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夜幕低垂得使人似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万籁俱寂,天昏地黑得如同地狱里的炼魂牢。
正是夜行人行动的良辰。
黑夜往往是罪孽的渊蔽,恶行的掩幕。
任何事,都是有利有弊,有正有反的。
黑夜也可能是正义伸张的时候,尤其是对于武林人物,白昼与黑夜,是相同的。
战飞羽与叶媚,开始行动,他们的目的地,是绿杨村北街的黑漆大车门,他们的目标是暴发户廖胖子。
这次的行动,仅止于探察,而不想将廖胖子弄走向叶媚的主顾交差。
这当然是战飞羽的意思,因为弄来廖胖子,反而成了累赘,没办法处理,因为战飞羽要借重叶媚同他的十二金钗,在飞燕居中,摆出另一个形态来。
就因为不是执行,二人的行动,甚是隐密。
黑暗是隐密行踪的最好外衣。
战飞羽与叶媚,借着夜幕的掩护,已轻灵的进入了廖胖子的大车门之内的院落。
奇怪的很,廖家竟然毫无动静。
按理这是一种反常的现象,因为自飞燕居金枪行的招牌一起,绿杨村的人,没有不知道,第一个受影响的是廖胖子,他的那一批混混,都在此时,改邪归正,投向了杨大龙那一边,平时,那本是他廖胖子想独霸乡里的死对头。
如今怎会如此沉寂。
战飞羽疑念顿起,略一示意,与叶媚双双向后壁溜进,黑压压的天幕下后院中的左角落里,一缕灯影,明灭隐晦,时现时没。
战飞羽与叶媚,顿运起以无上轻功。
如幻影浮云,似雾移烟飞,轻灵恍恍,疾如迅电般,敏捷的扑移至灯影之处。
此处乃是一座精巧的台榭,四周环绕绿树杂花,台高三尺,树如亭状刚刚所见,正因树影遮掩,灯现明灭,近得前来,始见榭乃长窗及地,花棂精巧,三面窗,一面敞门亦与窗棂花式相同。
树中红烛高烧,经敞门缝中,窥见正中一张八仙桌上,四人各据一方而坐。
迎门面坐着,正是日间负伤而逃的三眼鹰荆豪,左侧者,乃翼轮阳之秋,右侧则系一未见面的一个五短汉子,背面而坐着,为一肥胖之人,全身横占整个桌面,若非自上方左右窥伺,又加距离稍远,则其身躯是可将桌后之人挡住,视线将为其遮断。
显然此人即是居屋主人廖胖子。
战飞羽与叶媚互视一眼,在夜暗中,以武林人特有的技能,察看接近路线。
战飞羽略一扫描,即微握叶媚柔美,轻附其身:“等我,勿动!”
话落人动,如一抹流星般,射落榭顶,俯身其上,贴身细听:三眼鹰荆豪的声音:“最扎手是的飞燕居由神手无相战飞羽与代执役中的叶媚坐镇,此二人的功夫,我方竟然无一可敌,除非那主儿亲自出手,或有希望。”
翼轮阳之秋的语声,略带颓丧:“在下业已失手,无颜再与敌方对面,听荆老讲,今日未见保风险的大把头沈潜,那就很使人奇怪了,难道他们会是不合作?可是他又去飞燕杨华英那儿,昨晚作甚?”
另一个粗厉的声音:“管他呢?俗语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我三人之力,偷袭那老虎婆母子,当不成问题,不行,就让他尝尝我的滋味!”
三眼鹰荆豪道:“在没有弄清对方实底以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鲁莽从事,若那主儿下同意,岂不糟糕,何况你那玩意儿,不能随便亮相,一旦因此坏了事,那可就更不妙了!”
粗厉的声音道:“以荆老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办?”
沉寂一会,三眼鹰沉声道:“阳老弟现已不方便在此,明天不妨返回你们的总会去换人,廖老弟可不动声色,照旧该做什么做什么,我去同那主儿商讨一下,看是采取什么方式对付飞燕居与金枪行,尤其是证求那主儿的意见,愿不愿为此事而惹上战飞羽这个劲敌!”
粗厉的声音道:“那么我呢?”
三眼鹰荆豪道:“你留此注意他们的行动,千万莫冲动逞能,你向未露面,以旅客身份到他们那儿去卧底,也未尝不可,这件事你可以自行斟酌!”
突地另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微带喘息地道:“狗尾巴胡敬,本与熊大年都是在一起的,我们可否运用他一下?”
一阵沉寂后,三眼鹰荆豪道:“那小子我看他是个见风使舵的人,虽然这次他没同他们一起投靠对方,但你能保险他不是来卧底的?不过,你若有把握,当然又当别论!”
显然那细声细气微带喘息的是廖胖子,那粗厉的声音是那五短身材的汉子。
战飞羽对这五短汉子,甚为陌生,也更怀疑他说的尝尝他的厉害,是指什么?三眼鹰讲他那东西又不方便亮相,是何意思?听他口气,他那东西似甚为厉害,又是怎么个玩意儿,极想从他们口中,得点消息。
然而,下面却只闻钦啜之声,久久不闻话声。
战飞羽本待走了!
突地——
是廖胖子那细声细气的喘声道:“荆老,到底是为什么!
那主儿在一听到飞燕金枪的事,就如此的火急,要探察个明白,甚至还劳动荆老您的大驾,督促秦兄来此试探?”
这正是战飞羽想知道的,不由得又停止待起的身形,俯耳静听下去!
三眼鹰荆豪却道:“廖老弟,你自那主儿传艺后,回到这绿杨村,可曾露出过你已非吴下阿蒙的混混角色,而是身有武功的武林人物?”
似是廖胖子摇摇头,未出声作答,荆豪继道:“是了,你不能随便炫露,正与此事真象,不能随便说出一样,是那主儿的一惯作风,何况,此事若一传出,让飞燕杨华英知晓,那可就大为麻烦!”
五短汉子粗厉地道:“其实,以我们蛇帮现在的情形,是可以与任何一门大派相抵抗,又何必如此的藏头露尾的,好像见不得人似的,真他妈的憋气透了!”
三眼鹰沉声道:“奚彭,十余年来,凭你的身手,与你所拥有的独门玩意儿,在帮中历次行动中,所立的汗马功劳,本应高居要津,然而到如今却依旧是个帮中二三流的地位,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听来三眼鹰甚是生气,语声酷寒无情之极。
奚彭道:“什么原因,还不是他妈的我姓奚的不喜欢吹牛拍马,献小殷勤!”
三眼鹰荆豪,更为愤怒的哼道:“如此下去,你想在帮中,出人头地,恐怕是不可能了!想想看,冲动好勇斗狠,逞强好胜,不知收敛,自以为是,刚愎自用,都是因为你那不动脑筋,一味蛮干的个性,所以,你只是个行动顶尖人物,却不是个领袖人物,老弟,十多年了,我这话说的最不好听,可是你想想看,是不是事实?”
似是猛然惊醒,奚彭惶声道:“谢谢荆老的指点,我……
我,唉!好吧,自今而后,您看我的就是了,绝不辜负今晚您这番心意!”
哈哈畅笑,荆豪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与饮啜之声,战飞羽虽然心有疑窦,然看着下面的叶媚,估计天已不早,长身而起,如一抹幻影般,轻灵的,似鬼魅般出现在叶媚身旁,略一招手,当先向院外,抄捷径越墙而出。
然而,甫一出墙,战飞羽即与叶媚同时隐身墙外,停留须臾,旋即长长而起,缓缓伸头闪望,见无些微异状,随即返身越墙而进,重又回至原处,见台榭内四人,依旧饮宴,这才迅捷的翻身出来,双双借街檐掩护,走过北街,转向东街,直向村外驰去。
战飞羽同叶媚闷声不吭的疾驰至大龙家刚进得篱笆,即见屋门开启,灯光外泄,声亦起!
“是战大哥同叶姑娘吗?”
叶媚诧异的望望战飞羽,意思是主人已先知道了?
战飞羽笑笑,双双现身于门前,战飞羽道:“大龙弟多嘴了吧!”
余老太起身道:“哪有儿子不向娘报信之理?叶姑娘快请进,您这可是稀客!”
战飞羽道:“这位大娘,就是飞燕金枪中的飞燕侠杨华英,余大娘!”
叶媚进得门来,趋前一步,向余老大一礼道:“叶媚拜见大娘!”
笑嘻嘻地余老太道:“以武林人来讲,叶姑娘这样称呼,老身可不敢当,但经战大哥那儿论起来,老身可就斗胆承受了!”
叶媚忖道:好厉害的老太,大轴套小轴,这书(话)中有画(话),又叫人不好接口!
战飞羽一旁道:“我与媚媚曾经共过生死,同过患难,这称呼实在应该,大娘不必同她客气了!”
叶媚一听双颊更是红上加红,忖道:你这不成了白字是黑字,越描越丑啦吗?
心里虽这么想,但却感受到甜滋滋的。
余大娘笑笑,道:“快请坐!我们就来个秉烛夜谈吧!我这里做了两样乡野小点心,两位将就着吃点!垫垫饥困!”
战飞羽与叶媚告了坐,只见桌中央放了两个瓷盆,正热腾腾的冒着气,一盆是花生仁煮红豆,一盆是绿豆粉丝,桌周围摆了大副碗筷,大龙同车笃、杨孤,正笑眯眯的分别给余老太、战飞羽、叶媚在盛花生红豆粥呢!
叶媚笑道:“闻着这股清香,就知道这两样点心一定好吃,有空大娘教教我做法!”
余老太笑道:“成!成!老身可不是耗子上称钩——自称自,从小可也学了不少;只要叶姑娘不嫌弃,老身定然倾囊相授!”
叶媚笑道:“我先谢了,只怕学不好!拿刀动枪惯了,这细活儿也生分得多了:还真怕到时候绣花针比枪刀重,让大娘笑话!”
余老太道:“以叶姑娘这般水晶心肝般的聪明玲珑人儿,哪里会呢!来,来,我们娘俩别尽着说话,耽搁了他们弟兄吃,动筷子吧!”
战飞羽首先领头尝了一口,赞道:“好香,好滑!——大娘有个三眼鹰荆豪,您认识?”
余老大放了碗,摇摇头,咽下口中粥,道:“不认识,但听说过江湖中有这么个人物!
也知道他有一帮人,在黑道上很行得通,似乎是叫什么蛇帮吧,怎么,战大哥提他,可是有什么消息?”
战飞羽道:“我同媚媚刚从廖胖子那儿来……”
众人齐齐停著,叶媚道:“上午,大龙弟刚走了不久,人熊秦厉,来找碴要砸飞燕居的招牌!”
大龙车笃同杨孤三人面上,顿时露出怒色!
余老太只轻淡的“噢”了一声!
战飞羽淡淡的道:“这家伙嘴巴不干不净,让媚媚给作了!”
大龙三人顿露欢容,更向叶媚投出敬佩的一瞥!
叶媚淡淡一笑,道:“三眼鹰荆豪是人熊的主子,本是想救人熊的,人没救成,战大哥伤了他一双爪子逃啦!”
略一沉思,余老太道:“难道两位在廖胖子那儿又见到了?”
点点头,战飞羽道:“除了他还有昨晚的那位不速之客!”
大龙接口道:“翼轮阳之秋?”
称赞的目光,望向大龙,战飞羽继道:“还有一个五短汉子,叫奚彭的!”
余老太道:“似未曾听说过!”
战飞羽道:“此人在蛇帮中似是功力不错,据荆豪说,他是个行动的顶尖人物,他也对他自己的一种特殊玩意儿,甚为自恃,但我却对此人,不但生疏得很,简直就是一无所知,可是他那特殊玩意,却非常值得注意,因为他要来偷袭老太,荆豪阻止他说,他那物事,不宜显现!”
余老太道:“越是这样的人,越使人头疼!”
战飞羽道:“或许我们有机会模他的底,他想来飞燕居呢!”
余老太道:“那倒是个机会,还有其他消息?”
战飞羽道:“三眼鹰荆豪背后,似尚有更为厉害的人物,听其口气,这个被他们称为‘那个主儿的人物’,对大娘甚是熟悉,只不知大娘是否能想出昔年有无此类神秘仇家?”
余老太沉思有顷,摇摇头,似无记忆,缓缓的道:“既称‘那个主儿,定然神秘得很!
部下连名字都不敢提,当然是个厉害角色!他们来绿杨村,定然是为了‘飞燕居’与‘金枪行’,而冲着我们寡妇孤儿来的?”
战飞羽道:“怕是如此了!荆豪马上回去要同那主儿商议,包打听中,也要换人了!阳之秋今天也走!此处只余下那个奚彭,可能要平静一时!啊!对了,廖胖子是会武功的家伙,而且是那主儿传的,有机会可以逗逗他,从武功上模模他的底!”
大龙、车笃、杨孤三个人,瞪大了六只眼,张着嘴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余老太望望他们道:“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江湖人物这个情形,可多得很!你们若是如此的大惊小怪,那可有得瞧了!”
三人不好意思的低头喝粥,叶媚却道:“假若那奚彭到飞燕居来,让我来斗斗他,看能不能借机会从他那儿得点,或者干脆除掉他!”
余老太道:“小心点,叶姑娘见机行事吧!”
战飞羽道:“大娘,他们曾有偷袭之意,是不是干脆搬到栈里去住算了?”
余老太道:“不用啦!我们是白天休息,夜间练,就不怕了,一个月后,他们三人的武功差不多的时候,再搬吧!”
战飞羽道:“这两天进境如此何,大龙?”
大龙道:“金枪已学完,还没得心应手!”
战飞羽道:“那么快,已是不错了!如果你们三人不是天生练武的料子,你又有了底子,这件事,可不能这么早的打出招牌去!”
战飞羽又询问了一下车笃与杨孤练功情形,经两人将感觉,心得说出后,战飞羽大为惊异,惊异于两小子功力与进境,实在非常人所能及,据其所判断,二人怕不与武林中三流高手相等。
战飞羽略一沉吟,向叶媚道:“趁十二金钗未到之前,你何不留此处,将你那锥子套绝技传给杨孤?”
杨孤一听,希冀的望着叶媚。
叶媚笑笑道:“这恐怕是你想叫我跟大娘学点绝活吧!”
战飞羽道:“不管你怎么说是答应了?”
叶媚道:“我不答应行吗、我的哥!”
余老太笑道:“好!好!我这些活儿,可算不得什么!孤儿,还不赶快拜师?”
杨孤喜滋滋的起身就待下拜!
叶媚赶紧躲开道:“我可承受不起,拜师不敢,就算姐弟研究吧!”
余老太道:“那也得拜一拜啊!虽然不用行大礼!”
杨孤一听,抱拳一揖道:“孤儿谢谢师姐成全!”
叶媚受了一礼道:“这倒好!大娘不搬过去,我倒反而留下了!”
战飞羽又盛了一碗绿豆粉丝吃,嚷道:“晦!这简直是西天王母娘娘的珑林宴上的东西嘛!大娘,您是怎么做的?”
余老大道:“好吃是不?没关系,我绝对将我所会的,都传给叶姑娘!绝不藏私!到时候,你叫她多做几次给你吃不就是了?”
这话一说,说得两人大为尴尬!尤其是叶媚,在看了战飞羽深情的一眼后,忸怩的向余老太道:“大娘!不来了,您怎么拿我们开起玩笑来了!”
余老太笑嘻嘻地,然而却甚为感情的道:“叶姑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人之常情,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咱们都是武林儿女,何必效世俗那些礼法?男女之间,只要两情相悦,两心相许,敬爱二字把持得紧,老身认为,不需避什么嫌疑!何况,武林儿女本就在世俗人眼中,超越了礼法了呢,你说是不?”
话虽然是这么说,事也可以这么做,但要当事人当面说出,甚至于承认,那可就难于启齿了!武林儿女,再怎么不受礼法约束,然在男女之间,总是还有着那么点避忌与碍口的。
战飞羽与叶媚,自从因梁宏川的事而相遇,为敌为友,同甘共苦,相处时日之中,早已爱苗滋生,然而却从未表现出来,就是在两人的好友,曲少英与戈凉之间,亦未曾稍有露骨的表现;虽然曲戈两人业已看出,但总给二人留点面子!
现在,在余老太面前,却因二人些微的表现,被看了出来,余老太即步步紧逼的,使两人自然之间,所存留的间隙,距离,逐渐拉紧,这有个原因,曲少英与戈凉,都是独身,也是男人,对男女间事,本就隔膜,且对叶媚,亦不宜多说,而余老太却大不相同,一者是过来人,了解深切,二者是长者,又是女人,那就事事方便多了!
说笑之间,战飞羽与叶媚之间,无形中拆除了最后的那堵纸墙。
吃喝间,对今后大计,亦有了决定!
战飞羽于黎明时辞出归店!
绿杨村在沉静中,默默的酝酿着一种看不见的气氛,那是自“飞燕居”中多了位特殊的客人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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