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轻拍了一下桌子,阴声道:“醉书生,你以为装醉就可以卯过?起来!”
醉书生抽出一只手臂挥了挥道:“我醉欲眠君且去,有……什么话,等在下……洒醒了再说。”
中年人冷森森地道:“醉书生,你听好,区区在城外小河边柳林候驾。”一摆头,与六名手下扬长出门而去。
座间又恢复了喧嚷。
小二走了过来,喘口气才开口道:“客官,你真的醉了?”
醉书生抬起头,半睁着朦胧醉眼道:“没醉,没醉,刚才……是闹什么?事大如天醉亦休,呃!还是不要清醒的好,逍遥醉乡无烦恼。小二哥,一共……多少钱?”
“一两二钱三!”
“嗯!”从锦囊里模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够么?”手扶桌站了起来。
“还有多!”
“多的……赏你!”
“谢公子!”小二换上笑脸,哈腰,连称时都改了。
醉书生摇摇晃晃地步了出去,望着大街深深吐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城外小河边,这小河边……”
突地,一个吃语般的声音道:“冷面无常洪昌,哼!竟然不拿老要饭的……当人看,总有一天,你这……忘八羔子会碰上对头克星,以为凭着……低头锦背弩;几根臭箭就可可目中无人,扬威耀武,呸!”
醉书生不看也知道发话的是准。
老酒虫已醉倒在店外的窗边墙脚。
醉书生微瞥一眼,点点头,一路歪斜地走了。
小河边。
野风拂柳杨花闹。
醉书生踏着悠闲但略带浮跄的步子穿行在柳林中,充分表现了他那“但愿长醉不愿醒”
的人生哲学。
醉里念南无,
壶中见弥陀。
君不见太白醉卧长安市,
他又放声高歌起来。
“醉书生,你来得还真快!”话声中,那在英雄酒店里找碴约会的中年人从一株弯腰老柳之后幽然出现。
六名大汉也从不同方位现象,形成包围之势。
醉书生止步,住了歌声。
“冷面无常!”醉书生酒意未消,醉态依然。
“你竟然也知道区区的外号!”
“不止此也!”醉书生晃晃头。“还知道阁下的大名,上洪下昌对不对?这是他从老酒虫口里听来的。”
冷面无常阴冷的脸孔变了色。
“区区从来不对人提名道姓,你是怎么知道的?”
“道听途说,嘿嘿,道听途说!你阁下约在下来这小河边柳林来是以诗会友么?嗯!此地风景不俗……”
“醉书生,少装疯卖傻,你既然知道区区来路,应该也明白区区跟开封大少的关系,他是区区同门师弟。”
“噢!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哼!”冷面无常狞色乍现。“欠债还债,欠血还血,你在‘春之乡’门外毁了他,区区要讨回公道。”
“啊!原来如此,这是个误会,在下自从出道以来还不曾流过别人的血,一向和平处世,最不喜欢动粗,是谁告诉阁下是在下杀了开封大少?”醉书生似乎清醒了些,话说得一本正经。
“狡辩无益,拔剑!”
“在下说过不喜欢动粗。”
“你自愿放弃保命的机会?”
“你阁下要杀人?”醉书生作出很意外的样子。
“可是……在下背上的剑只是代表一种风度,不管用的,既然你阁下立意要杀人就动手吧,反正生死有命,在下对这一点是很看得开的。”
“呛!”地一声,冷面无常亮出了长剑。
“慢着,你阁下这把剑是不是也一样会剑尖飞月兑?”
“区区不作兴这个。”
“那就表示另有门道了!”
冷面无常的脸色又变了变。
“醉书生,反正是要你死,怎么个死法就不也计较了?”剑扬起、划出,较之开封大少还要厉辣三分。
醉书生轻巧地避过。
冷面无常的剑法相当诡异,变化多端,式中有式,招中套招,每一剑出手,至少同时攻向三个部位,而且都是指向要害大穴,剑刃嘶风、“丝丝”之声不绝于耳,仿佛同时拔动了数很琴弦,如果是一般高手,很难走出三招。攻势愈来愈紧密,剑芒织成了网,涵盖了每一寸空间,剑气激荡回旋,两丈之内柳条急遽飞舞。
醉书生也变成了柳条,在光网中连摇急晃。
惊人的场面约莫待续了两刻光景。
冷面无常突然收剑后退。
“怎么,不打了?”醉书生安闲如故。
“醉书生,你方才说区区师弟被杀是个误会!”
“然也!”
“看来你的确不类动辄杀人之辈,区区失礼了!”说着,躬去。就在他低头躬身的瞬间,一丝线影闪电般射向醉书生,八尺之隔,即发即中。这比开封大少的飞剑还要阻损,因为剑尖飞出必须长剑前指,而这种暗器却是在很自然的动作之中发出,毫无征兆,令人防不胜防,也可以说根本无从防起。
“啊!”醉书生惊叫一声,双手捂胸。
“嘿嘿嘿嘿!醉书生,你从此可以长醉不醒了。”
“低头锦背弩?”
“你竟然对区区了解得这么……”话说到一半突然刹住,他发觉情况不对,这“低头锦背弩”等于是一支大钢针,是由弹簧发射,劲道极强,射中要害没有不立即倒地的,而醉书生神色不变,白衫上也不见血迹渗出。
后退三步,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阁下这一礼实在个人承担不起!”醉书生摇摇头。
“醉书生,你……”他还是说不下去。
“没什么!”醉书生放开手里一根三寸长的钢针夹在指缝间。“你这种暗器太过阴损,在下幼读圣贤之书,注重的是‘仁’‘德’二字,任你今江湖残害他人是谓不仁,见恶不除是谓无德,不仁不德,有亏大道……”
“你想怎么样?”剑又扬起。
“在下不轻言杀人,只要你交出武功!”
冷面无常脸皮子抽动了几下,暴喝一声“上!”手中剑作出准备攻击之势。
六名大汉各各亮出兵刃,虎扑而上。
“哇!畦!惨号之声叠起,刀光闪烁中,六名大汉在不同位置栽了下去,没有一个进入圈子。
场中多了一个英俊的武士。
冷面无常转易要逃。
英俊武士已拦在他的身前。
冷面无常脸孔起了抽扭。
“你……流云刀客?”
“不错!”
“为何横岔一枝?”
“开封大少是本人杀的,不能连累别人。”
醉书生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开口。听话音流云刀客早已隐身一侧,是以能一口道出冷面无常找上醉行生的原因。
“人……是你杀的?”
“这还能假?”
“你很够种!”
“废话少说,准备保命!”
蓦在此刻,一乘小黑轿像一团黑雾飘俺而至,停在三丈之外,轿门是密闭的。抬轿的是两名巨无霸型的黑衣汉子,仿佛两头人立的大黑熊,轿子停下之后立即退到矫后,原本后随一名紫衣女子超前到矫门边。这紫衣女子体态妖烧,脸形的轮廓很美,只可惜右边颊上有一个大疤,整张脸被破坏了,否则还可算是一个尤物。
醉书生偏头扫了一眼,又回顾场中。
流云刀客只用眼角列了扫,眼睛不离当面的敌人。
冷面无常挺了挺胸,神色不但完全回复正常,气势电在利那之间昂扬起来,看样子他与轿中人是一路的。
没有任何声音,气氛立时变得诡满。
流云刀客双脚一叉,身形微蹲,刀斜撒向下,姿势极其古怪,但无表的气势却相当逼人。冷面无常突然一低头,身子还未及弓下。
精芒一闪,流云刀客姿势改变,下撇的刀变成斜向右上,太快,看不清动作,仿佛他的姿势本来如此。
冷面无常抬头厉叫:“仙子,你……”红光进现,由右腰到左肩一道大血槽,血水登时染红了下半身,再洒落地面,脸孔扭曲成了怪形,圆睁的双目光彩消失,“砰”地一声仆倒地面。
这种刀法的确令人不寒而栗,四个字可以形容,残忍、恐怖。
醉书生皱了皱眉。
冷面无常一见这顶神秘的黑轿来到,立即表现出有恃无恐的样子,这证明双方有某种密切的关系,乃至挨了刀,又听川“仙子”,仙子是何许人物,为什么见死不救,坐视冷面无常被杀。
轿门边的紧衣疤面女面无表情。
这到底是什么蹊跷?
流云刀客从容收刀,转对醉书生。
“兄台怎不到‘春之乡’作客?”态度又变好了。
“我说过志不在此!”醉书生淡淡回答。
“前些日小弟一时任性,望兄台海涵。”
“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顶轿子……”目光扫了过去,“怎么回事?”
醉书生摇摇头。
突地,一个娇女敕柔腻的声音从轿子里传了出来:“余公子,你的刀法美极了!”
醉书生与流云刀客同时感到心弦一颤。
声音之悦耳,你可能一辈子也没听过,就像是纤纤玉指滑过你心灵的琴弦,使你的每一根神经都为之震颤。天底下竟然会有这么美妙的声音!一般人常常以“仙音”来形容极悦耳的声音,而轿中人曾被冷面无常称为“仙子”,仙子所发的声音当然就是仙音,足以使任何人的心身熨帖。
醉书生呆了。
流云刀客也呆了。
尤其轿中人称赞流云刀客的刀法,不说高超,不说卓越,而说“美极了”,这更是不同流俗的一种词句。
如果说,玩刀弄剑也是一种艺术,那流云刀客的刀法当是这一门艺术中的极致,那能发出这种美妙声音的轿中人呢?也是无上的精品么?
现场有七具尸体,然而声音却把人带到另一个境地。
沉寂了好一会。
流云刀客举步向轿子走去。
醉书生一定心神道:“余老弟,你想做什么?”
流云刀客恍若未闻,直走到轿前八尺之处。
“余公子!”紫衣疤面女开了口,声音也相当娇脆悦耳。如果不看她的脸,她的身材简直就是一团火,可以把一个男人熔化。
相对地,流云刀客余宏也是个极其英俊的武士。
“请问姑娘……”
“我叫紧奴!”
“紫奴?”
“不错,余公子有什么指教?”紫奴桑声问。
“请问轿子里……是……”他的口齿突然不流利。
“是我的主人!”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那令主人的称呼?”流云刀客毫不放松。
“紫奴,我们该走了?”轿中又传出迷人的声音。
“是!”紫奴应了一声,抬抬毛
两名黑衣巨汉立即就位抬起轿子。
流云刀客想阻止,但只扬起手说不出话。
人轿如飞而去,紫奴还回头笑了笑。
流云刀客木在当场。
醉书生步近。
“余老弟,你在想什么?”
“轿中人,她一定是美如天仙!”
“凭声音,也许……”
“不,这种声音只有仙女才发得出来,仙女……当然远超过凡人,春之乡的桃花公主绝比不上她,兄台,你去春之乡作客吧,不必存任何顾虑,我决心放弃了。”说完,发狂似的追奔下去。
醉书生摇摇头,哺吨自语道:“食色性也,人之大欲焉!余老弟艺貌双绝,当然相当自负,他所追求的当然也是塔与匹敌的对象,只是……这黑轿似乎有些邪门,年轻人多半任性,应该提醒他一下。”心念之间,正要跟踪追去,忽见一条人影行云流水般飘来,身法轻灵曼妙之极,他只好站住不动。
顾盼之间,人已到了身前,是一个衣着十分考究的壮年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五官端正,风度不恶,只是眉目之间隐约有一股戾气,准此判断,他定然是江湖中一个狠角色。
再从他所表现的那份沉稳,武功也当属一流。
“阁下就是近日名噪江湖的醉书生?”
“正是!尊驾是……”
“区区赵天仇,小号三才剑!”
“三才剑?啊!久仰,久仰!”醉书生顺口打哇哇,他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有何措教?”
“听闻阁下武功超凡,区区嗜武成癖,渴望讨教!”
“噢!不,不,在下只不过学了几招庄稼把式而已,尊驾谬赞令在厂汗颜。江湖传言岂能尽信,在下习文不成,习武又不成,可谓之不文不武,故而拜在杜康门下,对‘三酉’一道略有心得,见笑了!”
“难道间少林、闹桃园是假的?”
“这……胡闹而已!”
“那就胡闹一下吧?”
“不,好勇而斗狠,手不取也!”
“醉书生,别再装醉洋打,区区既不好勇,又不斗狠,只是嗜武而已,碰上了机会难得,非讨教几招不可!”
“唉!真是没办法,尊驾执意如此,在下只好应命,这样好了,任凭尊驾出手,三招为限,在下不还手,死伤各自认命,如何?”
“哈哈,醉书生,你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只守不攻,如何能展现你的攻力?死伤电只会发生在你身上,认命是你,没有名目,对么?”
“可是在下的专长是挨打回避,不擅还手出击,如果尊驾一定要逼在下争长竞短,那就只好从命了!”
“你背上的到何用?”
“惭愧,是配相的!”
“哼!”三才剑赵天仇轻哼了一声,缓缓拔剑在手,“你既然如此自负,区区就领教你一下挨打回避的功夫,注意,区区要出手了!”了字声中,剑已刺出,平平无奇的一剑,看似慢,其实极快,也由于是很平淡的一刺,其中所含的变化便令对手莫测,严格地说,平实之中藏奇,是最上乘的剑法。
醉书生不动,当剑尖高身三寸将要刺实的瞬间,他歪了,当然,这一歪快如闪电,甚至可以说无法形容,角度部位妙不可言。
三才剑一剑刺空,脸色微微一变,剑不收,就势变势,以极其诡异极其玄奥的式子疾攻,厉辣得令人咋舌。
醉书生更妙,将就歪身之势扭旋开去。
三才剑第二招又落空。沉哼一声,招式再变,剑芒有如飞花飘絮,激荡旋舞,同时袭向八大要害。
这一击,放眼武林还没几人能避得过。
醉书上心头一凛,身躯有如风中弱柳,在眨眼工夫震颤了八下,看上去只是一个动作,在绝对避不开的情况下竟然从极不可能的角度,毫发之差的间隙里险险月兑开。“第三招!”
他大叫一声,滑出圈子。
三才剑应声收剑。
高下之分已判,醉书生只守不攻,而且是空手,如果他有剑在手实施反击的话,三才剑可能不敌。
“高明!”三才剑面上并无不豫之色。
“好说,承剑下留情。”醉书生若无其事地说。
“这是什么步法?”
“谈不上,谈不上,是从醉里悟出来的,没名。”
“醉书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这两手已经显示了你的修为、区区自从无法企及,如果……”三才剑沉吟。
“如果什么?”
“与酸秀才丁洁对手将如何?”
“酸秀才?啊哈,不断听人提起,不过他已数年不现江湖,如果他再出山的话,在下一定斗斗他。”
“他已经出山了!”
“哦!如何才能找到他?”
“不必找,迟早会碰上,他就在洛阳这一带。”
“太好了!”醉书生眉飞色舞,“一个醉,一个酸,他醉酸交绥,那才真正地快意,哈哈哈哈……”
“阁下有把握对付他?”
“这不叫对付,好玩而已。一坛醇醪,可以品之,亦可闻之,输赢其次,能跟这外人力上一斗,便不负此生学了几手三脚猫。这与领略好酒有异曲同工之妙,夹饮心先醉,哈哈哈哈……”又是一阵作好的笑。
他这几句话分明是嫌三才刘赵天仇还耳够格作他争斗的对象,三才剑听得出来但却毫不介意。
“醉书生,如果有酸秀才的消息区区第一个通知你,如何?”
“好极!”
“后会有期,告辞!”还训入鞘,抱拳,飘掠而去。
醉书生望着三才到逝去的方向自语道:“是一把难得的好手,只不知为人心性如何?他不在意于自己的嘲讽,热衷于自己斗酸秀才为的是什么?唔!江湖人心鬼蜮,得多多小心谨慎。”
他又想到穷追黑色小轿而去的流云刀客,似乎有件事挂在心上甩不开,于是,他也离开了。
一座极其宏伟典雅的宅第背山面水,占地数十亩,远望隐约可见点缀在花树间的楼台亭阁,如果走近,丈多高的围墙便会阻挡了视线。
这宅第已经三度易主,现在的主人是谁没人知道。
高门大户,一般人只能在外面看看而已。
流云刀客余宏徘徊在巨宅门前,凭他的本领越垣而入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不敢,他怕唐突佳人。
他是尾追黑色小轿来的,他无法抗拒那叫乐般的声音,那声音仿佛不是出自凡人的口,他已深深地入了迷。
夕阳洒下了满河的全鳞,天将暮,他已经持了两个时辰,但不以为苦。也不气馁,也许是在个东瀛习武时磨练出来的耐性吧!他相信至诚可以移天,何况对方是人,他打定主意一直守候下去,直到见到人。
奇怪,这么大的宅第两个时辰以来不见有人进出。
他如果丁在柳林耽搁了那么一会便可追上轿子,一步之差眼睁睁望着轿子进门,门关上之后再也没开过。
他想得很多,在心里描摹一个国包天姿的美人,跟自己珠联璧合,她不但美而意。还有很高的武功,俊男美女并肩江湖,羡煞无数的人,两夫妻形影相随,鱼水和谐,会天台之盟,事画眉之乐……不,应该弃绝刀光剑影,双栖山明水秀之乡,神仙眷属……嘻!他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正在心骛神驰之际,突然发觉宅门已经开启,立即收敛心神,定睛望去,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剧跳起来。
门半开,站在门里的是那面有恶疤而身段迷人的紫奴。
他一闪面前,作了一揖。
“紫奴姑娘!”
“余公子何以跟踪至此?”紫奴的声音很温婉。
“在下……情不自禁!”
“好—个情不自禁,公子是否想到会让仙子不悦?”
“这……在下愿受罚。”
“咕!”紫奴掩口一笑,你是门外之人,仙子会罚你么?再说,仙子乃是金玉之体,尊贵无比,能容凡夫俗子亵读么?”
“是?”余宏又是一挥,“紫奴姑娘,在下自知是凡夫俗子,但凡夫俗子一心希冀的便是仙缘,不知……仙子肯予赐见么?”
“余公子,如果我们仙子面如无盐,你又将如何?”
流云刀客错愕了一会。
“不会,绝对不会?”
“何以见得?”
“听声即可想见其人。”余宏一脸沉醉之色。
“声音能代表人么?”紫奴想笑。
“能!”余宏略作沉吟,“纵使仙子真的丑若无盐,在下只要随时能听到那美妙的声音便心满意足了!”
“哈!原来公子所迷醉的只是声音?”
“并无不可!”
“那么简单,请进!”
居然被邀,余宏大喜过望,全身感到一阵飘飘然,仿佛是平步青云,喜孜孜地道:“请姑娘带路!”
此际,暮色已笼罩大地。
余宏跨入门槛,紫奴随手拴上门。
门里,是一条宽敞的卵石径,花木扶疏,两则是错落有致的池阁亭榭、曲槛回栏、假山异石点缀其间,传说中刘阮天台之行不知是否这等景色?
不见人影,不闻人声,整座庭园巨宅一片岑寂,静得出奇,甚至连灯火都没有,完全静溢的世界。
余宏的心里不静,火热之中透着凌乱,地完全不能想象现实的情况会是什么,结果又是什么人,在追求一件事物时,会有无数的惴测和幻想,都朝美好的方向想,一旦接近目标,想象将成为事实,便会情怯。
很长的卵石路。
终于,宏伟而精美的建筑呈现,画栋雕梁,檐牙飞啄,宽阔的走廊,合抱的廊柱,管花的隔扇门窗。
厅里有灯光,明亮但不失柔和。
余宏被延入大厅,眼前陡地一亮,曲雅堂皇的布设尽属上品,他被导上客座,落座,下意识地感到了一阵忐忑。
一个长得很清秀的小丫环悄然步出,献上茶,又默默地退了下去。紫奴站在下首,缄口不语,气氛很异样。
余宏不些不安。
“余公子,欢迎光临!”美妙的声音传自紫木框架精精织绣的屏风之后,在厅堂里,这声音更显得柔腻,悦耳二字已不足以形容,简直可以说“此声只应天上有”,而这里是人间。人间有这种声音?
余宏神经的弦丝再一次被拨动,他在原位欠了欠身。
“仙子,在下……冒昧,请恕唐突!”
“好说,这是缘份!”
“缘份”二字,又使余宏一阵震颤。
“在下……在下能有幸一瞻仙子的丰采么?”
“可能,但不是现在!”
余宏默然,但内心却激荡如潮,可能,并非肯定之词,而不是现在又是一句不着边际的话,那该在何时?
近在咫尺,只隔了一座屏风,但却遥不可及,仿佛距离千山万水,这是一种折磨,有意还是无意?
“在下可以请教仙子的……正式称呼么?”
“再世仙子!”回答得很爽快。
“再世仙子!”余宏重复了一句,这称号从来没听说过,但他没去深想,这类人物一切都是神秘的,能听她亲口道出,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再世,代表什么?难道说她已经死过一次,抑或是遭逢过极大的变故?
他不敢追问,怕引起对方的反感。
“备酒!”再世仙子下了令。
“是!”紫奴恭应了一声。
余宏大感振奋,像听到了纶音,既然备酒设席,双方便有对面的机会,这可是做梦也估不到的转变,刚刚的疑虑失望,刹那一扫而空。他真想大声欢呼,然而礼节所限,只好耐住性子,等待那亲近芳姿的美妙时刻。
紫奴击了三下掌。
不见人,没有应声,这是传令么?
空气又沉寂下来。
余宏心痒难搔,有些猴急。
他追踪黑轿而来,本是惑于那美妙的声音,现在,发声的人近在腿尺,而且将要同桌共饮,美梦竟然成真。
足足一盏荣的时光。
紫奴突然开口道:“余公子请!”
余宏有些迷惑,不闻任何声息,紫奴怎知酒已备好?但他还是很快地站起身来,随着紫奴的手势行动。
朝里走,屏风后面是空的,余宏有些怅然。穿过这中门,月光下,庭园呈现一片朦胧的奇幻之美。行过花荫,踏过曲桥,眼前是一幢精舍,藤缠翠绕,精舍里有灯光透出,余宏的心开始跳荡,他将要亲睹天人风采。
对方美到什么程度?
自己该说些什么话?
共饮之后又是什么局面?
片刻之间,他心里转了七八个念头。
到了门边,一看,凉了半截,精舍里虽然布置得富丽堂皇,但酒桌边只有一个座位,一副怀筷。
“余公子,快请进!”紫奴笑着催促。
余宏硬着头皮步了进去。
“请入座!”紫奴又招呼。
余宏机械地落座。
华贵的器皿,配上精致的菜肴,引人食指大动,但气氛不对,余家有生以来,没坐过这种奇特的宴席。
紫奴斟上酒,侍立一旁。
“余公子,忝为主人,我敬你一杯!”
闻声而不见人,人在房中,但被珠帘阻隔了,倒是氤氲的香气弥温全室,沁人心脾,令人有极端舒适之感。
“在下敬仙子!”余宏只好举杯。
在十分微妙的情况下吃喝了一阵。
“仙子吝于一露仙容么?”余宏已经忍耐不住了。
“这样不是很好么?”
“可是……”
“美酒良宵,公子何妨尽醉欢颜?”
“请!”余宏突然把情绪托付在杯中。
的确是美酒,香醇无比,最高极的酒家也无此珍品。
灯蕊开花,花在眼中膨大,余宏猛省自己醉了。
为美妙的声音而醉,他没看到人,只是听到声音,他追求这声音,追到了,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
“劝君更尽一杯酒,晓月疏星梦里人!”声音妙,话更妙。
“好!”余宏举杯一饮而尽,他真的醉了,无法去细想话中之意,也分不清自己现在是该得意还是失意,总之他醉了。
“仙子,燃上灯,让我看看……”余宏在呓语。
晓月疏星,村鸡遥唱。
余宏躺卧在如茵草地上,露水已打湿了他的衣衫,但他还沉浸在梦里,绮梦,永远难忘的梦,甜蜜香艳。
梦里——
软玉温香,滑腻如凝脂,燕语驾啼,倒凤颠骛,恣意地轻狂,那妙趣绝对不输于襄王巫山神女之会,使人疑幻疑真,这种况味,一般人多以“蚀骨销魂”四个字来形容之,男女之间这已是极致,然而对倾慕渴求的对象便嫌不足了。
“仙子!”余宏轻切地唤了一声,睁开眼,大为怔愕,“这……这怎么回来?”
“他坐了起来。
眼前是草地、林木、月色,星光……
木住,天底下会有这等不可思议的怪事?
余香犹在,香艳刺激的感受仍未消失。
这是梦么?
他闭上眼,回味、思索,突地蹦了起来,大声叫道:“这不是梦,是真的!”
那的的确确不是梦,是真实。
余宏已可断定醉酒之后与再世仙子的一夜风流是真实的,不是梦也非幻觉。经过激情之后身体上的特殊感觉和由别人代穿衣物所留下的非习惯感足以说明。虽是事实,但却相当离奇。他想——
再世仙子何以要掩饰真面目?
她为何自愿结这合体之缘?
她真的长得很丑则故意不露相么?
能发出那么美妙的声音的女入会丑么?
另有原因么?
这谜底非设法揭开不可,他下了决心。
意念又回到昨夜的缔梦中,没有灯火,一切全凭触觉,那玲球的胆体、细腻的肌肤、火热而巧妙的动作,那香味,那回肠荡气的申吟使人终生难忘。身上一股火又不自禁地升了起来,情绪也跟着迷乱。
如果是梦,他想重温。
如果是梦,他愿不醒。
举目望去,隐约可见那庭园巨宅的模糊轮廓,判断距离当地两三里之外,回头再去么?
他有这样的冲动。
突地,他感觉身后有人,是一种超官能的感觉。他若无其事地抬起脚边的武士刀,没回身,默察动静。
“流云刀客!”身后人发了话。
“何方朋友?”
“转过身来答话!”
余宏缓缓回身,暗淡的光线下是一个雄壮的年轻武士,两只眼睛有如野豹般的锐利,身躯也像壮硕的豹子。
“有何指教?”
“你缘何在此地?”
“怪了!”余宏有些光火,“在下在哪里与朋友何干?”
“你在打那所庄宅的主意?”
“是又如何?”余宏火气真的上来了,但声音冷沉。
“那我警告你,远远离开,不要踏进三里之内。”
“你算什么东西?”
“哈哈,流云刀客,先提出警告是对你客气。”
“要是不客气呢?”
“你已经躺下!”
“你配么?”
“配不配一试便知!”
“呛!”地一声,长剑出鞘,寒芒四射。
“真的要动手?”余定心中并无杀意,一方面是作为一个高段的刀客不随便跟人动手,另方面是此地距那巨宅不远,他不愿给再世仙子留下不好的印象,心里是很火,但还不到动刀流血的程度。
“难道是逗着玩的?”
“朋友最好仔细斟酌斟酌?”
“本人的剑出鞘不见血不回。”
余宏不得不慎重考虑,听对方的口气似乎不杀人就得被杀,彼此素昧生平,无怨无仇,理由与目的何在?照对方的说法,巨宅五里之内不许入侵犯,那就表示对方之所以现身挑衅与再世仙子的直接的关系,是什么关系?
“要在下拔刀可以,但有两个条件!”
“哪两个条件?”
“头一个,请表明身份。”
“好,告诉你无妨,本人屠龙手陆三连。”
余宏心中一动,对方的名号他一踏入北方武林道便听人提及,是一流好手,为人介于正邪之间,以“狠”出名。
“嗯!不是无名之辈。第二,干预在下行动的理由安在?”
“很简单,不许任何人接近永安宫!”
余宏心中又是一动,原来再世仙子居住庭园巨宅叫“永安宫”。
“朋友站在什么立场说这句话?”
“言止于此,拔刀!”显然屠龙手陆三连不愿表明立场。
不肯表明立场,便是表示他没有名正言顺的立场。
余宏心念疾转,自己与再世仙子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说粗俗一点,她已经是自己的女人,维护既得的是一种本份,任何人也不许横加阻挠,这姓陆的根本就是无理取闹。心忘之中,心理上起了极大的转变。
于是,他缓缓拔出了武士刀。
刀,刀手的第二生命,拔刀,表示了刀手的意向。
“最后一句话,朋友再考虑一下流血是否值得?”
“不只值得,而且是必须!”
“很好!”金宏点了下头不再言语。
双方亮出了架势,中原的剑与东流的刀是截然不同的路数,架式有别但气势是相通的,功力火候的表征如一。
月落星沉,黎明的曙光开始展延。
刀与刻的寒光在晚色中份外森寒。
有人来到、远远停住。
杀机就像是炯烧的火,先是冒烟,然后烟愈来愈浓,最后进发在火苗窜起的刹那,现在,大音即将审起。
霹雷爆炸前瞬间的窒闷。
场面爆裂了,没有声音,只有割裂空间的寒芒,无声的霹雳比之有声的更为惊人。寒芒暴闪乍停,刀与到仍然住在空中但改变了角度,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而事实上已经发生过,并且有了结果。
血,从既长且宽的裂口中涌出
屠龙手陆三连眼珠突出,口张得很大。“砰”地一声,笔直地仰面翻倒,屠龙手反而被屠。
余宏收刀,姿态极之优美,那神情像是完成了一件杰作,未得而意满。然而这杰作在别人眼中是残酷的!
停在远处的人缓缓步近。
“兄台已经来了多时!”余宏淡淡地说。
“是来了一会了!”
“小弟是被迫出刀!”
“这我已看到!”
来的是醉书生。
“兄台怎会到此地来?”余宏的语气中有惊疑之意。
“信步闲逛,很巧,真正见识了余老弟的刀法。”
“不值识者一笑,倒是兄台的剑法一直在小弟默想之中,以兄台在春之乡门外所展露的那几手超人功力而论,兄台的剑术定然是傲视群伦。”顿了顿又道:“小弟出道也晚,而且又是初履中原,对道上名手无缘际会,在听闻中这一代剑手首推酸秀才丁浩,不知与兄台相较孰高孰低?”
“相较?哈哈哈哈,我早说过最不喜欢打架,更不喜欢争强斗胜,高低于我何有哉!”
他摇头脑晃地掉了一句文,“生平无大志,喜伴杜康游,名利皆虚妄,醉乡了无愁!金老弟,这便是我的人生态度。”
“这不太辜负兄台的一身所学么?”
“人各有志吧!”
兄台何必对小弟作这欺人之谈?”余宏神色不豫。
“欺人之谈……怎么说?”
“兄台是否曾对三才剑赵天仇说过有机会要斗酸秀才这句豪语?”
“哦!”醉书生心中一动,想来余宏与赵天仇必有交情,所以才知道自己无意间漏过这句话。“有的,有的,那不过是一句戏言,信口说说而已,不能当真的。”略一沉吟又道:
“老弟认识三才剑?”
“道义之交!”
“嗯!他不错,难得的一把好手。”
“可是……他说技不如兄台?”
“嘿!那是他捧我,其实我是以取巧的步法躲避过他的剑,并不是真功实力,他被蒙了还称赞我,惭愧!”
余宏有些茫然,醉书生佯狂玩世,令人无法探测他的深浅,他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是故意装作另怀目的么?转念一想,欲速则不达,操之过急反而坏事,只要时常接触,总有一天会模清他的底。
“兄台这份为人修养令小弟心折!”
“好说。好说,余老弟只不要在心里骂我没出息就感激不尽了。”醉书生笑笑又道:
“余老弟刚刚动了刀,而现在眉宇之间似有喜色,莫非心里有什么得意之事?”
“这……”余宏不自禁地面上一热,醉书生这一问勾起了他昨晚在“永安宫”的绯梦艳情,那份不能为外人道的感受还在他的脑际萦回,只要触及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跳跃,不是梦的美梦,他已经深深沉溺其中。
“闲话一句,不一定要回答。”
“其实……”他不期然地遥望了那巨宅一眼,“也没什么,小弟……追那顶神秘的黑轿有了线索。”
“噢!什么线索?”
“多份就是那所在宅里出来的!”说着用手一指。
“老弟是想追到底?”
“唔!小弟一向是很执着的。”
“哦!”醉书生不置可否。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踉跄奔来,将到近前突然“砰”地栽了下去,便寂然不动了。两人大惊意外,双双追了过去。倒地的是个商贾打扮的半百老者,从外表着他不像是江湖人,怎么会到这野地来伏尸呢?
死者胸前裂了一道大口,皮肉翻转,是被利刃所划的,创口血污但已不见淌血,分明是失血过多而死。
生意人,衣着也很考究,是被路劫么?
“黄四爷?”余宏月兑口惊叫。
“黄四爷……老弟认识他?”醉书生大为惊奇。
“这……”余宏迟疑了一下。“不认识,我们往同一家客栈,两对面不时碰头,听小二是这么称呼的。”
“噢!”醉书生点点头。“看他的穿着打扮,不是小生意人,是做大买卖的,怎么会在荒野里遇害?”
“说不定……是被绑架出来,图逃不成而被杀。”
“很有可能,可是……不见有人追来?”
“与许……是别的原因。”
“唔!”醉书生俯去用手探了探脉息,这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动作,证实一下是否确然断气,然后拉开胸衣裂口,不由“啊”地惊叫出声,死者的左胸乳上方赫然有一个三寸长短的半月形刺青标记。
“怎么啦?”余宏急声问。
“余老弟,你看……”
“半月标记,这……他是江湖人?”余宏脸色一变。
“半月教徒!”醉书生直起身来。
“半月教徒?”余宏皱眉,“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帮派,兄台是怎么知道的?”
“在酒店里无意中听酒客提起,想来是秘密门户。”
“这么说……他根本不是生意人?”
“当然,这身打扮是用来掩护身份的。”
“可是……何以被杀?”
醉书生摇摇头,他当然是不知道。
“兄台!”余宏像突然想到什么的样子,“小弟还有件急事差点忘了,对不住,先走一步。”说完,抱抱拳,急匆匆地飞掠而去。
醉书生目注流云刀客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口里喃喃道:“余宏的反应似乎不太正常,他一口道出死者叫黄四爷,分明是为了永安宫的神秘黑轿而来,还劈了屠龙手陆三连,现在又说有急事匆忙离去,他口说没听过半月教这名称,可是表情并不自然,难道他与半月教有什么关联?这……”
心念之中,他也匆匆离开现场。
奔出不到十丈,忽然瞥见有一双人腿从一蓬矮树丛里伸了出来,不由吃了一惊,又一个被杀的。他停住身形,步了过去,破棉鞋、脏裤管,跟黄四爷的穿着恰成强烈对比,这是什么人,不会是黄五爷吧?
两条腿突然动了动,人还是活的。
“喂!你是什么人?”醉书生开口问。
“皮包骨头的肉人!”声调相当古怪,回答的也古怪。
“你还活着?”
“呸!死了还能开口?”
“哈!”醉书生这下可听出来了,是在英雄酒店里同桌灌过黄汤的老酒虫,心头不由一喜,老酒虫不是普通乞丐,他在此地现身绝非偶然,当下大声道:“是老酒虫老哥么?幸会!”
“小酒虫,你这‘老哥’两个字叫得很顺耳。”
人爬出,站起,翻白眼望着醉书生。
“小酒虫,你想跟老要饭的讨帐?”
“讨帐。什么意思?”
“在酒店里我欠你一顿……”
“老哥说笑了,是我欠老哥的人情。”
“什么人情?””如果不是老哥事先示警,我这小酒虫可能已经伤在冷面无常的‘低头锦背弩’之下,这是笔大人情。”
“这好办,你再请老哥我喝一顿便扯平了!”
“小事,只要有机会碰头,概由小弟作东。”
“是你自己说的?别次数多了……”
“老哥,没有的事!”
“跟要饭讨口的打交道,你不怕被人笑话?”
“爱笑的由他去笑,跟小弟我完全无干。”
“好,很中听,这证明老哥我老眼不花没看错人。”
“蒙老哥看得起,小弟之幸!”
“小酒虫,别酸了,听了会教人反胃。”
“是,是,老哥在此地现身不是偶然吧?”
“是偶然,我看到有人杀人,跟下来巧碰上你。”
“老哥是说那叫……什么黄四爷的?”
“对,我不管他是第几爷,反正他是被人宰的就是了。他并非无名之辈,大河上下都知道有他这一号人物,他的外号叫胭脂鳖,专吃女人胭脂,见了有姿色的女人命可以不要,但他杀人却是心狠手辣的。”
“是个之徒?”
“不错!”
“来路呢?”
“黑道人物,独来独往。”
“可是……”
“可是什么?”
“小弟刚才检视他的尸体,发现他左胸有半月形的刺青标记。”顿了顿才又道:“老哥听说过半月教这门户么?”
“知道!”老酒虫朝四下张望了一阵,抑低声音,“是两年前才崛起江湖的神秘门户,知者甚少,老弟怎么也知道?”
“是……无意中听人提及的。”
“嗯!这胭脂鳖横行黄河一带已经很久,十年前便已经出了臭名,可能他是被半月教所拉拢的。”
“半月教舵坛设在何处?”
“恐怕没人知道,内情更是如谜。”
“杀人的凶手是谁?”
“一个脸上有恶疤的紧衣女子。”
“啊!紫奴!”
“你小酒虫竟然也知道?”
“小弟我喝了酒喜欢到处瞎逛,盲打瞎中,凑巧便碰上,她是一顶神秘黑轿的跟班,轿中人称作再世仙子,判断可能是……”用手遥遥一指,“什么永安宫的主人,或者是少主人。”
“唔!永安宫也是个鬼地方,神秘得很。”
醉书生心里暗忖:“想不到那疤面女有能耐杀得了胭脂鳖,那她的主人定非也非泛泛之辈。胭脂鳖是条,多份是觊觎再世仙子的美色才会被杀,流云刀客也死命在追求那神秘女人,这得找机会向他忠告一下……”
“老哥,这永安宫内幕如何?”
“这一点你把老要饭的考倒了。”老酒虫摇头,“不过……如果有必要的话是可以查得出来的。”
“再说吧,老哥,在附近找个地方喝上两杯如何?”
“嘻,这好,正合孤意。”
“那我们走!”
一老一少并肩而去。
客栈房间。
流云刀客余宏在房内来回走动,像铁槛里的一头困兽,烦躁不安,眉头锁得很紧,似乎有极重的心事。
“天一号听令!”声音是从隔壁房间透过壁上小孔传过来的。
“属下在!”余宏靠壁立定不动。
“你必须策动醉书生斗酸秀才丁浩。”
“很难,已经试过了!”
“怎么说?”
“醉书生不知是城府太深还是生性如此,不受激也不爱捧。”
“尽一切方法,不择手段,如果不先走这一步,以后的便无法进行,确实掌握住他,模清他的底。”
“遵令!”
“还有,黄四号是怎么死的?”
“属下正集中全力在查。”
“是否与永安宫有关?”
“这……似乎不可能。”
“为什么?”
“永安宫没有杀人的纪录。”
“凡事都有第一次,也许这一次就是纪录?”
“是,属下会查探明白。”
“再一次提醒你,以你的身份不许有感情,无论对男对女都是一样,一切以任务为主,不可以再犯春之乡那样的错误,这是教主的严令。”
“属下谨遵!”余宏打了一个冷战,脸孔已缩小。
“认真做,你的前程无量。”
声音至此寂然。
余宏抬头望着天棚,双手握拳,紧了又放,放了又紧,永安宫的一夜风流,似幻似真的绯梦使他六神无主,再世仙子已经跟他结了合体之缘,然而却不识庐山真面,那柔腻美妙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似乎一刻也没停,而刚刚传来的命令最后警告他不许再犯春之乡同样的错误,这分明是针对他对再世仙子的行为而发……
他的心起了一阵痉挛。
这一段奇而艳的情能抛得开么?
许久,许久……
“咯、咯!”房门上响起了敲击声。
“什么人?”余宏从沉思中醒来。
“是我!”
“哦,姐夫!”余宏镇定了一下心神,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打开房门,惊喜地道,“姐夫请进。”
丁浩进入房中,房门再关上,两人落座。
“姐夫怎会找到这里来?”
“我见你进店,向柜上打听你的房号。”
“噢!有事么?”
“我们面对的敌人太可怕!”丁浩的脸色一片沉重。
“怎么说?”
“家里传来急讯,有人潜入离尘岛留书要我急速找到黑儒,要他出面谈判,否则的话要炸毁离尘岛。”
“鼠子敢尔!”余宏怒叫出声。
“岛上进出的密道已经重新安排过,这秘密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而对方依然来去自如,这不是太可怕了么?”
“这……这怎么会?”
“我一直想之不透。”
“莫非岛上有内奸?”
“不可能,全是自家人,一些下人也都忠诚可靠。”
“会不会……我们那天在翠云峰的谈话被人窃听?”
“这是唯一的可能。”
“姐夫的意思……该怎么办?”
“对方掳劫小强逼我找出黑儒,不知目的何在?照情理判断,多份是黑儒当年的仇家所为,可是……黑儒已经归隐,无从找起,现在苦的是不知道敌人是谁,想独力了断也不成,这……唉。”
“对方没再跟姐夫接触?”
“没有!”
“要是有接触,以姐夫的能耐逮住传话之人应该不是难事,能问出些眉目,行动起来才有目标可循。”
“我非常后悔那天在翠云峰失策,不该顾虑太多。”
“无头公案,无从着手……”余宏深深想了想,“姐夫,我有个很不近情理的想法,不知道……”
“宏弟想到什么?”
“醉书生!”
“醉书生,宏弟怎么会想到他?”
“他来路不明,行事暧昧,而且他还夸下海口要斗一斗你,放眼江胡只有你才配他拔剑,说不定他是敌人方面派在此地的密探。”余宏凝望着丁浩静待反应。
丁浩迟疑了好一阵才开口。
“宏弟跟他不是好朋友么?”
“小强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我,我……会找机会加以试探。”丁浩想想又道,“请宏弟特别留意一件事,就是会使无影飞芒之人。”
“无影飞芒?”余宏露出茫然不解之色。
“嗯!一种歹毒的暗器杀人于无形,是五年前金龙帮帮主云龙三现赵元生的独门暗器,能使灾种暗器的必与赵元生有相当渊源,不是传人便是同门,你那好友无羽鹤便是毁在这暗器之下。”
“啊!”余宏陡地从椅子上蹦起,“这么说,我非要找到此人把他劈在刀下不可。可是……姐夫,这与小强被掳有关么?”
“有!”丁浩以断然的口吻说。
“怎么说?”
“黑儒也是金龙帮的仇家,而我被人怀疑是黑儒的传人,劫持小强迫我找出黑儒是因果关系。”
“小弟明白了,会特别加以注意。”
“我走了!”
“怎不留……”
“你我的关系最好不要公开。”
“唔!”
丁浩开门朝外探了探,见没人才快步离去。
余宏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阴森的笑意。
丁浩径直出城。
地厢人来人往,没有人认出他便是曾经震颤了整座武林的酸秀才,所以他现在只是无数行人之中的一个。
他是有意亮相的,他以身作饵,一般人认不出他,但有心人绝对不会放松他,他必须要从没有任何线索之中找出线索,把敌人从暗中拉出来。对方掳劫了爱子小强自的是要道黑儒出面,黑儒能再度出现么?他决心要凭自己的能力解决这桩公案,只有在万不得已之时才到威灵宫请示师尊。黑儒的行头已由师父亲自销毁,表示黑儒将永不再现,然而江湖人有太多的无奈,往往身不由己,这是莫大的悲哀。
来往的人逐渐稀少,坦荡的宫道在望。
就在路口,突地有个声音道:“当心后面的狗!”
丁浩心中一动,他转动目光,没发现任何特殊的人,只有一个小货郎摇着小鼓,冲着他咧嘴一笑。
这小货郎是何许人。
现在他当然不能去和这小货郎搭讪,那会惊动所谓“后面的狗”,他照直前行,上了官道顺路朝西。
他感觉到了,身后果然有人钉梢。
小货郎的摇鼓声已远远落在身后,渐至示可闻。
他不想摆月兑,这正是他所要的。
没多久,路边出现一片小树林,有条小路贯林而入,他毫不迟疑地步上小路,没回头,凭感觉有人仁在小路口。入林数丈,一个急转弯这处,正好有蓬茂密的荆棘,他迅快地掩了进去,静待下文。
一个拘倭的乡下老头带着个二十在右的村女别进了小树林,村女手弯下还勾了个包袱,像是赶路的父女。
丁浩大诧,这永是跟踪自己的所谓“狗”么?
少女东张西望了一阵,指着身边一块石头道。“爹,您在这儿歇会,我方便一下就来!”说完朝里走去。
老头吃力地坐了下来。
丁浩有些啼笑皆非,人家是进林子方便的。钉梢的人呢?多份是不敢闯进林子,真后悔刚才入林时没回头瞧一眼。
约莫盏茶工夫,少女回到老人身边。
“怎么样?”
“没影子!”
“会不会顺小路溜了?”
“看来是如此!”
“怎么办?”
“追下去。”
“不必费事了,区区在此!”丁浩现身出来,他从两人的对话中证实了就是跟踪自己的人,着装扮无疑是密探。
老者虎地直身站起,女的退了一步。
两人脸色立呈灰败,扑簌簌发起抖来。这一漏了底后果不问可知,酸秀才丁浩这名头放眼江湖还没几人惹得起。
“你两个装的还真像!”丁浩冷冷地说。
“酸秀才,你……”老头的牙齿在打战。
“为什么要跟踪区区?”
老者陡地一扬手,一蓬黑砂罩向丁浩。
丁浩随手一挥,黑砂反卷回射。
同一时间,一老一少闪电般分朝两个方向射去。老者是朝出林方向,少女则朝里奔。老者一起一落,丁浩已站在他身前,登时亡魂大冒,既然逃不掉,反抗是白费,僵立着,除了认命别无他途。
“现在可以说话了?”
“奉命行事,没什么可说。”老头似已豁出去了。
“奉谁之命?”
“老夫晃会告诉你。”
“你想死?”
“老夫认了!”
“如果你死不了呢?”丁浩已经准备用非常手段逼供。
“没有的事!”老者努力一咬牙,老脸立起抽搐。
丁浩心念才一动,老者已栽了下去,登时断气,他分明是以牙套藏毒自裁,好厉害的毒,转眼便能夺命。这老者只不过是奉命钉踪,身分败露竟然不惜以命殉职,由此看来,那发令之人岂非比这种毒更毒?
如果拦截那名少女放过这老者,结果会不会如此?
丁浩心里在想,转过脸去不由又是一震,意想不到的情况,那少女竟然又回到原地,她分明已经月兑身,这是为什么?
少女走了过来,停住,脸色凄厉得怕人。
她有什么图谋?
丁浩经历过太多诡谲的怪事,但这种情况的确是不可思议,已经侥幸逃生,又回头来送死,依情依理全说不过去,除非是来了得力的援手,可是看她的神情却又不像,这到底是为什么?心念之间,他提高了警觉。
“你为什么不逃命?”
“逃不了!”
“什么意思?”丁浩大奇。
“不必问,你可以杀了我,死在酸秀才手下应该是一种光荣!”少女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而不是她自己。
丁浩凝视了对方片刻。
“你的同伴是自裁的……”
“我当然知道。”
“你为什么不像他一样?”
“我不够资格!”
“自裁也要谈资格?”丁浩更加地惊诧。
“不错!”
“何不说明白些?”
“如果你给我一个痛快,我就告诉你。”
丁浩简直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太离奇了。
“好,你说吧!”
“我是一名低级弟子,配合他行动,毫无身份地位可言,所以也没有自我了断的装备,事实就是如此,现在你可以下手杀我了,我会感激你成全。”声音依然平静,仿佛完全不在乎生死,而她只是个少女?
丁浩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