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大方对有些人只是眼熟而已,但是那个卖菜的吴老头儿,他却是很热的。当下一瞪眼道:“老吴!今天乃是江湖人的聚会,你们跑来干什么?”
吴老头儿吓呆了,讷讷地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杜英豪却笑着:“他们都是杜某请来的客人,不劳费心,自有杜某招待。”
他忙叫王月华出去,把那些人都请到隔壁的一张桌子上坐好。这张桌子是杜英豪特地吩咐留出来的,当时大家不知道他还邀请了什么重要的客人,却不想会是这么一批人,个个大惑不解。
杜英豪却对他们很客气,亲自过去跟他们一一把盏,同众人敬了一轮酒,更殷勤地劝他们多吃点菜。
这一桌是特地留出来的,每一道菜土来都有一份留在桌上,摆得满满的。
有些菜是要趁热吃的,凉了味道就大为逊色,但是这些客人却不在乎,他们吃得十分起劲。在他们的记忆中,从没吃过这么豪华的酒宴。
升斗小民,糊口尚且不易,自然不能大吃大喝,当然偶而也会有婚丧喜庆的应酬,可以吃顿酒席,但质地上就差多了。杜英豪今天叫的酒菜是最贵、最好的,一桌所费是寻常酒席的好几倍,所以他们虽然是摆在露天院子里,却比堂屋中的酒席丰盛。
卢大方先还没注意到这些,此刻为了询问吴老头儿等人的来意,追出一看,他才看见桌上的菜,顿感脸上大无光采。
卢大方并不小气,他今天定的是八两银子一某的上等酒席,席开六桌,那也算是个场面了。因为他邀请的都是些有身份的江湖人,这样的人本来就不会太多,生了五桌还是稀稀落落的,比外面可冷清多了。
杜英豪的客人却是杂凑的,见者有份,自然坐得满满的了。这是他比卢大方沾光的地方。卢大方请来的客人已少,却还要顾虑到身份地位,相差不多的才能安排在一桌上,这样才不会得罪人。武林中人,饮宴时最难处理的就是席次。
卢大方费煞苦心,总算把堂屋中的坐次排好,外面却已在轰然畅饮,幸好那些客人都是有身份的,没出来看,否则一定会气得拂袖而退。
杜英豪用来招待大家的,竟是十二两一桌特等酒席,一流的客人吃二等的酒菜,而不入沛的客人却吃看上等席,相形之下,做主人的人没面子了。
所以卢大方沉看脸,走向杜英豪,沉声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杜英豪翻翻眼睛道:“庄主是指何而言?我虽然请了一些客人来看热闹,却是自掏腰包招待他们的,最多只借了府上的院于,没有得罪你大庄主呀!”
他似乎已经明白了卢大方的意思;因此,他的话等于作了回答,气得卢大方一言不发,回头就走。临走时他去下了一句话:“杜英豪,不管你的武功有多好,作了多少侠举,但是总不能一个人把路走绝了,不留一分余地,更不可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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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豪一笑道:“路不平,众人踩。我杜某不敢当侠义之名,只是本看良心做事。遇上了些强梁恶霸、欺压善良时,我不在乎对方的靠山有多硬,都要伸手管一管,难道这就是罪该万死了?”
“好!好!杜英豪,你尽管嘴硬好了,回头你就得给我一个明白的交待。”他不敢即时发作,因为那一桌还没吃完,让里面的客人出来看到外面的菜,会使他很难堪。
好不容易等双方都吃过了,卢府的家丁早已清出了院子,谈判即将开始了。卢大方领了一大批的人出来道:“杜英豪,我们该谈正题了。”
杜英豪一笑道:“我早就在等看了。”
“首先我要向你介绍几位贵宾。”
杜英豪立刻摇手道:“等一下,目前我不想认识,因为现在我争的乃是非曲直,要求的是公正,假如先认识了,或是知道了对方的门户身份那反而有了拘束。”
卢大力道:“这几位都是武林中望重一方的一高人,绝不会偏袒那一边的。”
杜英豪笑道:“我知道,我也绝对信得过他们;我是担心他们回头要卖面子谈交情,硬充和事佬,我要是不答应,又得罪了人,要是答应了则又对不起我自己的良心,所以我宁可不认识好。”卢大方怨声道:“阁下好像认定是我理屈了?”
杜英豪道:“假如人家能勘破人情,不被你少林的气势所压,应该是找不出我的错来。我不想先认识你请来的朋友也是为此,在我不明白他们的身份门户之前,我可以向他们提出合理的要求,否则就是故意作难他们了,因为他们必须要考虑到门户。”
卢大方怒道:“杜英豪,你似乎认定我请的客人不会公平地判断了。”
“我没有这样说,我请来的这些朋友我一个也不认识,他们甚至有些不是武林中的人,这样他们才能作一个公平的决定。我所要求的只是对或错两个答案,并不要求人家来做和事佬。”
卢大方道:“分出是非后呢?又待如何?”
杜英豪笑笑道:“这个就很难说了,若是其错在我,我可以当众宣布,跪下向你磕三个响头,让你儿子也打我一拳;但如果曲在庄主,只看你自己如何表示,我可不敢要求你什么?”
卢大方倒是不敢答应什么了,因为他发觉杜英豪很难缠,似乎有十足的把握,自己若是冲动之下,也答应了类似的条件,那可太不上算,所以他圆滑地道:“卢某自然会有一个交待的,现在。”
杜英豪道:“现在先把二位令郎请出来,他们是当事人,对事情的经过较为清楚。”
卢大方气冲仲地挥手叫他约两个儿子出来,挨了揍的那个鼻梁上还贴了膏药,半边的脸颊也还是肿的,可见那一拳挨得不轻,他们对杜英豪都怀看敌意,目中怒火熊熊,但也有一丝畏怯,究竟杜英豪不是无名之辈,而这次的事态也扩大得惊人。
杜英豪却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向四周作了个罗揖道:“各位,杜某在包孝萧公的祠去瞻拜先贤,看见这两位大少爷在调戏一个女孩;杜某忍不住打了他一拳,这就是事情的经过,有没有错?”
最后是问那两个年轻人的。哥哥卢庄因为鼻子歪了,说话不太清楚,弟弟卢重回答道:“不错,事实是如此,不过那个女孩是我们家佃户计大的女儿,我们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那天只是开开玩笑。”
杜英豪冷笑道:“我可不知道。”
“阁下在出手之前,应该问问清楚。”
“不必问,你哥哥拉看她的膀子要亲她的嘴,而那个女孩子哭看挣扎,可见她不是心甘情愿的供你们调笑,为了这个,你们就欠揍。”
卢大方沉看脸道:“犬子的行止不端,但老夫就在附近,要教训也该老夫自己来。”
“正因为你在附近,他们才更该挨顿狠揍。那女孩哭叫的声音很大,你不会听不见,你却不闻不问,而你那两个儿子明知你在附近,仍然敢如此放肆,可知你平时对儿子的教养如何了。”
卢大方沉声道:“阁下是要究老夫教养不周之罪了。”
“不错,你如果好好地管教他们,就不会让他们成为这种强梁恶少了。”
这时一个老者道:“杜大侠!两位卢世兄少年好嬉,容或有之,但却还颇知自爱,绝非强梁恶少之流。”
杜英豪看了一下老者道:“老先生是来替卢庄主跨刀帮拳的呢?还是来作仲裁人的。”
“老朽是来作仲裁人的;因为老朽对两位世兄小有认识,是以才为他们说两句话。”
王月华低声道:“爷!这个人不能得罪,他叫八卦金刀纪金星,是八卦门的宿老,江湖地位很高,很受人尊敬,他为人也很公平正直。”
杜英豪听了一笑,朝纪金星一抱拳道:“你老先生当然不会随便说话,可是您也没常跟他们在一起,难免会受到蒙蔽;再晚可以提出一大堆的人证来,证明再晚对他们的看法绝不过份。吴老爹,你起来说好了,不要怕,一切都有我替你作主。”
于是,卖菜的吴老头出来,指责卢家兄弟俩经常跟一些朋友出城狩猎驰马,踏坏了他的菜园,有一次在街上纵马,撞翻了他的菜担不说,还抽了他一马鞭。
一个告开了头,底下的人就多了。缝穷的胡婆子也曾被他们的马匹冲倒过,摔伤了整整躺了半个月,卖糖串儿的王小三儿,则是在酒楼中兜生意时,被他们打了一顿,还把糖葫芦串儿从楼上丢到楼下,原因是扫了他们酒兴,因为他去兜卖时,卢氏兄弟正缠看卖唱的小茉莉花儿胡调不完,而小茉莉花儿是他未过门儿的媳妇儿,他是为了替茉莉花解围才土来兜生意的,那天他们一大批人喝醉了,硬逼看小茉莉花儿月兑掉衣服瞧瞧她的身子。秦六官儿是酒楼夥计,他苦着脸说卢氏兄弟俩经常打他,不是为了侍奉不周,就是为了他多算酒菜钱,要不然就是为了他开口讨酒帐,因为卢氏兄弟俩在城中的几家酒楼中都挂看帐,高兴时付一点,大部份时间就这么虚悬看,酒馆中又不敢讨,惹上他们的脾气,会把酒楼砸个稀烂。
城中闹事的恶少当然不止这哥儿俩,但是他们却是其中的哥儿,因为他们会武功,能打,而且底子硬,有个少林长老的父亲。
一个个诉说看,总有十来个,卢大方脸色如土,两个年轻人也都神色大变。他们没想到杜英豪搬来的竟是这一批人,抖出了这些个糗事。
最后一个人说完了,杜英豪才道:“当天我想想确有负承孟浪之感,想邀几位武林中的名家,一起到卢家庄来负荆请罪的,可是我一打听这两个年轻人的素行后,我认为他们的确该受点教训。”
卢大方脸色铁青,走到两个儿子面前厉声道:“畜生,跪下来,你们对那些指控有什么话说。”
其实这些指控的罪名都很平常,一批年轻人聚在一起,总要闹点新奇的花样的,这些事情,杜英豪自己差不多每一件都干过,只是骑马伤人除外。第一是他没有马,第二,他对那些穷人很客气,他自己也是穷人,而且对那些公子哥儿仗势凌人尤其痛恨,遇上了总是大打一场才止。
正因为他对这些公子哥儿们太了解了,知道他们必然会有些什么举动,所以才花几个小钱一打听,立刻就找到了这么些证人,每个证人,倘都许下了一百两银子,要他们出来作证,还力保他们无事。
若是别人,那些人还是不敢出来的,但杜英豪的名气太大了,而且他是最同情穷人,专与强梁作对的,所以那些人都干了。
证据凿然,两个年轻人脸色如土跪了下去。卢大方举拳就要打下,他练的是少林神拳,这一拳击下,两个年轻人那里还有命在。
拳头还没落,杜英豪忽地抢前一步,因为他的动作太快,卢大方以为他要偷袭,跳开一步,举拳相向作势,那知杜英豪竟然双腿一屈,跪了下来。
这个举动更出人意外,因为以杜英豪此刻的身份地位,是不必对任何人屈膝低头的。
卢大方愕然道:“杜大侠,这是做什么?”
杜英豪道:“杜某知道卢庄主治家严谨,完全不知道令郎的行为,故而杜某斗胆为两位令郎请命。他们还年轻,只要肯改过就衍了,杜某请庄主给他们一个机会,再过五年,若是他们依然如此,庄主再处分他们时,杜某也赔上一命,以为担保失责之咎。”
这一手太漂亮了,他居然肯为对方的儿子跪下乞命,求的居然是卢大方,更难得的是他肯以五年的期限,保证对方改过,而且还以自己的性命作保证。
这样做更给上了卢大方面于,显示出在杜英豪心目中是个大公无私,义可灭亲的正直君子。
卢大方心中并不想杀死自己的儿子,但是为了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以及少林的声誉,不得不如此做。
杜英豪这一来,他当然不能再坚持下去了,心中又感又愧,立时也跪了下去。
满天戾气,一霎时都化为和平,于是旁边那些来仲裁的人忙看把两个人都扶了起来,交口称赞,既赞美杜英豪的仗义,也赞美卢大方的明理无私。
杜英豪成了卢家庄的上宾,卢庄和卢重要上前叩谢杜叔叔的救命之恩,还要谢谢他的教训。
那一拳自然是白挨了,但两个年轻人心中却真正的感谢;在当时的情形下,除了杜英豪之外,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卢大方杀他们的。
杜英豪若是真的想救他们,又何必要把事态扩大呢?但若非把事情闹这么大,又怎能以这种方式解决呢?
许久与菊芳听见了这个消息,也是十分兴奋的。菊芳开始承认杜英豪有的话确是有道理了,只要懂得利用情势,不必使武功,一样也能在江湖上干得轰轰烈烈的。
杜英豪不但懂得利用情势,他还会主动的制造情势——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