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在年岁之上相差极悬殊的朋友,见面之后,虽然表面并非如何亲热;可是他们言语之间,却隐约透现出颇为深挚的感情。
木二白嘻嘻一笑道:“你这小子,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你干脆说,要怎么样吧!”
左人龙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道:“当然是有事,没事也犯不着找你!”
木老头子一面把他头上缠着的布解了下来,歪着头笑了笑道:“你既然不是拉我打架,你要干什么?”
天山之星左人龙闻言之后,长长叹息了一声,随手翻了一下桌子上的书,仍不答话。
木二白眨了一下眸子,呆了一呆,道:“到底是什么事?”
左人龙冷冷一笑道:“说老实话,你认为我的武功如何?”
木二白哈哈一笑,站起来走了一转,才回过身来道:“谁不知道天山之星左人龙呀?
那还用说吗?咦!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左人尤深深皱着眉头道:“我是和您老说真格的,别开玩笑!”
木二白搔了一下腮帮子,笑道:“谁给你说着玩呀!要是你左人龙没有一手,我姓木的还能交你这个女圭女圭朋友?”
天山之星抛开了手上的书,目光炯炯地道:“这些话,在以往我倒是相信;可是现在,却不能令我轻信了,我……”
说到此,他紧紧地咬了一下手指,没有接下去。
木二白怔了一下,可是他立刻笑道:“得啦,在我面前,别来这一套,反正要想找我打架是办不到的。”
左人龙用脚踢翻了一张凳子,微微怒道:“你为什么老是以为我要你去打架?奇怪!”
木二白又呆了一呆,遂取过一个红瓷小茶壶,对着嘴喝了几口,道:“好吧,你直话直说吧!”
左人龙忽地立起身来道:“我只问你一句,我们两个人的交情还存不存在?”
“这是什么话?”
木二白愤然的站了起来,道:“在大戈壁沙漠骈过马,在天山盟过誓,在诺布若尔湖投过简,咱们是忘年金石之交!”
说到此“嗤”了一声,道:“你他妈的说这种话,简直是气死人!”
左人龙见他如此,不由微微笑了,用手拍了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人道:“坐下,坐下,只要你还念着交情,我们话就好说!”
木二白有些莫名其妙的道:“到底是什么事呀?”
左人龙点了点头,冷冷地道:“你方才说的话确也并非胡诌,而且我自己也一直以为功夫不错的……”
“本来不错!”木二白插嘴道。
天山之星左人龙摇了摇头道;“可是现在不行了!”
言下不胜沮丧,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木二白撩了一下眼皮道:“怎么回事?”
左人龙看了他一眼,脸色微赤道:“老哥,我叫人家给打败了!”
他用力地搓了一下手,仿佛有无限悲愤似的,木二白口中“哦”了一声!
缓缓地站起身子,面现愠色,一双深陷在眶子里的瞳子都发直了,说道:“是谁?
谁?谁打了你了?快告诉我!”
左人龙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说不再打架了?”
木二白愤愤地道:“可是现在情形不同,快告诉我他是谁?”
天山之星冷冷地摇了摇头道:“名字你不需要知道,反正有这么一回事就是了!”
木二白歪着头,奇怪的道:“那个人在哪里?在西湖?”
左人龙不置可否,应道:“此人是我有生以来遇见的第一位强敌;不过,我输给他是不甘心的!”
木二白问:“你可曾把你的天竺剑施展出来?”
左人龙冷笑了笑道:“那有什么用?对方剑术之高,招式之奇,令你匪夷所思。人家根本未把我在天竺的那点儿手艺看在眼内!”
木二白口中又“哦”了一声。
他用袖子在鼻子上抹了一下,发出“呼”的一声,然后坐下来道:“好!有点意思!”
笑了笑又道:“我木二白闯荡江湖数十年,一心只想会一会真正懂得武功的人。可是除了在天山找到了一个你,在五指山遇见一个野道士之外,简直是一无所遇,天下之大,要想找一个对手,却是如此的不易,岂非好笑?”
说到此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所以我一气之下,才在这天竺寺内住下了!”
他伤心地摆了一下手又道:“自此之后,我就再也不谈打架的事了!”
左人龙静静地看着他,笑了笑道:“原来如此,亏得你还是一个懂得深奥武功的人。
你莫非不知道,真正有功夫的人,却含蓄不露么?”
“这个我何尝不知?”
木二白看了他一眼道:“只是,我却没有你那么年轻气盛,你知道我老木的脾气,我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左人龙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可是能人异士江湖上还是有的是!”
木二白又喝了几口茶,吐了一口气道:“现在快说说那个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有多大年岁了?”
左人龙叹了一声道:“年纪不大,可能比我还要小个三四岁,是一个典型藏锋不露的人。听说是新由一个海岛上下来的,他如今已是名闻遐迩,无人不知了!”
木二白怔了一下,道:“这么说,他是江海枫?”
左人龙一呆道:“咦?你怎么知道?”
木二白哈哈一笑道:“什么事我不知道?”
又道:“这人我也很想会他一会,正好!”
左人龙立刻面容一寒道:“不行,除非我左人龙败下了,走了,才能轮到你,现在你不能出来!”
木二白眨了一下眸子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已经败了么?”
左人龙咬了一下牙,冷笑道:“可是我不甘心,我已和他约好了第二次会面的时间地点,到时候鹿死谁手,正未可知!”
木二白怔了一下,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左人龙冷笑道:“此乃鄙夫所为,我左人龙怎肯为之?”
木二白笑骂道:“妈的,小鬼!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吧?这不是那不是,莫非还要找教你功夫不成?”
左人龙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
木二白呆了一呆道:“真要我教吗?”
左人龙笑道:“三人行必有我师,不过你放心,我只预备向你请教几手高招,绝不多求!”
木二白哈哈大笑道:“好!我老木能有这份光荣,可真有点受宠若惊,你说吧,要学什么?不过……”
用手模了一下脖子,讷讷道:“你会看上我那两手三脚猫?”
左人龙把杯中茶饮了几口,微微笑道:“我看上了你那一套蚊字剑法,你教给我行么?”
木二白翻了一下眼珠,道:“谁……谁告诉你的?”
左人龙冷笑道:“谁也没告诉我,我自己看见的!”
木二白不得劲地笑了笑道:“说实在的,那是很简单的七手剑法,我已很久很久没有施展过了!”
左人龙冷笑道:“你是不愿意传授?”
木二白哈哈一笑,站了起来道:“走,咱们到后院去!”
天山之星左人龙不由大喜,立刻起身,随着他走了出去。
大约有一个时辰左右,两个人又重新回到了房内,木二白含笑道:“原来你小子早就对我这手功夫安下坏心了。”
左人龙笑了笑说:“只怪你昔日锋芒太露!”
木二白坐了下来,皱着眉道:“不过,我倒有一句话要说,这套蚊字剑法,当初我学的时候,我师父曾经关照过我不可轻用,因为这套剑法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可制人于死的!”
左人龙笑了笑道:“所以你也同样地来关照我?”
木二白叹口气道:“我不得不这么说,其实一动上手,谁也不能保得住不伤人!”
眯着眼又道:“江海枫这个人我虽没见过,可是这几个月,我却听说过,这庙里有个知客僧新近由北边来,他说江海枫把三羊道观给挑了,三只老羊全都败在他手底下……”
左人龙只是微笑,因为这件事,他也是亲眼目睹的,木二白又继续道:“别人我不知道,那位白羊道长昔年与我有数面之交,此人一身功夫确是不弱,想不到居然会败在一个末学后进的手中。由此想来,那江海枫功夫果然非比一般,你要特别小心!”
左人龙沉默了一刻道:“所以我才来请教你这套蚊字剑法!”
木二白皱了一下眉道:“江海枫和你怎么结下的仇?你说说看,奇怪!”
天山之星左人龙叹了一声道:“其实我二人并没有仇,只是……”
遂把白衣叟燕九公和自己结交,以及和朱奇二人诈死抬尸之事,一一说了。
那木二白只是连声地冷笑,一直听完了全部经过之后,他才由鼻子里大声哼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的,小子!你上当了!”
左人龙冷冷一笑道:“就算是那两个老儿骗了我,可是江海枫嗜杀如狂,却也是事实!”
木二白嘿嘿低笑了几声道:“你方才所说的那几个人我都知道,包括朱奇和燕九公在内,没有一个好东西!江海枫杀的那几个,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为他们报个什么仇?”
天山之星左人龙不由呆了一呆,冷冷地道:“不论如何,这种手法太毒了!”
木二白呵呵大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梁子既已结上,我现在再说也晚了,谁叫我交你这么个年轻朋友呢!”
说着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张老脸,似乎拉长了半尺多,道:“不过,你还需记住,我们行侠仗义之人,要明事理,断是非,争强斗胜最好能够避免。”
这句话说得左人龙面色一变,只见他两弯剑眉蓦地向两边一挑,猛地站了起来,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木二白拉住了他一只手,嘻嘻一笑道:“你可别生气,其实也难怪,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比你还沉不住……”
左人龙愤然道:“我和江海枫梁子已经结上了,二人之中,除非一个认败服输,或者死伤在对方剑下,否则永不停止!”
说到此用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发出了“叭”的一声,大怒道:“谢谢刚才传我剑法,我二人的交情,就此完了!”
木二白怔了一下,用力地拉着他的手,笑道:“坐下、坐下!唉!唉!”
左人龙目射精光道:“就算你站在他那一边,也无所谓!”
木二白哈哈一笑,道:“好个左人龙,你我多年未见,想不到你来此却是找我吵架来的,算我木二白看错了你!”
左人龙红着脸又坐了下来,道:“这是你自己找的!”
木二白呵呵一笑道:“就算是我找的吧!我只问你,你和那江海枫约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告诉我一声,我也去看个热闹,总可以吧!”
天山之星左人龙想了一想,摇头笑道:“你还是不去的好,反正我会来的!”
木二白笑了一笑,也没有哼声,他心里却在琢磨:“那江海枫是一条好汉子,左人龙也是一个正直的少年,二人武功都是不弱,俗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这可怎么是好?”
当时旁敲道:“这么说,你二人是约在西湖见面了?”
左人龙道:“自然,只因我二人都住在西湖附近。”
木二白未再多问,沉默一会儿,左人龙站起身来,笑道:“我走了,多谢你传我这套功夫,我要用它来对付江海枫!”
木二白嘻嘻一笑说:“祝你马到成功,只是不要忘了见好就收。”
左人龙冷冷一笑道:“那就要看他了!”
说着转身出房而去,木二白也未起身相送,他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心中不禁想:
“这件事情我不能不问,那江海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要去了解一下!”
想着就站了起来,由墙上摘下他的小草帽,又背上了一个小药篓子,那样子真像是一个走方的郎中。就这么,他摇摇摆摆地走出房门。
木二白慢慢地踱出了天竺寺的大门,已看不见左人龙的影子。
他大踏步的向前走着,走出不远,忽听得身后有人唤道:“喂!老头,你停下来,我有话问问你!”
木二白转过身来,却见是小蚱蚂谢五,这小子他早就知道,在这西湖一带,是有名的混子,欺凌诈骗,远近皆知。
他笑了笑道:“原来是谢大相公呀!”
小蚱蚂一咧嘴,道:“你别臭我了,还他妈的相公呢!连奴才也不够格呀!老头,你是去挖野菜是不是?”
这西湖一带,对于木二白也都清楚,全知道他是一个走方郎中,至于真实的来历和身世可就任谁也不详细了。
小蚱蚂谢五说着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木二白心中一动,心说这小子是有什么事还是怎么着?
当下点头笑道:“不挖怎么办呢!今天的晚饭还没着落呢!”
小蚱蚂谢五一笑道:“老窝囊废,晚饭算我的,我请客!喏!”说着由身上模出了一小块碎银子,往木二白手心里一塞道:“给你,够你花三四天的!”
木二白忙弯腰笑道:“哟喝!这可不好意思!”
谢五一翻小眼道:“收着,收着!这算什么!”
木二白把银子揣下了,一面眯缝着眼笑道:“大相公,你老可有什么事吗?”
谢五呵呵一笑,怪不好意思地道:“妈的老头,你以后再叫我大相公,我可火了,我这个德性还大相公?”
木二白也忍不住笑了道:“要不就叫你少爷好了!”
谢五双手连摇着笑道:“好了!好了!别骂人啦。”遂拍了木二白肩膀一下道:
“我找你有点儿事!”
木二白嘻嘻笑道:“什么事,你只管吩咐一声吧!”
谢五小眼一翻道:“刚才有一个年轻小伙,是从你们庙里出来的,你看见了没有?”
木二白一笑道:“对,是左施主不是?”
谢五喜道:“不错,就是他,他叫左人龙,怎么?老头,你也认识他?”
木二白笑道:“什么话,我还给他看过病呢!还能不认识!”
谢五就地一坐,一面拍着一边的石头道:“来!来!坐下凉快凉快!”
木二白就坐了下来,一面问道:“你问他干什么?”
谢五皱了一下眉道:“他进店干什么?找谁?”
木二白心中一动,遂笑道:“这个……我可就不大清楚了!”
谢五望着他道:“你能打听一下么?”
木二白模了一下脖子道:“打听自然可以,只是……只是你得告诉我一下是什么事!”
小蚱蚂谢五一笑,用脚踢了一下石块道:“什么事,你管得着吗?反正是事办成了,也少不了给你弄两个花花!”
木二白伸了一下脖子,笑道:“先谢谢你啦,这事包在我身上就是了,明天你来听回音!”
小蚱蚂谢五喜得一拍他肩膀道:“一句话,这件事交给你了,只是有一件,可别叫那姓左的知道我来过这里!”
木二白呵呵笑道:“这个你放心!”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就说道:“听说有个姓江的也来西湖,那位左相公和他不大对劲,有这么一回事么?”
谢五怔了一下道:“咦!这事你也知道?”
木二白笑道:“我好像是听左相公说的,你可知道有这么回事么?”
小蚱蚂模了一下他的小辫,眼珠子四下里瞟了瞟,才小声道:“一点不错,这事你可别乱嚷嚷……”
说着用一只手遮着嘴道:“那个姓江的叫海枫,他和左人龙可都是身上有功夫的人,你我可犯不着管这个闲事!”
木二白也小声道:“江海枫不是就住在湖心亭么?”
小蚂蚱一怔,摇头道:“不,他住在北高峰顶上的石矶寺里面!谁说他住在湖心亭?”
木二白不由内心大喜,默默记下了,谢五说出了以上的地址才发现自己说露了嘴,呆了一下就不再吭气。
他就势站了起来,道:“好了,就这么点事拜托你了,明天一大早我来听消息。”
说着又凑近了些小声道:“千万可要注意别叫左人龙知道我来了,知道我就没命了,留着脑袋瓜子我还要吃饭呢!”
木二白连声笑道:“知道了,一句话,你去吧!”
小蚱蚂又模了一下他的小辫,左右看了一眼,啐了一口响痰,这才匆匆地走了。
木二白又重新背上了他的药箱,踽踽地向前行去,他内心已有了一番打算。小蚱蚂谢五来得好,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平静的沙滩,浪花一个个接着打上去,白色的泡沫和那些白色的细沙混在了一块,阳光之下,益觉刺目!
天山之星左人龙来回地走着,显得很不安宁,他不时地注视着湖上,期望着江海枫的到来。
这是一处静寂得只有浪涛声人迹鲜到的沙滩,长长的淙树,遮住了强烈的阳光,在地下留下了大片的阴影。
左人龙伫立在阴影之下,他左手紧紧握住那口缅剑,心中不禁想道:“别是他不来了吧!”
抬了一下头,见太阳已移到正中的位置上,左人龙冷冷一笑,目光又视向湖面之上。
这一次,他似乎看见了。
那是一个极小的黑点,正以疾快的速度,直向这边驰过来!
阳光之下,左人龙已清晰的看见了,那是一艘升有白帆的小船,其快如矢。湖面上分出了两股水箭,倒卷上来,把船头部打湿了。
左人龙不禁暗暗叹息了一声:“江海枫真信人也!”
一言甫毕,那叶小船已驰近了。
江海枫白衣白履,神采飞扬地伫立在船头之上,他右手握住一个长形的黄布包裹!
小船是顺风而来,所以他根本连篙桨也用不着。
左人龙徐徐步到岸边,朗声道:“姓江的,左某候你多时了!”
江海枫似乎早就看见了他,当下足尖一点,整个身子,就像一支箭似的射了起来,遂又飘飘然地落在了沙面之上,翩翩然像是一只白鹭!
他抱了一下拳,道:“日中方至,左兄你来得太早了!”
方言到此,只听得远处午炮“砰”的一响,正是正午时分,江海枫的抵达,竟是分秒不差!
左人龙不禁面色一红,怅怅的道:“前次承蒙手下留情,左某得能全身而退,今日希能各尽所长才好!”
江海枫注视这左人龙,只觉他身着一袭湖色绸衫,腰扎同色丝绦,眉飞目俊,端的好神采!
自古道惺惺相惜,海枫自出道以来,还是首次遇见这么神俊的人物,不觉更是爱惜!
他含笑道:“左兄太客气了,海枫陋技,万万不是阁下对手,今日践约,尚望手下留情,如能两罢干戈,更是欢迎!”
左人龙大笑了一声,道:“江兄未免太客气了,实在说你我也并无深仇,我们就当是寻常较技分一分胜负也就是了!”
江海枫未免不悦,心忖道:“好个不识大体的左人龙,莫非我江海枫还怕了你不成?
前次比斗胜负已分,居然还敢如此厚颜再来,也罢!我倒要看看你此次又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
想到此,不由微微一笑道:“既如此,在下敬候就是!”
说着右手一摇,剑上绸带已同一条蛇似地展了开来,全数绕在了右腕之上,现出了他那口黑蛟皮剑鞘的长剑出来!
左人龙面色一沉,哼了一声道:“好!”
左手一伸,握住了缅剑的软鞘,两手向外一分,已把兵刃抽了出来。
江海枫前次未曾详细地注视他那口剑,此次阳光之下一注视他这口剑,不禁暗自吃惊!
原来缅人善铸刀剑,相传一口刀剑,往往有锤炼百年之久者。即父死传子,子又传孙,一口好剑好刀,有的传铸达五代之久。
这些子孙们秉承上代的锤铸之法,一代代接下去,故此刀剑竟被炼得柔可绕指。至此该剑或刀,真可有吹毛断发之利。
江海枫昔日由书本上得知这些知识,此刻细细打量左人龙这口缅剑!
只见剑身上下,透出一股蓝汪汪的颜色,正是缅剑中最上乘的货色。
心中这才知道,为什么左人龙胆敢用这口剑来和自己手上宝刃相交,原来是持之有故!
左人龙缅剑一亮出来,左手向外一翻,那只软鞘“笃”的一声,实实地扎在了身边的一棵老榕树的树身之上,鞘身深入达半尺以上。
这种内力果然是惊人已极!
可是江海枫却淡然一笑,并不惊异,他身形缓缓地退到了榕树的荫影之下,仗剑而立道:“左人龙,你我无仇无怨,你却百般地刁难逼迫于我,不知是何道理?”
说着他冷冷一笑道:“今天你倒要还我一个公道!”
说到此,“凝霜剑”已“呛”的一声抽了出来,剑匣向沙上一掷,喝道:“来!来!
来!你我好好较量几合!”
天山之星左人龙早已不耐,口中狂笑了一声,跃身而进,缅剑一抖,发出了“呛”
的声响,暴起银芒一缕,直向江海枫肋下点去。
江海枫自一开始,就对左人龙心存警惕,知道他剑术了得,不敢心存一丝大意。
这时左人龙剑到,他霍地向后一仰,剑锋滑胸而过,江海枫却待机向上一翻,快如金鲤跃波一般地,窜出了一丈四五!
左人龙紧跟着压剑而至,缅剑贴着沙面向外一卷,“风卷黄沙”,寒光一闪,直向海枫面上削去,招式之快有如电光石火一般!
江海枫口中叱了一声道:“好招式!”
只听得“呛啷”一声,双剑交磕,一沾而分,两个人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同时往两下一分。
你看他二人那种轻快灵巧的身段、落身、收剑,四目交投之下,心中都不禁互相赞叹了一声。
江海枫一连让了对方两招,不禁怒火上升,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江某不客气了!”
话声一落,掌中剑倏地向上一举,左人龙就觉得一股冷风直透眉睫。
他不禁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对方果真已到了“以气驭剑”的地步。
所幸他一上来就没敢丝毫大意,在此情景之下,只得也把内功真气,贯注在剑身之上。
缅剑向上一挑,二气交接,各人身形都剧烈地摇了一下。
江海枫哂然一笑,如浪赶舟似地一个起落,已到了左人龙身边,长剑二次向外一推,“横锁金舟”,剑气如云,左人龙只觉得寒气袭人!
又觉得眼前一亮,对方的剑势,像是直扑自己面门而来一般。
可是这位学技天山的少年奇侠,毕竟是武功有超人之处。
此情此景,如果换在任何人身上,也都觉得来剑是直犯面门,可是左人龙乃是剑门高手,他的见解有异于一般。
这时候他忽然觉出不妙,身形倏地向上一拔!
身躯起若飞鸿,就在他身子方自腾空的当儿,对方的那口宝刃,已自他足下挟着一道寒光,星驰似地划了过去!
等到左人龙落地站定之后,他才注意到那双软底快靴之上的泥层,竟被对方剑刃削去了一层。
这一惊,令左人龙打了一个冷战,设非他及时见机,这一双脚可就休想再要了。
由此一点观之,对方江海枫剑术之上,果有鬼神不测的造诣,左人龙不觉有些气馁了。
在另一方面,江海枫却也因为左人龙的先觉而大感吃惊!
他所施出的每一招式,无不是江湖上罕见的高招,而左人龙竟能事先识破,只此一点,足见左人龙果然非同一般了。
他心中有了这种见解,足下是“倒踩浮萍”,只一闪已飘出了两丈以外。
海枫身形撤出,目光却是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对方,掌中剑平平地横着。
他几乎是有了这个惯例,任何情形之下,他都不喜主动发难,只是以静制动,往往一招两式,因为发招奇妙,皆能制敌机先。
左人龙很是明白他的,冷冷一笑道:“江海枫,你莫非要这样和我相持下去么?”
海枫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可笑你有如此一身功夫,却是不明是非黑白,为匪张目,又能算得什么英雄?”
这句话果然把左人龙激怒了,他狞笑了一声,双足在沙面上一划,整个身子如箭矢一般地窜了起来。
江海枫见时机不再,他陡然长啸了一声。
只见他身子整个向沙面上一倒,掌中剑借着这一倒之势,倏地由左向右“刷”地划了半圈剑光!
那是一招神奇的招式,看起来像是天上的一弯新月。
那月形的光华陡然一闪而过的同时,左人龙不由惊叱了一声,他身子就空一折,快如闪电地翻了回来。
看起来,江海枫的身子只和他差有毫厘之间,二人双双飘落而下。
左人龙左手往腋下一探,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顿时就呆住了。
心里有数,自己右腋下为江海枫开了一个两寸长短的裂缝。
天山之星左人龙这才明白,自己在剑术方面,确实是较对方逊上一筹。
可是前此他一生对敌无数,可以说从来未逢对手,除了那个绰号叫做九指鬼老木二白的人,自己未曾服过一人。
现在要说如此就认输在眼前这个江海枫手下,他是绝不甘心的!
九指鬼老木二白到底可以说是他的长者,虽然二人是兄弟之称,可是木二白岁数几乎和他师父差不多,就算是技不如他,也没有什么丢人。
而眼前的江海枫,看来似较自己更为年轻,这就叫左人龙更觉得无法忍耐。
疾怒之下,退后了一步。
阳光照射在他脸上,看起来他双眉上挑,满面愤怒之色。
江海枫温文如故,他是在推敲左人龙怎能逃开自己这一招之下。
这时天山之星左人龙向前一连行了五六步,站定身形之后,冷笑道:“足下剑招,果有鬼神不测之妙,如能再接我七招,才能令我心服!”
江海枫一连二度和左人龙交手,也觉对方乃自己中原所遇第一高手,剑招出奇。
可是他自忖着,自己必定能够胜他的。
因为在方才的一度剑气交接之时,江海枫已感觉到他的剑炁似较自己为弱,由这一点,就可证明对方剑上功夫差自己一筹!
就拿大才那一式来说,江海枫本可取胜的,只因他一时居心仁厚,所以临阵把长剑撤了一半。
他原以为尽管如此,那左人龙也得小小负伤不可,却没有想到对方竟躲闪开了,心中未免有些后悔。
这时他听见左人龙如此说,不由淡淡一笑道:“那我们不妨就以七招来决定胜败。”
左人龙正中下怀,狂笑了一声道:“一言为定!”
江海枫徐徐向前走了三步,站定之后,目光遥遥视向远方,一派斯文。
只是左人龙知道,这是一个高手在动手之前的“静心”作为。
他更不敢再有丝毫大意了,当下长长吸了一口真气,强压丹田,小月复处有如雷鸣地“咕噜”响了一声。
这是气招已通全脉的现象,左人龙这一套“蚊字剑法”是要在一气之间施展开来的。
江海枫长剑一分,看起来剑刃几乎已经削在了自己右耳之上!
就见他左足向前一跨,道了声:“请!”
忽见左人龙左袖:“呼”地向下一拂,整个身子蓦地腾了起来。
江海枫叱了声:“来得好!”
剑式一绕,有如银龙戏空,一挥一合,左人龙来犯的身子竟被逼得后退了许多。
只见他就空一折,四平八稳地又落了下来。
这种表面看起来丝毫也不显得奇怪的招式,可是他二人却都知道,方才那一击,才是真正实力的交会。
天山之星左人龙朗笑了一声,只见他双足在沙面上交错着再次地腾了起来。
江海枫心中不禁大为惊异,因为左人龙这种步法他看来显然是太怪了,不及多思,对方的那一口缅剑已透着一阵微微的吟声,划胸而至。
江海枫原式不动,右手一偏,长剑直向他剑上击去,可是左人龙这一套蚊字剑法,乃是中原不传之秘,是九指鬼老木二白最拿手看家的一套剑法。
木二白虽碍于情面传授了他,可是内心后悔不已。
因为从施展这套剑的过往诸例之中看来,几乎是没有一人不丧身剑下的。
所以木二白很担心左人龙施展出来后,江海枫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如今天山之星左人龙,为争一时之气,竟把木二白的话忘了,居然施了出来。
在江海枫的这方面,他确实是没有想到这套剑招的怪异之处,是以未免心存大意。
等到他一剑挥出,只觉对方剑影一晃,才感到了不妙,大惊之下,一竖剑身,掌中剑往回一抱,“抱元守一”,可是似已晚了。
倏地只见眼前亮了一个杯口大的剑花,对方那口柔可绕指的缅剑,竟然已到了咽喉之处。
江海枫大惊之下,口中嘿了一声,只见他身形不退反进,居然向前一挺,喉结几乎已和对方剑尖沾在了一块!
他又滴溜溜地一转,对方的剑尖,看来像是整整在他脖子上划了一个圆圈,险是险到了极点,可是却没有伤着!
左人龙不由大大地吃了一惊,想不到九指鬼老生平最得意的不传之秘,竟然也伤不了对方!倘若是这套蚊字剑法也赢不了对方,自己岂不是要当场认输了?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天山之星左人龙情急之下,牙关一咬,缅剑一抖,第二招“小圃花开”,河面上映出了万点银星,配合他抖动的剑身,声势端的惊人!
可是江海枫一声狂笑,剑身平着荡出,有如一股秋水,映着日光只一晃。
他的剑上的青光不偏不倚,正正地射在了对方的剑身之上。
那是令人惊异不信的。
左人龙缅剑上的万点银星,吃对方剑上光华一射竟自全数幻灭!
这刹那之间,江海枫已看清了他剑尖的来式,长剑突起,只听见“叮”的一声!
两口剑几乎成一条直线,这一击,竟是尖对尖儿,那真是令人咋舌的一击!
设非时间、部位拿得如此准巧,只要有米粒的偏差而双剑互出,就难免要伤人了。
左人龙狂笑了一声,他内心在这一刹那,不禁把江海枫佩服了个五体投地!
江海枫亦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心中对于左人龙这种剑招,真有“莫测高深”之感!
只见他白衣一抖,如一片飞叶似的,退出了丈许以外,微微笑道:“阁下剑招出神入化,江某拜领了。如兄……”
谁知言方到此,却见左人龙二臂一张,活像是一只大蚊子一般地扑了过来。
江海枫不由一惊,到口的话不由吞了下去。
就见左人龙二腕如剪,直向自己两处肩窝上插刺而来,面上神色更是愤恨激怒兼而有之!
江海枫哪里知道,左人龙屡战不胜,一时把这蚊字剑法中最棘手的一招“风舞残蚊”
施了出来!
他的身子在空中,看起来真像是一个“大”字的形状。
海枫双手托着剑柄,冷笑了一声,长剑往胸前一抱,巧点而出,这一招名唤“子午针”,乃是以静制动的绝妙招式。
奈何他怎知道左人龙的这一手“风舞残蚊”,乃是一式多变的怪招,有令人想像不到的诡奇变化。
海枫长剑一出,“铮”的一声,似乎是和对方的软剑搅在了一块儿。
并且眼看着左人龙偌大的身子,自空搅落而下。
可是不知怎么,左人龙足下一弹,已到了海枫眼前,他是背下月复上,整个身子是仰面朝天,只靠一双足尖,支点着沙面。
江海枫正在吃惊,就听得左人龙厉叱了一声:“看剑!”
“刷”的一声,眼前像是亮了一道闪电一般,只一闪!
江海枫陡然觉得寒气袭人,对方剑刃显然已划开了自己护身的游潜,劈胸而至!
在这要命的弹指之间,江海枫一声清叱,只见他双手“啪”地向当中一合!
这是他海岛十年,所学的救命绝招之一,名唤“贴刃”,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敢轻用。
双手一贴,正正地把对方的缅剑挤在了二掌之中,而他自己的那口凝霜剑却挂在了右手小指之下!
一贴一合,一分一离,二人都已分了开来。
他二人的脸色这一霎时,全是像雪一样的白。
江海枫低头看时,自己那一袭白绸衣衫,竟是由上到下,在正当中,开了有二尺长的一道大口子,中衣都现了出来!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受到的奇耻大辱,他不禁在沙地上踉跄地退了好几步,一言不发。
而天山之星左人龙更是打心眼里发凉,他真想不到这么厉害的蚊字剑法,居然没有伤着对方。
这套剑招木二白曾誉为天下无出其右,想不到竟然伤不了对方。自己偷技对敌,竟是仍未奏功,由此看来对方武功实在是要高出自己甚多了。
他虽然胜了,可是胜得寒心。
良久,苦笑了笑道:“阁手非同凡响,在下十分钦佩,有此一会,你我已算拉平,后会有期!”
说罢抱了抱拳,怏怏而退!
江海枫冷叱了声:“且慢!”
左人龙回过头来,微怔道:“怎么,你还不服么?”
江海枫脸色铁青道:“左兄你太客气了,末后这一招,不是在下自谦,确系我生平仅见!”
他长叹了一声道:“今日一会,我江海枫才知道,中原之内,果有能人,只是……”
他沮丧道:“你能告诉我这一招的名字么?”
左人龙见状低了一下头,苦笑了笑道:“你也不必多问,老实说,我也是新学不久,你能躲过实在已是不容易了。”
说着他惨笑道:“再见吧!”
转身又走,海枫追上一步道:“左兄请回!”
天山之星左人龙皱着眉转回身来道:“你……”
江海枫淡淡一笑道:“给我五日之时,五日后日落时分,我在此候你,最后一决胜负如何?”
左人龙冷笑道:“随你就是!”
江海枫点了点头道:“那么我们就一言为定!”
左人龙跺了一下脚道:“好!五日后日落时分!”
说着就收好剑,沿着沙岸扬长而去。
他走之后,江海枫仍然呆呆地站立在沙地里,瞳子里噙满了泪水,喃喃自语道:
“败了!终于败了……”
默默地走到了榕树之下,坐下来,又站起来,内心在琢磨着方才动手的招式。
似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悲愤,那么深深地压着他,咬紧了牙,心中发狠地想道:“我一定要想出破这一招的招式来……”
忽然,他看见一个背着药篓的老人,自树后面走了出来,直向着这边行来。
海枫不由呆了一呆,他好奇地看了这老人一眼,只见对方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衫,头上戴着一个小草帽,足下是一双芒鞋。
他心中不由奇怪道:“怪哉!这附近并无人家,如有人来,远处就可发现,怎的这老人蓦然出现,我竟是不知?”
想着更不禁细细的看着他,只觉那老人瘦高的身材,端耸着一双肩膀,双目细小如线,一颗鼻子却是又大又圆,脸上皱纹满布,衬以帽边的白发,真个是典型的“鸡皮鹤发”!
江海枫一打量老人这种长相,就不禁内心动了一动,可是也不便一直这么看人家。
他忙把头偏向了一边。
却想不到那老人一直走到他身前,方才立足站定,嘻嘻笑道:“阁手不凡,叫老夫好生佩服!”
江海枫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我素昧平生,何作此言?”
老人呵呵笑道:“天下武林本是一家,少年!你莫非没有听过四海之内皆朋友这句话吗?”
海枫不禁呆了一呆,浅浅一笑道:“这么说,足下也是武林中人了?”
“然也!”老人拍了一下肚子道:“滥竽充数而已……”
说罢竟自仰天大笑了起来!
江海枫在老人以手拍月复的当儿,才注意到,这老人的右手之上,仅仅只有四个手指,无名指竟是齐根削头!
海枫海岛孤处,十年来根本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怪人。
很不愿意去和人家搭讪说话。
可是这个陌生的老人,不知怎的,竟会使他觉得有些怪异,当下望了对方一眼道:
“这么说,方才我和那人比剑的情形,你都亲眼看见了?”
老人呵呵大笑道:“一招也没有放过呀!”
然后他摘下了草帽,呼呼地在脸前扇着,道:“一个是大名鼎鼎的中原一剑,一个是名扬塞外的天山之星,妙哉,老夫眼福不浅!”
江海枫冷冷地道:“你说些什么,我全然不懂!”
“不懂?”
江海枫好奇地望着他道:“谁是天山之星?谁又是中原一剑?”
老人缓缓地坐了下来笑道:“阁下是中原一剑,方才那个年轻人,不就是天山之星左人龙么?哈,你怎的反倒问起我来了?”
海枫淡泊地一笑,觉得很是无聊,这老头儿胡乱地加帽子,令人可笑。
只是这笑容,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悲戚和沮丧,他忘不了方才败在左人龙剑下的奇耻大辱!
当下冷笑道:“我新来中原不久,哪里会有什么外号?你不要胡说……”
说着,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道:“你莫非不知道,偷看人家比武,是很不光彩的?”
老人哈哈大笑道:“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光彩!”
江海枫此刻心情,哪里还有余兴与他说笑,不由长长吁了一口气,一面站起身来道:
“老人家,你自己坐吧,我要走了!”
说着涉沙而去,不想才走了五六步,却闻得身后老人嘻嘻一笑道:“江海枫你不必气馁,方才一战,说实在的,你并没有败!”
海枫不由吃了一惊,蓦地回身道:“咦,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老人跟上来,微笑道:“我怎会不知你的名字?”
海枫皱眉道:“你贵姓?”
老人笑了笑道:“木,木头的木!”
海枫打量了他一眼,愈发觉得陌生得很,遂淡淡一笑道:“由你话中听来,你也是我道中人,方才我与左人龙比剑的情形,你真的都看见了?”
老人点头道:“都看见了!”
海枫苦笑道:“既如此,怎说我没有败呢?”
老人呵呵笑了一声,仰了一下头,道:“海枫!海枫!你枉有一身奇技,怎么不知‘剑以炁胜’这句话呢?”
海枫怔了一怔,心想:“他说的不错,在剑炁上来说,那左人龙确是不如我,只是他末后那一招太过奇妙,令我防不胜防……”
心内这么想着,表面不动声色。
老人又叹了一声道:“你可知那左人龙所施的剑招,乃是九指鬼老一生最得意的一套蚊字剑法,有鬼神不测之妙,死在他这套剑下的人,真是不胜枚举,而你……”
说着冷笑了一声道:“你却连一点伤也没有!”
“惭愧?”老人说:“惭愧的该是那位九指鬼老,他曾经自诩这套剑法天下无敌,可是你却敌过了。”
海枫惊讶地道:“老人家,你弄错了。”
他把那袭为左人龙利剑划破的长衫翻了一下,道:“你看!这就是左人龙的剑划破的,我是败,不是胜,你不要奇怪!”
老人咧嘴笑道:“我知道。”
并叹了一声道:“你本来是可以连衣服也不破的,只怪你一时心慌罢了!”
海枫大奇道:“何以见得?”
老人苦笑道:“这就要你自己去琢磨了,事实上你那几招,不怕你见笑,连老夫我也是生平仅见!”
说着摇了摇头,道:“惭愧!”
海枫剑眉微颦道:“你老大名是……”
老人答非所问地道:“我想那九指鬼老木二白,今生今世,是再也不能用他那一套蚊字剑法来夸耀武林了!”
海枫不由“哦”了一声。
突有所悟地道:“这么说,你老人家就是九指鬼老木二白了?”
老人含笑瞅着他,点了点头道:“就算是吧!”
江海枫倒是很早就听说过纵横塞外的奇人九指鬼老木二白,想不到竟会是他,一时不禁大为惊异!
他抱了一下拳道:“这么说太失敬了!”
木二白打量着他道:“这几天听到你的传说也太多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和左小子真可说是海内两个杰出的少年,令人可敬!”
江海枫笑了笑,并未说话,木二白点了点头又道:“你方才用来对付左人龙的几记怪招,施展得真绝,可否再施展一下,也叫我看一看真切!”
海枫冷冷一笑道:“木老,你不要取笑,我是不会现丑的!”
木二白哈哈一笑,忽然伸出一只手,直向海枫肩上模去。
江海枫不由大吃了一惊,他猛地向下一沉肩,木二白一只手模了一个空。
可是这老人嘴里笑了一声道:“好!”
居然一弯腰,二次伸出了右手,骈中食二指,直向海枫的腰上点去。
海枫不禁勃然大怒,因为这么一来,很显明地已经是看出来,这木二白是在向自己动手了!
江海枫怎能如此甘心?狂笑了一声道:“你要如何?”
一面轻舒右腕,用掌缘向木二白手上捋去。
木二白手掌倏地一翻,哈哈一笑,“呼”地一掌直向着海枫前胸打来!
他二人看来像是轻描淡写,可是,身怀绝技的人,举手投足,都足以致人以死!
江海枫轻笑了一声:“何必如此!”
他右掌倏地斜着自左腕之下递了出去,身形似转非转,只听见“波”的一声!
二掌交击之下,各人身形都剧烈地摇动了一下。
木二白不禁大吃了一惊,他这才知道,江海枫一身功力,原来和自己竟是不相上下!
方才二人虽是轻轻地一击,可是他二人全是以身内的真元之力相对,故而虽只是轻轻地一触,可是这一触,却使各人都深深的了解到对方的功力深浅。
九指鬼老木二白,先是面色一红,随即呵呵大笑了起来!
江海枫撤掌退身,面上仍然冷冰冰的,淡然道:“木老掌刀惊人,江海枫拜受了!”
木二白挑了一下大拇指道:“好!我木二白走南闯北,今天才算真正遇见了能人英雄,江海枫,老夫服气了!”
说着连连点头不已,江海枫长叹一声,用手腕上的绸子,把长剑慢慢缠了起来,微微一笑着:“败军之将何足言勇,告辞!”
说罢转身而去,木二白赶上了一步道:“江小弟!”
海枫慢慢回过了身子,皱眉笑道:“还有事么?”
木二白赶上了几步,讷讷道:“老夫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肯破格成全?”
海枫皱了一下眉道:“有事求我?”
“是的!”木二白点了点头道:“五日之后,黄昏之约,尚请你对我那左兄弟手下留情!”
遂又叹息了一声道:“他为人刚直,不听劝诲,我真怕他因此罹祸!”
海枫冷冷一笑,摇了摇头道:“木老爷子,你是在说笑话了,今日一会,我险些死在他的剑下,足见他技高一筹,却又怎的叫我对他手下留情呢?”
木二白呵呵一笑道:“小兄弟,你不要自谦,别人看不出,难道连我木二白也看不出来么?”
“看出来什么?”
“方才一击,老夫已证实了,你的武功实在要较左人龙胜上一筹,因此我有些为左人龙担忧!”
江海枫冷笑道:“我看未必如此!”
心中却不禁暗暗咒道:“好个自私的老儿,你一心一意为左人龙打算,莫非就置我江海枫于生死之外不成?”
想到此,不禁面有忿色。
木二白尴尬地笑道:“俗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老夫深深盼望你二人能化干戈为玉帛,否则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海枫目放精光道:“这些话,你何不去对左人龙说?”
木二白叹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他要是肯听我话也就好了!”
江海枫冷冷笑道:“这么说,你是要我五日之后送死不成?”
九指鬼老木二白闻言不禁呆了一呆,江海枫笑了笑道:“不要担心,我也未必能够胜他,再见!”
说罢遂转过身去,大步而行,木二白这一次倒没有再唤他回来!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自行离去。
江海枫顺着沙滩一直行到岸边渡口,纵身上了他的小舟,解下了风帆。
来时顺风,回去却是逆风,他只得挥动长桨,划着回去!
正午的阳光,炙人如刺,水面上的荷花,也都一个个包着花瓣,连小鱼,都沉到了水底下去了。
船行约有一半,江海枫已不禁被热得大汗淋漓。
四处一张望,却见此刻正午行船极少,离着岸边又太远。倒是前面湖心,耸立着一个小岛。
那小岛之上有一爿白色的石亭,尚还搭有长条凉棚,正有不少人在棚下乘凉品茗!
江海枫就把小船靠拢,匆匆上岸,只见凉棚之下客座已满,虽有几个偏僻座位,但是乱哄哄的,十分惹厌。
他就又往上行去,却见正中有处八角亭子,全系白色石块堆砌而成,亭侧四周,栽种有许多花树,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大花园一样,而正中凉亭却像一个白色的帽尖!
江海枫伫足小观,心想这才是纳凉的好去处,我不妨到那里边去小坐一会,就便吃些东西。
想着就信步直向那石亭行去。果见亭内设有坐位,正有两三个着白色衣服的侍者,在里面来回的走着。
海枫就直走了上去,方要入内,忽闻得其中一片莺燕嬉笑之声传出,随着微风,散出了一阵阵女子脂粉香味。
江海枫不禁皱了一下眉,心道:“莫非这是专门为女客设的座位么?”
心正犹豫,却见一侍者已笑迎道:“客人请入内上坐!”
海枫本来不大喜欢和女子凑在一块,可是闻言却又不便退出,只得点了点头,随着那茶房走了进去。
却见亭内范围不小,四面湘帘高卷,微风吹来凉爽异常!
里面一共只有二十余个客座,但是人数很少,除了靠东边拼着四张桌子,坐有几个少女之外,整个亭内,仅有四五个散客。
那茶房把海枫带进来,带向一个靠边座位之上坐下,笑问道:“客人要吃茶么?”
海枫摇头道:“不,我要吃饭!”
茶房闻言笑着弯腰道:“客人,今天小号不卖饭,喏!”
说着向东边那一桌女客投了一个眼色,轻声道:“厨房里总共只有两个人,那几个姑娘却点了二十多个菜,忙不过来!”
海枫不禁向那边望了一眼,却见一共是六个姑娘家,全是二十上下的年岁,衣着十分华丽,正指着湖面谈笑着。
他不由冷冷地道:“这是什么话,莫非你们开馆子的,只卖一桌客人不成?”
那茶房闻言不由弯腰急道:“小声!小声!”
海枫更不禁怒起,一瞪眼道:“为什么要小声?”
那茶房吓得忙回过身来,却见大桌上的几个姑娘已经都望向了这边,他不由嘻嘻一笑道:“客人,你大概来西湖不久吧?”
江海枫本不想闹事,可是实在看不惯茶房这副样子,他冷冷一笑,强忍着怒火道:
“我来得久不久又关你何事?我只问你这里卖不卖饭?不卖我就到别家去!”
那茶房搓着手,吞吞吐吐道:“卖……不卖……”
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江海枫不由愤然而起,道:“我问你话,你往那边看什么?”
一时气得推座而起,正要离开,却见隔座之中,立起一个长身绿衣的少女。
那少女生得团扇似的一张圆脸,肤色细白,双眉长长的挑上去,其下是一双凤眼,小蛮腰扎得细细的,身材婀娜。
她用一双微怒的眸子,向这边扫了一眼,即走了过来,看着江海枫,半天才道:
“你这人说话要小心一点!你是干什么的?”
江海枫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想不到为了这么芝麻大点的小事,竟也会惹是生非。
他望也不望那姑娘,只冷冷地道:“姑娘请让开,我要走路!”
那姑娘嗔道:“我知道你要走路,只是姑娘不叫你走,你就不能走!”
海枫不由退后了一步,他倒要看看这个不讲理的姑娘,是个什么模样。
绿衣少女绷了一下小嘴,双手往胸前一抱,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用眸子从下而上地瞟着他。
这时那座头上另外几个姑娘,都笑着站了起来,却只有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仍然坐在原处不动,她背着身子,目光在湖面上浏览着,对于里面发生的事,充耳不闻。
江海枫由语音上断定出,绿衣女子是杭州人,可是却又猜不出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心中虽是很想问,可是却极不愿另外生事。
他皱了一下眉,不悦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如此霸道,还不许我走路不成?”
绿衣少女格格一笑,由鼻中哼了一声道:“你不是来吃饭的么?不吃饭为什么就走啦?”
海枫忍着气道:“饭都被你们吃完了,我还吃什么?”
这时又走来了两个少女,其中一个身着黄裙的娇声笑道:“三姐,我们就看你的了!”
被称“三姐”的,正是这个绿衣少女,闻言睨着她笑道:“死鬼!你少使坏!”
说着回过身来,依然是两腕互抱着,微微笑道:“你身带宝剑,大概也是个练家子,你可愿与我过两招么?”
海枫冷冷一笑,并不作答。
可是他内心已愤怒到了极点,总认为对方一个姑娘,自己堂堂男子汉,当着众人,怎好和她动手?
那姑娘撩了一下眼皮道:“你是哑巴呀?”
海枫忍无可忍,冷哼道:“你休要出口伤人,我是不愿和你一般见识,快快闪开!”
说着上前一步,可是那姑娘却也上前一步,一面浅笑道:“就是不叫你走!”
这么一来,亭内诸人全都笑了,江海枫忽然微微一笑道:“姑娘,你要和我动手,大概还要练几年,你且看看这里!”
说着信手自一边桌上拿起了一个高脚酒杯,对着正中一根大红木漆柱上微微一按,待他手收回时,却见酒杯已整个的没入柱内,杯口竟与柱面一般平齐。
这一手功夫,竟把在场诸人全看呆了。
那个绿衣少女也不禁面色一变,江海枫微微一笑,张开了右掌,向着那柱上的杯口一贴,向外一收,只听得“波”的一声。
再看那酒杯竟离柱而出,丝毫无损,平平地贴在了他的掌心,大红柱上平白留下了一个杯形的深洞。
这种功夫,全系内气真力,一丝巧也偷不得!
当时直把那几个姑娘全看呆了,一个个张眉瞪目,发声不得!
海枫冷笑了一声道:“姑娘,你可看见了?如果你自信有此功夫,我们不妨比试一下,否则还是让开的好!”
绿衣少女这才转过气来,点了点头笑道:“好功夫,还没有请教阁下大名是……”
海枫见她“前倔后恭”,不由好笑,当时冷然道:“这个你就不必问了,再见!”
说着抱了一下拳,正要举步,忽又听一声娇嗔道:“慢着!”
这才见座头上那个穿白衣的姑娘慢慢站了起来,海枫不由心中怔了一下,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这么丑的女人!
方才她一直是背朝着这边,目光视向湖面,所以海枫根本无从发现她的面貌。
此刻她这一转身起立,自然面形全露。
那是一张人人见到都会吃惊害怕的脸,乍看起来就像是一张白纸之上点了几个黑点一般。
这还不算,这姑娘那张脸,总共只有巴掌一般大小,却还是上下两头尖,当中扁平,一双小眼,却是一大一小,配着一张大狮子口;下面是一张翻露出白肉的嘴,兔齿外伸,猛一看,真能把你吓傻了。
你休要看她尊容如此这般,可是她那婀娜的身段,却是上天的杰作,那么长身玉立,轻盈;尤其是那小小的蛮腰,看起来就像是风摆柳枝一般的柔细。
这姑娘身上那身衣裳,非丝非麻,看来洁白如雪,其上更是一尘不染。
当她款摆着腰肢走过来的时候,江海枫这才注意到在她腰上竟系有一柄约有尺许长的绿色短刀,刀鞘看起来像是上好蚊皮所制,其上镶有两颗绿色的珠子,光华闪闪,只此一斑,就可看出这口刀的名贵价值!
她慢慢走到那根红木柱前,先仔细地看了看方才海枫用酒杯按的洞痕,又用手模了模,面上闪过了一个冷笑,点了点头道:“想不到在这西湖,却还隐藏着一位这么厉害的人物,这倒是失礼了!”
说着话,才把自己目光注视在海枫身上,冷冷地道:“你姓什么?”
海枫面对着这么一个姑娘家,即使不说话,也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此刻闻她发话,语气又是如此托大,内心就更不得劲。
当下冷笑道:“你管我姓什么?”
那丑女闻言双目一瞪,大小二珠,更形显著,她扬着那双黑短的眉毛,道:“你也许新来此地,但‘杭州七女’的大名,应不会不知,居然敢在我姐妹面前如此猖狂。小子,你真是好大的胆!”
海枫淡然一笑道:“这么说,你们就是杭州七女了,失敬!”
说着抱了一下拳,冷冷地道:“告辞了!”
正要回身,不想那丑女格格一笑道:“慢着,你想要走,可得把话说个明白!”
一面又上前一步,仔细地看着海枫,翻着白唇冷笑道:“自你一进来,我就知道,你有些功夫,果然不错,足见我的目力不差。我姐妹是恩怨分明,你当面侮辱我姐妹,这笔账,我们必须要算一算!”
海枫怒道:“你要如何?”
丑女一笑道:“少年你有胆子么?”
海枫冷笑了一声道:“这话倒是该我问你!”
丑女冷哼了一声,一面点着头道:“如此甚好,我姐妹眼前要到苏州一行,约四日可回,这样好了……”
说着顿了顿又狞笑一声道:“五天之后,黄昏时分,在西面沙洲,我们见面决一胜负,你可愿意?”
海枫淡然道:“好!我一定去,失陪!”
说着转身大步而去,却闻得亭内众女纷纷冷笑之声,他一路愤愤出了凉亭,直向湖边行去。经此一来,更连饭也没有兴趣再去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