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泪儿听了俞佩玉的话,又怔了怔,忽然掩面痛哭起来,又跺着脚道:“你难道认为我那话不该说的?你心里难道不是只有林黛羽?我难道说错了?难道错怪了你?”
俞佩玉什么话也不说了。
哭了半晌,朱泪儿似也觉得哭够了,喃喃道:“也许是我错了,我又多嘴,又好哭,又时常说错话惹你生气,你为什么还不抛下我一个人走呢?”
俞佩玉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朱泪儿也就乖乖的跟着他走了出去。
不说话岂非正是对付女人最好的法子。
※※※
俞佩玉知道走出地道就是那荒凉的庙宇,俞放鹤的属下们掳走了唐无双,杀了唐??,也就在那庙宇,俞佩玉初次见到郭翩仙,他不禁又想起了那被情所苦的少女锺静来。
他们现在到那里去了呢?是生是死?
他又想起了银花娘,想到她凄惨的结局,于是金花娘、铁花娘、金燕子,这些人的面目似又已出现在他眼前。
当然,他更忘下了林黛羽。
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黯然忖道:“她们的遭遇都如此不幸,难道真是因为我害了她们么……”
和他认识的女孩子,好像没有一个是快乐宰运的。
这是为了什么呢?
绝世的美人,常常会被人认为是『祸水』,那么像俞佩玉这样的绝世美男子又该算什么呢?
祸土?
俞佩玉自己也不知是该大哭一场,还是该大笑三声。
※※※
地道的出口是个可以旋转的石盖子,所以移动时绝不会发出任何声息,何况,外面是荒山野庙,杳无人迹,就算有声音也没有关系。
但俞佩玉还是很谨慎,他先将石盖移开一线,外面更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纵有星光月色,也照不到这里。
而黑暗与静寂又永远是最好的伴侣,除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俞佩玉什么都听不到,风也已住了。
俞佩玉这才拉着朱泪儿走了上去。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发出了一阵笑声。
一人悠然笑着道:“两位现在才来么?在下已恭候多时了”俞佩玉一惊,后退,但灯光突明。
朱泪儿失声道:“杨子江,你倒也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杨子江微笑道:“这也许是因为我和两位特别有缘。”
只见他盘膝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大罐酒,几包油腻腻的菜,还有一盏灯,一个火摺子。
他笑着接道:“酒菜都是我自唐家顺手牵羊带来的,虽然酒菜已冷,但既然没花钱,也只好将就些了,来来来,两位且来共饮一杯。”
俞佩玉静静的瞧了他半晌,微笑道:“多谢。”
他竟真的走过去坐了不来,举杯一饮而空,朱泪儿想抢过来先喝一口,却也来不及了。
杨子江大笑道:“俞兄,你武功实在不大怎么样,长得也未必比我英俊多少,但你实在比我沉得住气,这点连我都不能不佩服你,来,我敬你一杯。”
他忽又向朱泪儿一笑,道:“朱姑娘也请放心,酒里面没有毒的,我杀人的法子多得很,用不着下毒。”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淡淡道:“但我杀人的法子却只有一个,就是下毒,随时随地都能下毒,被我毒死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却从来没有人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忽然向杨子江笑了笑,道:“说不定我已在你手里这杯酒中下了毒了,你信不信?”
若是别人说这话,杨子江说不定立刻就会大笑将手里这杯喝下去,但这话是『销魂宫主』的女儿说出来的,那份量可就大不相同了。
杨子江望着手里这杯酒,还是笑着道:“你若真的在这杯酒里下了毒,就不会告诉我了,是么?”
朱泪儿嫣然道:“你为何不试试呢?”
杨子江怔了怔,就算明知这杯酒里没有毒,也喝不下去了。
朱泪儿道:“你的胆子不是一向很大吗?”
杨子江道:“我胆子本来的确很大的,可是被人一激,反而会变小。”
朱泪儿用两根手指将他手里的酒杯拈了过去,将杯中的酒倒在俞佩玉杯子里,笑嘻嘻道:“酒糟蹋了可惜,他既然不喝,你就喝了吧。”
俞佩玉笑了笑,一饮而尽。
朱泪儿笑道:“你看,酒里根本没有毒的,你为什么不敢喝呢?连这点胆子都没有,我都替你难为情死了。”
杨子江居然面不改色,还是笑道:“做人还是小心些好,何况,有酒自然要先敬客人。”
他又往罐子里倒出杯酒,道:“这杯酒我总可放心喝了吧。”
朱泪儿眨了眨眼睛,道:“不错,这杯酒里没有毒,你赶快喝吧。”
杨子江望着这杯酒发了半晌愣,笑道:“我喝多了酒会发酒疯,还是少喝两杯吧。”
朱泪儿娇笑道:“你看,我说酒里有毒,你也不敢喝,说酒里没毒,你也不敢喝,我要怎么说你才敢喝这杯酒?”
杨子江笑道:“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喝了。”
他放下酒杯,喃喃道:“我救了她性命,她却连一杯酒都不让找喝,看来人是的确救不得的。”
朱泪儿忽然沉下脸,道:“谁叫你救我们的?你杀了唐珏,杀了金花娘,杀了铁花娘,为什么不杀我们?反来救我们?”
杨子江微笑道:“你难道一定要我杀你才觉得高兴么?”
朱泪儿冷笑道:“你没有打我们的主意,算你聪明,否则你的麻烦就大了。”
杨子江道:“我杀人倒并不问有没有麻烦,只问那人该不该杀?”
他忽然沉下脸,道:“我问你,一个人为了要娶婆子,就六亲不认,连自己的兄弟姐妹都要出卖,这种人该杀不该杀?”
朱泪儿道:“这……这是你们逼他做的,怎么能怪他?”
杨子江道:“我若逼你杀俞佩玉,你肯不肯?”
朱泪儿大声道:“我当然不肯。”
杨子江道:“这就对了,找逼不逼你是一回事,你肯不肯做又是另一回事了,唐珏对他的家人若和你对俞佩玉一样忠心,我们逼他又有何用?”
朱泪儿怔了怔,道:“但金花娘呢?你为什么……”
杨子江截口道:“金花娘?我几时伤过她一根寒毛?她自己要殉情自杀,与我又有何关系?世上像她这种愚蠢的女人很多,每天也不知要死多少,那难道也怪我吗?”
朱泪儿冷笑道:“你推得倒干净,如此说来,你倒是个好人了?”
杨子江笑道:“那倒也不敢当,只不过,不该杀的人,就算求我杀他,我也懒得动手的。”
朱泪儿眼睛一瞪厉声道:“那么铁花娘呢!她又有什么该杀之处!”
杨子江道:“铁花娘?谁说我杀了她?”
朱泪儿道:“我说的。”
杨子江道:“看到我杀她了么,你看见了她的??身么?你怎知道她已死了?”
朱泪儿冷笑道:“我用不着亲眼看见,也知道她已死在你手上。”
杨子江道:“她若没有死呢?”
朱泪儿道:“她若没有死,我就……就将这酒罐子吞下去。”
杨子江笑了,道:“酒罐子是万万吞不得的,否则别人见到你的肚子那么大,心里一定会奇怪,没出嫁的姑娘怎会怀了双胞胎。”
朱泪儿红着脸怒道:“谁说我的肚子大?”
杨子江道:“肚子里若是装了两个罐子,怎么会不大呢?”
朱泪儿又不觉怔了怔,道:“两个罐子?那里来的两个罐子?”
杨子江悠然笑道:“姑娘已经有了个醋罐了,再吞个酒罐子下去,不是两个罐子是几个。”
一个女孩子若是说不过别人时,不是大哭大闹,就要装佯撒赖,歪理讲上十八篇,讲到别人头大如斗,投降认输为止。
只可惜朱泪儿也知道对付杨子江这种人,什么都没有用的,她瞪着眼生了半天气,自己只有笑了,道:“好,算我说不过你,你若是女人,一定也是个标准的长舌妇,无论谁遇到长舌妇,都只有自认倒楣。”
俞佩玉忽然笑了笑,道:“杨兄在这里相候多时,难道就为了要和她闹嘴么?”
这次杨子江也怔住了。
朱泪儿想尽千百计,都拿他没法子,谁知俞佩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他问得说不出话来。
杨子江怔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道:“咬人的狗是不叫的,这话果然不错,看来从今以后,我对俞兄倒真的要刮目相视了。”
俞佩玉笑而不言,根本不答腔。
杨子江只有自己顿住笑声,正色道:“在下在此相候,只为了知道俞兄是位诚实君子。”
俞佩玉道:“不敢。”
杨子江道:“在下平生最恨的就是伪君子,但像俞兄这样不折下扣的真君子,在下还是一向佩服得很。”
俞佩玉道:“不敢。”
杨子江道:“尤其像俞兄这样少年老成,忍辱负重……”
朱泪儿忍不住叫道:“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马屁再拍下去也没有用的,他反正还是那两个字,不敢。”
杨子江干笑两声,道:“在下只想请教俞兄一件事,像俞兄这样的诚实君子,想必不至于以虚言相欺的。”
俞佩玉果然还是微笑着道:“不敢。”
杨子江道:“在下只想请教俞兄,那唐无双究竟是谁杀的?是不是唐大姑娘杀的?她为何要杀他?是否已知道他是个冒牌货?却又是怎会知道的?”
俞佩玉沉吟了半晌,忽又笑道:“这不是一件事,是五件事了。”
杨子江目光灼灼,瞪着俞佩玉道:“那么就算在下请教俞兄五件事吧。”
俞佩玉缓缓道:“杨兄既然不耻下问,在下自然不敢以虚言相欺,只不过……”
杨子江道:“只不过怎样?”
俞佩玉忽然闭上嘴,不说话了。
朱泪儿拍手笑道:“他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他可以不骗你,但也可以闭上嘴不说话,我现在才发现这真是对付长舌妇的好法子。”
杨子江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你不说。”
朱泪儿也跳了起来,瞪眼道:“不说又怎样?”
杨子江脸色渐渐发青,朱泪儿只道他毕竟还是要出手了;心里也不禁紧张起来,只因她也知道他若出手一击,必定非同小可。
谁知杨子江忽又笑了,道:“俞兄既然不肯说,就算在下没有问吧。”
朱泪儿又怔了怔,道:“你怎地忽然变得这么客气起来了。”
杨子江道:“这只因在下实在想和俞兄交个朋友,俞兄若肯移驾到寒舍去喝两杯,在下就足以快慰生平了。”
朱泪儿吃惊道:“到你家去?你也有家?”
杨子江笑道:“人人都有家的,在下岂能例外。”
朱泪儿道:“不错,连老鼠都有个洞,何况你,但你的洞在那里?”
杨子江道:“寒舍就在前面不远,小妻炒的两样小菜,也还颇能下酒。”
朱泪儿又吃了一惊,失声道:“你老婆?你也有老婆?”
杨子江笑道:“有了公老鼠,自然就有母老鼠,否则小老鼠那里来呢?”
朱泪儿叹了口气,道:“你这人究竟在搞什么鬼?连我都被你弄糊涂了,可是我又真忍不住想去瞧瞧你那老婆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居然肯嫁给你这怪物。”
杨子江道:“不知俞兄也肯赏光么?”
俞佩玉笑了笑,还未说话,朱泪儿已抢着道:“我想他也忍不住要去瞧瞧的,是吗?”
杨子江抚掌道:“姑娘既然这么说,俞兄就算不想去也不行了。”
※※※
其实俞佩玉也很想去瞧瞧的,他发觉杨子江这个人不但神秘,而且古怪,不但可怕,而且简直很有趣。
这种人的邀请,只怕谁也无法拒绝的。
杨子江的家果然不远,他们走到那里时,天还未亮,只见山麓下有茅屋三五,屋顶上居然还有炊烟????四散。朱泪儿眨着眼道:“看来你老婆倒真勤快,这么早就起来煮饭了。”
杨子江道:“这只因她也知道要有贵客临门,自然要早作准备。”
朱泪儿讶然道:“她难道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杨子江笑道:“不瞒两位,今日在下若不将两位带回来,她就绝不会放我过门的。”
朱泪儿更糊涂了,道:“她为什么一定要你将我们带回家来,难道她还会认得我们不成?”
杨子江笑而不答,像是越来越神秘了。
朱泪儿道:“喂,我在问你,你为什么不说话?”
杨子江笑道:“我这法子是跟俞兄学的,这就叫现学现卖。”朱泪儿恨道:“好,你不说就算了,反正找马上就会知道。”
茅屋外的竹篱上爬满了长青??,柴扉是虚掩着的,小园中的菊花开得正盛,在夜色中看来又别有一番风姿。
杨子江含笑揖客,看来居然真的像是个????的主人,但是他心里究竟在搞什么鬼?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小厅迎门处摆着个神案,供着『桃园三结义』和观音大士的神像,前面端端正正摆着张八仙桌。
这正是标准的农家草堂的摆设,朱泪儿横看竖看,也看不出有何异状,也就因为没有异状,她心里反而更奇怪。
杨子江说什么也不像是会住在这种地方的人。
只见桌子上果然摆满了大碗小碗的菜,有的菜还在冒着热气,旁边还有一大锅稀饭,一大罐酒。
朱泪儿也不客气,坐不来就吃,折腾了大半夜,她的肚子也实在饿了,边吃边笑道:“嗯,你老婆炒菜的手艺的确不错,娶到个会炒菜的老婆,真是你的福气。”
杨子江笑道:“这些粗菜,只怕不对两位的口味。”
俞佩玉道:“嫂夫人呢?为何不请出来让我等拜见拜见。”
杨子江道:“她只怕还在厨房里忙着哩。”
只听内堂果然有刀杓之声传了出来。
俞佩玉道:“菜已这么多了,嫂夫人若还要忙,我们心里怎么过得去。”
杨子江道:“有贵客来了,她自然要特别卖力。”
俞佩玉笑道:“难道贤伉俪一定要胀破我们的肚子吗?还是快请嫂夫人出来吧。”
杨子江也笑道:“好,好,既是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若有别人在旁边看到这情况,听到他们说的话,一定要以为这是乡下夫妇在接待城里来的阔亲戚。
别人只怕连做梦都想不到,这三人嘴里说的虽是平常已极的家常客套话,心里想着的却是最复杂诡秘的事。
当然更没有人会想到坐在这个地方吃饭聊天的三个人,一个是身负奇冤,忍辱负重,在江湖中也不如惹起了多少风波的武林世家子,一个是忽正忽邪,行事诡秘,而又身怀绝技的神秘江湖客,而另一个竟是『销魂宫主』的女儿。
若真有人在旁边瞧着,知道了这三人的真实身份后,只怕就要骇得掉头就走,落荒而逃,杀了他也不敢回来了。
只听杨子江笑道:“丑媳妇迟早难免见公婆,你还是出来吧。”
厨房里果然有个娇滴滴的声音笑道:“炒好了这碟虾仁,我就出来了。”
朱泪儿眼睛已直了,道:“这是谁的声音,听来的确熟得很。”
杨子江笑道:“既然熟得很,你为何还听不出呢?”
朱泪儿道:“在油锅旁边说话,她的声音自然要被熏得变了些,否则我一定听得出。”
俞佩玉面上也露出诧异之色,就在这时,门??已掀起,已有个青衣妇人捧着盘热气腾腾的炒虾仁盈盈走了出来。
看到了她,俞佩玉和朱泪儿才真的怔住了。
※※※
杨子江的妻子竟是铁花娘。
这实在是令人梦想不到的事,就算厨房里忽然走出个三头六臂的母夜叉来,也都不会令他们更吃惊了。
朱泪儿张大了嘴,连下巴都像是快要掉了不来!下巴虽然没有掉不来,但她刚放进嘴里的一块糖醋排骨却掉了下来。
铁花娘红着脸嫣然一笑,垂首道:“菜炒得不好,你们莫要见笑。”
俞佩玉道:“嫂……嫂夫人莫要客气。”
他虽然很沉得住气,这时也难免张口结舌,这『嫂夫人』三个字,他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才说出来的。
铁花娘的脸更红了,道:“虾仁要趁热吃,俞公子也莫要客气才好。”
俞佩玉道:“是,是,是,我不客气。”
他实在下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先用虾仁塞住嘴。
无论如何,俞佩玉总算还是能沉得住气的,但朱泪儿却怎么也憋不住了,忽然跳了起来,大声道:“你真的嫁给他了么?”
铁花娘抬起了头,含笑望着她,缓缓道:“一个女人迟早总要出嫁的。”
朱泪儿一又坐到椅子上,摇着头叹道:“我真不懂,你怎会嫁给这怪物的。”
杨子江笑道:“你看我是怪物,她看我却一点也不怪,这就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否则世上的女人若都和朱姑娘你一样,只有看着俞兄才顺眼,那岂非槽了。”
他忽然捧起了那罐酒,喃喃道:“酒罐子的滋味不知怎么样?也不知谁有口福嗜得到。朱泪儿长长吸了口气,道:“你用不着激我,我既然输了,自然会将酒罐子吞下去,小小一个酒罐子吞下去了有什么了不起,在我看来简直比吃白菜还容易。”
杨子江失笑道:“你若真有这本事,我们真佩服你了。”
朱泪儿道:“好,你瞧着吧。”
她居然真的将酒罐子捧了过来,杨子江的眼睛也不禁直了,因为他也知道这女孩子的确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说不定真会将这酒罐子吞下去,他忍不住想瞧瞧她用的是什么法子。
只见朱泪儿捧着这酒罐子左看右看,忽然摇头道:“不对不对。”
杨子江道:“有什么不对?”
朱泪儿道:“我方才说的是那个酒罐子,不是这个,你到土地庙去将那个酒罐子拿来吧。”
杨子江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朱泪儿瞪眼道:“笑什么?快去拿呀,我早就想????那酒罐子的滋味,现在已等不及了。”
杨子江缓缓道:“姑娘这么说,想必是以为我一定懒得去拿的,其实那土地庙离这里也不太远,我就去一趟又有何妨。”
他嘴里说着话,居然真的站了起来。
朱泪儿眼珠子直转,冷笑道:“你要去就快去,我可没功夫在这里等你。”
铁花娘笑了笑,道:“他若真的去拿来,我就帮你吃一半。”
朱泪儿道:“哼,要吃我就吃一个,一半我还嫌少哩。”
杨子江道:“看来姑娘你倒真是永远也不肯服输的。”
朱泪儿昂起了头,道:“我为什么要服输?”
杨子江大笑道:“但你只管放心,我若真去将那酒罐子拿来,就未免太煞风景了,我又怎敢唐突佳人,定要姑娘你吃酒罐子呢?”
朱泪儿道:“这是你自己不去拿,可不是我不敢吃。”
杨子江笑道:“是是是,莫说一个酒罐子,就算两百多个姑娘也照吃不误的。”
朱泪儿也不禁『噗哧』一笑,道:“一点也不错,你总算学乖了。”
忽然间,远处有马嘶之声隐隐传来。
声音虽遥远,但在这黎明前的深山中听来,却清晰得很。
朱泪儿皱眉道:“你们莫非还有客人?”
杨子江道:“好像是的。”
朱泪儿道:“骑马而来的,想必是远客。”
杨子江道:“似乎不错。”
朱泪儿动容道:“来的是谁?”
杨子江微微一笑,道:“姑娘你想来的会是什么人呢?”
朱泪儿冷笑道:“总不外是你那些狐群狗党罢了。”
杨子江忽然一拍桌子,大笑道:“一点也不错,这次你总算学乖了。”
只听马蹄声越来越近,果然是直奔这草庐而来的,而且蹄声骤密,来的人似乎还不少。
朱泪儿脸色已有些发白,直向俞佩玉使眼色,俞佩玉却始终面带微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杨子江忽又一拍桌子,道:“俞佩玉呀俞佩玉,你当真全身是胆,连我都有些佩服你了。”
俞佩玉微笑道:“不敢当。”
杨子江道:“你若非胆大包天,怎敢跟着我到这里来呢?”
俞佩玉道:“此间风物绝佳,嫂夫人又烧得如此一手好菜,在下焉有不来之理。”
杨子江目光灼灼,瞪着他道:“你难道不怕我将你引入虎口?”
俞佩玉笑了笑,道:“我知道兄台不是这么样的人。”
杨子江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俞兄你切莫将我当做了好人。”
俞佩玉淡淡道:“阁下若真有加害之意,也不必等到此刻,更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了。”
杨子江瞪了他半晌,仰面大笑道:“俞兄以君子之心来度小人之月复,只怕是要后悔的。”
他拚命骂自己,俞佩玉反而再三替他解释,朱泪儿听得真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俞佩玉为何如此信任他。
她总觉得这人靠不住,但这时就算想走已迟了,只听杨子江笑声突顿,马蹄声已停在草庐前。
竹篱外一人沉声道:“有人在么?”
杨子江道:“你明明知道有人,还问什么?”
那人陪笑道:“到了杨公子府上,在下等怎敢随意乱闯。”
杨子江皱眉道:“你礼貌已经很周到了,快进来吧。”
只听脚步声响,已有三个人走了进来。
其中两人手里各各捧着口箱子,箱子很大,看来份量也不轻,但两人轻描淡写的用手托,仿佛一点也下吃力。
另一人白生生的脸庞,并不难看,脸上总是笑嘻嘻的,身上的衣服穿得很合身,腰胖悬着的刀看来也很名贵,全身上下,可以说并没有什么令人看不顺眼的地方,但也不知怎地,他偏偏就是令人看不顺眼。
朱泪儿只觉这人看来脸很熟,仿佛在那里见过,俞佩玉却已看出他也是那天在李渡镇上,看俞放鹤和『唐无双』下棋的那些人之一,而且俞放鹤后来到凤三先生小楼上去的时候,他也跟着的。
这人一走进来,眼睛也立刻盯在俞佩玉和朱泪儿脸上,瞧了两眼后,脸上的神情就有些一变了。
俞佩玉还是不动声色,只当没有认出他。
杨子江道:“我要的东西已带来了么?”
抬着箱子的两个人道:“就在这箱子里。”
杨子江道:“不会错吧。”
那两人笑道:“公子的交托,怎会错得了。”
这两人眼睛也在俞佩玉脸上打转,显然有些不怀好意。
杨子江忽然大声道:“你们原来是认得的么?”
那白面佩刀的人吃了一惊,陪笑道:“不……不认得。”
杨子江笑道:“既然不认得,我就替你们引见引见吧。”
他指着那抬箱子的两人道:“这两位一个叫『劈山刀』宋刚,一个叫『打虎拳』赵强,据说在苏北一带还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赵强、宋刚两人一齐陪笑道:“不敢。”
杨子江冷冷接着道:“其实这柄『劈山刀』最多也只不过能劈柴而已,那『打虎拳』嘛,嘿嘿,非但打不死老虎,简直连猫都打不了。”
赵强、宋刚两人面上阵青阵白,既不敢翻脸,想笑也笑不出,连朱泪儿都觉得他们有点可怜。
杨子江又指着那白脸的人道:“这一位的武功就比那两位高明些了,他叫着『玉面神刀』曹子英,腰畔挂的那口刀虽不能切金断玉,倒也可以值几两银子,耍几刀花招出来,也够人瞧上好半天的。”
曹子英面上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笑道:“公子过奖了。”
杨子江也不理他,接着又道:“只不过这人笑里藏刀,满月复子坏水,正是『嘴里叫哥哥,腰里掏家伙』的伪君子,和他那八十八代祖宗曹操差不多。”
曹子英居然还在笑,只不过笑得也已有些勉强。
俞佩玉抱了抱拳,道:“久仰。”
杨子江道:“你用不着对他们客气,这三人都是俞放鹤的死党,若是有机会要你的命,他们也绝不会对你客气。”
朱泪儿忽然道:“三位远道而来,莫非就是想要我们的命么?”
曹子英咯咯一笑,道:“这就要看杨公子的意思了,在下等也正是杨公子的死党。”
朱泪儿霍然长身而起,瞪着杨子江。
杨子江悠然道:“你们谁要谁的命我都不管,只看你们谁有这本事。”
他忽然向曹子英一笑,道:“我已将菜摆上桌子,难道还要我??到你们的嘴么?”
曹子英精神一振,赵强和宋刚眼睛也亮了。
朱泪儿怒道:“原来你将我们骗来,就为了要将我们当好菜。”
杨子江嗅了口气,道:“我早就说过我是个小人,谁叫他要以君子之心,来度我这小人之月复的?他自己要上当,也怨不了别人。”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在下并没有怨别人。”
曹子英向赵强,宋刚两人打了个眼色,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就要……”
铁花娘忽然大声道:“我不管你们要怎样,但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这桌菜,却不能槽蹋了,你们就算要拚命,也要等吃完我的菜再说。”
曹子英冷冷道,『这位姑娘又是何许人也?』
杨子江道:“这位不是姑娘,是我的老婆。”
曹子英怔了怔,立刻陪笑道:“难怪这些菜色香味俱佳,原来是夫人的杰作。”
铁花娘道:“你还没有吃,怎知道这菜味道如何呢?”
曹子英陪笑道:“在下等办过正事,再慢慢享用夫人的好菜也不迟。”
铁花娘道:“那时就已迟了,这些菜都要趁热吃的,何况,你们五位中若是死了一两位,这些菜只怕就吃不光了,糟蹋了岂非可惜。”
杨子江又叹了口气,道:“女人做好菜若是没有人吃,那简直就好像打她耳光一样,我看你们还是先吃了再说吧。”
铁花娘笑道:“是呀,吃饱了才有力气,死了也免得做饿死鬼。”
她已兴匆匆的拿了三双筷子来,分给曹子英他们三个人——手里既然拿起了筷子,还怎么能再拔刀呢?
赵强和宋刚一路奔波,其实早已饿了,吃头一二筷时虽还有些勉强,但越吃越起劲,到后来简直下筷如风。
杨子江笑道:“两位的出手若也有挟菜这么快,俞兄今日只怕就真要遭殃了。”
铁花娘『啪』的轻轻打了他一个耳括子,笑骂道:“瞧你连一点做主人的样子也没有,你应该劝客人多吃些才是呀。”
杨子江也『啪』的轻轻打了她一个耳括子,笑道,『好太太,你放心,他们不吃光你做的菜,谁也不许出手。』
当着五六个人的面,这两人居然打情骂俏起来。
朱泪儿见到他们夫妻之间,居然亲热得像是蜜里调油,心里不禁又是惊奇,又是气恼。
她本来以为铁花娘定要逼着曹子英等人先吃菜,必定是另有用心,说不定是想在暗中助她和俞佩玉一臂之力,甚至也许已在酒菜里下了毒,想将曹子英等人毒死,如今一看,竟满不是这么回事。
铁花娘竟真的像是个初次下厨房的新娘子,急着想显显自己的手艺,菜里面也连一点毒也没有。
看来杨子江早已打定主意要将俞佩玉卖给俞放鹤了,只不过自己懒得出手而已,她虽然不怕曹子英这些人,但他们若收拾不了俞佩玉,杨子江迟早还是要动手的,俞佩玉只怕是难免要遭毒手。
朱泪儿越想越担心,这顿饭那里还吃得下去,她直想一脚将桌子??翻,能逃就逃,不能逃就索性先下手为强。
但俞佩玉却像是吃得津津有味,居然还仔仔细细用辣椒酱和醋去调青豆虾仁,调好了味再慢慢送进嘴。
朱泪儿憋了一肚子气,忍不住道:“你难道一辈子没有吃过炒虾仁么?”
俞佩玉将嘴里的虾仁全都咽了下去,又喝了口酒,才闭着眼长长吐出了口气,微笑着道:“这么好的虾仁,以后只怕很难再吃到了,最后的机会岂能错过。”
朱泪儿几乎要大叫起来,但想起俞佩玉苦斗至今,还是难免落人俞放鹤手里,心里又不觉一酸。
俞佩玉挟了块鸭子在她碗里,道:“这樟茶鸭乃是川中的名菜,虽不如北京烤鸭那么肥脆,但却别有一番滋味,你也????吧。”
朱泪儿瞧了他一眼,默默的将鸭子放进嘴里。
樟茶鸭果然香得很,但朱泪儿香在嘴里,苦在心里,就算比樟茶鸭再香十倍的菜,在她此刻吃来也是一样味同嚼蜡。
杨子江笑道:“能娶到个会烧菜的老婆,那男人就实在是走了运了,朱姑娘,其实你也该学学如何烧菜才是。”
朱泪儿恨恨道:“我看你还是娶错了人。”
杨子江笑道:“我难道应该娶姑娘才是吗?”
朱泪儿咬牙道:“你这么好吃,本该娶个厨子的,我只会炒蜈蚣,烧蝎子。”
杨子江大笑道:“据说剥了壳的蜈蚣乃是天下至脆至香的美味,几时我倒真想????姑娘的手艺。”
朱泪儿冷笑道:“你一定有机会的……”
她灵机一动,忽然有了个主意:“铁花娘没有在菜里下毒,我难道也不能在菜里下毒么?”
但她也知道要在这些老江湖的眼前下毒,并不是件容易事,只有想法子先将他们的注意力移开。
桌上的点心有一盘糖醋排骨剩下的最多。
朱泪儿先看准了目标,忽然笑道:“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想请教你们几位。”
杨子江笑道:“想不到姑娘你居然也有不明白的事,难得难得。”
朱泪儿道:“俞佩玉和你们的盟主非但远无冤,近无仇,而且远可以说是同宗,你们为什么定要苦苦的和他过不去呢?”
杨子江道:“连这件事姑娘都不明白吗?”
朱泪儿道:“嗯。”
杨子江道:“盟主到李渡镇上本是去找件东西的,但找来找去还是没有找着,而你们也居然没有被烧死,他怀疑东西一定是落在你们手上了,这样东西事关重要,他老得不到,当然是寝食难安。”
俞佩玉心里暗暗奇怪,他再也想不通那本全白的帐簿又有何重要,俞放鹤为什么如此急着想要得到它?
只听曹子英不住咳嗽,当然想打断杨子江的话,要他莫再说下去,但杨子江却相应不理,还是接着道:“何况,盟主下了很多功夫,也打听不出这位俞兄的师父来历和身世,难道他也和孙悟空一样,是忽然自石头里迸出来的?而且天生就有一身虽然不太好,但也绝不算太坏的本事?”
俞佩玉微笑道:“杨兄的师父和来历,岂非也神秘得很?”
杨子江笑道:“我的来历你虽不知道,但盟主却是知道的。”
俞佩玉道:“哦?”
杨子江道:“你来历如此诡秘,武功也不错,又总是在暗中和盟主作对,所以他就认为若不先除了你,迟早必成大患。”
俞佩玉笑了笑,道:“盟主也未免将在下估计得太高了。”
曹子英等三人脸色发白,都在瞪着俞佩玉和杨子江,铁花娘只是含情脉脉的瞧着她的丈夫。
这种机会朱泪儿怎会错过,她早已在那盘糖醋排骨里下过了毒,莫说五六个人,就算要毒死五六十匹马,这毒的份量也已足够。
怎奈这些人却偏偏像是对这盘糖醋排骨一点兴趣也没有,十七块排骨还是十七块,根本没有人下过筷子。
朱泪儿越等越着急,终于沉不住气了,自己先挟了一块咀嚼起来,一面嚼,一面喃喃自语道:“这排骨倒比虾仁好吃多了,不甜不咸,恰到好处。”
她以为自己这番话也说得恰到好处,谁知那些人却偏偏像是没有听见,筷子还是不伸到那边去。
俞佩玉却偏偏挟起了一筷,笑道:“这么好吃的排骨,我倒要????。”
该吃的不吃,不该吃的却来吃了。
朱泪儿简直气破肚子,又急得要命,只有伸出筷子在俞佩玉筷子一敲,将排骨敲了下来,娇嗔道:“这么肥的排骨你也敢吃?难道不怕发胖么,大肚的男人我却最讨厌了。”
杨子江笑道:“一个男人是否讨厌,和肚子大小并没有关系的,你看这位曹兄,肚子一点也不大,却讨厌得要命。”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笑道:“你既然不怕肚子大,为什么不敢吃呢?”
杨子江摇着头笑道:“我是回回,不吃猪肉的。”
朱泪儿眼睛瞟着铁花娘,道:“这么好吃的排骨居然没有动,各位也未免太不给杨夫人面子了。”
铁花娘笑道:“不吃也好,我正好留着??狗。”
曹子英刚伸出筷子,又缩了回去,干笑道:“在下孤家寡人一个,也不怕老婆说我胖,本来想????的,但夫人这么一说,在下倒不好意思跟狗抢肉吃了。”
朱泪儿气得牙痒痒的,但是也只有望着他们乾瞪眼,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硬将排骨塞进别人的嘴里呀。
曹子英模了模肚子,打了两个饱嗝,笑道:“其实在下等早已酒足饭饱,再吃只怕连肚子都要胀破了。”
杨子江悠然道:“既已酒足饭饱,就该办正事了。”
曹子英放下筷子,笑道:“在下还是先替嫂夫人将碗收了吧。”
铁花娘笑道:“用不着,我从小就喜欢听摔碎碗时的声音,何况这些也并不是什么好的瓷器。”
曹子笑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就要放肆了。”
他先向赵强和宋刚两人打了个眼色,才瞪着俞佩玉阴恻侧笑道:“依在下良言相劝,俞公子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下等去走一趟的好,免得大家伤了和气。”
赵强、宋刚两人一个已堵住了门,一个堵住了窗子,一个紧握着双拳,一个已抄起了钢刀。
杨子江拉着铁花娘退到一旁,笑道:“我们还是躲开些的好,你这件衣裳是新做的,莫要沾上了酱油。”
俞佩玉缓缓站了起来,向朱泪儿一笑,道:“这不关你的事,你也走开吧。”
朱泪儿脸色发白,咬着牙道:“我这件衣服不是新做的,莫说沾上酱油,就算沾上血也没关系。”
她嘴里说着话,忽然反手一掌向曹子英拍了过去。
她年纪虽小,出手却是又狠又快,怎奈曹子英也是个久经大敌的老狐狸,早已提防到这一着了。
他身形一转,刀已在手,大笑道:“两位既然不识……”
『抬举』两字还未说出,他的嘴就像是忽然抽了筋,眼睛、鼻子、嘴,竟忽然间就收缩到一起,那模样显得又可怕,又滑稽。
朱泪儿亦不知这人为何忽然扮起鬼脸来了,也不禁怔了怔,第二掌还未拍出,曹子英身子忽也缩成一团。
再看宋刚、赵强两人,也早已滚倒在地上,身子已缩成个肉球,还在不停的抽搐着。
杨子江失笑道:“三位好生生的,怎地忽然变起把戏来了?”
铁花娘笑道:“他们喝了我的酒,吃了我的菜,不变场把戏给我看怎么行?我这酒菜难道是可以白吃白喝的么?”
只见曹子英、宋刚、赵强三人已一路抽搐,一路滚了出去,三人嘴里都在伊伊呀呀的乱喊乱叫,但一滚出门,叫声就忽然停顿,朱泪儿赶到门口一看,三个人已一动也不能动了。
杨子江叹了口气道:“服了『牵机药』果然似牵机,古人之言,诚不我欺……”
朱泪儿耸然回首,失声道:“牵机药?”
杨子江声道:“不错,牵机药,其药固然灵效如神,其名更是妙不可言,就连姑娘只怕也配不出这样的药,起不出这样的名字来。”
这『牵机药』乃是古来帝王要将近臣和妃子赐死时所用的毒药,与『钩吻』、『鹤顶红』,三毒并列,可称是历史上最有名的三种毒药。
俞佩玉纵不使毒,这『牵机药』的名字却也听说过,动容道:“两位在酒中下了牵机药?”
铁花娘笑道:“公子请放心,酒里是一点毒药也没有的。”
杨子江道:“菜里也没有。”
俞佩玉道:“那么……他们中的毒是从何而来的呢?”
杨子江拿起双筷子,铁花娘拿起了酒杯。
他们还未说话,朱泪儿已拍手笑道:“妙极妙极,看来你们真是天设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夫妻俩一搭一档,竟连我都被骗过了。”
她笑着向俞佩玉道:“还是你有眼光,早就看出了他不会害你。”
杨子江道:“那倒也未必。”
朱泪儿道:“你若害他就不会帮他将那三人毒死了,我倒一向错怪了你。”
杨子江淡淡道:“我害死他们,只不过看他们不顺眼而已,等我看你们不顺眼时,照样也会毒死你们的。”
朱泪儿笑道:“你这人真奇怪,别人都拚命喜欢人家说自己好,只有你,却偏偏喜欢人家说你是坏蛋,而且越骂你,你越开心。”
杨子江道:“我本来就是坏蛋,人人都说我好,我也不会变做好蛋的。”
铁花娘笑道:“他从小挨骂挨惯了,三天不挨骂骨头都会发痒的,我嫁给他就是为了这缘故,因为我就喜欢骂人。”
朱泪儿笑道:“看来你可真嫁对人了,能够天天骂老公,而且老公绝不还嘴,能嫁到这种人,实在是你的福气。”
杨子江笑道:“姑娘若是羡慕,为何不也嫁给我呢?”
朱泪儿眨着眼,笑道:“可惜你已经有了老婆,否则……”
杨子江道:“老婆不怕多,多多益善。”
铁花娘吃吃笑道:“我们两人一齐骂他,他更要乐不可支了。”
朱泪儿抿嘴道:“只可惜我不喜欢骂人。”
杨子江道:“原来姑娘也和我一样,是喜欢挨骂的。”
朱泪儿啐道:“刚说你是君子,你的毛病就来了。”
杨子江忽然正色道:“我本来就非君子,我如是君子,现在食俞放鹤之禄,便该忠俞放鹤之事,但我却吃里爬外,这岂是君子的行径。”
朱泪儿道:“这么样说来,你杀了我们才能算是君子了。”
杨子江道:“那倒也不必,只不过至少也该点住你们的穴道,将你们装在箱子里,送到俞放鹤那里去才是。”
他说起『箱子』两个字,朱泪儿的目光就不由自主望到那两口箱子上去了,箱子很大,果然可以装得下一个人。
朱泪儿忍不住问道,『这两口箱子里是什么?』
杨子江道:“这两口箱子是俞放鹤要我去送给百花帮主君夫人的礼物。”
朱泪儿道:“礼物?什么礼物?”
杨子江笑了笑,道:“姑娘为何不猜上一猜?”
朱泪儿道:“我又不是诸葛亮,怎么猜得到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杨子江道:“箱子的东西是姑娘早已见过的……”
俞佩玉忽然一笑,道:“在下也来猜上一猜如何?”
杨子江笑道:“请便。”
俞佩玉道:“箱子是人?”
杨子江道:“嗯。”
俞佩玉道:“是一男一女?”
杨子江道:“嗯。”
俞佩玉道:“是郭翩仙和锺静?”
杨子江目光闪动,凝注着俞佩玉,过了半晌,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就难怪俞放鹤定要将你除去才安心,像你这样的聪明人,若是和我作对,只怕我也要寝食难安。”
朱泪儿动容道:“箱子里真是那姓郭的么?”
杨子江道:“一点也不错。”
朱泪儿道:“他怎会被曹子英他们装在箱子里的?”
杨子江道:“那日在李渡镇,他已被火烤晕了,就像烤猪般被人装在箱子里……”
他一面说着话,朱泪儿已赶过去要开箱子,谁知眼前一花,杨子江已坐在箱子上,悠然道:“这箱子姑娘动不得,除了君海棠外,任何人都动不得。”
朱泪儿瞪眼道:“谁说动不得?”
杨子江笑道:“姑娘用不着冲我瞪眼睛,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朱泪儿道:“不是你说的是谁说的?”
杨子江道:“当今的武林盟主俞老先生说的。”
朱泪儿道:“哈你现在忽然又听起他的话来了吗?”
杨子江道:“嗯。”
朱泪儿跳了起来,大声道:“杨子江,我问你,你到底是我们的朋友,还是俞放鹤的走狗?”
杨子江悠然道:“做你们的朋友,可有什么好处?”
朱泪儿道:“当然有。”
杨子江道:“姑娘且说一两样来听听。”
朱泪儿怔了怔,道:“好处多得很,一时间也说不完。”
杨子江笑道:“姑娘若说不出,不如让我来替你说吧。”
他扳着手指头道:“第一样好处,你们可以帮我喝酒吃菜,第二样好处,我若闲得没事做时,可以去救你们,第三样好处……哈哈,好处实在太多了,一时间倒真说不完,只不过这种好处我还是宁可一样都没有的好。”
朱泪儿道:“那么你承认你是俞放鹤的走狗了?”
杨子江笑道:“我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做走狗?”
朱泪儿道:“那么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杨子江道:“我就是我,既不是任何人的朋友,也不是任何人的走狗,我行我素,我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
朱泪儿道:“什么事对你有好处,你就做什么,是不是?”
杨子江抚掌道:“一点也不错,姑娘之言,实是深得我心。”
朱泪儿已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就在这时,突听一阵车轮滚动之声,远远传了过来。
杨子江笑道:“我虽没有朋友,客人却不少。”
他嘴里说着话,忽然窜了出去,身形一转,已将院子的三具??身??出院外,这句话没说完,他的人又已坐回原来的椅子上了,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朱泪儿冷笑道:“这难道又是来送礼的吗?”她又接道:“只可惜你也是女乃妈抱孩子,到头来还是人家的。”
她一直站在门口,这时已看到一人推着辆独轮车,人自崎岖的山道走了过来,车上果然,扎着两只箱子,推车的人已只剩下一条独臂,但却将这辆独轮车推得四平八稳,而且走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