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急转而下,殃神等人急急高去,倒又把一直默立厅中一角的赵子原忽略了。
赵子原眼望诸人身影消失不见,忖道:
“我甘冒风险来到此地,原望对二十年前那段疑案能寻得一些眉目,想不到依然一无所获,看来我又是白跑一趟了。”
他举袖抹去额上汗珠,转身便走,麦斫俯倦地望了他一眼,并没有任何拦阻的表示。
这时雨势渐弱,但仍不时有闪电划过天空,天空是一片阴覆,夜风呼啸和垢噪的雨声互相呼应。
庄外传来五更梆声,赵子原环目扫见四下无人,便悄悄绕经右侧通道走到后院。
他伸手人怀,掏出一支三角形黑色小箭,心中念头电转:
“这是天赐良机,我就将这支三角形黑色小箭放在一个醒目的地方,麦十字枪一回后院,必然会注意到,只不知我这样做是否妥当?”
犹豫了须臾,他到底还是将令箭插在一棵大树上,回身又从前院走出。
赵子原冒着风雨,步出院落,隐隐瞧见庄门外立着一个纤小的人影,他凝目瞧清那人面庞,当下只觉心子重重一震,登时愣立当地。
那人正是曾将赵子原折磨一阵子的武冰歆,赵子原不意她于斯时竟会出现于此,只有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他步出庄门,冲着武冰歆道:
“姑娘,咱们又碰着啦,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武冰歆低哼一声,道:
“是么?我倒不以为如此。”
赵子原一怔,旋即会意过来,道:
“然则姑娘是有意到这里来了?”
武冰歆道:“正是。”语声一顿,便道:
“我推度你会到十字枪麦府来,是以便在此等候……”
赵子原暗叫一声“苦也”,不知她何以对自己夹缠不清,自家无缘无故惹上了这女魔头,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遂道:
“姑娘怕不是又要区区回到留香院去吧?”
武冰歆花容微变,道:
“话倒说得轻松,赵子原你随那‘司马道元’破瓦逃出留香院,这笔帐可还没有结哩。”赵子原一惊,问道:“姑娘怎生知晓在下的姓名?”
武冰歆暗笑忖道:
“爹爹手下驿亭遍满天下,岂会连此等事都查不出来,可笑这蠢小子犹浑然不晓……”
心中想着,口上道:
“这个也值得大惊小怪,真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
赵子原吃她顶撞一下,但他早已模清对方那喜怒无常的性格,是以并不引以为件。
武冰歆复道:
“此外你犹负欠本院一杯明珠尚未壁还,你以为撤手一走便可以不了了之?”
赵子原愕道:
“什么明珠?……”
武冰歆勃然大怒,道:
“小子装傻!你进入东厢量珠赠与李姬之事就此淡忘了么?哼哼,李姬总该向你提过量珠聘美的规矩吧。”
赵子原恍然“哦”了一声,筹然之间那白袍人“司马道元”所说的一句话悄悄浮上心头:
“留香院那‘量珠聘美’是武林有史以来最大的阴谋,老夫不欲你沦人百劫不复之地,是以将你引出。”
想到这里,内心不觉震一大震,说道:
“区区事先并不明白此中内情,而且事实上未尝将明珠据为己有……”
武冰歆打断道:
“废话!从来进入留香院之人,没有敢于寻托词耍赖,他们各有各的偿还明珠方法,你见过密室里那十三人啦,此即其中一例。”
赵子原耸耸肩道:
“也罢,在下有生之年,总会设法壁还这一杯明珠……”
他忽然想起,若果自己能说服李姬,将那一杯明珠还与留香院,倒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但回心一想,业已出赠之物怎可要求他人奉还?此举非特在情理上说不过去,而且也毫无把握。
武冰歆冷笑道:
“好一个有生之年,可惜家父却不与你讲这一套。”
赵子原道:“依姑娘说,又待怎地?”武冰歆道:“姑娘要你为我办一件事一一一”
赵子原道:
“还是这一句老话。”
武冰歆瞪了他一眼,道:
“你竟敢不从么?”
赵子原默默不语,武冰歆复道:
“若果你能将此事办妥,以往那笔债包括一杯明珠在内便一笔勾销,否则……哼哼……”赵子原钉了一句:“否则区区又要受到一番折辱,是不是?”
武冰歆冷冷道:
“看来你很愿意再尝一次皮鞭的滋味,姑娘当然不致令你失望。”
她伸出皓手解下腰问皮鞭,挥腕一抖,疾扫赵子原门面。
赵子原方听清后面那一句话,便已感到劲风拂面,虽则情知被这一鞭刷中,较之被刀刃砍犹要难受,却毫不作闪避的打算。
他所以如此,并非反应不够灵敏,而是深知对方武功深不可测,躲也无用之故。
皮鞭扫到他的门面,迅即撤回,赵子原脸庞上非但没有留下鞭痕,同时亦不感觉到任何痛楚,不禁迷惑异常。
武冰歆以另一手握住鞭尾,将整条长达七尺的黑色皮鞭圈成一个半弧状,冷冷他说道:
“你为何不躲避?”
赵子原苦笑道:
“躲又有什么用?我只指望有朝一口在武学上获得较高的成就,能将你手上的皮鞭夺下来。”
武冰歆闻言,美眸中突然射出森冷的光芒,赵子原不愿和她的视线接触,便缓缓闭上双目。
武冰歆道:
“似此空言凭谁也说得出来,堂堂大丈夫竟是这般软弱无用么?哼,好没出息?”
此刻庄院里忽然又走出一人,赵子原回目一瞧,却是才逃过大难的金翎十字枪麦斫。
麦斫乍见庄门前立着两人,似乎怔了一怔,接着便是吃惊的“瞻”了一声。
赵子原见他视线扫过自己,就一直投注在武冰歆身上,可见对方的吃惊,绝不是针对自己而发。
只听麦斫道:
“是武姑娘么?”
武冰歆轻轻地点了点头,神情甚是据做,道:
“麦庄主好记性。”
麦斫道:
“昔日麦某尝去过留香院,在驿亭面谒令尊,适时武姑娘就在旁侧,是以麦某印象至为深刻。”
他见武冰歆没有言语,又道:
“姑娘驾临鄙庄,恕麦某未曾远迎。”
武冰歆道:
“客气了。”
麦斫对她那冷淡的态度,似乎并不放在心上,说道:
“请移驾人庄小坐。”
说着,做了一个虚引的手势,武冰歆始却终没有移动足步,道:
“不叨扰了,据说庄主今夜与职业剑手有个死约会/麦斫道:
“原来武姑娘知道此事,敢是受令尊之遣而来?”
武冰歆道:
“不是。”
麦斫讶然道:
“那么你……”
武冰歆截口道:
“不瞒庄主,我是为找寻此人而来。”
边说边伸手一指赵子原。
麦斫骇讶更甚,望着赵子原道:
“这位小哥儿方才曾在庄中逗留一阵子,老朽还不知你的姓名。”
赵子原道:
“小可姓赵,草字子原。”
麦斫“啊”了一声,一副未曾耳闻模样。
赵子原冷眼旁观,见武冰歆态度傲慢十足,甚是令人难耐,而麦十字枪却始终对她谦恭有加,相形之下便可推出武冰歆本人或她的父亲必然大有来头,决非泛泛人物。
而麦十字枪之所以吃惊,自然是想到以武冰歆此等身份,怎会不辞远道奔波来此寻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麦斫道:
“刻前殃神曾误认小哥为职业剑手一路之人,但依老朽看法,似乎并不大像,老朽不解的是,小哥缘何要置身于这场是非之中?”
他特别加重“误认”两字的口气,赵子原道:
“恕小可不能回答这道问题。”
麦斫碰了一鼻子灰,不由心中有气,但他世故已深,是以犹能忍受,使怒气不泛于形表。
暮然,一阵急促的足步声由远而近,一名中年劲装大汉在细雨下自庄内冲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师父……师父……”
麦斫皱眉道:
“什么事如此慌张?”
地劲装大汉喘口气道:
“师父,你瞧……”
他摊开右手,掌心横摊着一支通体黑色的三角形小箭!
麦斫一把将羽箭接过来,只见那箭身似是水晶雕成,虽在雨水浇淋中仍闪闪发光。
他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哺哺道:
“这是怎么回事?……”
武冰歆乍见此箭,芳容也是一变,只听她惊咦一声,双目紧紧注视着麦斫手上的小箭再也收不回来。
那劲装汉子嚎懦地道:
“弟子正要进入后院小想,却在一棵树上发现此物……”
麦斫直若未闻,自言自语道。
“老夫委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哺哺道着,面上像是蒙上了一层死灰。
武冰歆道:
“麦庄主,你又有麻烦了?”
麦斫身躯颤了一颤,再也顾不得有武冰歆及赵子原在旁,茫然地与那名劲装汉子人庄去了。
一直默然不语的赵子原望着麦斫瞒珊的身影,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匪可思议的古怪笑容。
武冰歆转过蜂首,正好瞥见赵子原的奇怪神情,一霎间一道念头自她脑中一闪而过,冲口道:“莫非就是你么?”赵子原一震,立时恢复常态,道:
“姑娘此言何意“
武冰歆露出迷惑之色,却没有再行追问下去,赵子原心中暗暗打鼓,忖道:
“这武冰歆好机敏的心思,方才她几乎对我动了疑念,有幸方才我留下令箭时未被人发觉,尔后我行动必须格外小心了……,,
武冰歆虽已猜到了那支令箭可能是赵子原所留,但因旋又想到这个可能性竟是微乎其微,就连自己也无法相信,遂打消了此一疑念。
她重新拾回话头道:
“咱们谈回正题,到底你答不答应为姑娘办那件事?”
赵子原道卜
“姑娘无头无脑要区区做这做那,却始终未将事情内容说明。”
武冰歆俯首无言,像是陷入沉思中,良久始道:
“赵子原!你可愿意去太昭堡一趟/
那“太昭堡”三字乍一人耳,赵子原内心陡感一阵前所未有的激动,失声道:
“你……你再说一遍?”
武冰歆白了他一眼,道:
“姑娘问你!是不是愿意到太昭堡去做几天上宾?”
她一字一字说得十分清晰,赵子原心知自己是不会听错了,遂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问道:“为了什么理由?”武冰歆道:“暂且不告诉你。随我来……”
娇躯一转,轻移莲步前行。
赵子原却呆呆立在当地,脑海中思潮千回百转,尽是在想着有关“太昭堡”的一切事。
直到武冰歆自前面密林中牵出两匹骏马,赵子原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举步迎上前去,道:
“姑娘是早有准备了。”
武冰歆面寒如冰,道:
“卜风?”
赵子原如言一跃而上马背,继着武冰歆也翻身上马,冷冷道:
“千万别打逃走的念头,否则以姑娘这匹马的速度,随时可以将你截获,不信便走着瞧。”
说罢当先策辔驰去。
赵子原一拍马背,纵骑在后跟上,两马沿着庄前大道驶出,顷忽便将庄院远远抛在后面。
豪雨已歇,天边现出了一轮弯月,膝膝陇陇勾出了周遭景物的轮廓,夜风瑟瑟,偶尔有几声锐急的鸟鸣,划破静寂的空间,属引不绝,使荒落的大地平添了几许凄厉的气氛。
赵子原忽然感到不安起来,自从他开始在江湖行动,接二连三遇到许多奇幻难测的经历,虽然自己一向洒月兑自如,仍不免心中惴惴,尤以面对眼前这幽灵也似缠住自己不放的武冰歆为然。
他微唱一声,忖道。
“她长得虽是如此姣美,但举止谈吐间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冷酷的味道,令人难以接近,古人所说的蛇蝎美人大约就是像她一样了。”
走了一程,道路愈发平坦,赵子原果然发觉胯下坐骑驰骋的速度远较对方那匹马儿缓慢,因此武冰歆不时须放缓马步,自己才不致瞠乎其后,显是她有意作此安爿:,以打消自己任何逃走之念。
马行原野中,武冰歆侧首面向着他,说道:
“赵子原你的真姓可是姓赵?”
赵子原愣道:
“自然是姓赵,姑娘缘何有此一问?”
武冰歆晤了一声,道:
“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赵子原一时领悟不出她语中含意,只有闷声不响。
武冰歆道:
“你知道姑娘要领你到何处去么?”
赵子原道:
“知道。”
武冰歆道:
“说说看,什么地方?”
赵子原道:“自然是到太昭堡去了。”武冰歆道:
“看来你并不太蠢,何以先时老是露出一副傻愣愣模样,令人见了便忍不住心头火起。”
她原想道:“令人见了便忍不住为你发急。”可是猛一想到此言多有不妥,遂改了另一种说法。
马行迅速,不一会便棱过这一片原野,驰人一丛密林,行了半个时辰,忽见前面林间小径有两条人影比肩飞驰着!
来到近处,那右边一人听到蹄声回过头来,赵子原与他打了个照面,正好瞧清那满脸于思,心头登时一阵猛跳,他口齿微动,一句招呼欲吐未吐,武冰歆已自低喝出声:
“苏继飞!你停下来!”
那于思大汉正是赵子原在密室里见过的苏继飞,他骤闻喝声便与身旁同行之人停住脚步,回身道:
“原来是武姑娘,久违了。”
他顾目一盼,已瞥见了马上的赵子原,却不动声色。
武冰歆面色沉寒,道:
“你几时从留香院密室逃出来!”
苏继飞打个哈哈,道:
“武姑娘言重了,苏某又非令尊阶下之囚,要来要去难不成还须别人作主?”
武冰歆道:
“从来人留香院之人都是有进无出,姑娘要知晓你在密室住了如此之久,又如何月兑身出来?”
苏继飞沉吟道:
“如果苏某说,东厢李姬已对我失去诱惑遂力,不知你相不相信?”
武冰歆微微愕住,摇头道:
“绝对无此可能,除非你打自人留香院伊始,就没有被李姬迷住……”
语声一顿,复道:
“你既然未沉溺于美色中,却又自甘在密室稽留一段时期,可见其实是另有图谋:……”一、苏继飞被她一语道破内情,不禁神颜大变,再也顾不得对方反应,转身便走。
武冰歆喝道:“站住广苏继飞步履微顿,道:“武姑娘还有何见教武冰歆伸出皓手指着苏继飞身旁之人,道:
“阁下这位朋友怎不介绍一下?”
那人闻言缓缓回过头来,却是一个满头白发,左额上有一条深红色刀疤,双眼细小的老者。武冰歆道:“老丈大名?”刀疤老者低声道:
“伦夫野老何劳姑娘下问。”
武冰歆朝刀疤老者上下打量一番,道:
“家父曾向我毗过老丈外像,那额上刀疤便是最突出的表记刀疤老者轻咳一声,似乎有意要打断她的话题,武冰歆却毫不停歇,一口气不停继续道:
“如果我猜得不错,老丈应该是二十余年前业已过世的太昭堡主赵飞星的总管奚奉先?”
刀疤老者蹬地倒退一步,呐道:
“姑娘好厉害的眼色。”
赵子原闻言,胸口也自一震,忍不住对刀疤老者多瞧上两眼。
刀疤老者奚奉先道:“姑娘若无它事,老朽可要告辞了。”武冰歆寒声道:
“你们再也走不掉了?”
奚奉先面色一沉,额上刀疤隐隐泛成紫红之色。
苏继飞朝赵子原打了个眼色,以“传音人密”的功夫向他说道:
“老夫所以离开留香院,乃是在该处寻到了赵飞星赵堡主遇害的有关线索,你若要得知此中详情,可于一月后到首阳山岭来,老大与奚老儿暂时索居在一座茅舍中……,,赵子原略一点头,表示已然听清他这句以内力传音的话。
这当儿,武冰歆纵骑拦在道中,奚奉先道:
“姑娘不让咱们过去了么?”
武冰歆道:
“正是。”
说着伸手人左襟衣袋,掏出一支黑色小管,苏继飞电目一瞥,道:
“姑娘敢是要发出讯号,联络驿亭下属?”
武冰歆正要点燃信管,苏继飞陡然大吼一声,道:
“接我一掌?”
掌随声起,当胸朝对方纤手劈去。
武冰歆不料他会突然动手,乍不及防,只有将手上信管抛弃于地,玉手接着一拂而出。
苏继飞发觉她玉臂这么轻轻一拂,自家一掌攻势非但悉数被化解开去,而且全身大穴皆已笼罩在她一拂之下,不由心神一凛。
他欲待退避,其势已不可能,当下遂低喝一声,不等自己一掌招式用老,便换了另一个方位,连续攻出四五式。
这连环五式出招奇速,用劲尤足,武冰歆却视若无睹,娇躯一晃,轻轻自马上飘下地来,那只葱玉般纤手不疾不徐拂了一圈,苏继飞劈出的雄浑掌力顿时如同泥牛人海,全无动静。
在旁观战的赵子原只瞧得暗暗心惊,那苏继飞乃名震字内的一等高手,功力之高,自不待言,那日他在密室一举手便破去了丁伟鲁的“拖刀掌”,那等掌力端的称得上神乎其明了,不想目下竟被一个年轻女流轻描淡写就化去了他的重重攻势,赵子原不觉惊得呆了……
但闻苏继飞道:
“好功夫?”
喝声中掌出如风,掌力犹未拍实,身形陡地凌空而起,左手借势继之一翻,他已发出了独门绝学“飞云十八掌”!
他那飞云十八掌才发,掌风真力划过半空,一霎之间“呜…‘呜”锐声大作,气势骇人之极。
武冰歆见对方来势惊人,果然不敢直攫其锋,足步一错,纵身退开五六步之遥……
苏继飞并没有乘势追击,收掌道:
“苏某少陪了。”
他向刀疤老人奚奉先打个招呼,两人一前一后提身跃起,自武冰歆头顶上飞掠而过,转瞬已在十丈之外。武冰歆叱道:
“慢走……”
欲待纵身追赶,却又惟恐赵子原趁机溜走,只有眼睁睁望着两人背影消失于苍茫夜色……
她别过臻首,冷冷瞧着赵子原,生似苏继飞和奚奉先之逸走,全是赵子原的过错,是以惹起她的怨怒。武冰歆咬牙道:,,都是你这小子碍事?”
右手一抬,给了赵子原一记耳光,发出清脆的响声。
赵子原只觉脸上火辣辣的,鲜血洋洋从唇角流下,一时之间只感一阵愤怒填满胸臆,脑中尽是怨恨,他怒喊道:
“你……你欺人太甚了!”
盛怒zT一掌疾翻而起,就要拍击出去,但他视线偶一触及对方那冷峻的眼色,立时又恢复了先时的持重冷静,心道:
“无论如何我终究不是她的敌手,妄逞血气之勇也于事无补,昔日韩信何等英雄,连胯下之辱都受得了,我难道这口气都吞不下去么?”
想到这里,单掌又缓缓垂了下来。
武冰歆嘲讽道:
“姑娘正要瞧你敢不敢动手呢,还算你识相知趣……,,语至中途忽然顿住,敢情她发觉赵子原模样虽是沮丧,但眉字间却流露出做然倔强的神色,此等轩昂气概,反使她心底升起钦仰之念,下面那刻薄侮辱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她一直迷惆的望着赵子原,自家也分不出心中那复杂的感情。
移时,武冰歆才轻叹一声,道:
“咱们继续赶路罢。”
她缓缓跨上坐骑,一夹马月复,马儿飞快向前奔去。
赵子原见她神态忽冷忽热,不禁暗暗纳罕,当下亦纵骑前驰,穿过密林后地势逐渐转高,来到一处斜坡,武冰歆勒住组辔,道:
“太昭堡就在前方不及五里的崖壁上……”
赵子原定睛望去,但见四周都是峭立千切的峰岭,远处古堡的影子像凸起的岛屿,又像一只蛰伏的巨兽,在黑夜中格外显得阴黯冷森!
武冰歆道:
“打从眼下起,你要一个人设法混进堡内。”
赵子原视线一直停留在古堡上,内心激动莫名,武冰歆说什么话,他可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他默默对自己呼道:
“我终于投回大昭堡的怀抱来了,昔年那一段公案也就要逐渐揭晓啦……”
武冰歆瞧他如醉如痴,怒道:
“傻小子!听见我的话没有?”
赵子原骤然惊醒过来,略带歉意的笑笑,道:
“姑娘请复述一遍。”
武冰歆怒火已燃,但轻轻一跺脚,道:
“我只能领你到此,自现在开始你必须单独进入古堡,未动身之前,我先提醒你一件事……”赵子原道:“武姑娘但请说出。”
武冰歆寻思一下,似乎在整理思路,说道:
“首先你必须了解古堡的种种内情,这大昭堡从前的主人乃是武林有数的高人之一,叫赵飞星,二十年前为仇家买雇职业剑手击毙……”
赵子原心道:
“这些轶事我早已知晓,哪还用你多言。…
私下虽如此想着,却没有说出口,武冰歆续道:
“赵飞星死后,他的女儿赵芒兰偕同夫婿中州一剑乔如山高飞远走,古堡遂形同废墟,后来江湖上传出一道消息,乔如山在翠湖又死于职业剑手的剑下,芒兰自此也生死不明,不知所终……”
赵子原听到这里,陡觉胸中热血沸腾,忍不住露出痛苦之状。
武冰歆止住话声,奇道:“你怎么了厂
赵子原过了半晌才道:
“没什么,姑娘继续说吧。”
武冰歆虽是对他的举措感到惊奇,却也未多问。
遂拾起先前话头,接道:
“然而就在三年前,业已变成废墟的太昭堡突然又有了新的主人,据我所知,目下这个堡主姓甄,名字不详。”
赵子原心念一动,忖道:
“姓甄,今夜到过麦府的玄缎老人不是也姓甄么……”
正付间,武冰歆道:
“我所讲的都与你进入堡内的行事有关,你必须记清了。”
赵子原点点头,道:
“姑娘仍未言明,究竟要在下为你办什么事?”
武冰歆低首沉吟一下,似乎欲下决定该不该说出来,良久始压低嗓子,一字一字说道:
“你混进古堡后,第一桩要事便要设法亲近堡主的千金,博取她对你的好感……”
她说出这话,方始发觉自家内心委实矛盾得紧,竟然暗暗希望赵子原能率然拒绝此一要求。
赵子原呆了一呆,道:
“区区只道姑娘要我去做什么险难卖命之事,是以不惜以百般胁迫相加,不想竟是这等荒唐……”武冰歆哼一声道:“怎地?你到底答不答应厂赵子原道:
“姑娘没有说笑么?”
武冰歆哂道:
“这当口谁有心绪与你说笑,简直废话。”
赵子原心忖现在是自己人太昭堡的大好机会,若予以拒绝,便不知又要被对方折腾到何时?而且感情这个东西本就十分微妙,绝非人力所能勉强,自己纵然应允,亦不能作任何保证,思念及此,说道:
“在下旁无抉择,只好答应啦。”
武冰歆心中猛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感到十分难受,她也分不清那是妒意,或是其他什么样的情感?
赵子原追问道:
“然后我怎么办?”武冰歆寒着脸儿,道:
“十日后我会回到此地,到时再指示你行事机宜。”
心想自己千方百计要他去做此事,他既已应允,自己本当欢喜才是,怎反而会有难受的感觉?真是莫名其妙。赵子原道:“在下可以走了吧?”武冰歆道:“慢着!”
她手腕一抖,陡然间一条黑影从她身畔飞起,赵子原刚瞧出黑影乃是对方手上的皮鞭,便已感到劲风拂面。
鞭身像一条长蛇般从他的头颈绕缠而过,将咽喉紧紧勒住,赵子原登时觉得胸中窒闷,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但他却但然毫无俱色,沉声道:
“姑娘一再折辱在下,敢问是何居心?”
武冰歆颓然一叹,抖手收回皮鞭,心头想道:
“我本来要警告他不得对甄家女儿产生异念感情,但这话岂是我一个女儿家所能出得了口?”
赵子原可没察觉对方情绪的变化,只隐隐感到她冷热无常,好恶不定,令人无从捉模。
他转身便走,胸中心事重重,方步出丈许,倏地身侧风声斐然,武冰歆横身阻住他的去路。赵子原道:“敢情姑娘仍有话要说。”武冰歆冷冷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赵子原道:
“什么?”
武冰歆道:
“堡主的女儿叫甄陵青,这是你应该知道的。”
赵子原道:
“在下早已知晓,有谢姑娘提醒。”
武冰歆侧身让开一旁,赵子原大踏步而去。
武冰歆无言望着他去远,身子一直不曾移动,此际月儿已自云端露出大半面庞,水银色光晕投射在她身上,迷蒙中生似一尊没有生气的石像。
直到赵子原身影杳不可睹,她才猛然想起自己竟没有追究他何以早就识得甄家女儿?
她跃上马背掉转马头循来路驰去,心神大是恍惚……
冷月下,赵子原迈开大步往前行去,远处黑色的古堡像是张着两臂等待着向他拥抱。
他越过深谷,甫一踏上断崖,迎面崖顶突然传来一声呛喝:
“什么人?”
赵子原情知已触动埋伏在古堡四周的暗桩,他剑眉方扬,眼前人影闪荡,五步前三名劲装汉子一字排开,同声喝道:
“来者止步答话!”
赵子原道:
“尔等可是太昭堡壮丁?”
居中一名劲装汉子道:
“不错。”
赵子原道:
“好极了,区区正要到贵堡去,便请领路。”
那劲装汉子朝赵子原上下打量一眼,冷笑道:
“堡门现已关闭,你要见谁?”
赵子原踌躇一忽,道:
“你可以通报贵堡千金,说是新交赵子原求见。”
那劲装汉子微愕道:
“哪有客人半夜登门造访之理,识趣的快快退回去!”
赵子原皱眉道:
“区区非要人堡不可,阁下若不领路,我只有自己过去了。”
右首一名劲装汉子冷笑道:
“你准备硬闯么?”
赵子原无语,不啻默认了对方的话。
那劲装汉子道:
“奉劝你还是快些退回去,否则可来不及了。”
赵子原淡淡一笑,一步向前,右首劲装汉子蓦地大吼一声,一拳翻起直捣赵子原胸口。
他拳出如山,力道甚是威猛,赵子原双袖不疾不徐挥了一圈,敌手翻了一个筋斗,仰身跌倒于地。那名劲装汉子立刻蹬步跃起,戟指叫骂道:
“好小贼!竟敢跑到太昭堡来撒野!”
他呼啸一声,三名汉子飞快转身将赵子原围在核心,抢攻出手,一时拳影交加,飘风激荡。
赵子原身形闪展腾挪,几个回合后,他觅个空隙,猛地吐气开声,双掌翻飞而出,但闻“蹬、蹬”连响,三人同时退开四五步之远。
赵子原心中一凛,对方三人功力大出他意中所料。心想他们只不过是堡内壮丁,已足以抵得江湖上高手,可见主人是何等人物了。
左首一名劲装汉子忽然轻嘘一声,道:
“银衣队的大哥来啦!”
语声方落,眼前劲风一荡,一个身材颀长,肩上披着一件银色大麾中年汉子端端立在五步之前!
三名劲装汉子乍见银衣队之人出现,齐然垂手立开一侧。
银衣汉子环目四顾,冷冷道:“发生了什么事?”
居中一名劲装大汉冲着他躬身一礼,呐呐道:
“杜大哥,这小子自称赵子原,深夜欲求见甄堡主千金,分明是有意惹事取闹……”
杜姓汉子重重的哼一哼,凌厉的目光移到赵子原身上,赵子原不动声色,凛然屹立。须臾,杜姓汉子始收回视线,沉声道:“随我来——”
三名劲装汉子不约而同露出不服之色,却没有一人敢于出声抗辩。
赵子原跟在杜姓汉子身后走着,转过一面山壁,顿时眼界一广,一座黑色古堡坐落在崖壁之上。
他目光仔细投向四周巡梭,只见古堡建筑得甚是险峻雄伟,通注堡门的道上,只有一道窄长的吊桥,目下正高高悬起。
杜姓汉子低啸一声,堡内吊桥徐徐降了下来,他望着赵子原阴阴一笑,道:
“请先行。”
赵子原心中虽然犯疑,却是推辞不得,遂举步向吊桥行去。
寒冰似的夜色,森冷得有些逼人。
吊桥是用钢丝扎成,计分四节,每节约有寻丈长短,中段略为凹曲,成一弧状形,桥后的堡门洞开着,从这一面望去,但见一片黝黑。
至于桥下郁郁苍苍,则是深不见底的渊谷,任何人跌落下去都必然粉身碎骨,毫无生还希望。
饶是赵子原如何沉着,见了此等天险也不禁倒吸一口寒气,勉强按捺住心神,徐徐向桥面跨出一步。
就在他迈出第一步的当儿,桥面第一节倏然自动陷落,赵子原足步踏空,身子顿失重心,往前沉了下去!
尚幸他早有防备,满吸一口真气,衣袂呼地鼓涨起来,身躯一沉又起,凌空飞越而前。
眼看将近桥面第二节,陡闻“飕、飕”劲响,自堡内连珠射出了六排羽箭,同时之间,擂鼓声音大作,长箭配合着鼓声节奏,几乎是毫无暇隙月兑弦而出。
变生仓促,赵子原身形不由微顿,衣袖一甩,一股劲风自袖底翻出,密麻的箭雨攻势为之一阻,赵子原的身子也毫不停滞的直掠而前。
他方踏上第二节桥面,乱箭又接二连三袭至,赵子原双臂纵击横扫,舞起一道无形风圈,乱箭纷纷向外折坠。
他一面移步向前,一面心念电转:
“长此下去,纵令我不被乱箭射死,也得要活活累死,必须想个月兑身办法才行……”
一念方罢,咯咯鼓声骤然一停,一道清越的女音道:
“收箭退下!”
箭雨攻势一歇,接着堡头上现出一个女人面庞,高声道:
“姓赵的,是你来了么?”
赵子原敞声应了一诺,放开大步朝堡门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