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眼前蒙面人这身功夫,尤其是眼前他所施展的这手轻功,无疑使得这位狂傲的老人,打从心眼里由衷地起了一种敬佩之意!
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可是那是千真万确的,以谭老爷子那等快的身法,对方这个人居然超出他两丈以外,不能不使他生出了一阵寒意。
一追一遁,转眼间已自无踪。
伏身在车厢后座上的盖雪松和陶宏,简直是看花了眼。
马车继续向前驰着。
他二人惊魂甫定,简直有置身在梦中之感!
“黑虎”陶宏感慨着道:“谢天谢地,我们总算躲过了这步劫难!”
盖雪松发着怔道:“那个蒙面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救我们?”
陶宏摇着头道:“不知道!”
盖雪松半天才叹了口气道:“过去咱们一直自命蛮不错的,谁知道……你看看人家这种身手,俺们给人家当徒子徒孙,人家都不要咱们!”
陶宏吐了一口气道:“无论如何,咱们这两条命是保住了,不过——”
他忽然想到了可怕之处,遂即又道:“……要是谭老头再追来可怎么好?”
盖雪松向后面打量了一眼,摇摇头道:“不至于,你没有看见么?那个蒙面人的功夫,还要高过于谭老头,谭老头在他手里还能讨得了什么好来?再说,他的马也受伤了,想追上我们只怕不易!”
“可是这个人又是谁?”
盖雪松想着这个人,喃喃自语道:“……奇怪的是,这蒙面人身手明明要高出谭老头许多,何以却不愿与他正面交手?”
“对——这又是为什么?”
经他这么一提,陶宏也觉出不对了。
“赛吕布”盖雪松不仅仅是因为他施展的兵器“方天戟”与吕布相似,其实他的思维智力也不让吕布,较之“黑虎”陶宏来说,他聪明多了。
“我判断这个蒙面人用心只是在把谭老头诱开而已——”他喃喃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挖空了他的脑子,他也想不起来曾经认识过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奇人!
他忽然用手敲着车前板,吩咐前面的车把式道:“快走,快走……”
车把式早已是惊弓之鸟,拼命地抽着鞭子,两匹马可以说是发挥到了能力的极限,马车简直就像飞似地前驰着。
好一阵子紧赶。
足足奔驰了有半个时辰,牲口有点吃不住劲。自动地放慢了下来。
盖雪松心乱如麻,坐在车座上一声不哼地闭着眼睛,“黑虎”陶宏的一颗心却是完全松开了。
他乐得哼起了小曲子——是盛行关洛的“秦腔”,听在耳朵里怪不是个滋味!
前面是个岔口!
车把式把马车放慢了,小心地拐了个弯,他紧紧地带着马缰,车子方一转过来却觉出头上黑忽忽地坠下来个什么物件。
他根本还没有看清楚,那团黑影已落了车前座上。车把式一抬头,面前敢情是一个人,这个人显然就是刚才引开谭老爷子的那个蒙面人。
眼前他对付这个车把式,简直是太不费劲儿了,不过是伸了伸手,那个赶车的把式——“铁弹子”身上麻了一下子,可是昏过去不动了。
蒙面人弯下腰来,两只手紧紧控着马缰,车子缓缓地停了下来。
车厢里的陶宏小调也不唱了,用力砸着车板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不嚷嚷还好,这么一嚷嚷马车干脆就停下不动了。
陶宏大骂道:“妈的,你睡着了!”
嘴里骂着,一脚踹开了门,身子还来不及出去,就吓得一下子愣住了。
就在车门前站着一个人——那个蒙面人。
盖雪松、陶宏一时吓傻了。
蒙面人那双光采灼灼的眸子,紧紧盯着他们两个,冷笑了一声,道:“盖朋友、陶朋友请出来说话!”
盖、陶对看了一眼,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人家指着名叫,还能再装糊涂?
两个人慢吞吞地下了车。
“赛吕布”盖雪松抱了一下拳道:“方才承蒙义士相救,感激不尽!”
陶宏跟着话题,笑道:“这个义士,真是我们兄弟的救命大恩人,请受我陶宏一拜!”
说着深深地打了个躬,却见面前蒙面人闪开一旁,无意当受他的大礼恭敬!
“赛吕布”盖雪松回过头向车座上看了一眼,可就看见了车把式铁弹子那种倚身横睡的怪模样,心里自然有数是怎么回事。
他这里干咳了一声道:“还没有请教恩兄的大名是……”
蒙面人哈哈笑道:“你用不着问我是谁!我只问你们,姓谭的追你们干什么?”
盖雪松一笑道:“原来是这样……事情是这样的……在下是经营皮货商……”
蒙面人冷笑道:“长话短说!”
“是是!”盖雪松道:“姓谭的不满我们把皮货卖给了别人,大概是想半路下毒手!”
“满口胡言!”
蒙面人轻斥了一声,道:“你们所作所为,还当我不知道么!要按你等的所作所为,早就该一掌结果了你二人性命,只是我却别有用心!”
盖雪松心里一惊,暗忖道:“不好,莫非这个人也同谭老头一个心思,想谋财害命不成?”
这人的武功,他们两个早已清楚地见识过了,以谭雁翎那身本事,尚还免不了遭受此人戏耍,自己二人那就更不用谈!
想到这里,盖雪松心都凉了!
“恩兄的意思是……”
“我们打开窗子说亮话!”蒙面人冷声道:“你们弄了一块假皮子,冒充是白魔王,骗了姓谭的五万两,心也未免太狠了一点吧!”
“这——”盖雪松沉着脸道。“恩兄,你怎么可以血口喷人?明明是真皮,怎么说……”
蒙面人一声朗笑道:“死在目前,尚敢胡言,就凭你这点能耐,休说杀死不了白魔王,只怕连它的影子你也见不着。”
“黑虎”陶宏大声道:“是真的!”
蒙面人隔空挥手,陶宏脸上“叭”的一声大响,挨了一个大耳括子,打得他身子像旋风似的转了个圈儿,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盖雪松掌势一沉,刚要出掌,蒙面人冷笑道:“想死的就动手!”
盖雪松当真就吓得不敢动了。
蒙面人冷冷一笑道:“老实告诉你说吧,白魔王可是我杀的——”
此言一出,盖、陶二人,顿时吃了一惊!
蒙面人道:“我为了要杀这个畜生,在长白山整整守候了二十一日,险些丧生在这畜生的利爪之下,最后几经犯险才用‘五行掌’力,震碎了那畜生的五腑六脏,使它发狂而死——”
冷笑了一声,他冷峻的目光,直直地逼向盖雪松道:“——那畜生中掌之后,是我在其后跟踪了一日一夜,最后眼看着它倒毙在骷髅峰下,是我又费了一日夜的时间,才取得它身上那方熊皮,此皮一不畏刀剑,二不畏水火,若非我那兵刃有截金断玉之利,休想能剥下来,此类人间至宝,又岂是你等寻常兽皮所能比拟?可笑谭老儿既名皮大王,却连真伪都不能辨,为你二人花言巧语欺骗,平白上此大当,他既为富不仁,早年所行不义,今日吃了大亏,也是他应得的报应!”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目光中更弥起无边怒火,旁侧的盖、陶二人不禁被这番话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揣测着这番话绝非虚语,一时噤若寒蝉。
蒙面人冷森森地发出了一阵笑声——
他脸上戴着头罩,看不清他是怎么一副长相,可是这几声冷笑,却使盖、陶二人打心眼里生出了无比的寒意,生恐对方猝然向自己出手。
蒙面人这时收敛住笑声,继续接下去道:“——那畜生头顶一只独角,鲜红欲滴,名曰‘通天神角’,其价值理在那方兽皮之上,功能生死人、肉白骨,功效较之千年人参更有过之!”
话声一顿,目光射向盖雪松。
蒙面人冷冰冰地接道:“那只通天独角,由于本身具有灵气,与那只白魔王精血相吸,我因知这等巨兽,死而不僵,如果能待三日之后,其本身精气,才可完全归入头上独角上,所以才暂时任其暴尸荒野——”
“……谁知道第四日再去之时,才发觉到那只通天神角,竞然为人窃去!”
盖雪松脸上顿时现出了一番不自在。
蒙面人目光盯向盖雪松道:“那人,也就是你!”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只有你对这畜生的生性知道一些,你父盖龙江乃是关外有名的猎熊人,深知各兽习性,大概生前会对你说过!”
盖雪松嘿嘿笑道:“看来恩兄你是无所不知!不错先父正是盖龙江,在下承继父业,熟知百兽,否则焉知这只通天神角乃是宝物一件?”
蒙面人冷哼了一声,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话怎么说?”
“你只知通天神角乃是宝物一件,却不知其角下根与其脑内一枚通天神珠,互通灵气——”
说到这里,探手入怀,取出一枚大小如同鸭卵的红色透明珠子。
顿时间,传出了一片光彩夺目的红光来,映衬得三人全身皆赤!
蒙面人朗笑一声,说道:“就是这颗珠子,那只通天神角乃是极阴之性,此珠却是纯阳之罡,两者相聚,才能滋生和煦之气!”
盖、陶二人眼都花了,至于这番话更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的神话。
蒙面人娓娓道来,说到这里,冷冷一笑道:“你二人武功平平,竟敢身怀此宝,不是我小看你二人,只怕你们多多少少已为这支通天神角极冰之气所伤了!”
盖雪松冷冷笑道:“哪个相信你这番鬼话,就想让我平白还你不成?”
蒙面人朗笑一声,说道:“你不还我么?”
身子一闪,已到了盖雪松身旁,盖雪松双掌用力,用“童子拜观音”的打法,双掌一合,用力地向着蒙面人顶门之上砸来。
蒙面人起手一挡,盖雪松只觉得一双手腕子正好似击在一根钢柱子上一般,刹那间痛彻心肺,仿佛连一双手掌骨节都击碎了。
同时间,他肩上一紧,原背在身上的那个箱子已到了对方手上,盖雪松怒吼一声,再次上来,蒙面人右掌平出向前推了一下。
这种无形的潜力,最是厉害!
“赛吕布”盖雪松顿时就觉得面前有一面无形墙隔离着一般,他虽是用尽了力气,却休想能撞过去。
“无耻的东西!”蒙面人声如寒冰地道,“我不过是取回我自己的东西,你辛苦纠缠什么?再不识趣离开,休怪我掌下无情,滚!”
“滚”字出口,右掌向外微微一送,盖雪松一溜斤斗地翻跌了出去。
“黑虎”陶宏在侧面见蒙面人如此神威,再加上一上来先已吃了大亏,哪里还敢再贸然出手!
他跑了过去,由地上把盖雪松搀了起来。
两个人一副灰头土脸地打量着蒙面人,满怀懊恼、却是无可奈何!
盖雪松身上已有多处被砂石擦伤,两番小试之后,已证实对方蒙面人果然武技超群,自己简直无法望其项背,不认裁服输的结果,势必更将自取其辱。
他恨恨地用手在嘴角上擦了一些流出来的血,冷冷笑道:“足下既然有这么一身功夫,何必又遮遮蒙蒙,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未免有失武林本色!”
蒙面客一笑道:“你真要看我本来面目么?”
说着抬手一揭,已把罩在头上的黑布罩摘了下来。
“赛吕布”盖雪松和“黑虎”陶宏,乍见到这人的本来面目时,俱都大吃了一惊—
—
“原来是你,桑……南圑——”盖雪松倒退了一步,一刹那惊吓得脸色苍白。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在迎春坊文质彬彬的皮货单身客人,竟然具有如此一身不可思议的武功。
桑南圑揭下了头罩之后,向前走了几步,面上洋溢着温文的笑容,道:“你既然看见了我的真面目,当知我已是第二次救你,何以恩将仇报,带着谭老头的几个作孽钱走呢!”
“黑虎”陶宏原以为对方心存觊觎二人身怀之巨款,此刻闻言一时宽心大放,当下忙自拉了盖雪松一把,示意他见好就收。
盖雪松平白失去了一支通天神角,当然是心有不甘,可是衡量眼前形势,实在也是无可奈何——
他冷冷一笑,举手抱拳,说道:“桑朋友这番恩典,在下没齿不忘,你我后会有期!”
言罢转身就走,陶宏也忙由后面跟上去。
桑南圃目注着二人背影,喃喃道:“我虽有心放你二人,只怕别人却是饶你们不得!
这也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他虽是自言自语,可是每一个字,却都清晰地传入到盖、陶二人耳中。
二人身子定了一下,遂即继续前行。
桑南圃遂即为车辆把式“铁弹子”解开了穴道,命其驾车自去——
他独自伫立在荒野的无边夜色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愉快,他已到感觉到“皮大王”
谭雁翎这个人的焦头烂额,感觉到这个人的即将为之崩溃,一时间他仿佛全身的汗毛孔都舒畅地张开了。
客厅里还亮着灯。
“神手箭”胡子玉在灯下等候着谭雁翎的返回,忽然窗扇大开,一条人影闪电也似地飘进来。当真是翩若惊鸿,快到令人目不交睫!
来人正是本宅主人谭雁翎,他眼睛向着胡子玉看了一眼,冷笑一声,道:“栽了!”
身子一跄,遂即坐了下来。
胡子玉忙上前紧张地道:“怎么回事!东翁你这是……”
谭雁翎拾手解开紧在脖颈之间的一条丝带,遂即把身上的一袭大氅月兑了下来。
胡子玉霍然才发觉到他的一条右腿上已染满了血渍,不由大吃一惊,道:“这是谁下的手?”
“不知道——”
谭雁翎一面摇着头,却把一只裤管高高地卷起来,胡子玉才发觉到,在他大腿关节上下五寸左右处,有一道深有三指左右的血槽,看上去像是兵刃伤的!
“是剑伤?”胡子玉吃惊地问。
“不!指伤。”谭雁翎一面说着,一面并二指,在脚上“三生”、“涌泉”两处穴道上各点了一指,顿时流血就止住了许多!
“指伤?”胡子玉惊讶地道,“什么人的指力能够划破你的护体内潜?是司徒火!”
“不是!”谭雁翎冷冷道,“这人头上戴着罩头,看不见他的脸,可是有一点却可断定,他绝不是司徒老大!”
“那会是谁?”
“是个年纪不大的人!”谭雁翎自己也不能断定地摇摇头,“我只是这么猜想而已!”
胡子玉忙由立柜里拿出了治伤的药,亲手为他上好,然后用布带紧紧为他扎住。
“奇怪……”谭雁翎回想起方才那人动手的情形,犹自不胜惊心,“想不到,冰河集弹丸之地,竟然会隐藏着如此的高人!”
叹了口气,他抬了一下眼皮道:“……这人功夫太高了,如安心与我为敌,今日我性命休矣!!”
胡子玉道:“这么说,他对东翁尚且手下留情了?”
长叹一声,谭雁翎缓缓地点了一下头,苦笑道:“子玉,俺们栽了,栽到家了,以方才情形而论,这个蒙面人如果存心要我的命,我也回不来了,总算他手下留情,不过仅仅伤了我一指而已!”
“这人是敌是友,东翁可看得出来么?”
“很难说……不过,绝非朋友!要是朋友,他大可以真面目见人,也用不着伤我一指了!”
“可是,如果是故人,又何必手下留情?”
谭雁翎捋着脸道:“不错,所以这件事令我百思不解!”
胡子玉问道:“东翁可曾将银票取回来?”
谭雁翎冷笑着摇摇头,道:“这件事正是因此而起,如果不是这个蒙面人插手管闲事,银票以及那只熊角已到了手中,这么看起来,这个人显然是司徒老大他们一边的了!”
胡子玉恨声道:“司徒火这帮子人,未免太狠了,有本事一刀一枪干到底,犯不着用这么阴险的手段,东翁,我看我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找上门与他们决一个死活胜负!”
谭雁翎冷冷一笑道:“我何尝没这个意思?只是司徒火一行这一次来,完全是有计划的,他们是存心要把我弄到山穷水尽,死而后已,眼前就算我们有心与他们一拼死活,也只怕求之不能!”
胡子玉恨恨地叹了一声,点着头道:“所幸,我们手里还有那块白魔王的皮子,否则真是一蹶不振了!”
话方到此,遂见他家的老听差进来道:“客来轩的欧阳大爷来了!”
谭雁翎忙放下了腿,冷冷一笑道:“他来干什么?”
听差的道:“欧阳大爷说有好消息奉告,老奴已经让他进来!”
所说的“欧阳大爷”,指的也就是“雪中客”欧阳虹,他原来是谭家皮货供应最可靠的一股实力,可以说是谭老爷子的心月复人,想不到这一次居然也在重利之下,做出了违背谭雁翎的事来,把手里大批的皮货,全都卖给了“鬼太岁”司徒火那一边。
这件事使得谭、胡二人非常震怒,由于这两天一连遇见许多道心事,尚还没有想到他这一边,此刻经那名家人一提,二老顿时平添了许多怒火。
胡子玉转向谭雁翎道:“东翁何不见他一下,看看他能有什么说头?”
谭雁翎点点头,听差的遂即退下。
须臾,欧阳虹揭帘步入。
谭雁翎看也不看他一眼,把头转向一边,欧阳虹满脸愧疚地抱拳行了大礼,尴尬地道:“二位老爷子请原谅在下的情非得已……关于那批皮货的事,在下实在有难言的苦衷!”
胡子玉冷笑道:“欧阳虹,要是你今天特别为解释这件事而来,我劝你大可不必!”
欧阳虹恨声叹道:“胡先生也这么说,欧阳虹更是无地自容了!”
谭雁翎听到这里,忍不住发出一阵低沉的冷笑之声,道:“欧阳虹,这件事你不必再说了,我们二十年的交往,从今天起一刀两断,你就请吧!”
欧阳虹脸上一红,苦笑道:“老爷子,欧阳虹二十年承蒙你老一力培植,岂是忘思负义之人,只是对方出价太高,在下虽然心存道义,却难犯众怒……”
胡子玉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你还来干什么?”
欧阳虹脸上带出一片尴尬愧疚表情,道:“老爷子,在下有好消息奉告,昨夜有两个新客住进了客来轩,因怕又为别人捷足先登,所以特来奉告!”
谭、胡二人神情顿时为之一惊——
胡子玉说道:“新客?也是贩卖皮货的?”
欧阳虹道:“不错,而且听说数量很多!因为知道谭老爷是大买卖,所以有毛遂自荐的意思!”
“怎么只会是两个人呢?”胡子玉有点怀疑的样子。
“这两个人原来也是买家,在长白山、蒙新一带专门干零碎生意,听说两年下来,集了大批的皮货,他们贱买贵卖,无非想从中套取一些利润而已!”
“原来是这样!”胡子玉道:“这两个人叫什么?”
欧阳虹道:“一个叫刘永波,一个叫张威。生脸,过去从来没见过的!”
谭雁翎冷笑道:“那你凭什么认为他们说的是真话?”
“老爷子说的是!”欧阳虹道,“这一点在下也想过,可是看了他们带来的样品,不像是瞎话!”
胡子玉道:“人呢!”
“在客栈里。”欧阳虹道,“那两个人是要我来跟老爷子说价的,要是明天不能谈妥,他们就预备走了!”
“这么急?”胡子玉道,“两个人是什么路数?你模清楚没有?”
“纯粹的生意人,惟利是图,不过价钱倒还公道!”
“这话怎么说?”
“这两个人声称有皮货八千六百多件,索价不过三十万两银子,比照一般行情,虽不能说便宜,却也谈不上贵,所以我认为这是个好机会!”
这番话果然把谭、胡两个老江湖说动了!
谭雁翎怔了一下,道:“只是……好吧,那么子玉你就快去一趟,如是真的,就先稳住他们,银子的事我们再安排。”
胡子玉道:“好吧!”
当下就同着欧阳虹去了。
“客来轩”一间干净的敞房里,谭家的大管事账房胡子玉胡先生正在与两个生客刘永波、张威对坐谈话,欧阳虹侧坐相陪。
刘永波望之五旬中人,矮小的个头儿,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小帽,一身讲究的缎子袍褂,说话是道地的东北口音,看去机智老练。
张威是南方口音,四十来岁,生得浓眉大眼,谈吐之间,亦透着处处精明。
当然胡子玉非轻率之人。
这时,就见他向着对方二人微微笑道:“敝东家对于二位兄台的雅爱十分感激,只是那批货必须要兄弟亲自过目之后,方能决定!”
矮小机智的刘永波顿时笑道:“胡爷说哪里话,这还用得着说吗!那批皮货就存放在离此不远的曹家口,因为数量太多,搬动不易,暂寄存在曹村长的货仑里,胡先生可以随时看货!”
南方口音的张威接道:“货的品质,我们可以保证好,按量是照单不误!价钱也实在,三十万两银子,一个也不能再少!”
胡子玉冷冷地道:“敝东刚刚与人家完成了一家五万两银子的买卖,手头缺乏现金,如果这宗买卖谈定了,可否用敝东江南的地契折代现银成交?”
“这个……”张威吟哦了一会,退向一边,刘永波就跟过去。
两个人商量了一阵,遂又转回。
刘永波道:“如果地契手续完整,是可以变通的,胡先生可否赏观一下?”
胡子玉点点头道:“有何不可。”
说完,遂即由身上取出一个平肩的玉盒,他身为谭家的账房兼大管事,也就操纵着谭府的整个经济命脉,加上他与谭雁翎私人的情谊,以及若干微妙的联带关系,事实上无疑地可以称得上是半个主人。所以谭家的房地契、来往金银,一直由他全权支配。
当然,他在支付这么庞大的一笔费用时,内心当然是极为慎重,除非他认为是有重利可图,否则他断断不会以地契来折充现金!
现在,他毫不考虑地由玉盒内取出了三张地契,然后由三张地契内拿出了其中之一,递过去,刘永波接过来与张威展开共阅。
当然地契不会是假的!
地契上盖有江南苏常道度支司的大关防,几番几目,写得很清楚,共写良田五百亩,如以时价折合现金足可值四十万两银子。
刘、张二人共看了一会,刘永波含着微笑双手奉上,道:“谢谢,谢谢,足足有余,有余!”
胡子玉哈哈一笑道:“那么我们现在就看货去吧!”
刘、张二人同时站起,欧阳虹是中间人照理不避,一行四人出得门外。
那里早已备了一辆车,刘永波吩咐了一声:“曹家集!”马车就顺着驿道奔驰直去!
“曹家集”是“青松岭”的邻镇,用不了半个时辰,已来到了集子——
曹村长是本地一个大户,很有点子江湖混混、土财主的味道,家里用着三四十个长工,有土房三十余间,还养着不少狗。
“青松岭”谭家谁人不知?那个人不晓?包括胡子玉这个大管事在内,也是响叮噹的人物。
所以,当胡先生来到曹家以后,曹村长亲自接待,执礼甚恭,一行人略事待茶之后,就由曹村长带头,同着刘、张、欧阳以及胡先生这么几个人,一同向后院仓库里去看货。
两名长工在前导引着,手里高挑着两盏灯笼,离着身后四人足有丈许以外。偌大的院落里静悄悄地没有一个外人,只有夜风吹过树梢发出的轻微低啸声。
胡子玉昔日在江湖素有谨慎之称,所以他在退隐江湖之后,屈就谭家账房以后的岁月里,以其智力运筹帷幄,才使得谭雁翎这个人,不出数年,即鹊起商界,得到了“皮大王”这样的一个称号!
虽然,胡子玉这个人有着过人之处,他最大的长处是冷静和心细,用钱更称得当,恰到好处,一掷千金毫无吝色,出手之大,令人咋舌,但是在掷出那等巨大的资金之后,不出数月,甚至于更短的时间里,必将有更多数倍的本息回笼!
他早已获得谭雁翎的推心置月复,可以不需要经询谭雁翎的同意,直接运用谭雁翎名下的任何产业,包括动产与不动产在内。
就如同现在,他即将又要代替谭雁翎做主,从事一笔大规模的交易了。
这笔交易如果成功,不但可以解开谭雁翎眼前之危,而且更可以大大的振奋谭家的声誉,可是如果不幸出了差错,谭家在事业面临破产之际,再难承受如此重大的打击,前途可就不堪设想了!
胡子玉当然不是容易上当的人。
首先他已观察了欧阳虹这个人,对方是与谭家来往做生意有二十年以上信誉的人,虽然这一次他的货卖给了别人,但是商人重利,严格地说,只能怪自己这方面算盘打得过于精细,却不能责怪对方背信。
所以,欧阳虹的诚意,他绝不怀疑!
那么曹村长这个人呢——他可就不清楚了。
他耳朵里曾经听到过有关这位流氓村长种种传说,包括他放高利贷、运私盐,也常有勾结匪人,坐地分赃的传说,这样的一个人当然他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的!
胡子玉自从一听说有他这么一个人,心里可就提了三分的小心。
再看看另外的两个人——张威和刘永波——这两个人可以说纯粹是陌生人!
对于陌生人,胡子玉一向是不太信任的。
把他眼前这么几个人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认为即使是他们联合起来,也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一行人来到了货房前,两个挑灯的长工左右一站,将灯光回照着来人。
曹村长由身上掏出了一大把钥匙,也不知他一共开了几把锁,才把货仓的门弄开了。
打开了两扇门,货房里堆着满满的皮货,灯光之下,当真是洋洋大观,营营总总,令人目不交睫!
刘永波嘻嘻一笑,引手说道:“总管请!”
胡子玉点点头,迈步入内。刘、张二人,紧随他左右,欧阳虹和曹村长走在最后。
胡子玉显然是吃了一惊。
搁置在他眼前的是那么完整,那么多,那么好的一批东西,包括各兽类的珍皮,即如海龙、紫貂,也无不具备。
这些皮货,无异是他眼前最需要的东西!
他打量着满仓的皮货,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惊诧,在他想象里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也实在想不出除了“赛吕布”盖雪松和“雪中客”欧阳虹这两帮子皮货客以外,什么人还能有如此大宗完美的皮货供应出来。这个人是谁?是张威?刘永波?——不像!
这两个人,如果真是大帮子的皮货头子,自己不可能没有个耳闻,那么,他们又会是谁?但是尽管你不相信,眼前摆在面前的这些子皮货却是真的,又不由得你不相信。
胡于玉几乎以为眼前这些皮子是假的了!
他走过去,细细地检查其中一块貂皮,鉴定果然是上好的质料,在每一块皮子的角上,都系着一块红布。
胡子玉心里一动,因为这种标志他是熟悉的,在他印象里应该是属于欧阳虹那一伙人的标志。
这念头在他的心里一动,顿时由不住回过头来看向欧阳虹,欧阳虹显然也看见了—
—
他嘴里“咦”了一声,大步走过去,打量着面前的一捆貂皮,回过身来,向着面前的张威道:“咦——这些皮货是我卖给司徒先生的,怎么会……”
胡子玉顿时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目光刚刚接触刘永波、张威的一刹那,刘、张二人已迅速向欧阳虹同时出手发难。
这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
由于刘永波、张威二人,站在他身侧左右,固可以说近在咫尺,是以猝然出手,欧阳虹简直无从防起。
在刘、张二人快速的一式双插手里,他们两人两只手已深深陷入欧阳虹的左右双肋之间。
欧阳虹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加害,如坠五里雾中,等到他感觉出不妙时,已经失去了回手的能力!
刘永波、张威这两个人,虽然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的身手,可是由他二人出手的动作上看来,显然他们不是生手,尤其是二人手掌上,具有相当厉害的“穿墙神功”。这种功夫是不常见的!
二人一招得手,各自向后面退出一手,两只手猝然地拔出来,即见由其两肋内穿出了两股鲜血,欧阳虹大吼一声,身子踉跄步出。
“胡先生……”他那一双怒凸的眸子,张徨地看向胡子玉道:“……我……们上当……
了!”
大口的血,由他嘴里喷出来,足下一跌,遂即倒下来。
胡子玉身子一闪,快若疾风地疾迎上去,一把扶住了他,不过是瞬息间的事,刘永波、张威两个人,已自不同的方向,猝然向着胡子玉身前袭到,同样施展出“双插手”
的绝技,向着胡子玉两肋插来!
曹村长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一手,所以在刘、张二人一出手的当儿,他已飞快地退出了仓库。
同时间仓库的两扇大门“砰”一下关上了。
胡子玉前此对付“怪鹅”孙波时,已经负了伤,后来虽经谭雁翎细心医治,那一只胳膊总算保全住没有废了,可是较之昔日自然差了很多,话虽如此,以刘永波、张威者流,还不是他的对手。
危机一瞬之间,就见他双手倏地一分,已双双抓住了刘、张二人递出的手,一边冷斥道:“大胆!”
双手一振,刘永波、张威两个人的身子被摔得腾了起来,“砰砰”分摔在左右地上。
胡子玉陡地旋身,用“鸳鸯跺子脚”,噗!噗!一连两腿,把迎面的刘永波踢得地上打了个滚,背后的张威却闷哼了一声,向着胡子玉袭到——
他施展的是内家掌力中的撞掌功夫,双掌一递出,带出了一股极大的掌力,两只手直向着胡子玉背后打来。
胡子玉向前一伏身,前胸几乎与地面贴平,张威的双掌,顿时落了空,整个身子,向前一动,几乎由胡子玉身上翻了过去。
胡子玉内心恨极了这两个人,所以手下绝不留情,他身子在张威向前一动的刹那之间,霍地一个飞转,同时足尖飞挑,不偏不倚,正好点中在张威咽头喉结之上,张威顿时发出了一声闷叫,整个身子倒栽了过去,当场一命呜呼!
这一招既快又狠,当真是狠恶到了极点!
胡子玉一脚踢死张威之后,迅速地回身,待向刘永波扑去时,却听得背后一股极尖之风袭到,容不得胡子玉身子转过来,只觉得左侧肩下一阵疼痛,已为一枚锐利的暗器刺了个正中。
那是一枚细若牛毛的短刺,其尖如针,其细如芒,一经中人,顿时深入肌肤之内,胡子玉只觉得整个上半身一阵发麻,当场就动弹不得——
这种暗器他是熟悉的,他的脑子也够清楚,只可惜现在半个身子已动弹不得。
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人以比燕子更轻灵的身法飘临眼前,在此同时,这个人手中的一支湘妃红竹的马竿子“噗”的一声,已点中在他的心窝上。
胡子玉虽然半身发麻,可是五官的感觉依然很灵敏,当他注意到眼前这个人,竟是自己昔日结拜的兄弟,后来为自己暗器神手箭射瞎双目的“来如风”简兵时,他整个的血脉都仿佛被冰镇住了一般!
简兵这时脸上现出一种难以克制的怒容,一双怒凸的瞎眼珠子,死死地注定在胡子玉身上。
他全身,在此一刹那,也起了一阵急剧的颤抖。
“胡子玉,你还认得我么?”
“你——胡子玉面色惨变着道,‘你是老八?’”
“老八?”简兵仰天发出一阵狂笑,声如夜枭,听在耳中,别有凄厉之感!
“亏你还认得我这个老八!”
简兵把一嘴发黑的牙床肉,用力地磨咬着,整个口腔里,泛出一种血的感觉。
“二十年了!”简兵狰狞地说道,“每一天每一夜我都想着能有跟你见面的一天,皇天不负苦心人,今天总算叫我们这两个冤家见着了!”
胡子玉不胜凄楚地感叹了一声,下意识地觉出了不妙。
他苦笑了一下,说道:“老八,二十年前愚兄失手……”轻轻叹了一声,接下去,“……伤了你的眸子!事非得已……老八,你难道不知道么?”
“哈——”简兵狂声笑着,“我太清楚了!胡子玉你如果认为今天能以兄弟之情来打动我,可就大错特错了!”
胡子玉神色一阵黯然。
他忽然叹了口气,道:“既落你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看着办吧!”
“不过!”他顿了一下才又接道,“请给个痛快吧!”
“痛快?”
简兵又是一阵子怪笑。
“二十年丧明之痛,还谈得上什么痛快!胡子玉,你想要我一刀杀死你,那可就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你要怎么样呢?”
胡子玉感觉到原先身上的麻痹,这时似乎已经消逝了很多,只是对方手上那根马竿子却是又准又狠地点在自己穴道之上,简兵显然施展的是定穴手法,使得他一筹莫展!
听了他的话,简兵鼻子里哼了一声,发出一阵子怪笑——
“我要你慢慢地死——你放心,现在我是不会杀你的!”
他那张狰狞的脸,转过一边道:“谁还没有死?”
刘永波忙趋前道:“四当家的,是我!刘永波!”
原来江南九鸟自从谭、胡二人离开,加以老四“出山虎”方人豪,老五“十二连环”
杜希平相继死了之后,九鸟之中,仅剩下五人。
这余下的五人,从此重续兰谱,改“江南九鸟”为“五刹星”。
所谓“五刹星”者,即为“鬼太岁”司徒火、“怪鹅”孙波、“人面狼”葛啸山、“瞽目阎罗”简兵,“过天星”姜维五人。
简兵原来是排行第八,现在旧谱重续之下改为第四,所以那刘永波才有“四爷”之称呼。
“瞽目阎罗”简兵这时听知是刘永波之后,冷冷一笑道:“张威呢?”
刘永波道:“死了!”
他接着恨声道:“四爷请为张舵主报仇,把这厮碎尸万段!”
简兵墓地狂笑一声,道:“刘舵主,你知道什么?这人昔日乃是我的拜兄,岂是泛泛之辈,总把子为了爱惜他,却要他多活些时候!”
刘永波怔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简兵嘻嘻一笑,伸出左手,探入胡子玉衣内,模索着取出了那个装有谭雁翎所有地契的玉盒,收入怀内。
胡子玉看到这里,禁不住闭目一叹。
他知道玉盘之内的三张江南地契,无疑已是谭雁翎眼前仅有可以变卖的全部财产了。
简兵虽然看不见胡子玉颓然的表情,可是却听见了他的叹息之声,当时发出了得意的一阵笑声。
“刘舵主,”简兵大声地吩咐道:“把库门打开来!”
刘永波惟命是从地应了一声,走至门前叩了几声。
门外的曹村长在外面遂即把门打开。
胡子玉虽然身上的麻痹感觉已失,可是为对方杖头定住了穴道,除非对方松开竹杖,否则自己休想能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