那一面赶车的老冯,手里拿着个牛舌烧饼,一面啃着,一面走过来。
“行啦,行啦,都谈妥啦!”
袁菊辰眼睛一瞪,老冯才似有所警觉,赶忙把话顿住。
“给来板热豆腐吧!”
两个乡巴老头儿,忽然打老冯身后走上来,向着豆坊里面招呼一句,随即就座。
袁菊辰深邃的眼睛电也似地逼视过来,即只是一瞥而已,再不向二人多看一眼。
像是本地常见的那种跑单帮的客人,两个老汉瞧过去总有六十开外的年纪,各人穿着一身黄蓝布的两截裤褂,一顶大草帽,各人都携带着个沉重的土布褡裢,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不少东西。
秃顶扁鼻、黄脸高颧——再平常不过的两张脸,显示着惯有的那种风尘气息。
豆腐来了。两个老汉饿虎也似的,以手代著,转瞬间,风卷残云般已把一整板豆腐吞吃了个干净。
秃头的一个歪着嘴说:“好啊,这才叫够味。”
黄脸的一个嚷着:“再来几个烧饼!”
说话口音,前者是保定,后者黄脸的那个却带着山西腔调,一副旁若无人模样,食量却是惊人,十来个烧饼一上来马上就光了,还嚷着要。
老冯站在袁菊辰面前,忍不住刚要说话,袁菊辰的眼睛又制止了他,他憋不住,干脆就坐下来,大口吃着烧饼。
还好,两个土佬来得快,去得也快,拿块布把没有吃完的烧饼包起来,吆喝一声,丢下了半串小钱,嘻嘻哈哈地就走了。
外面树下拴着两匹骡子,一人一匹跨上就走,真个来去如风,倒也干脆。
人中香莲
老冯这才松了口气,一面回头向着远去的一双土佬打量道:“这两个老头子……”
袁菊辰说:“你刚才可看见过他们?”
“有……”老冯说:“我刚才在租船的时候,他们在问路!怎么样?难道这两个人是……”
“还说不准!”袁菊辰说:“船租好了?”
“租好了。”
老冯于是把租船的经过说了一遍。潘氏母女这才知道下面的路改乘船了,原来袁菊辰早有打算,此去山西,舍陆乘舟,一来方便,二来也安全得多。
潘氏母女听后心里很高兴,特别开赏了老冯许多钱,对于前此负伤早已离开的两个车把式,也只有由衷抱愧了。却不意这个老冯,是个重义气汉子,除了先前讲好的本资之外,其他一概不收,推让半天,才收下了,言明作为前此受伤二人的赏金,这才告别而退。
“这一趟要不是大家帮忙,我们母女简直就别想动了。”潘夫人若有所思的眼睛盯向袁菊辰,徐徐地道:“菊辰,辛苦你了!”
“袁大哥,我们下面的路怎么走呢?”
洁姑娘清澈的眼睛在袁菊辰身上转了一转,却像是架不住对方炯炯的眼神儿,略似羞涩地又把头低了下来。
“由拒水转向涞河,直放涞源,出了长城不久就到山西的灵邱了。”
袁菊辰说:“到了灵邱,与洪大人搭上了线,夫人与姑娘就用不着担心了。”
听见了“洪大人”这三个字,姑娘的头垂得更低了。
“袁先生你也跟我们一块到洪家吧!”彩莲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却是正说到了洁姑娘的心里,才低下的头又缓缓抬了起来。
袁菊辰微微一笑:“我就不便打搅了。”
潘夫人说:“总要住些日子再说吧!”
袁菊辰笑了一笑,没有说话。洁姑娘却别具慧心,看出了对方心里的涵意——分明是“婉拒”了。那一丝笑容里,又似蕴涵着一种不足道的苦涩,却是神秘的,真个费人思忖。
虽然彼此相识多年,谈笑相知却只是这两天的事情,这个不轻易言笑、举止有度的年轻人,其实有着深邃的内涵,更不是一个随风摆动,没有主见的人,却是在和蔼诚挚之后,有所执著。
一霎间,洁姑娘眼里露出无比的倾慕,却又似有些迷惘……对方这个人,其实深不可测,自己所知道了解他的,却是这么的少……
日上三竿,流金万道。
一阵和风,从拒河水面上吹过来,飘送着淡淡的一抹莲香。那一面舟舶窝聚之处,残荷万株,混合着淤集不散的水面积物,已丝毫没有美的感受,也只有偶尔吹袭的风,提醒着那一隅水面的夏日风光,毕竟莲荷本身自爱——出污泥而不染,象征着浊世君子的自恃与不随波浮沉——他也应有一种不取媚俗世的高风亮节……就像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吧!
袁菊辰自位子上站起来。
正在打盹晒太阳的那只大黄狗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
说时,他用手指了一下。前面下游河边上,停着几只篷舟——其中之一,便是老冯雇好的此行座船。
虽然不大,对于四人一狗来说,应是绰绰有余。
行李家具,早已搬妥船上。人一上来,便即起航。
水缓风和,丽日当空。招呼一声,篷舟已即时前行。
蚱蜢舟
风和日丽,水波不兴。
扯起了一面风帆,倚舵而坐,撑船的艄公老马,至此才像是能喘上口气儿。
由腰上拔出旧烟袋,打着火燃上了烟,深深地吸上那么一口,浓浓的白烟,就像是两条小蛇,打他鼻孔里溜出来,一个劲儿地往高里爬,渐行渐淡,终至化为飞烟一片,完全看不见了……
瞧瞧他那股劲儿:闭着眼、拢着眉……仿佛已到了忘我之境,快乐里揉和无限痛苦!
过去的岁月,已付于流水,未来呢,又岂能尽如人意?苟能化为飞烟一缕,上升天庭,飘飘乎羽化而登仙,那滋味该多好!
老艄公眯起一只眼,向天打量着,歪下来的草帽,几乎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剩下来的那一半,黝黑、苍劲,一眼即能看出,这是一张半生与湖海为伍打过交道的脸,却是,那一道鲜红略呈紫色的刀疤,迎着偏斜日头,十分清晰。
刀疤的一半,掩饰于密密浓浓的虬髯里,瞧着这片胡髭,和倚下来的长条个头儿,猛然间提醒着你,对方曾经是条汉子,最起码,也似有过强梁霸道的岁月,如今竟萧条了。
像是滔滔不绝的河水,后浪急催前浪,再强的人,即使你是当今顶天立地的英雄,在无情的岁月催逼之下,也自有“泪尽无语”的一天。
人心世道,知足常乐。
人若是不知足,也就不快乐了。
老艄公其实并不老,顶多五十岁,一多半的头发还是黑的,却是那重重交叠的皱纹,看起来直觉地认为他已经老了。
和风徐徐,引人入睡。
潘夫人仰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
彩莲为她盖上一件衣裳,傍着长椅,自个儿也在打盹儿。
洁姑娘手托香腮,染目于滔滔河水,这阵子倒不思困,却似有永远也想不完的心思,越想越烦,越烦越想……没完没了。
像往常一样,袁菊辰半斜着身子,伸着一双长腿在晒着太阳。
秋阳赛金,晒在人身上,暖烘烘的,那滋味真是有一番消受。大黄狗就趴在他跟前,一人一狗,都像是睡着了,模样儿分外亲切。
翻过身子来,面向船尾。
可就瞧见了身后的远近来船,大大小小,总有十数艘之多——大肚子的双桅货船,轻巧单帆的“两头翘”,甚而小到不能再小的“蚱蜢舟”,一一毕陈眼底。
说到“蚱蜢舟”,这小家伙显然就在眼前不远。
——或许是行得太疾了,浪花卷处,窄小的船身看来像是要由水上跳了起来。如此一来,可就难为了船上把舵打桨的两个艄公。
好精练的身手!
船尾的一个,忽地抢步而前,“嗖”地纵身船头,合二人之力,硬生生把扬起来的船头给压了下去,却在船身平下的一霎,迅速地又回到了原来的船尾,前后兼及,纵退无迹,妙在来去进退,配合着船身的运行,时间不早不晚,动作不快不慢,真个恰到好处。
操船的两个艄公,显然是此行道的顶尖老手,只可惜,一身能耐糟蹋了,不营水上生计的大船买卖,却划着这样的“小不点儿”,岂非是有些悖于情理?
袁菊辰忽地翻身坐起。
便在这一霎,触到对方之一仰起来的半边脸,四只眼睛交接之下,对方忽地垂下了头,长桨翻飞,小船很快地便擦了过去。
袁菊辰确是眼睛够尖,惊魂一瞥间已看出了个中端倪。
他却是不动声色地又慢慢躺了下来。
风帆饱引,船行顺畅。
午后“申”时左右,已接近“紫荆关”附近。
但只见西岸峭壁如嶂,高插如云,宽阔的水面一下子却变得窄细了,那一面起伏于高山峻岭间的巍峨长城,勾画出此一脉的风光绮丽,江山如画。
潘夫人头晕想呕吐。袁菊辰乃传话后首的艄公老徐,随即把船拢向岸边。
岸石嶙峋,芦花翻白,好一副深秋景况。
小船靠岸,在一株枯柳上拴上了缆,三个女人乃陆续上岸。
女人家琐碎事多,袁菊辰亦不便插手,好在野处无人,石屏树障,大可方便行事。
一切料理完毕,潘夫人吩咐彩莲在一片绿茵地上坐下歇息,取出食物干粮,随即向彩莲道:“去请袁先生过来。”
袁先生不请自来。坐下道:“夫人觉得好些了?”潘夫人含笑道:“老了,经不住了,快坐下吃点东西吧!”
洁姑娘随即把备好的烧饼夹肉送过来。
“大哥,还要走多久才到呀?”
袁菊辰说:“晚上大概可以到王安吧!”
他坐下来吃着烧饼,一面说:“如果夫人和姑娘不累,我打算连夜走下去,那么天一亮,就可到涞源,就与山西搭上界了!”
洁姑娘大似意外道:“这么快?”
潘夫人却说:“这样就好,早一天到早一天安心,到了山西跟洪大人取上联络就好了。”
洁姑娘恨恨地道:“这些人真可恶,爹爹已经死了,对我们还放不过!”
“小孩子家别胡说八道的……这不就好了吗?”
潘夫人眼睛看向袁菊辰说:“这个洪大人跟先夫过去最是要好!他们是同科进士,人既和蔼,又义气,我看你不妨就留下来,我跟他说说,大小也能给你谋个差事……”
洁姑娘放过眼神来,直向他睨着,多希望他能点头答应,他却只是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洁姑娘刚要说话,袁菊辰的眼睛,却似忽有所见——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一艘小小的“蚱蜢舟”。
出剑
蚱蜢小船,停泊在芦花深处。双方距离,仅在一箭之遥,设非是居高临下,目光锐利,真还看它不清。
袁菊辰却清晰地看见了。
更清晰的印象是,这艘小船先前并无所见,那么它应是才泊岸不久,无独有偶地也来到这处风光明媚的中流野渡,却是人同此心,巧得很。
一霎间,袁菊辰脸上显现出几许阴森,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缓缓向附近山岳、枫丛巡视。
“大哥你发现了什么?”
洁姑娘不觉有些警惕,开始有些不安。
“没有什么……”
袁菊辰起身换了个位置,又坐下来。
“对了!”他向着洁姑娘微微一笑:“早先搬箱时我发现姑娘还带着一口古剑,能借我瞧瞧吗?”
潘夫人先就笑了,指了一下女儿:
“那是她爹留下来的,我们家从她爷爷起,这是第三代了,就没一个会使宝剑的,怎么,袁先生你还会武?是个行家?”
“谈不上行家,略通一二!”
“唉呀……”潘夫人忽地睁大了眼睛。
洁姑娘更似惊异不置,母女二人用着简直难以置信的眼神儿向他瞧着,这当口,彩莲早已跑回船上,用不了一会工夫,已把那一口置在布套里的长剑拿了过来。
“既是这样,倒真要请你看看。”
一面说时,潘夫人转手把剑递到了他的手里。
解套、取剑。
好一口古剑。
剑式修长,一色的青鲨鱼皮鞘子,剑把子特长,倒是与袁菊辰的这双大手很相称,其上密密缠扎着金丝银缕,却已为人手磨蚀得快看不清楚了。
这就说明了,这口剑当年的辉煌岁月——它是一把真正用来对敌的兵刃,而不只被人家收留供着,用以为传家的古董。
“可惜了这口好剑啦!”
——这可是袁菊辰心里的声音。
“都生锈了!”洁姑娘说:“你抽出来看看。”
袁菊辰摇摇头说:“那不是锈,是霉点儿!”
他却不急于去抽剑出鞘,一双眼睛煞有介事地游转于眼前山岭。
“用石灰块轻轻一抹就干净了。”
他的眼睛随即移到了另一面。
太阳的阴影在这一面构成了特殊的圆形,凸透玲珑,无尽绵延。
萎萎芳草,绒面子也似地铺陈地上,偶尔还能看见一两只探出头竖着长耳朵的野免。
阴影映衬在黄草地上,形像似乎有些模糊,尤其是那一片摇动的枫丛,云也似的诡谲,摇摇颤颤晃动不已,像是包含着令人难以猜测的一个极大谜团。
袁菊辰深邃的眼睛,一直都不曾离开过这片枫树的投影。
凉风习习,潘家母女这一路从来还没有舒畅过,彩莲站在潘夫人背后,有一下没一下地为她拿捏着肩膀上的懒筋,母女主婢喁喁而谈,浅浅而笑,欢洽的气氛,前所未见。
一只野兔,忽然由草隙里探出了头,立刻就吸住了大黄的注意,“呼”地站起来,箭也似地扑了过去。
草丛里顿时引发了一场追逐之战!
便在这一霎,一条修长的人影,长空一缕烟般霍地拔了起来,紧接着飞星下坠般,直落而下。
一起即落,势若飞云一片。
便是由那一片摇动的斜阳投影上看出了端倪。
袁菊辰恰恰便于这一霎,拔出了手上长剑。
旋身、挥剑。
匹练般地划出了一道银虹,“铿锵”一声,迎着了来人的修长刀势。
“哎呀!”
惊叫声里,彩莲拖着潘夫人,与扑上来的洁姑娘一并倒在地上。
那一刀,原是直奔潘夫人头上而来,袁菊辰却像是背后生了眼睛一般,不缓不急,不偏不倚,恰巧在这一霎间转身出剑。
刀剑交碰的一瞬,空中来人忽地一折,彩云翻飞般已飘出丈许开外。
残阳斜照里,这个人身子真个鹰样的灵巧,却在翻身下落的一霎偏头沉肩,“哧”
地打出了暗器梭子镖,直袭洁姑娘顶门。
袁菊辰早就防着了对方有此一手,左掌乍翻,“呼”地劈出了一掌。
梭子镖歪了一歪,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便擦着洁姑娘肩头打了过去。
“好个小子……”
出口是酸不溜丢的山西腔调,紧接着这人的脚下一蹬,浪卷礁崖般的一个倒翻,噗噜噜衣袂飘风声里,已到了袁菊辰身边。
秃顶扁鼻,大三角眼,正是清晨豆坊所见的两个土佬之一。
日间水上一瞥,袁菊辰便已看出了蹊跷,却不料又在这里见到,这番邂逅,自非偶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内的魔爪子还真是多,当真的阴魂不散。
眼前这个山西土佬,怎么看也不像是食禄皇差,不过手底下的功夫却是不含糊,出刀之狠,身法之轻灵巧妙,皆属一流境界。
想是心忿袁菊辰的从中作梗,出手更见狠毒,恨不能一刀把对方劈作两半。
死亡约会
袁菊辰剑倚右臂。
山西土佬的一刀,恰于这一霎劈脸直下——刀光一闪,有若一条银线,劈空而至。
所谓的“藏晖一线,如意布施”,山西人堪称刀法娴熟,是一个精于此道的高手。
正因为如此,袁菊辰的精神才越加抖擞。
随着袁菊辰转动的身躯,有臂长剑方自划出了半个圈子,山西人似已有所警,陡地面色一变,收刀即退,却己是慢了一步。
袁菊辰跨进的身势,就像是一阵风。
刀光剑影闪烁里,那人“哼”了一声,拔身而起,人影翩跹里,已立身左面崖头。
“好小子……有你的!”
以刀作杖,“叮”的一声,点向石面,借以支持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一片殷红颜色,打他肥大的裤胯间渗出来,点点滴滴,顺裆直下。
山西人硬是有股子狠劲儿,就是自恃不倒。
却于这一震,一条人影,于左面大枫树上哗啦现身而下,施展的是“海燕掠波”轻功绝技,起落之间已到了袁菊辰身后右侧。
黄脸高颧,白巾加额,一身蓝布裤褂,正是豆坊初见二者之一。
身势乍临,手底下哗啦一声,一把亮银索子枪,抖了个笔直,二话不说,直向着袁菊辰眉心打来。
软兵刃能当刀剑施展,说明了来人的身手不凡。
别瞧这两个一副土佬的卖相,手底下却各有千秋。
后来的这一个,出手更狠,恨不能一家伙在对方身上留下个透明窟隆。
却是这个后生小子忒棘手了。
剑势回扬里,硬生生逼退了来人扑前的身子。
沉肩、倒拧。
蹿出了一丈三四。
第二次作势,更欲前扑的一霎,崖头上的山西人忽然出声喝止。
“蓝老二,算了吧!”
这声呼唤,还真有用,后来的这个陡地闻声而止,身势微侧,螺丝转儿般一阵子打旋,已飞身直起,落在了崖上同伴身边。
“小伙子功夫不坏——我们兄弟今天算是栽了,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小伙子,你报个万儿吧!”
说话时,山西人一头华发,刺猥似地直立而起,那一双三角眼,精芒毕射,简直恨不能一口把对方生吞下去。
整个下半截身子,都让血渗透了,他却硬是直立不移,倒也是条汉子。
袁菊辰略一迟疑,随即报出了姓名。
山西人重复念着“袁菊辰”三个字,字音却似由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就对了……”山西人冷冷哼着:“西山鹤袁海天是你什么人?”
袁菊辰猝然吃了一惊。
“我看也像!”后来的蓝老二冷森森说:“不用说,是你爷爷了,好小子,连你爷爷西山鹤在世的时候,对我们尚且礼让三分,你这小子……”
说话口音是浊音极重的“保定府”味儿,较诸前者的山西话,尤其刺耳。
“好了!”山西人打断了同伴的话,三角眼里迸着火星,阴森森地说道:“我们这个梁子算是结上啦,小子,你今天伤了我一剑!我一定要在你心上扎上三刀六个眼,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话声一停,再也忍不住颓废之势,身子一软,几欲不支地倒了下来,却是蓝老二横臂一挡,紧急中搀住了他倒下的身子。
蓝老二更不是省油的灯,像是喝风那般地呵呵笑着,一脸的阴狠杀气。
“小子,咱们是死亡约会,不死不散,后会有期!”
脚下一蹬,双双飞身而起。荒草里,连续几个起落,已是不见。
直瞧着一双土佬跑没了影儿,再见蚱蜢小舟已解缆自离。
好久、好久……袁菊辰才把手上长剑收入匣内。
“袁大哥……”
洁姑娘抖颤颤地抢步而前,脸上表情错综复杂,说不出是喜是悲,更多的却是无限惊诧……
潘夫人、彩莲更像是三魂悠悠地由梦里醒转,连惊带吓,早已热泪汪汪。
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木讷少言,极具内涵的这个年轻人,竟然会有这么一身不可思议的高超武功?要不是他的侍卫身侧,娘儿两个岂能还有命在?绝处逢生,几疑身在梦中,真正说不出的悲喜交加。
“孩子……你……你……”
一言出口,潘夫人情不自禁,竟出声痛哭起来。“雨过天晴,没有事了!”袁菊辰颇似感慨地微微一笑,向岸边打量一眼:“我们走吧!”
“十三把刀”
扯起了风帆一面,老艄公倚舵而坐,再一次点火抽烟,像是有沉沉的心事,使得他很不开朗。
透过喷出来的浓浓烟雾,他用半眯着的一双眼睛,向着船头上的一人一狗打量着。
风缓水疾,舟行甚速。
这一带水道极窄,七扭八变,蜒婉如蛇。如此水势,即使惯以驶舟的老手,也得十分仔细,一个不小心,撞上了岸边礁石,保不住人舟俱碎,葬身鱼月复。
老艄公却似胸有成竹,一点儿也不慌忙,胳肢窝夹着舵把子,凭恃着他特殊的熟练反应,不时地左右移动,即能化险为夷——他犹能处变不惊,忙里偷闲地抽上口烟,这般镇定功夫,全在老到精深,却是修来不易。
闲来无事,袁菊辰把一口宝剑拿在手里玩着。
他不只一次地拔剑出鞘,明晃晃的剑身,映以天光,灿若秋水,直似镜子般的明亮,以之窥物,沿途景色,历历在眼,船上的一切,即为之毕陈眼底。
由是,老艄公那一张生满了胡子的长脸,在银光颤动的剑身上,直似呼之欲出。
——那一面,大黄狗倚舷而卧,懒洋洋的显得很不精神。
一向在陆地上生活惯了,这是它有生以来第一次乘船,显得毫无生气,看起来那样子像是生病了。
镜身再转——潘夫人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彩莲睡着了。倒是洁姑娘一声不吭地向水面上望着,一双细长的眉毛,微微蹙着。
她有太多的心事,未来的一切简直无法揣测,闷沉沉地压在心里,真叫人烦。
偶尔转过脸来,却与袁菊辰的眼睛碰在了一块儿,随即报以腼腆的微微一笑。
“你喜欢这把剑?”
转过身子来,抱着一双膝头,用敬慕的眼神向对方望着。由于方才的一番经历,袁菊辰早已成了她心目中的大英雄,自是赢得了她衷心的敬佩。
“是口好剑!”
一面说,他已将长剑插落剑鞘。
“只是现在还不能还给你们!”
说时他轻轻一叹,深深体验到自己的任重道远,责任重大。
“大哥……”
洁姑娘似有所悟。
袁菊辰缓缓又抽出了长剑,在眼下观赏着。
他的声音忽然放大了:“刚才那两个人,不是一般江湖人物,却是大有来头!”
“是朝廷派来的?”
“不是。”袁菊辰冷冷一笑:“虽不是朝廷派来的,却也与他们沾了点边儿,不用说,是他们用银子请出来的,是两个不折不扣的黑道杀手!”
“啊……”洁姑娘吓了一跳:“大哥,你以前见过他们?”
“没有,不过听说过。”
袁菊辰声音里透着冷:“在冀鲁江湖黑道,有个买卖叫‘十三把刀’,刚才那两个人,就是其中之二。”
洁姑娘一惊道:“十三把刀?”
语不惊人死不休,话声传处,老艄公的烟也不抽了。
袁菊辰微微一笑:“十三把刀就是十三个人!专门打家劫舍,杀人灭口,无所不为的十三个人!”
“他们……干什么要……”
“我刚才已经说了。”袁菊辰说:“这十三个人一身厉害的功夫,武艺超群,多年以来在北几省,称得上坏事干绝……倒是没有料想到这一次竟然会听从权奸差遣,干起谋害忠良之后的黑心买卖来了……朝廷奸宦许以重酬,他们也就卖身投靠,真正不知廉耻!”
船尾的老艄公忽然发出了一串咳嗽,大声嚷道:“小姐扶好了手,下去了。”
话声方顿,船身猝然高高掠起,来了个疾行抢波,一下子直向半丈来深的河道下摔落下去。
老艄公招呼是招呼了,却是晚了一步。这一带水流逆转,起伏极大,行水驶船,全在机警老到,必要时的出声招呼,应视为当然之事,老艄公如此历练,竟然也有此疏忽。
洁姑娘原来手抓篷索,急切间使劲一抓,整个身子贴在了帆柱子上,诚然是稳住了。
可怜的是彩莲,睡得正香,事发的一霎,简直无从防范,一个咕噜,直由椅子上滚了下来。
——却是有惊无险。
袁菊辰的一只脚,不缓不疾,忽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只是轻轻一踏,便自定住不动。
非仅此也,他还是手脚并用。
脚下施展,手上更不闲着,却似更要快上一筹,那一半持在手里的剑鞘,突地搭上了潘夫人膝头。
——后者原在椅子上打盹,事发突然,保不住连人带椅,一并翻落江心,却是在袁菊辰妙手一搭之下,化险为夷。
眼前一搭之力,看似轻巧,其实真力内注,以至于潘夫人连人带椅看来固若盘石,直似钉在了船板之上,纹风不动。
随着怒涛的汹涌,“哗啦”大响声里,洒落下漫天的浪花,整个船身,都打得透湿。
乍惊之下,恍若隔世。
怒浪飞卷里,传过来“大黄”的一声哀鸣,谁也不曾留意到,那一条黄狗,竟然落在水里。
“啊呀——”洁姑娘惊叫了一声。
叫声未已,袁菊辰已自船上飞身而起,直向波浪汹涌的疾流间落身而下。
一起即落,浪花飞溅里,有如巨鹰天降,只一下便操住了大黄的颈上项圈,“哗啦”
一声,大片水花飞溅里,已落回船上。
这一手轻功提纵功夫,全凭一气连施,极是难能,直把船上各人看得目瞪口呆。
独脚龙王
船身乍沉又浮,哗啦啦溅飞起万点银星。
却于这一霎,一条人影,陡地自船尾抢身而近,大吼一声,手上长篙怒蛇般直向袁菊辰背心刺到。
事发仓猝,简直出人意料。
怎么也不会想到,船上的老艄公,竟然野性大发,猝然间向袁菊辰施出杀手。
双方距离如此之近,那杆长篙足有丈许来长,一经抖出,即行临近。
偏偏袁菊辰周身是眼,却在洁姑娘再次惊叫声中“哧”地转过身来。
回身,现腕。“噗”地一把已攀住了尖锐雪亮的篙锋,那样子真险到极点,差在毫厘,即把他刺了个透心穿。
老艄公这一篙劲力十足,趁虚而入,满以为十拿九稳可以得手,却料不到对方如此滑溜,回身一攒,力逾千斤。
双方力道俱称巨大,一经会合连施之下,直把鹅卵粗细的一截篙身,咯吱吱变成了一面大弓也似。
老艄公越是用力,越不能得逞,抖颤颤的长篙,眼看着即将折为两截,对方长身少年却似钉在泥地里的一截钢桩,动也不动一下。
“好个……小子……你……”
一霎间,老艄公那一张漫长胡子脸,涨成了紫酱颜色,力道连施下,足下轻舟滴溜溜在水面上打转不已,隔着一截长篙,双方竟成了胶着状态。
“认栽了吧,从一上船,我就认识你了!”袁菊辰炯炯目神,眨也不眨直向着当前的艄公盯着:“你的那两手,在我眼前耍不开。不用说跟刚才的两个也是一路的吧?”
老艄公嘿嘿连声冷笑不已,头上的一抹子头发,刺猥似地直立着,圆睁着的一双火眼,衬着瘦削的长脸,满脸胡髭,真个“狼”样的狰狞。
“你……小子又算老几?”老艄公脸现青筋地道:“一个初出道的雏儿……不知天高地厚……你爷爷叫字号的时候,小子你还在穿呢!乘早跳江吧,还能落下个全尸!”
话可是说得够损。
一口豫西腔调,那么高瘦魁梧的身架子,较之袁菊辰可也并不含糊。
船身在二人巨力踩踏之下,犹自在团团打转,转着转着,可就碰着了左面插天石壁,“砰”地发出了一声。
却在这一霎,那一杆坚逾精钢的长篙,吃不住二人手上劲道,“咔嚓”折为两截。
把握着一瞬良机,老艄公状似飞鹰地已掠身而起。
“噗噜噜——”
强大的衣袂荡风声里,老艄公手里的半截长篙“白蛇吐信”,嗖然作声地已点向袁菊辰前胸。
袁菊辰冷哼一声,身子霍地向左一闪,右肩方沉,手上长剑作势欲起的一霎,对方却似已得了先机,不待招式用老,即行收招换式。
一式“潜龙升天”,硬生生把前扑的身子拔起来一丈四五。
好轻巧的身子。
随着老艄公下坠的身子,单足微曲,不偏不倚恰好地落在了帆桅顶尖。
一阵子船身打颤,连带着老艄公的身子也跟着滴溜溜连连打转,却是危而不坠,险中偏安,左舞右摆里显示出一手“风摆残荷”绝活儿。
紧接着杆尖儿上的老艄公发出了沙哑的一声狂笑:“这就难怪了,足下施展的是‘紫流江派’身法,西山老袁是你什么人?说出来咱们也攀个亲家!”
“那倒不必了。”
袁菊辰随手把半截断篙丢向水里,却把一口寒森森长剑抽出剑鞘。
一霎间,他脸现杀机。
对方这一式“潜龙升天”连带着“风摆残荷”身法,确已是炉火纯青,陡然间使他记起了一个人来。
正为如此,他也就越加的不敢大意。
仰首当空,袁菊辰越见阴沉:“我这双眼睛还没有花,你们果然是一伙的,看起来,你们这十三把刀全出动了,独脚龙王解七,我认识你了!下来吧!”
“哈——”
乌鸦样的一声怪笑,紧跟着眼前人影翩跹,解老七已经下来了,真个晴空飞羽,轻到无以复加。
野渡无人,轻舟自横。
却是那滔滔河水尽势西流,日以继夜,淘尽了千古岁月,多少人间豪杰?
三个女人不用说,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倒是洁姑娘的一份小心,生怕船翻了,大家伙葬身鱼月复,惊慌中不失镇定,死抱着一截舵把子,任凭船身打转,死也不松。
她的一双眼睛却也没有忘了,泪汪汪一个劲儿地直向袁菊辰瞅着。
俱在不言中了。
皇天有眼,神灵保佑……
水遁
“打人一拳,防人一脚!”老艄公直视着对方,一双眸子鹰样的凌厉:“不错,我就是解七,阎老大已叫你伤了,还有十二把刀,一个一个地打发吧!够你忙的。”
果然是解七。
此人绰号“独脚龙王”,却非无因,一只右腿自幼即练有“铁扫帚”的横功,站起来一柱钢桩,有“入地半尺,横扫八桩”之能,断断非比等闲。
在十三把刀里,他行“七”,外人即以解七称之,以实力论,在十三把刀里,虽非个中翘楚,却较为首的阎老大尤狠十分。
“扑通!”抛下了手上断篙,解七的一只右手直探向前胸腰侧,“唰啦啦”耀眼生辉,一条“十二节亮银软鞭”,已撤在手上。
“紫流江身法,已是江湖绝学,施出来叫俺姓解的也开开眼!”
亮银鞭“唰”地抡向左手,身子骨滴溜一转,已到了右面船舷。
夹着船舱,有一条小小过道。
两个人各踞一端,颇似狭道相逢。
袁菊辰一声不吭地向对方望着,像是蓄势以待。他已设想出对方的狠毒居心,尽量思考着应对之策,以期出剑奏功。
船身犹自在徐徐打转,洁姑娘的一双眼睛,已经完全被船上的两个人所吸引,再也无能兼及其他。
“独脚龙王”解七忽然向前抢进了三步——也就止于此了——打对方袁菊辰那里传过来一股寒森森的劲道,一时隔阻住他的去势。
解老七心里有数,愈是有功夫的人愈能体会,便是一种“练家子”所谓的“混元真气”,功夫的高下,其实不待真个刀剑来往,常常只是气机的一触,即能测知。
除非是麻木不仁的白痴,解老七焉能心里没数?但是钢刀既出,实难入鞘。
“嘿嘿……不含糊呀,小子!”
嘴里尽管奚落,心里却是有数——一个拾掇不下来,一世威风,即将要丧失在对方这个后生小子手里,更有甚者,一条老命,是否还能保住,可就大成问题。
他焉能不格外小心!
“唰啦啦!”
亮银鞭搭向左手胳膊,解七的身子忽地矮了下来——袁菊辰立时有所体会,敌人必将由上方趁虚而来,却要防备着他的声东击西。
一念方起,解七的身子,已似飞猿般凌空跃起。
正如所料。
亮银鞭一溜银光,连着他巨大的身子,一并投落直下,其势巨大,有似泰山压顶。
袁菊辰陡地侧身,转过半面身子,掌中长剑银芒乍吐,待将挥起的一霎,空中的解七,先已识透了玄机,按照他一贯的伎俩,弄险取胜。
“呼”地就空一转,快到极点已翻向袁菊辰左侧,衣襟飞扬里,扇面儿般抡起了一片衣影。
便在这一霎,手上的十二节亮银鞭,“唰”地抖了个笔直,直认着对方咽喉扎了过来。
有了前此的经验,袁菊辰已把对方揣模了个大概,这一手“声东击西”,其实已经算不上什么新花样了。
话说回来,解七眼前的弄险,可是透着古怪,虚中有实,实中有虚。
无论如何,接下来的兵刃一击,却已说明了解七的技不得逞。
长剑迎着了鞭梢,发出了其声极是清越的一声脆响——“叮!”解七的十二节亮银软鞭,已自高高荡了起来。
这个猝然的变化,显然大大出乎了他的意外。
“啊一一”
猛可里腾身即起——一招不逞,对于解七来说,已是黔驴技穷,直把他吓得面色惨变,惊出了一身冷汗。
也不欲逗留——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随着他的身子在空中一个疾滚,一式“飞燕抄水”,直向着眼前疾流中栽了下去。
却是袁菊辰放他不过。
一——片冷颤颤的剑光,几乎随着对方的身子同时翻起,“嘶!”
银光乍闪,即化为一天血雨。
这一剑虽不曾劈中解七身上要害,却也较“要害”相差不多。
随着长剑划出的一片弧光,解老七的一条右腿,齐着膝盖生生被斩落下来。
“砰!”坠落船板。
——紧接着“扑通”一声,水花四溅里,已吞没了解七直栽而下的身子。
江浪翻滚,随即把他吞噬了,只留下渗有鲜红血液的一片泡沫。
真应了“独脚龙王”这个绰号了。
船身犹自在江上打转。
不用说,三个女人再一次吓得呆住了。
袁菊辰一剑得手,冷森森持剑而立,那一双湛湛目神,眨也不眨地直向眼前水面注视着。
却似有一道细细纹路一径远循而逝。
“独脚龙王”不愧是“独脚龙王”。
他竟然还没有死。
得饶人时且饶人,容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