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贫贱不解地问:“耿大王的意思,小弟不懂。”
耿奔道:“这里的规矩是,只要有心为民卖命的人,不管是谁,武功最高,就可以当这里的‘大王’……小兄弟,你武功很不赖,不妨来试试。”
关贫贱的头摇得似货郎鼓一般,道:“怎么可以。我不想作大王。我……”
耿奔笑着说:“其实‘大王’也没什么,只是带着一群义勇之士,率先去拼死罢了……这儿不是京城里的皇帝老子,三宫六院,六千粉黛,我在这里可是跟大伙儿一样,有肉吃肉,没肉吃菜,没菜吃草,而吃的,都要亲手养的,亲手种的,不能坐享其成。兄弟,你放心,这可不是什么皇贤院宣,徽院太常礼仪院劳什子玩意的丧志把戏!”
关贫贱急着摇首道:“不行。不行,我人何德何能,怎能……”
耿奔道:“这是规矩,叫你试试,又不是真的当上了……你不肯试,别人还以为我这做哥哥的不行呢……”
这下关贫贱可苦了脸色,赞全篇趋近一步,悄声道:“关兄弟,还是试试吧,耿大王的武功,可好得很呢,你不出手,反而坏了这儿的规矩,叫人笑话,大王难做呀!”
关贫贱跟云天功、赞全篇斗了两场,对自己的武功大有信心起来,听到这里、暗自忖道,自己最多在比斗时故意不赢便了,心念既定,便向耿奔抱拳道:“如此请大王指点了。”当下居下首。耿奔微微一笑,低声道:“兄弟,务请全力施为,切莫故意相让,拳脚无眼,请不要客气。”
关贫贱一震,耿奔的话,似已觑出他的心中所思一般。这时二人摆好架式,围观的群众聚精会神,看这青年人:既击败了三王和赞二王,能不能敌得过耿大王?
耿奔一笑道:“小心了。”
忽然一步踏来,这一步平平无奇,然而气势逼人,关贫贱从未跟如此气魄凌云的人交过手,只见这人,神定气足,满脸红光,一道青筋,却横在额中央闪了闪,便在这时,耿奔已出了手。
耿奔的出手,也不很快,但有一种迫人的气势,使得关贫贱不敢硬接,只有退避。
关贫贱一退七尺,耿奔却又跨了一步。
这一跨步,又倏地到了关贫贱面前。
关贫贱这时只好使出“青城派”的“九死一生”七十二路拳掌法,逼了过去“这时他已被耿奔逼入窒息、神为之夺的气魄镇住,出手再不敢有轻忽之处,可以说是全力施为。
青城派这一套“九死一生”七十二路拳掌法,是从名闻天下的“青城九打”中变化出来的,关贫贱使来,虽不如二师兄盖胜豪中规中矩,但论变化多端,因招生招,盖胜豪又怎及得上关贫贱。
关贫贱因被耿奔气势所逼,所以一上来就一连九招九式、擒拿扣锁,闪电般连锁住耿奔的手、腕、时、臂、膀、腋、肩、膀、膊共九处,但是就在锁中的刹那间,耿奔只用力一甩,关贫贱但觉一股无匹的大力震来,手指捏拿不住,便被甩月兑了。
关贫贱着实大吃一惊,出手盘打扭跌,只是一沾上耿奔的身子,耿奔也没怎样,只一甩就甩月兑了,并把关贫贱带得跄踉欲跌,
耿奔的出手,实在不算快,但逼人的气势,使关贫贱招架无从,只有一味逃闪,耿奔应付裕如,低声道:“关兄弟不妨用剑。”
这一句提醒了关贫贱,呛然拔剑,耿奔便停了停,要待他拔剑来再打,这使得夫贫贱回心一想:人家是空手的,自己怎好意思拔剑。“呛”的一声,他把已拔出一半的剑又按下。
耿奔笑问,“怎么?又不出剑了?”
关贫贱道:“耿兄也没有兵器,”忽然跃起,倏地出手,这一下可谓快极,耿奔醒觉之际。“啪”地脸颊已中了一巴掌。
原来这便是关贫贱自习的“神手拍蚊”,蚊子飞得极快中,仍然能一击而中,不过这一招速度虽快得令人不及招架,但掌力难以运聚,所以出手不重。
耿奔脸颊中“啪”地着了清脆的一巴掌,呆了一呆,耿奔中了一掌,却哈哈一笑,道:“好,好快的身手!”然后继续进攻,不浮不躁,仍然进退有度,中规中矩,关贫贱至此,方才完全心悦诚服了。
原来关贫贱这一掌,打在众目睽睽耿奔的脸颊上,他是这里的“大王”,可是大大的失面子,少说也勃然大怒,就算不怒以显大方也断不再打了。何况关贫贱那一掌击中他,根本是不及避而已,除了耳根子热辣辣一阵,在武术上压根儿起不了什么效用,却让外人看来是他输了一招似的。关贫贱一时技痒,使出了“神手拍蚊”,打着了他一巴掌,心里直暗道糟了。
讵不料耿奔不但不恚怒,而且毫不在意:继续打下去;不但继续打下去,仍然不卑不亢,既未因挨掌而气馁,不因掌掴而气盛。他既不故作大方,认输不打,也不急复此仇,全力攻击,仍然气定神闲,按照规矩,一招一式地打下去。
这次打下去,关贫贱见耿奔如此一丝不苟,也认真起来,拳来脚在,扭打相扑,莫不全力以赴:此因耿奔如此笃诚交手,自己若故意相让,反而没的辱没了对方的诚意。
两人交手近八十招,忽然人影倏止。两人四手,交在一起。僵立为动。然后耿奔连退三步,“嗒”地一声,四手松了开来,他哈哈一笑,道:“关兄弟好武功!”
关贫贱却没有说话,耿奔向他拱了拱手退去,向众人欢笑道:“大家都见到了,”他说着用手指着自己脸颊,笑道,“这位关兄弟打了我一掌,手下留了情。”
关贫贱乃是没答肌耿奔宣布道:“我败了。”
忽听一声干涩的声音竭力自喉管里逼出来嘶吼道:“不!不!是我输了。”
叫的人正是关贫贱,众人刚才还见他好好的,怎么忽尔又如此不济起来?这只有关贫贱心里哑子吃黄连,甘苦自知。他掴耿奔一掌,快是够快了,但要快就运不上力,聚力就不够快。打到后来,耿奔的出手虽不够快,但一旦两手相交,关贫贱只觉得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地涌来,关贫贱魂飞魄散,哪敢硬接,忙要甩开,但被耿奔双手如蟹钳一般夹实,哪里抽得开来!
关贫贱这才知道,这耿奔的内力,可谓无对无匹.自己的内劲与之一比,简直是萤火日月之别。他周身骨骸,却不是内外交煎。摧心裂肺,只是舒舒服地,在他身上的穴道游了遍,有使不出的舒泰松散,这才墓然醒觉,耿奔要将他身上少许功力,授了给他,关贫贱只道自己无功不受禄,此惊非同小可,出尽吃女乃之力,拼命才推开了耿奔。
耿奔那一席话,不但替他圆了面子,甚至说是关贫贱赢了:要知道关贫贱掴了耿奔一巴掌,是有目共睹的,这暗下的内功力远胜关贫贱,众下可瞧不出来,关贫贱正想开口否认,怎奈一股新的内息,未纳入丹田,几走忿了气道,好不容易才说出声来,但唇焦舌燥,语言不清起来。
围观的人都大是差愕,独是关贫贱,知道自己这一身微末功夫,实与耿奔相去太远,而对方待自己仁厚义尽,心下百感交集。
这时只听关贫贱要哭一般的声音道:“不……我……我……”
耿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兄弟,你的武功,跟‘青城派’分别很大,独创一格,实是难得。”
关贫贱听着,却掉下眼泪来了,众人大感诧异,耿奔也不解此中原委。却听关贫贱抽泣道:“耿……耿大王……
耿奔笑道:“我算是虚长你几岁,要叫,叫耿大哥便好。”
关贫贱嗫嚅地叫了一声“耿大哥。”
耿奔哈哈大笑,豪气万丈向众人朗声道:“看!看……我又多了一位好兄弟!”揽住关贫贱肩膊,甚是亲昵。
关贫贱只觉一般豪气上冲,大声道:“耿大哥;”目光游转,又叫:“赞二哥。”赞全篇朗应了一声,关贫贱又唤了一声:“云三哥。”云天功又慌忙答应。只听关贫贱耿然道:“三位哥哥,以及众位兄弟,为国为民,乃云天高义,大丈夫在世,就算断首沥血,也理当效死相随,”
说得凛然正气,游目四顾后,向耿夺抱揖到地道:“大哥,容小弟去将诸位师兄请来此地,多增强助。”
耿奔直瞪着他好一会,然后双手搭在他肩膀上,一字一句地道:“兄弟,你去吧,我这儿是不受不明来历的人的,但若是兄弟你引见的,则多多益善;还有,最重要的是,不管别人来不来,兄弟你一定要来。”
“兄弟你一定要来。”
这句话撼动了关贫贱的心。
他再不感到孤独,也再不感觉到那种将学武最终目标变得只为名利的难受。
因为这世界上有青云谱这一群,不是这样子的。
“兄弟,你一定要来。”
关贫贱飞也似的奔回燕子居,他一入燕子居就探问他的师兄们回来了没有?燕子居的老鸨、龟公等都很冷漠,因为他为早已认出,这人是那一群所谓“侠少”中出手最寒酸又不叫姑娘的唯一一人,所以都赖得理睬他。
关贫贱回到房间,却见师兄们果然都回来了,正与劫飞劫三人在杯酒高歌,恣意狂欢。
关贫贱这一回来,众人都停止了欢声,神色间似大感讶异。
只有牛重山站起来,板着的脸孔有一丝慰色,“你回来了?”
寿英在旁边故意大惊小怪地道:“你可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回不来呢?”
众皆呵呵大笑,敬酒豪吞。徐鹤龄也加上一句:“这回关大侠没变成死大侠,那青云谱的案子敢情关少侠一见势头不好,拔腿就跑——”
众人又捧月复大笑,奚落卑视之意尽露:关贫贱只能向滕起义问:“诸问师哥的事怎么样了?”
众人见他询问滕起义,都静了下来,起义本来正要作答,感觉到众师兄都是要瞧他耍宝,不欲令大家没了兴儿.便故意斜着眉毛,懒刁刁地道:“哪桩事儿呀?”
众下又一阵爆笑,关贫贱为之语噎,只得说:“那桩……三家镖局的事……”
滕起义倏地变了脸色,一举捶在桌面上,震得杯筷齐飞,只听他铁青着脸色喝道:“三家镖局的事,你竟敢在这大庭广众下抖出来!你要作死是不是?!要吃里扒外是不是!关贫贱一时被骂得心里好冤,所谓“大庭广众”,这里除众师兄弟外,根本并无外人,怎算得上“泄露”?想说,是四师哥要我说的,但又不敢,只得道:“是……是……”
寿英早看这小子不顺眼,一脚踹夹,“砰”地一声,踢在关贫贱腿内侧“白海穴”上骂道:“咄!还敢说是!”
关贫贱只觉右腿弯一麻,不禁“噗”地一足脆下,寿英等恨这小子不共同行动,有意月兑离,存心整他,见他跪下,便大笑道:“哈哈!跪地认错?既要跪,便双腿齐跪,叩个头吧。”说着又一脚往他左腿膝后“委中穴”勾去。
关贫贱这时只觉忍无可忍,正想格挡,忽闻卜一声,大师兄牛重山一挥手,内膀往外交并,将寿英的脚震回,并扶起关贫贱。
寿英向来惧怕这壮如牛的大师兄,当下也不敢造次。
盖胜豪却问关贫贱道:“我们这些人所作的事,哪有作不成的理,你这一问,岂不自取其辱?”
那岱宗弟子秦焉横,对关贫贱一直心存感激那天的道破暗袭,便道:“镖已给我们劫了,只待我们放出风声,说是庞一霸盗的,我们再送镖回去。然后搏杀庞一霸,就大功告成了。”
徐鹤龄不知关贫贱去了一日,有什么结果,便故意张大其辞,绘影图声他说:“今日我们劫镖杀人,有人来护镖,喀嚓一声,手起刀落,便杀一个,噗嗤一声,白剑变红,又杀一个……哇!哈哈……今儿个师兄弟们的宝剑,可都饮够了血啦!……小贱师弟,你的单骑匹马,大闹青云谱,热闹事儿,也说出来听听?”
关贫贱听得十分难过。心中暗付:师兄们怎会都变成劫匪了。情知徐鹤龄的话是讥刺、但心里头希望师兄们作些有意义的事,便道:“小弟在青云谱,也增长不少见识……”
劫飞动等人,本凯旋归来,今日初试身手,便图大捷,抢得的金银珠宝,便想保留一些,把小部分送回去,都赖在庞一霸身上,如此为民除害,自然名声大噪,正是踌躇满志之际,关贫贱便进来大杀风景,心里很是不痛快,而今又闻关贫贱也有遇合,更是不忿,饶月半便抢先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关贫贱对师兄尊重,对这三人可没那么好相与,回嘴道:“我在跟师兄说话。”
饶月半霍地站起,便待发作,劫飞劫抓住他的肩膀,按了下去,问:“什么事,且说来听听。”
关贫贱不说。劫飞劫眉心煞气一现,心里暗忖:“你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日落到我手上,嘿嘿……”但他城府极深,知时机未至,便按捺了下去。
徐虚怀见劫飞劫碰了一鼻子灰,怕他破脸,便道:“小师弟,你且说来听听。”
关贫贱便把在青云谱所遇着的事情,一五一十他说了。
说完了,更慷慨陈辞:“……而今蒙古人践踩中原,横征暴敛,民罹俘戮,方当众位师兄弟为天下人挺身挽澜之际,才不在了师父教养一场……。所以小弟恳请诸位师哥,能加入‘蓝巾军’。匡正扶义,正是我辈在所当为之事……”
说到这里,恳切地望向众人,寿英、徐鹤龄等都忍不住,想来场喷饭捧月复狂笑,却忽见劫飞劫、徐虚怀二人猛使眼色,压住他们。
劫飞劫和徐鹤龄又交换了一下眼色,徐虚怀便和蔼地道:“适才闻师弟所言,乃是极有意义的事,师弟所言,见识匪浅,我们明天就随师弟一趟。”
关贫贱听得登时笑逐颜开,喜道:“徐大哥大仁大义,小弟原相随效死。”
众人莫名其妙,因何徐虚怀转了性似的,劫飞劫也翘着拇指道:“没料关师弟竟如此义勇双全!我劫某人一句话,也信得过关师弟,愿到青云谱走一趟!”
关贫贱喜出望外,他一直对这劫飞劫心存偏见,却不料他也如此见义勇为,便道:“能得劫兄强助,幸伺如之,咱们这就走吧!”
劫飞劫笑着摇首道:“小兄弟,何必急躁,也不差在这一日半日,咱们再点理一下,明日出发往青云谱,一来可免晚上骚扰人家山寨,恐有不便,二来咱们也得准备一下,岂不更好?”
徐虚怀等也表示赞成,关贫贱回心一想,亦不无道理,便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