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女闻言才知主人用意。想起林蓉人最谦和恭谨,初次上门便闹得这样污秽狼藉,又和公遐一起,避是无法避,说又没法说,人更四肢无力,不得不要未婚丈夫相助,不知如何窘法。心正好笑,回顾红牤自从容到之后朝主人叫了两声便即奔去,忽由林中飞驰而来。方想,这东西真个口紧,这里它常时往来,和主人这等相熟,以前几次相见,竟会丝毫不露。早知还有两位师兄弟在此,与之结交往来岂不也少好些寂寞?心方一动,红牤已飞身而上,到了祖、庞二人面前叫了几声,手中递过一簇开有小花的香草,公达随手分与三人。虎女还未接过便闻到一股清香,笑问:“恩师以前说是出山访友,一去不归,近数月来才知他老人家为奉师祖遗命隐居森林。我虽见过红牡几次,彼此均以意会,言语不通,我看它和二位师兄这等熟法,它的吼声听得出么?”公达笑答:“这东西灵巧非常,起初独居森林深处,专采野果草根树叶度日,性虽猛恶,力大无穷,无故向不杀生。只是天性刚直,遇见弱肉强食,以大欺小,便打不平。偶见林中大蟒吞食野兽,激于义愤,互相恶斗了好几次,双方变成死敌。仗着身轻力大,一向都是它占上风。
那蟒又长又大,猛恶无比,山未被它弄死。似这样每见必斗,过了多半年终为大蟒暗算,将其困住,眼看送命。家师和二师叔想收服它曾用过不少心力,早知此事,本想助它将蟒除去,为了用功太忙,未及下手,它已中了蟒毒,被蟒缠在一株大树之上。就这万分危急之际,三师叔恰巧发现本门信号,知道二师叔也隐居在此,赶来寻访,无意之中将它救下,把蟒杀死,连家师和二师叔也不顾寻找,先寻一处地方将它安顿,费了半个多月苦心,方始将毒去净,转危为安。因此,这东西对三师叔最是感恩,忠心已极。不久寻来此地,三师叔因原住之处风景颇好,又在大树上盖了一间茅棚,各人都要用功,并未搬来同住。大师伯又要坐关,每次来往,都是事前约定,或命红牤送信。我二人俱都喜它灵慧,每来必要留它半日,或是和它一同回去,彼此极熟。我们都当它同门师兄弟看待。先苦言语不通,去年冬天才经三师叔指教,说这东西通体和人相似,只有一件缺点,它那小舌太大,不能人言,心性却比人还灵巧,人说的话全懂。它的吼声也非没有音节,只是开口音多,所发都是宫商之音,如能耐心领会仍可听懂。相处一久,常时细心察探,果然明白几分,我还学了几句。这东西威猛无比,野兽全都怕它,有时遇到大群野兽,学它的样两声怒吼立时惊退。”说罢便试了几声,果然轰轰惶镍声如洪钟,和红牤吼声一样,只没那样震耳。红牤也在旁边嘻着一张阔口和公达对吼起来。
秦真便问:“祖师兄你和它吼的什么意思?”公达笑说:“这时是吼着玩,它笑我只会吼这几句吓退野兽的话,吼声大小,不如它厉害。方才是说臭气已退。又听后洞师长说,这位棘老前辈还有一个儿子,定在明日寻来,父子会合便同往别处去。西山的事无暇过问,此来乃是另一要事,打算把话说完,略微商量便要起身。三位师长却因多年老友久别重逢,并说那事情还早,耽搁数日无妨,再三坚留聚上数日再走。来时原在龙尾坝留话,命那位棘大哥到后,去往东山先寻蒲芦、尹公超,就在香粟村等候。恐其好胜喜事,见棘老前辈不在,听了主人之言去往已家庄生事,特令红牤与公明大哥和公超。
蒲、侯诸兄送信,令其骑虎寻来,到时并由红牤接应,以防第一次深入这样黑暗的森林,遇到大群蛇兽,孤身一人,万一有险。它奉命起身时绕往寇师弟房中,见他夫妇各卧一榻,睡得甚香。照此情势,一醒人便复原无疑。它恐先住那间还有余臭,又是我们必由之路,见天还早,就是半夜起身也不至于误事。此时天还刚近黄昏,特往后洞绝壑之下采了一些避毒清神的香草,要我分送你们。再待一会儿便要起身,可有什言语叫它带去么?”
虎女笑说:“它不会说人话,我们所说它带不到,二位师兄洞中可有笔墨纸没有?”
话刚说完,红牤已往下纵去。庞浩笑说:“这东西实在灵巧可爱,它已往取笔纸去了。
公遐夫妇睡得这香,必是青灵丸之力,否则,毒气虽净,元气大亏,非但疲倦不堪,周身还要酸痛,哪会睡得这样安稳。不过祖师兄救人心切,自己藏了数年不舍服用,准备先将内家功夫练够火候,大师伯恰巧功行圆满,准备练那太乙罡气之时再吃的一粒青灵丸就此送掉,至少要多下三年苦功才能抵补了。”虎女等三人均觉公达义气,这样难得的珍药竟能舍己送人,更生敬佩,正代公遐夫妇感谢,同声称赞。公达笑道:“这算什么!实不相瞒,我虽蒙朱太师叔盛意成全,终想一个人的成就必须自己发奋,不能倚仗药力。我到手数年不曾服用,一半固想考验本身功力,一半也是因为此药珍贵难得,能够起死回生。我并不是体弱的人,平白吃掉未免可惜,不如备而不用,遇到必须之时,或是救己,或是救人,均比仗它偷懒少用苦功要强得多。我恐寇师弟知道底细,还曾叫你不要明言,只说助他复原的药九。可惜只剩一粒,因他夫妻情分太深,又防彼此推让,特意分成两半,指明每人只服半粒,不吃不行,多吃无用。你对他夫妻虽未明言,却向新来三位兄姊说了两次,他们骨肉之交,还有不知道的么?一件不相干的小事,休说同门师弟,便遇外人有此危难,也无坐视不救之理,非要叫人知道,听些感谢称赞的话,何苦来呢?”庞浩连忙谢过,停了一停,从容说道:“本来我不想说,后想一个人有什过错,固应明白说出,使自己愧悔,并使旁人听了警觉,如有好处也应表现。此药实是珍贵已极,师兄能舍自己去救别人,非但受的人感佩,连我也自愧弗如。大家以后既是自家骨肉,好坏均不应该隐瞒,这才说出。我看事已过去,空口感谢的话无须多说,师兄这样仗义却是一个好榜样,使大家知道都和你一样存心,比起一时私惠为善,惟恐人知那等浅薄之念,岂不好得多么?”
说时,红牤早将纸笔取来,由公亮写了一信,令其带交香粟村诸侠,打发走去。闻言笑说:“庞兄说得极是。”虎女、秦真也觉有理,便不再提。庞浩随说:“话虽如此,寇师弟夫妇一是读书之人,一又寄人篱下,在恶霸家中长大,人虽极好,终嫌客气,如知祖师兄为他还要多用三年苦功,新交不久,心必不安。事情终要知道,暂时最好不要提起,等相处日久,彼此情如一人,再说也是一样。”三人应了。公达便说:“大近黄昏,红牤早走,三位师长平日不喜人服侍,今日却有远客,恐要款待。庞师弟暂陪三位兄弟,我往后洞请问一声,就便看望寇师弟夫妇醒未。他们肚泻之后起来定必饥渴,如已复原,或能随意走动,索性连他二人喊来,就在这楼上聚谈赏月,吃上几杯二师叔自制美酒,把红牤今朝捉来的十几只山鸡,连同棘老前辈山外带来的食物饱餐一顿,岂不痛快?”庞浩笑答:“我正想往后洞请示,师兄自去也好。”同时请把杯筷多取两份,连那应用的锅架全数带来,就在这楼上大家动手做来吃如何?”公亮便托公达向诸位老前辈请安求见,并请指示机宜。公达笑诺,纵身下楼,飞驰而去。
三人见那楼四外围绕着千百竿修竹,竹梢离楼面约有丈许,看去绿云也似,晚风吹动,宛如一片碧波微微起伏,竹韵萧萧,十分悦耳。本有一副极长的竹梯通到下面,又高又陡,只近顶七八尺露出在外,余均深藏竹林丛中,方才便由此走上。因那竹梯也是整根巨竹制成,又宽又大,主人陪客缓步上升,毫未逞能。走时想是看出天气不早,急于往返,并未由梯而下,径由楼面上轻轻一纵,便到了大丛竹梢上面,蜻蜓点水,疾如飞鸟,就在竹梢上面接连几个起落,便将那方圆二十来丈的一片竹梢走完,纵将下去一闪不见。那么又细又弱的柔枝密叶,走在上面连竹枝也未见有起伏摆动,也未见怎用力纵跳,轻轻巧巧直似星丸跳掷,转眼纵落,身法轻快从所少见,分明内家轻功已臻绝顶。
三人都是行家,娄、秦二人更深知这类登萍渡水、踏雪无痕的轻功妙处,忍不住同声赞好起来。庞浩笑说:“我这位小师兄无怪师长怜爱,人也真个出众。非但从小便得高明传授,聪明用功,他那为人和天性之厚更非常人所及。小弟便得到他帮助甚多,他那好处一时也说不完,虽受大师伯钟爱,反倒虚心。我和他同门好些年,初来时他还不满十岁,已是一身惊人本领,比小弟强得多。如换寻常幼童,师长如此怜爱,自己禀赋又好,自必难免有些自满,照他那样便是稍微狂傲,本来及他不上,人又年轻,也不至于有什话说,他却始终守着大师伯之戒。这些年来除我有心求教,请其演习指点或是互相对手,从未见他矜才使气,卖弄本领聪明。他平日老嫌同门人少,常向三位师长请求多收几个师兄弟,均未如愿。不料今日忽然来了几位好友,先来两位又被大师伯收到门下,必是一时高兴太甚,只顾说笑谈天,和小弟一样忘了天色早晚。方才回顾,夕阳业已落山,快要黄昏,才想起后洞还有一位前辈远客,无人在旁守侍;三位师长还要待客,恐有吩咐,又想三位兄姊来此师长虽已得知,人早到达,还未禀告,一时心急,竟将他近练草上飞的功夫施展出来,外人不知也许当他逞能,其实这才是他天真之处,该用则用,决不藏私。知道三位不是外人,后洞深居地底,相隔颇远,洞径又是上下曲折,不能一起飞跑,洞那面光景黑暗,又有树林遮住,看不出来。如我料得不差,还许是由地面上穿林而过,索性不走地道,改由绝壑下面后洞口赶进去呢。”
公亮笑说:“便庞兄不说我们也都知道,休说一见如故,二位师兄的热肠高义,真实本领,已见一斑。便这内家草上飞的绝顶轻功各有妙用,乃各家不传之秘,外行看不出来。我们都是学过的人,虽然功力相差大远,但却看得出来,就这一见也有不少益处。
如当我们外人,怎会毫无掩饰,和练功夫一样施展出来?庞兄轻功虽未见过,来时我也看出几分,实比我们高明得多,以后还望多多指教才好。”随问虎女:“四妹从小便蒙云老前辈收养,爱如亲生,情逾父女,像这类内家上层基本功夫为何不曾学会?”虎女道:“你哪知道恩师的心意?他虽传我不少武功暗器,均是专作防身之用,再三力诫,说我年幼势孤,又是女子,有此二虎,加上恩师所传武功,足能自保,无故决不许我多事。那年山中大雪,亲眼见他踏雪归来,脚底连个脚印都看不出来,再三要学。他说我从小生长山中,吃虎乳长大,自来力大身轻,本是美质,这类轻功不足为奇,学也容易,但是本山住有恶人,学成之后难免远出生事,他不在家,遇到危险无人解救,因此不能传授。其实比这个更高的功夫还有不少,只是不到时候,必须照他老人家的心意,到了时节,便连剑术一同传授。我听了虽然不快,无奈他老人家对正经事说到必要做到,怎么求告也是无用。那日你曾说我内外功都有一点,有的非得过高明传授不能到此境地,有的却又不合章法,令人不解,便由于此。因我性太刚直,胆大好胜,除却应敌防身的兵刃暗器全是师传,另外一些都是无师之学,凭着自己心意练习出来,所以看去好坏都有,参差不齐了。”秦真笑说:“四姊好些本领均是绝顶聪明,自家体会得来。三哥曾说你那无师之学,只比寻常苦练多少年的人还高得多,不过有些地方不是常人所能练到,又不像是有人传授,对你只有佩服,并非说你不济。我想学你那样还办不到呢,”虎女微嗔道:“这些弟兄姊妹只七弟一人嘴巧,专会说好听话,明明是我功夫不够,偏恐你三哥当人说出我不高兴,代他说好听话。我虽性高好胜,真不如人,是我无理,决不护短,何况这里都是自家弟兄,本不如人,硬要面子有什用处?这样柔女敕的竹梢,走将上去连枝叶都未见怎动,岂是常人所能办到。像我这样冒失的人不必走远,只开头一纵便掉将下去,人虽不致受伤,这一身衣服必被竹枝刺个六穿八洞了。”秦真笑答:“四姊错怪我了。我说的是你那好些无师之学,并未恭维你的轻功,论交情,祖、庞二兄虽非外人,到底还是初交,你是我姊姊,又是未来的三嫂,怎么也算自家人,就算一见如故,来此终是客体,哪有当着初见面的主人恭维自家嫂子的道理?三哥和你那深的情爱,他如无心得罪,自会赔礼,说起来他又比我深上一层,也用不着我代他说好听话啊!”
虎女天真大方,秦真年纪最轻,童心未退,欢喜说笑,虽然相见不久,大家都和亲骨肉一样,又都光明磊落,向无男女之嫌。虎女自和公亮订婚之后,情义益发亲密,不似林蓉言动之间还有一点拘束,双方说笑斗口已成习惯,闻言佯嗔道:“七弟好好一个人偏耍贫嘴薄舌,我和你三哥订婚谁都知道,又不是私的,只一说我不过,便要绕着弯喊我两声三嫂,仿佛这便是我短处。可见你们口口声声说男女都是一样,无形中仍不免于轻视!反正贼巢一破,我们四人便行婚礼,喊我三嫂应该,早晚改口都是一样。由今天起索性你就喊我三嫂,看我可会脸红么?像蓉姊那样面女敕易欺,因恐你们拿她和寇兄取笑,样样招呼周到,结果还是不免,她越怕羞,你们说得越起劲,我真不懂是何原故。
索性脸老一点,看你还有什法想!一个人只有一样称呼,以后再要喊我四姊,莫怪我不理你了。”庞浩早听说起这位三师叔门下的奇女子,这时见她非但英姿飒爽,明艳绝伦,人更大方自然,于天真诚朴之中别具一种英仪,丝毫不作儿女之态。秦真原是几句无心之言,少年好胜,借着称呼稍微取笑,便被说得面泛红云答不出来,方觉好笑,公亮已接口劝道:“七弟年轻,你是姊姊,他本好意,为何越扯越远,几时有人轻视你来?”
虎女气道:“这班弟兄只七弟最淘气,专门拿老实人开心,亏你老了面皮还要帮他,你们男的都帮男的谁不知道?连你也是有份。你们虽然不曾公然欺我,我也不怕人笑。人家寇兄、蓉姊多么好的两口子,不过忠厚一点,你们便拿人家取笑。大家弟兄姊妹好好聚在一起谈天,偏要说上几句怪话欺侮人家。他两夫妻偏是软弱无用,明是夫妻,有何可笑?稍微听人一说,或是多看他一两眼,便要脸红,有时还要避开。昨夜蓉姊吓得都不敢和寇兄并坐。我劝她赌气索性放大方些,偏又做不出来,听说像她这样还算是最大方的,像城市里千千万万的妇女,见了人怕头怕脚,一句话也不敢说,还不知多么可怜呢!你自己和影子一样老跟在我身边,照样和我也是未婚夫妇,有时也要答上两句取笑人家,我真替你害羞。七弟这样刁钻说嘴,他早晚必要娶亲,到时我饶他才怪呢!”
公亮知她天性好胜,非说赢不可,当着外人不便深劝,便朝秦真暗使眼色。秦真假装未见,笑说:“我正嫌两种称呼麻烦,喊你四姊显不出我和三哥的交情,喊你三嫂亲热一点又恐挑眼,这样再好没有,回去便对各位兄长、姊妹、师侄和全村的人说,你不愿人喊你四姊,请大家把称呼改过,不是三嫂三弟妹,便是三伯母、三婶子、三师娘便了。至于我将来是否娶亲,此时还谈不到。如其和三哥、寇兄一样,也有这样良缘遇合,我脸皮比谁都厚,随便三嫂怎么称呼取笑,决不脸红怕羞。如违受罚,你看可好?”话未说完,虎女已接口笑骂道:“老七胡说。我只对你一人而言,谁要你叫大家改口?你敢乱说,我不给你苦吃才怪。”秦真还要说时,见公亮连使眼色,想起庞浩和虎女虽是同门之交,毕竟初见,虎女又是向不输口的人,不应这样冒失,心中一悔,连忙改口笑答:“四姊不要生气,怪我不好,幸而庞兄不是外人,否则岂不被人笑话?小弟无礼,情愿认错。连我也等三哥大喜之后再改称呼如何?”
虎女终是未嫁少女,只管天真豪爽,到底有点面女敕,无奈话已说出,无法改口。又知秦真淘气,恐其真个回村宣传,又不肯说软话,刚有一点忿意,闻言立时收风,笑说:
“七弟就是这样讨人欢喜,虽喜说笑,从不过分。我们本和亲的骨肉一样,蓉姊人最温柔忠厚,她那身世又极孤苦可怜,先在恶霸庄中长大,终日提心吊胆,受尽苦痛。乃姊本来非人,对她还算好的,偏又忽然残废失宠,无力保护,后更死于恶人之手。眼看不保,好容易遇见寇兄,彼此倾心,在万分危险之中,仗着她的胆勇机智,九死一生,才月兑虎口。她武功虽不甚高,人却极有志气,最难得是巴贼家中豪富,那等势迫利诱不为所动,情愿一个人拼着性命不要,逃将出来,嫁与自己所爱的人。这等胆勇志气实在难得,我们理应另眼相看,格外爱护,不能因她以前受恶霸常年胁迫,心志只管坚定,那平日熏染来的女子娇羞习气一时不能去掉,便以她取笑,引使害羞为乐。村中只你弟兄四人为首,偏都不曾娶妻,她一孤身女子,只有一个最亲爱的丈夫,又因大害未除,不曾过门,常被你们取笑,窘得满脸通红,连日又有事商量,一同出入,还不能避开。初来不久,同村妇女她都不熟,每日必须和你们这些男子一起,时时刻刻都要防人笑话,多么难受。我也和她一样身世,如论以前经历,除未受恶人调戏威吓外,前半全仗虎妈喂养,说起来比她只有更苦。总算生长山野,恩师怜爱,除按时耕作外,不倚靠人,也未与恶人同在一起,染那寻常妇女习气,可是这类事看了却是不平。我知七弟人好,原是无心之举,只图说笑热闹,对她夫妇情分更好,没有丝毫恶意,并未想到此是侮辱。
如真把我二人当成亲姊妹,说笑只管说笑,不要再将男女界限分得那清,心有成见,拿此事作题目,我就更说你好了。请想,我们朋友知己尚且亲密,何况未来同甘共苦的夫妻呢!互相照顾关切理所当然,人情如此,如何当成是笑话呢?”秦真方才认错,原恐虎女弄假成真,心中不快,又当外人故意敷衍几句,一听这等说法,反倒觉得理亏,面红起来,忙说:“四姊说得极是。小弟实是年幼无知,不料四姊这样认真,从此改过就是。”
公亮和秦真交情最深,恐他不好意思,方想分说,庞浩笑道:“红牤怎会回来这快?
方才那虎往后面林中转了一转,便往回路跑去,先后不过两个多时辰,连小虎也随红牤赶来,莫非发生什么事不成?”虎女见秦真脸红,也悔自己说话大直,想要分说两句,闻言乘机接口道:“红牤和二虎由何处赶来,如何未见?七弟你看得出么?”秦真方说:
“我未看见,那旁树林中有点响动,也许就是。”随听铜钟也似轰的一声怒吼,跟着又是两声虎啸。庞浩笑道:“小弟日常看惯,知道他们来路,红牤更是性急,遇到急时每喜纵身树梢,由树顶上飞驰而来。虎行有风,森林中日常幽静,连一丝风都没有,这里地势又颇奇特,隔着这片水塘,十里之内森林中稍有点动静便可听出,红牤和二虎走动之声早已听惯,连我尚还未见,你们自看不出。请朝那边土崖谷下一排树林留意,转眼就看到了。”话未说完,三人遥望所指之处,先是一条黑影带着两点金星,由高达一二十丈的大树梢上凌空飞落,正是红牤。纵到水塘边上,便和箭一般飞驰而来。崖对面树林中又是风声呼呼,有两条黄影和三四团蓝光在暗林中闪动飞驰。红牤业已赶到楼下,刚连纵带跳顺着竹梯穿林而上,两虎也由林中相继驰出,上面还坐着两个小人,正是伊萌和石野儿,伊萌手上还拿有一封书信,越料村中发生事故,心中一惊。红牤先朝庞浩叫了几声,虎女不及询问,红牤已凌空飞跃,朝伊、石二人飞身迎去,刚看出是想引这两人上来,一条小人影子突由下面顺着竹梯飞身纵上,正是祖公达,见面便说:“果然棘老前辈料得不差,来时我听红牤吼声,敌人今明日便要派人往香粟村示威。来敌并非庸手,最好不等赶到,和前两日一样迎头打发回去才好呢。”公亮、秦真正要探询,见庞浩笑问:“师父可许我们前去?”公达先暗使了一个眼色,笑答:“我还不曾探师父师叔的口气,就叫我来传话,连寇兄夫妇都未及看望呢。”二人心刚一动,伊萌、石野儿业已望见三人同声急呼,纵下虎背。红牤再由竹林上面纵落,会合一起,引上楼来。
因人已到,带得有信,便未再问,由公亮将信接过,大家凑在一起同看,一面听伊、石二人说那来意。才知众人走后,公明恰巧回村与众商计,因料贼党连受重创,仇恨越深,业已势不两立。虽然来贼无一生还,贼胆已寒,但是内中还有好些著名凶人决不服输。女贼婆萧五姑若要病好,更是多年盛名,自从昔年一败,销声匿迹,费了多年苦功,练了好些凶毒的暗器,满拟手到成功,报仇泄恨,不料所投主人连遭惨败,自家师徒还未正式对敌,便先损兵折将,派去几个得力徒党,竟会全数失踪,无一生还,病好起来定必急怒攻心,想起毕生成败,能否挽回昔年盛名只此一战。照女贼婆平日性情,宁死也决不后退,何况还有许多厉害同党,另外几个五台、华山两派余孽也还未到,人又诡计多端,或明或暗必要由她主持,选些本领高强的党羽来此窥探,甚而借此示威,阴谋暗算,乘机杀伤些人都在意中。和众老少英雄商计了一阵,初意只把留守的人再分两个能手沿途接应,仍打着不令入境,迎头堵截的主意。
不料公明同了蒲芦正往换班接应,石野儿忽然赶回,中途相遇,一谈当日经过,才知侯元昨日一怒而去,乃是故意做作。实则侯元叔侄来路途中便听传说,桐柏山红雁岭的几个异派凶孽原是异姓同门,结为兄弟,本已洗手,隐居山中,拥有大片田地,打算享那晚年之福。无奈儿孙徒党众多,又都有一身本领,闲得无事,均不安分。始而还守为首五恶老贼之诫,只在山中打猎,偶然三五为群去往热闹城镇中游玩,也和寻常纨绔子弟一样,除到处饮酒宿娼,浪费金钱摆阔而外,仗着老贼弟兄五人家中豪富,子孙徒党各有大片田产,表面合在一起,内里却早分开,互有界限,每年均有富余,决用不完。
当中一大片为五恶夫妇所有,每年都有不少出产,自家子孙用起来更是方便,无须在外抢劫。除偶因争风吃醋,倚势横行,或明或暗将人打伤以外,并不再作绿林生涯。五个老贼先因为恶数十年,看出许多同辈逐渐伤亡,惟恐恶贯满盈,生了戒心,后又发生两件非常之变,乃师惨死,同类调残,好些比他本领更高的异派中人均被正派中人诛杀,心虽恨毒,越看越怕。自家崆峒山中又藏有大量金银珠宝,这才悄悄离山,暗中偷运出来,隐居桐柏山中,连道装也都换掉,隐姓埋名,不问外事,专享晚年之福。后因五恶每人均有不少妻妾,大半都是民间抢来,年久无事,虽向不许与娘家人通信来往,自己又都还俗,不致走漏风声,但这班姬妾生有好些子女,有的连孙子都快成人,娶了妻室。
后山这片盆地虽极广大,种田的人多是从小买来的穷人之子,从小经过训练,非但耕作勤劳,体力健强,更有极严厉的山规,只把事情做完,一切均可随意,与寻常土豪人家做法不同,但从小到老决不许其离山一步。因是恩威并用,赏罚严明,除对老少主人无论何事不许违抗而外,因不受官差欺凌,山中又不纳粮,所得虽只十之一二,比起山外那些农人的日子反倒好过。加以多年细心教练之下,对于主人畏服已惯,从无一人背叛,有的还更忠心。因为规条极严,别的均好商量,只一私离山口犯者必死。这多年来从无一人敢于私出。只有各家子孙人数越多,少年喜事好胜,又有一身家传本领,只管再三告诫,均是阳奉阴违,最后集众宣说:“我们江湖上仇家太多,难得山中这好地理,经我五人细心密计,把两条山口隔断,另外养上几只虎豹等猛兽,使樵采人不敢涉足。通往全山的要口路上又派了几个心月复,假装山中猎户土人,以作耳目,来人稍有可疑当时杀死,再使虎豹吃上一半,留下残尸以为掩饰,寻常游山樵采的人便设法吓退回去。终日苦心用计,才得多年无事。你们的田产也越来越多,吃用不完的再由地道秘径偷偷运往山外贩卖,换成金银存放积蓄起来,目前业已富逾王侯。你们只肯守成,吃上十世也用不完。这大一片土地不令外人涉足,山中每年这多出产,还要设法运出,去换金银珠宝,事前事后还不使人看出一点痕迹。虽然每年只有一次,其中随机应变,察看来去道路的形势,种种戒备要用多少心力。山外几处大镇市上并还终年开有好些行栈,都是我们多年心月复。自一归隐,看清地理,开张之后,他便算作本分商人,非但平日本领丝毫不露,便有时遇到可恶的官差和左近土豪恶霸欺压,也是一味忍受,表面从不与人争执反抗,就是对方欺人太甚,当时情愿吃亏,一面由我老弟兄五人轮流出去,等事过后再下毒手暗算,哪怕杀个鸡犬不留,外人也决看不出一点可疑形迹,年轻人贪玩,喜欢酒色,在所难免,为此又想下种种方法,使你们读书习武之外各随所喜,都有行乐之道。并且每次运送山中物产出山贩卖,必用重金往远近各地买些美貌少女分与你们,看得中的自己收房为妾,余者配与农奴。所以我们山中无一丑妇,那些农奴也因此感激,对我忠心。另外还教了两个戏班子,随时均可演戏歌唱作乐。像我们这样奢华安逸,便是那些王公贵人也未必有此享受。你们每日饮食起居和种种享受,哪一样不是好到极点,可知这里面哪一样不是五家老人同心合力想出来的百年大计,真不知费了多少心血,伤了多少人命,才有今日。
“这等用尽心计,终年愁虑,有时还要为了防患未然,或是自己人在山外受人欺凌太甚,恶气难消,或是有什难办的事,他们奉命装到底,哪怕无故被人打死也不可露出本相,须由我们五老弟兄推人出去,暗中下手。这类事又要机密,又要本领高强,心细如发,才不致露出破绽。一晃已有二十多年,主要原恐日久疏忽,被人知道,引来仇家,惹出家败人亡大祸。哪知你们过惯无奇,这样好的享受和舒服岁月偏不知足,时常还要瞒了我们互相勾结,去往远近城镇之中游荡。我们业已年老,子孙又多,真要按照家法心又不忍,如今与你们约定,少年心性,喜新厌旧也是常情,山中只管生活富丽,享受无穷,到底都是一群自己人,高房大厦、园林风景以及戏班歌舞声色之好,不是住惯无奇,便是看惯用惯认作寻常,终日无甚事做。虽有几个喜欢种花养乌和调弄丝竹,比较还有耐心的,但居少数,大部子孙均觉山居太没意思。你五家老人年轻时都是这样心理,这也难怪,想要出山游玩。
“我们弟兄商量多次,均觉人多,自家子孙不容易管,已决计不再禁止,但有几件必须遵守。否则,我们老的费了多少年心血,出死人生,结下许多仇敌,方始得到这样多的财产。归隐之后,仗着我们五家虽是异性兄弟,多年同门至交,久共优乐安危,比骨肉还亲。中年之后,备家子女成长,又互相结亲,加上一层至戚,才能同时隐退。一开头便连经密商,彼此开心见肠,同为本身安危和子孙百世之计,又费了多少心血,终年都在操心,才保得这多年来安乐享受,财产也越来越多。各家老少又都分开,每年还要公分一次,怎么也用不完。合在一起固是富可敌国,便是你们各人分开,哪怕一个三岁小孩,也不失为一个大富翁。这样豪富美满的大家,如因你们年幼无知,惹来大祸,非但可惜,也实痛心。你们只敢违背,说不得只好狠狠心肠,把你们这些性喜游荡的人全数紧闭石牢之中,甚而处死都不一定。这几条并非难办,只稍微把老人的话记在心里便可无事。第一,出去的人不要太多,必须分成几起,各走一路。每一处至多四五人,男女均可。出时须先禀告。虽然各走各,暗中却要互通信息,随时暗中相助。第二,多好武功也不许和人动手。钱只管用,不许招摇,与人斗气。遇到心爱的女子不可动强,对方如其心愿,当时用钱买来,不问娼家民女,至多玩上三五天便须离开,不许留恋不去。你们从小娇惯,好勇斗狠,又都好胜,商客你装不来,最好装成路过当地的富贵人家公子。除本人外,可用我们信牌,在各地行栈中选上两个久跑江湖的伙计作为下人。
除游山玩水外,遇到通都大邑,有钱人多的地方,显不出你们,还可多玩几天。寻常一点的州县市镇决不许停留五日以上。还有,便是你们都有一身家传武功,不可向人露出,更不许多管闲事,随便与人结交,只一看出对方是个江湖中人,或经随行下人指点,便须设法疏远,不可亲近,最忌引了外人上门。以上诸条如有违背,轻则三年不许出山,重则禁闭,或受家法处置,命也送掉,不可违背。”
这些小狗男女始而偷偷模模溜往山外游荡,因这五家老贼天性凶残,言出法随,决不宽容,最难得是彼此深知利害,人又机警好狡,一向同恶相济,多少年来始终勾结一起。入山以前,早经再四商量,开诚相见,所定山规公平严厉,彼此利害相关,就有一家子女受罚死伤,本身父母尊长决不偏袒。为首老贼色魔王欢喜真人茹本和第五个恶道赛纯阳瞿鸿章,更是阴险婬凶,残忍已极,每次偷往山外都是提心吊胆,玩不几天便忙着赶回,因是不能畅意,只管心中恋恋,去得更勤,心神老是不定,惟恐回家受罚。想不到大、五二恶忽然召集五家老少当众宣示,似因这样禁止出山,一个耳目不周反易生事,自家儿孙又不舍得下那毒手。知道人情得之越难,越觉有趣,索性另定法规,开放出山之禁。经此一来,以后便可随意出入,所说诸条又都容易遵守,并不为难。所虑只恐泄露踪迹,全家生命财产所关,便父母尊长不说也应仔细,全都同声喜诺,力言决不敢违。五恶把话说完,二恶三眼神魔朱锦首先落泪,四恶飞叉手李青龙,三恶粉面真人苟金铭和大恶茹本也相继慨叹。除五恶瞿鸿章始终还是那么阴测测带着一脸鬼笑外,俱都面有悲愤之容。这五家小狗男女,连同一班徒党中的男女少年共有六七十人之多,见五老贼平日那么兴高采烈,笑容满面,忽然这等神气,全都奇怪,再三请问,大恶茹本方始说出原因。
大意他们昔年本是崆峒派二次开山以后第三代有名人物,同辈男女同门共有二十多人。仗着本门这一支师徒同门人多势盛,横行多年从未吃过大亏。直到二十五年以前,为一女同门受了敌人引诱,忽要改邪归正,因此发生内乱,致被敌人乘虚而入,将师父所炼二十六口毒药飞刀盗去,那女叛徒也被自己人暗算逼死。先是师长起初迷恋她的美色,欲纳为妾,在本门中这类原是常事,美貌女弟子初进门立誓时便有献身之条。不料贱婢起初原是迫于无奈,被师父强收为徒,不是心愿,年纪又小,心灵诡诈,对于师长和先进同门均善闪避,居然处女。直到师母为敌人所杀,此女年长,越发好看,被师父看中,立意收她为妾。事前两年她因采药遇险,全仗正派中仇敌解救,心生感激;又经对方勾引劝说,心早摇动。只是深知师门法严,对于叛徒决不容她活命,因此胆小因循。
虽还不敢公然降敌,业已爱上那人。师父再一逼她,便与仇敌勾结,先用巧言欺骗推托,暗使诡计将刀盗去,又愚弄师父,将当初引我五人进门的二师兄和五师兄阴谋杀死,弄得众同门人人自危,对师离叛,她也为了所勾结的情人援兵未到以前,一时胆小顾虑,不敢先逃,被师父。自觉对那情人不起,心更恨毒,竟将师父乘隙刺死。最终她也为我们所杀。
她那情人立志为她报仇,到处约人。由此数年之中将我师兄弟三十多人残杀殆尽。
只剩我们五人比较知机,见本门中人十九伤亡,本派好几位师伯叔和前辈长老也相继为敌人所杀,眼看大祸临身,自知不敌,方始带了本门师徒多年的积蓄隐居本山。听说仇敌昔年曾发大誓,因为逼杀那贱婢时,我们五人倒有三人在内,他自己终身不娶,立志非将我们杀光不可。事隔十年,忽然听说,这厮以前所勾结的各派敌人甚多,近来不知何故,老是独身来往,仗着本领高强,形踪隐秘,常时变换形貌,使我们此时相见也未必认得出来。我们目前一切恩仇早都丢开,本想就此终老。一则此人仇恨太深,想起痛心,放他不过。二则他在仇敌之中武功剑术虽高,我们也并非打他不过,无奈此人手眼通天,机智绝伦,好些正派长老均是忘年之交。他这多年孤身往来必有深意,有时接报,发现踪迹,听了虽然气愤,只在暗中准备将来报仇之法,一直不曾轻举妄动。以前不许你们出山,一半为了此人将来难免与之相遇,这厮专和有钱人为难,何况我们是他对头。
虽然我们准备多年,早晚终要寻他算账,但还不到时候。万一你们在外发现,此人动作如鬼,务要小心,不可丝毫大意。随将仇敌平常年貌装束和各种面具、口音仔细说出,姓名却不肯说。
这伙小狗男女因老贼恐他得知仇人姓名来历,无心谈论,惹出事来。只知父母尊长有这样一个强仇大敌,谁也不知那就是尹公超。起初倚仗钱多在外荒婬,为守老贼之诫,并不惹事,也不与人交往。无奈少年心性,会武的人都喜结交有本领的朋友,本来又是那样出身,日子一多,便有两人偶因一时遇合,交了两个巨贼,彼此本领都高,心性又极相投,互相结纳,一拍即合。对方看出他们并非寻常纨绔子弟,料有来历,再一加意结纳。虽守老贼之诫,不肯明言,江湖上人十九心明眼亮,一听便知对方必是一个成名洗手的老辈子孙,也就不再多问。先是两三人彼此结交,为了双方气味相投,都是这一类人,主人再一虚心下气,优礼相待,自然越交越深,人也越引越多。随去的下人虽是老贼手下徒党,奉有密令,但这班小主人人多势众,本领又比他高,为首五贼年又太老,近年财产越富,为子孙打算之心更切,事必躬亲,样样都要过问,一日到夜为子孙做牛马。又都,每人已有不少姬妾,每年还要添人,荒婬乐事又多,好些事都忙不过来。
心想主人这大财势,老的快死,这些小的又非寻常富家子弟,人数这多,都有本领,巴结还来不及,如何得罪?就是禀告上去,老年人心疼儿女,至多骂上几句,自己却结了怨家。当然不肯作这呆子,乐得互相勾结,沾点油水。五老贼还当自己法严,跟去的人都是精明强干的心月复,自己心计周密,样样防到,何况所说诸条均易遵守,只要舍得花钱,决可无事。哪知多么精明的人,只一沾到自家子女和至亲至戚身上,有了许多碍难顾忌,法令难行,便要生出弊病。不消两年,这班小狗男女朋友越交越多,非但江湖上有了名声,有时并还随同出手帮人抢劫。因恐风声大大,仗着钱多,并在河南、山东两省各买了一片田产。园林,立下外家。
因五老贼精明心细,子女秉有遗传,闹起鬼来也都不弱,只比老的更坏。身边心月复均经小贼警告,又见他们虽在外面招摇,并未泄漏自家机密,仿佛两处财主暴发户,一旦有事,只要逃回山中,入便不知他的去向,淮也不愿开罪。觉着法令虽严,全为手下的人而设,这都是他亲生子女,大家全都知道,谁都不说,并非自己一人,就是闹穿,其势不能全体处罚。何况小的又写了包票,于是无一禀告,五老贼始终不知信息。就这样小贼还恐老的偶然出山,故意在外面创了一些牌号以作掩饰。一面在山中布下耳目,随时窥探,私通消息,往往老贼还未出山,他们已先知道,结果派去的人反倒成了这班儿孙后辈的心月复,互相勾结包庇。五恶老贼一直被这班儿孙后辈瞒在鼓里。只管近年胆子越来越大,勾结的人越多,无法无天,任性妄为。为了党羽越多,只管家财富有,既恐大量运出,被老贼查问出来露了马脚,再说也不舍得。加上所结交绿林中人日常勾引激劝,觉着这类抢劫他人以为己有,不劳而获,没本钱的买卖,实比耕农所得,土地贩卖的利益要大得多。起初还只偶然尝试,仗着家传本领,人多势众,几次得手均有油水,尝到甜头,越发得意,人也更加骄狂,终于明目张胆。在同类辗转结交之下,巴家庄新来这伙贼党中,竟有多人是他的死党。
自从中秋前日起,巴贼连遭失利,看出形势不妙。内有两贼因和这班小贼结盟兄弟,相交年久,知道对方来历。忽想起五恶生平惟一死对头正是尹公超。休看五恶在家中纳福年久,老来守着大批财产和许多儿孙眷属,越发谨慎,胆怯怕事,对此生死之仇决不忘记,只是顾虑太多,因循下来,此时只要有人前往警告,说他五人踪迹敌人业已知道,只等破完巴家庄便要就着眼前人多势盛,前往寻他五人,扫荡全山,连老带小一同除去,十五后半夜起便和巴贼商定。因新来老贼婆萧五姑性大强做,业已一力担承,如其事前不曾商计,请那昔年名望又比她大的能手来此相助,难免心中不快,甚而作梗都在意中。
再加旁观者清,女贼到后,另一老贼又看出她师徒病得奇怪,认为可虑,便瞒了女贼师徒,暗中密计,想好主意,由那两贼星夜往寻几个为首小贼,照着预计,一面作为贼党和小贼在外面闻得信息,回山告急,先探五恶口风;一面选出几个有本领的飞贼故意去往山中窥探,现出形迹。因去的人都与诸小贼商好,除为首五恶外,早已上下勾结成了一体,即便五恶亲身出探,有这些同党掩护,也是看不出来;一面再想好许多说词,连僵带激诱劝小贼相助。这班五恶的子孙年长的虽然也有四五十岁,因其平日专走上风,享受已惯,又常听父母尊长说起仇敌,心中愤怒,咬牙切齿。再一想到近年声势越大,早晚难免泄露,不如就此机会把事闹明,既可将父母尊长的仇人杀死,永除大害,又可大震声威,名扬天下,加上朋友的交情,自然愿意。
本来这班小贼分居河南、山东两地,相隔颇远,就用火牌急报日夜不停,连信带人一同赶去,往返也有好些日子,不会来得这快。也是事情凑巧,这班小贼因往潼关一个贼党家中吃喜酒并带做寿,事完同游华山,相隔黄龙山不远,妙在几个重要一点的全都聚在那里,本比原处容易寻到。内有数贼因与花、刘二贼也有一点交情,虽因双方办喜寿的日期相差只一两天,憧关这面交情深,不能兼顾,打算把礼送去,能赶得上更好,不然作罢。十五日里忽听急报,说二贼困犯官事,业已全家逃往黄龙西山巴家庄。照着江湖上重忧不重喜的规矩和朋友义气,本应前往慰问,井看看所投主人巴永富是个何等人物,这样仗义,有多大家财田产,能收容这两家老少徒党好几百人,以前怎的未听说起?虽有几个知道的,也只说巴贼是个世居山中的土豪,别的都不知道,一半好奇,一半敷衍朋友,本就动念,打算中止华山之游前往探望,正问:谁有交情?何人愿意同行?
忽有人来贺喜,谈起前事,竟知底细。并还奉有老贼花五之命,到处约人。见此情势,立时乘机游说,先说花、刘二贼和主人巴永富如何义气交深;再说东山比西山还要富足,娄、秦诸侠专和江湖上人作对,如何可恶;山中土地肥美,出产众多,风景如何良好,利益无穷;地势险要已极,官府不敢为难,许多好处。群贼全被说动,本来要去,便不往华山,做一窝蜂往黄龙山来凑热闹。
到了动身这日,山中派出请人的贼党恰与路遇,说尹公超也在其内,东山势盛,只等大破巴家庄,还要去往桐柏山中寻五恶晦气。话未说完,这班小贼全被激怒,竟自告奋勇,一面带了群贼赶来会合,一面分出两个年纪较长,平日最得丑恶老贼宠信而又机警会说的人,照着来人心意回山告密,照计而行。当侯元到这一天,本和蒲氏夫妻同路,为了侯绍有事,想起黄龙山左近有一隐居多年的老友,昔年曾经订约,许久不见,前往访看,就便托他,正好一举两得,无意之中抽空往访。因那友人名叫邵森,所居就在入山路上荒镇之中,相隔甚近,借着步月往访,也未告知同伴。到后非但访问出巴家庄近日虚实和五恶老贼隐居桐柏山经过,一群贼子贼孙已全赶往山中与巴贼相会,并还谈起天寒老人棘荆和爱子棘开相继赶来,老的业已人山,小的今明日也必赶到。侯元以前原是江南著名大侠,一班英侠之士结交甚多。因其人最随和,一般绿林中人只非婬凶极恶,无故向不轻易树敌。这班江湖朋友仰慕他的名望,多半想尽方法与之结交。侯元另有心计,觉着专与这班人对敌并非善策,转不如表面敷衍,暗中分别,遇事相机而行,可少好些枝节,如有事情也更容易。因此多少年来只管威名远震,除那一些极恶穷凶之徒,是有名望的多半相识,至少也是点头之交,对方只知他爱多交朋友,不论是哪一面照例各交各,有时遇事只有从中化解,并不偏向一面,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主意,谁也不知他藏有深心。人又滑稽,没有架子,不问老少辈分一体相待,永远嘻嘻哈哈,因此全都喜他,认得的人多而且杂。
那位隐居山村的老友邰森,更是一位成名多年的老人,有两个儿子邰仁、邰义,均吃镖行饭,终年与人保镖,仗着老头子的情面宽广,家传本领,从来不曾失风,因守父诫,对外最是谦和,从不露出丝毫锋芒,前年索性向镖行告退,连镖也不保,带着十多年的积蓄,回家侍父,一同耕种度日。不知道的人都当他父子全家以自耕自种为生,谁也看不出以前有大来历。老的虽早隐姓埋名,绝口不谈江湖上事,小弟兄两个因在外面保镖多年,哪一路人都有交往,人又义气豪爽,欢喜结交,只管隐居山村,不问外事,一班有深交的好友仍在暗中来往。山村地势偏僻,离官道镇集虽远,如由南路去往西山,虽不算必由之路,十九都要由离村半里的一条山径上走过。久跑江湖的人本来眼亮,何况稍有名望一点的人多半相识。由前日起,花、刘二贼带了大批徒党避往西山,二贼虽是形迹隐秘,极力掩饰,一则人马驮轿太多,山中荒凉,忽见有人带了许多行李,三五十人为群陆续入山,从来所无之事,自然一望即知。加以贼党人多骄狂,虽奉为首二贼之命,均以为山民无知,胆小怕事,只把两处较大一点的山镇避过。绕上山路以后,对那藏在山坳中的零星人家非但不以为意,并还准备只要土人生疑赶来探询,或是在后尾随,便加威吓,稍有违抗立时杀以灭口,一点不放在心上。邰氏弟兄第一日就看出路道不对,仗着所居山村共只六七户人家,地势隐秘,外人非要走出好几里登高回望不能看出。连那所耕两三百亩山田都被山崖林木挡住,看不出来。因见贼党过时,前有趟子手,后有断道,形迹鬼祟,似恐人看出神气。知道山脚一带共只二十来家山民,分居在山脚、山洼溪谷之间。只自己这一村,都是老父昔年开荒时招来的亲友,比较人多,余者均是零星散户,恐其无知犯忌,这等荒僻山野一个不巧全家送命,连冤都没处伸。老远望见,看出来势不妙,始而分头挨家送信警告,说有大群刀客人山,最好藏避,不要露面,便可无事。
初意原因西山恶霸巴永富常与江湖上人勾结,东山还有几位侠士,偶然也有朋友来往,料定来人非此即彼,本没想到多事。后见贼党来之不已,全都带有大量金银衣物。
暗忖:娄、秦诸侠只是闻名,连父亲也未见过,只有好些老友与之相识,听说他弟兄四人领头,带了东山土人开垦耕种,就有朋友来往不会这多,怎的来人会带有大量资财,分明想作长久之计。照情理说决与东山诸侠无关,如其往投恶霸巴永富,他乃山中有名地主恶霸,听父亲说,东西两山势如水火,表面虽还安静客气,实则邪正不能并立,早晚必有翻脸之时。忽然两三日内陆续来了多人,又带着这多行李。巴永富一向婬豪荒奢,这类恶霸大都自私自利,就有江湖朋友交往,不是为了好名想要增加威势,便是有什利用之处多,那么田产虽多,也决不肯无故招纳许多的人前往久居。如说为了中秋佳节请客欢宴,或有喜庆之事想要摆阔,来人不应带上这多行李。如因恶霸富名在外,山中地土肥美,出产众多,引使贼党眼红,也决不会连老带小连同家产财物一齐搬来。就是因为山中土肥,想要开垦,也不应事前毫无准备,一来就是好几百口。算来算去,不是来人为恶众多,树下强敌,想投巴家避祸,便是主人有什用意,自己请来,就这样仍觉人来太多,好些不合情理。因相隔远,认不出内中有无熟人。乃父先又不许多事,正在纳闷。
这日早起,又往高处愉看,回顾乃父邵森也跟了来。这时贼党山外来人越多,除花、刘二贼全家老少连同徒党二三百人之外,还有中途得信寻来的刘家贺客,以及各地约请来的能手。入山的人越来越多,不时还有三两人一起,连骑带步由山内赶出,驰往山外,神情动作看去都是那么紧张,走得甚急。偶然遇见对面来人,彼此必定停步招呼,或是抢上前去谈上一阵再分别起身,正料山中必有变故,多半于东山诸侠不利。忽然看出内有两人不走正路,朝自己隐伏的山坡上绕路走来,脚底甚快,知道踪迹已被看破,躲避无用。邰森立命二子迎上,自己避向大树之后,相机应付。不料这两人都是以前相识,和邰氏弟兄颇有交情,此举也非存心。因是二人一路不曾合群,又未多带行李,见三人藏处风景颇好,又有几株大柿树业已红熟,一时乘兴,绕路走上。双方见面甚喜,就在当地叙阔,谈了一阵别去。邰氏弟兄和来人有交,探出巴贼好些虚实,因不知东山这面是何光景,父子三人力量有限,并无多大助力。彼此素不相识,不知深浅,就此登门也觉冒昧。正在气愤,打算分出一人赶往东山香粟村送信,相机相助,力量出到哪里是哪里。邰氏弟兄觉着父亲辛苦一世,近年虽然隐居山村,衣食温饱,无奈老人家性情古怪,终日耕种勤劳,不要子女儿孙服侍,没享过一天福。再要老来为了自己一时喜事,惹出什乱子牵涉在内,问心越发难安。正在劝阻,就去也是两小弟兄出面,不要乃父过问。
忽听身后有人笑声,邰氏父子都有极好武功,老的久经大敌,耳目更灵,有人掩到身后,事前毫无警觉,不禁大惊。邰氏弟兄深知对方能手甚多,不是易与。方才来这两人是否有心窥探也拿不准,心有成见,刚纵起便被邰森止住,同时认出来人正是乃父老友至交天寒老人棘荆,不禁喜出望外。双方一谈,棘荆也说事颇凶险,并且多他父子三人并无用处,连棘老均不必参与此事,随说乃子棘开日内也要赶来。巴家庄恶霸巴永富勾结贼党,准备大举,和东山诸侠一决存亡之事全都知道。四人谈了不多一会儿,棘荆忽说:“女贼婆萧五姑师徒快要赶来,女贼练有极阴毒的暗器,必须上来先挫她的威风,稍微警告,以免娄、秦弟兄还未得信,不及防备,受了她的暗算。二位贤侄如愿看我下手,不妨跟去,但是相隔要远,不可露出形迹,万一同来还有能手,我如与敌人动起手来,你们只作不识,各顾各回家,至多被她看破。她多少人也无奈我何。”三人随即起身,仗着连日天好,月色清明,三人先往西山路上觅地埋伏。
女贼婆师徒苦练多年,又收了石野儿一个异人做徒孙,连同几个得力徒党,得意非常,满拟所练暗器曾下多年苦功,断无不胜之理。本来本领高强,在江湖上行辈又尊,花、刘二贼等所派贼党再一极力恭维,越发趾高气扬,旁若无人。师徒男女十余人连巴家派去的轿马都不要坐,说要踏月前往,千万不使对头知道,最好出其不意到了已家吃完夜饭,冷不防突然赶去,当时便可成功。内中几个男女徒子徒孙更是骄狂任性。入山以前,因听已贼命人来报,说起接连失利之事。女贼固是大怒,力言无妨,不问敌人多少,有什高明党羽,我只一到便给他一个下马威。这几个徒子徒孙连石野儿在内,因见来人面色忧疑,说接连两三次去往东山的人全数失踪,意似敌人厉害不可轻视,心中不服。竟暗中打一手势,当着来人逞能,耀武扬威,推说观察形势,施展轻功,当先赶了下去。女贼婆虽还端着身份,不肯这样轻浮,故意说门人不应骄敌,早晚斩尽杀绝,何必忙此一时?一面同了几个年纪稍长,准备到时师徒合力,各用所练毒针向敌夹攻的心月复得力门人,正在边说边走,满口大话,说之不已。眼看相隔巴家庄只二十来里。
师徒一行连巴贼派来迎客、中途相遇的同党共是八人,正走之间,忽然一阵风过,风并不大,可是女贼婆师徒五人忽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好似吹了邪风,走不几步,人便有些头昏寒热,不大舒服。又走里许,巴贼和几个为首贼党得到信息,震于女贼师徒多年威名,宛如救兵天降,惊喜交集,慌不迭大举迎来,不料人已生病,好生扫兴。
当风起时,由一列大树底下轻过,左面是片山崖,相隔还有数丈,女贼婆萧五姑觉着这样微风怎会打什寒噤?虽然有点疑心,为了好名心盛,凭自己的耳目本领,敌人竟敢暗算,事前毫无警觉,丢人大甚。心料敌人既敢下手,必要现身,想等发现形踪再说。又见沿途地势均非埋伏之处,并且同行八人,只随行四个徒弟说是和自己一样,打了一个冷战,头脑有点发昏,来接的三人俱都无事,想了又觉不像。后来越走越不对,越想那风越怪,自己体力最强,从未病过,怎会如此?方始生疑,事已过去,当着外人不便再说,非但不好意思出口,更恐对头得了便宜卖乖,突然现身叫阵。此时周身寒热交作,四肢无力,好些吃亏,一个不巧,丢人更大。只得发令将前行门下喊到身旁,假说我们吹了邪风,人不舒服,这里形势险恶,如有敌人,容易埋伏,务要留意察看,免其漏网,小心戒备。同时已贼等也大举迎来,因敌人始终未见一个,也未有什可疑之迹,时候一久便忽略过去。暗中被天寒老人用罡气打伤成病,一点不知,以为事出偶然,真个中了邪风,人虽病倒,照样骄狂。直到几个未生病的男女门人同了石野儿往探东山虚实,一去不归,方始心生惊疑,表面仍不输口,以致已贼等为首诸贼情急心慌,除原约凶僧、凶道外,又将昔年西崆峒五恶的子孙徒党勾引了来。
这里天寒老人暗用罡气打伤女贼婆师徒之后,回到邰家住了一日,便说:“龙尾坝还有朋友,恐棘开寻来,不知路径。此子年虽不小,还是当年那样性如烈火,此次东西两山恶斗,关系重大,难得这许多凶人恶贼聚在一起,最好就此机会一网打尽,免得又留后患。我昨日用罡气打伤女贼婆师徒之后,本可当着群贼臊她的脸,不肯现身,便恐打草惊蛇之故。此外,我还想到东山看看娄、秦诸弟兄,就便寻访两三位一别多年的好友。我儿如来,可令往东山香粟村访问便了。”邰氏父子留他不住,问所寻好友是谁也未明言,只说人家隐黄龙后山森林之中已有多年,不愿人知,新近才在成都和本山附近访问出他的踪迹,所知并不详细。他们不见生人,说之无益,随即走去。因此贼党虚实全都知道。
侯元问出之后,心想,贼党这面我有好些熟人在内,蒲氏夫妻一向说我交友太滥,香臭不分,不问美恶,都与往来,公明更是疾恶如仇,如被知道,定必拦阻。其实他们不知我的用意,这等做法只有不便,便和邰森商计,也觉所说有理。双方约定,一个作为由别处得信寻来,一个作为往寻前遇两贼,同往巴家作为内应。除邰森被二子极力劝住,没有同去,邰氏弟兄当时便即起身。侯元再装和诸侠说笑话,一时激怒,负气而去。
侯绍早和叔父商量停当,借口解说,也追了去。刚到便听群贼说起,五恶子孙徒党业已寻来,看形势,连五恶也必引来。知道厉害,便命侯绍借着往两山交界窥探敌人踪迹,去向东山诸人送信,另做准备。侯元原说自己只是访友,连看热闹,因平日交情太宽,惟恐对方有自己朋友在内,便尹公超、娄公明也是多年未见的旧友。我只住上两日就走,谁都不帮,也许这场热闹我都不看。为了去时假作去往东山访友,路遇西山贼党,再三挽劝,请往庄内,上来言明在先,加往巴家小聚都是极大面子,本领既高,名望又大,人都知他,向来是这样的脾气,又见侯绍已被说动,答应相助,侯元并未阻止,不置可否,辞色神态极为大方自然,老是那么嘻嘻哈哈。又知这人得罪不起,劝其相助对付敌人定必不肯,反失面子,只得听之。侯元打发侯绍走后,故意约了两个素与江湖勾结,行辈较尊,人较方正,为情面所迫不得不来的名武师同往庄外闲游。这时已是公亮等四人去往森林寻访异人的第二天早起。
刚到庄外便见一人,在两山交界去往东山路上飞驰,行家眼里认出不是寻常,忙同追去。侯元腿快得多,当先追上,那人发觉西山那面有人追赶,反身迎来,见面一看,正是天寒老人之子棘开。回顾同来二贼相隔尚远,匆匆说了贼巢虚实,令其转告东山诸侠,另一面侯绍也将伊萌、石野儿寻到。棘开别了侯元,前行不远,恰将伊、石二人追上,会合一谈,因棘开来路得到好些消息,一听天寒老人未往东山,中途推说有事,忽然走去,两小弟兄忙即归告公超。公明、公超等得知前事,知道事闹越大。又听公亮、虎女。秦真和公遐夫妇昨日夜里往安乐洞,一去不回,不知这五人有了奇遇,始终人在森林之中,急于想见三位异人,尚未离开,公遐夫妇均受了伤,刚刚拜师,还在静养。
心疑发生变故,否则这一行五人多半谨细,奉有在两山交界埋伏杀贼之命,怎会一去不归?心中惊疑,使命伊、石二人拿了亲笔书信,照虎女所说途径去往安乐洞,看五人是否在彼,可曾去过;一面传令准备。伊、石二人刚刚横断森林还未走出,便遇二虎同了红牤先后驰来。伊、石二人均知红牤机警灵慧,互用手势一谈,立即骑虎寻来。
众人看完书信,得知底细,惊喜交集。天寒老人原早料到,命公达传话,令公亮、秦真、虎女三人先同回村,公遐夫妇暂留当地,等人好之后再说。刚由里面赶出通知,红牤已引伊、石二人赶到。方才众人闲谈,早就听说伊、石二人异禀奇资,小小年纪都有一身惊人本领,见面一谈,越发欢喜伊,石二人,和公达也极投机。公亮等三人一听形势紧急,公明来信又有贼党今明日必有来犯之言,最好仍照前法,由两山交界起分作三起埋伏,不令侵入香粟村一步等语,这才想起离开防地为时已久。一则林中黑暗,二则良友关心,听说公遐夫妇中毒病倒,虽是绝处逢生,因祸得福,终想见上一面。初意本想拜见虎女之师云老人,不料另两位前辈异人祝一公和铁藜老人也同隐居在此,大老二老的门人祖公达、庞浩,更是一见如故,十分投机,只顾想由这两人身上拜见三老前辈,当面求教。宾主五人越谈越投机,竟将时光早晚忘记。中间娄、秦二人虽也偶然想起,终因三老前辈和公遐夫妇均未得见,而这三位异人又听尹公超、娄公明以前说过,乃青城派别支,昔年天都、明河二长老的小师弟游居上的门人,算起来还是青城派教祖矮叟朱梅的同辈,另外还有一位隐居本山青砂林的异人猿长老,精通越女剑法,本领更高。昔年公明弟兄为了寻访这几位异人的下落,费过不少心思,苦干森林地方广大,不知青桫林是在何处。另外三位老前辈更只知道铁藜老人一个。还是公超在云南昆明听一老前辈说起,曾见此老两次往黄龙山深处,余无所知。另两位祝一公和云老人连名姓都不知道。连来山中寻访了几次,毫无踪影。正要回去,忽遇秦氏兄弟,彼此订交,再三挽留,觉着一举两得,既可帮助秦氏弟兄改革香粟村,使东山土人同登乐土,就便还可寻访这两位异人的下落,于是成了久居。一晃多年,日常也在留心,始终未遇,直到三年前公超来访,才知青渺林在后山深处密林之中,林中地方不大,险阻甚多,形势尤为高峻。猿长老人也介乎邪正之间,门下除一班门人外,并训练有五只白猿,都精剑术,猛恶无比,常人足迹已不能到。他师徒闭门清修,向不容外人前往窥探,本来无法往寻。
新近猿长老得了一部《火真经》,正在闭关苦练,去了也见他不到。
公明一听猿长老性情刚暴,并非真正端人修道之士。铁藜老人苦寻不见,估量老人既是天都、明河二老的师侄,未必肯与异派中人同居一山,心便冷了下来。前夜公明因听虎女之师是云老人,一问拜师经过,先还疑是铁藜老人化名,后来一问相貌,虎女说是白发红颜,身材高大,声如洪钟,喜着白衣,与铁藜老人形貌不对,也就放开。尹公超师徒寻来,说在途中曾与老人相遇,虽未及询问来历,但决不是铁藜老人,正想见面向其探询,忽然发现老师弟兄三人竟隐居在一起,多年心愿,自是喜极,就此走去决舍不得,又和公遐夫妇交厚,想见一面。觉着西山贼党业已胆寒,先守了一日并无事故发生,连日来了几位能手,武功剑术均比自己要高得多,并还约定在中部一带往来接应,稍迟半日回去当可无妨,因此耽搁下来。及至把信看完,听祖公达说,天寒老人也是料定贼党只管暂时不致全军出动,日内必派能手前往扰闹,暗算行刺,三老暂时无暇相见,令三人可先回去,改日抽空再来。云老人并说,那些皮衣已快制好,不久也许同了铁藜老人往香粟村见面,不必忙此一时。一算天色又是第二日的黄昏,当时惊觉,便向主人商说,打算和公遐夫妇见上一面,告辞起身,并托二人代向四位老前辈致意。庞浩笑答:
“我们一见如故,师门又有渊源,以后还要常来常往,既是村中事情紧急,还是早点起身为是。公遐夫妇人已月兑险,尚须静养,此时不见无妨。”公达欢喜石、伊二人,知其远来,为寻虎女等五人为时已久,正劝二人饮食,吃饱再走,接口笑说:“庞师弟平日常说我性急,今日如何催起客来?”庞浩笑说:“我因天寒老人向无虚语,既催他们回去,必有用意。寇师弟夫妇又不知醒未。心想,说到便罢,无须多此一见,自家弟兄,正事要紧,故不客气了。”虎女见伊、石二人一听催走,吃得更香,接口笑道:“我那虎快,就有什事,不多这片刻耽搁。看他二人这样吃法,定是离村时久,饥渴交加。此去要由中部一带经过,离两山交界颇近,就许遇敌动手也说不定,莫如让他二人吃饱再走。我三人就此机会看望寇兄、蓉妹,不是一举两便么?”公亮方要开口,秦真噫了一声,忽然起立,虎女、公亮也同时瞥见下面林内走来两人,不禁同声欢呼,赶了下去。
要知大破巴家庄等热闹情节,请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