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来贼党当中有一明白的,知道再如动武,不论胜败均要丢人,忙使眼色止住。小贼原是一时怒火,猛然醒悟,暗忖报仇不在当时,只得勉强忍住,假装大方笑道:“我因兄台武功高强,不知内家劲功如何,稍微领教。不料兄台小题大做,倒显小弟小气了。请到山上一谈吧。”元礽暗骂:“任你有多狡猾,难逃恶报!”接口笑道:“徐某才疏学浅,不知寨主有意相戏,致多失礼,望勿见怪。”小贼随问三人姓名,陪同上山。
到后一看,原来平崖后面地势洼下,还有大片盆地,后寨便在里面,风景更好。小贼将三人安置在崖侧小峰旁一所小楼之内,因离正日已近,凡能到达山顶后寨的,不是主家至亲好友,便是接到请帖的对头和江湖上成名人物,因此款待也极隆重。各大小宾馆均派有专人陪侍,并设了两处戏台,候客消遣。
元礽见山上人多,急于想知秦瑛黑孩儿兄妹到来也未,入楼坐定,方想如何访问。马云见各宾馆都是地大人多,小楼上下只两大间,孤悬小峰腰上,好似主人平日游观之所,临时用来待客,料知不怀好意,便将知宾贼党胡仁义辞退。元礽见人退净,就说:“欲去外面走动,访两朋友。”马、罗二人只当往寻吕氏双侠,答说:“我们也要和金刀钱正春与铁爪孙十五见上一面,只是徐兄与小贼仇恨已深,双侠曾有会前不可交谈之言,如寻别的朋友,也须留意。小贼凶横,什事都做得出,言动之间最好审慎一些,须防冷箭才好。”元礽见他情意殷殷,随口谢了。
三人刚要出门,忽有人送来一信,大意说元礽种毒已深,最好暂时不要走动,晚饭后便可任意所如。否则此时贼党添了两个能手,出去必要遇上,一个不巧,吃亏还要误事,最好晚饭前谁也不要出去。底下不曾具名,只画了一个小黑人,当是黑孩儿所写,笔迹偏又不对,书法秀劲,于是疑心秦瑛所为,本极信仰黑孩儿,何况来书又似心上人所写,立止前念。
马、罗二人本甚机警,料知发信人必非庸流,又见双方竟把自己认为同道,元礽已有那高本领,此人自更高明,无意中得此大援,好生暗幸,随又向元礽探问来历和此行用意。元礽因来信把马、罗二人连在一起,明已认为同道,也就不再隐瞒,便把来历说出,只将秦瑛报仇一节隐起。二人才知元礽是天门三老门下,越发喜出望外,倾心结纳。
晚饭后,二人见先前知宾未来,另由一名章金龙的贼党作陪,是个久跑江湖的老贼,不住探询元礽来历,席散辞去,知道贼党十分注重。二人悄对元礽道:“老贼如知你是天门三老门下,决不敢于侵犯。照适才贵友来书,好似另有高人暗助神气。我虽不知徐兄出外何事,但料小贼自来凶横好胜,初次当众丢人,必不甘休。此行定有事故,也许有人寻事。徐兄毕竟人地生疏,多高本领也要小心。我二人不才,意欲陪同前往,不知可否?”元礽不便说是往寻秦瑛,再三推谢,力说“无妨”。二人料有难言之隐,只得罢了,随将宝剑暗器带上,一同下楼,假作闲游,并往各宾馆中访看朋友。
元礽初意想访看三蒙面男女来宾是否有黑孩儿在内,等寻到所居宾馆一问,说这三人晚饭前离开,想在附近游行或在看戏。元礽重又寻到戏场,见看客甚多,只不见三人踪影。问知崖下大寨前面盆地上还有一座戏台,疑心三人在彼,改道寻去一看,那戏台设在寨前一片大约十亩的广场之上,搭有高大席棚,火把灯烛灿若繁星,男女客人都有。绕行了两周,一个人也未找见,觉着回去也是无聊,便在台侧寻一人少之处坐下,暗忖:“黑孩儿原令事前将小贼气功破去,在未翻脸以前,一主一客,如何寻他动手?方才连寻不见,也许黑孩儿不愿自己先见秦瑛,有意避去。照此情势,分明在未破小贼的气功以前见不到人。”正想不起如何下手,心中愁烦,忽听隔座有两人低声谈论。元礽虽不懂江湖黑话,见那两人神情不善,时向自己斜视冷笑,便留了神。一会后面又来三人,也在低声说笑,猛一回顾,正是吕氏双侠。另一人好似贼党知宾,因双侠不理自己,想起罗干传话,料有原因,便不再回顾。
随听双侠说道:“想不到英雄会前还有这等热闹好看,使我们长了不少见识。少时贵山主如率来宾上台,愚弟兄不揣冒昧,也想上去献丑一回呢。”陪坐贼党答道:“敝山主原因小狗欺人太甚,身是主人,不便当时计较,料定小狗狂妄无知,必要逞能,为此少时将戏停住。众来宾如有雅兴,不妨上台一试身手,还请二位小侠助威把场才好。”双侠笑道:“我弟兄虽然才疏学浅,最恨不平之事,对于双方也无嫌怨,只过得去便好。”贼党似因双侠口气隐寓不平之意,有些不快,赔笑答道:“其实双方比武,胜者为高,都是单打独斗,无什不平。真要恃强,清风道长和洛阳三杰均已来到。如有偏袒,随便出场一个,也将小狗打发回去。敝山主本定英雄会上与他一分高下,为了方才有人说话,敝山主觉着小狗欺人太甚,看得起他,才想试试他的功力,行家对面,点到为止。双方素昧平生,身是客位,便有多大来头,也不应如此欺人。如若放他过去,情理难容!少时上台,小狗只稍知进退,也不与他一般见识了。”
元礽终是忠厚,明听对方连骂小狗,因未指出姓名,仍然不想发作,正在暗中生气。贼党话未说完忽然住口,因贼党对面骂人,不愿回看,正觉奇怪。随听双侠笑道:“这是哪位爱抱不平的明公?大概嫌这位不该出口伤人,点了他的哑穴,本领也是真高,愚弟兄与这位同在一桌,会连声音都未听见,竟被他将人点倒。你说我们丢这大人,有多冤枉?总算手下留情,没有鱼目混珠,把愚弟兄认为一党。再连我们一齐点倒,以后如何做人?也不知点穴明公是什家数,妄自分解恐有误伤。哪位高亲贵友请抬贵手把他解开,省得外人见了笑话。”
元礽回顾,那贼本在指手画脚,忽然变作目瞪口呆,泥人也似,言动不得。双侠说话再一带刺,引得旁观诸人除贼党一面全都哗笑起来。那贼身不能动,心内明白,耳听双侠肆口讥嘲,又急又气,脸上汗珠都有豆大,偏生坐处在人行道的边上,双侠均坐对面,三面同党,无一外人,谁也没看出有人经过。穴是怎么点的,双侠话虽难听,所说多半实情,其势又不能任其干着。
隔座两贼,一名花刀王春,一名铁沙掌陆连芳,本是河南有名水贼,与小贼佟元亮交厚,刚来不久。平素强横,也不知道来人深浅,听人指点元礽在场看戏,少时还要激他上台比斗,信口开河,大撒野火,想激元礽动手,代主人出气。一见同党当众丢人,又听主人说过双侠厉害,身后那人更是难惹,闻言空自气愤,但又不明解法,王春便往后寨送信。陆连芳最是粗豪,以为双侠放刁,起身走过,强赔笑脸道:“二位兄台,我们都是主人请来的外客,不能坐视鼠辈暗放冷箭。请先把人解开,主人出来,索性将英雄会提前。外来鼠辈谁不服气,上台见个真章,明后日痛饮寿酒。”双侠正要答话,忽听陆连芳刚说得一个“我”字,没了下文,原来三不知也被人点了哑穴。众目之下,并未见有一人近身,不知如何被人点中,当时一阵大乱。
内中只元礽发现陆连芳正指手画脚之际,相隔第三桌上有一瘦矮老人手指微动,心中明白,意欲就便与双侠亲近,忙走过去笑道:“小弟虽未看清这两人如何被人点中,许是哪位前辈高人听他们话大欺人,用神沙手法点中的吧?二位兄台虽然素昧平生,大名久仰,将他解开再说如何?”双侠惊道:“这飞沙打穴,粒米穿金的绝技,当世除天门三老外,连家师共只三人,倒有两位不曾见过。照此说来,打的定是羊车穴。兄台想也高手,我虽不会,解法尚知一二,你我各解一人如何?”说完,大吕把手一拱。元礽知他成心要自己露脸,也拱手道一声“请”,双双伸手,朝两贼脊骨上伸二指一捏。二贼同声怪叫,当时醒转。众人又是一阵大乱,台上也早停住。
佟元亮恰陪两个新来能手饭后游山玩月,闻报大怒,立即传令赶来。佟元亮进门,见元礽已将人解开,正和双侠叙谈,越发不是意思。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同来恶道清风道长人甚阴险,恐其不照预计行事,先就发难,暗中扯了他一把。佟元亮会意,强捺怒火,手朝三人一拱,道声“多谢”,便纵上台去。被点两人带愧交代两句,闪向一旁。
佟元亮到了台上,二次拿手一拱,笑道:“后日家父七旬正寿,本来不想举动,后经亲友门人力劝,家父也因人生七十古来稀,江湖上的朋友有好结果的甚少,自从金盆洗手,隐居纳福,直到如今,始终过着太平安乐日子,便小弟不才,蒙各地高亲贵友、水旱英雄照应抬爱,也创了一点小基业,养活不少苦朋友。因而想起江湖上朋友结局不好,多半由于互争意气,以致身败名裂。虽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实与江湖义气有违。自来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意欲借着家父寿日,请天下英雄来此赴会,借着三杯薄酒,与平日有过节的朋友释嫌修好,以全江湖义气。一面请各位嘉宾随意上台施展本领,使那无知之辈开眼长点见识。真要双方有仇不能化解,也请就此一会,一对一分个高下,不论胜败,当场揭开,从此不许循环报复,否则便由愚父子与到场诸位老少英雄、仁兄仁弟群起而攻,过这三天,不许江湖上再有仇杀之事。万一有什争执,也由英雄会到场人出来公断。本定后日举行,适才清风道长、铁指禅师席间谈说此会用意固好,但是拳脚刀枪无眼,寿日乃是喜事,万一伤亡太多,岂不扫兴?本想今夜提前开会,又恐在下交游不广,以及闻名未见、住址不明、无法下帖的各位高人奇士驾临稍晚,正在为难。适才接报,本山有两位来宾被人无故点穴,今日还有几位素昧平生的来宾也似有心赐教而来。既然赏脸,自然不便有违雅意,不过以武会友,来者是客,会期只管提前,仍请诸位按照原议单打独斗,胜者为强。在下本有对头,因是主人,不得不让来宾先上。除非有人定要当时赐教,那是无法,否则就先请别位登场了。”
元礽早就跃跃欲试,听完正要起立,吕氏双侠暗中止住,缓得一缓。忽有一个大汉纵上台去,笑道:“在下姜飞熊,为了小徒前日冒犯虎威,久欲拜山请教。因往外省访友未回,日前回到江西,蒙山主赏脸,赐我一封柬帖,星夜赶来,与老山主拜寿,就便领教。自来开场没好戏,身有要事难于久留,随便山主赐教几招。今日不能讨得公道,在下学艺不精,死而无怨。万一保得残生,回家抱孩子,也好早作打算。”姜飞熊原是北省有名镖头,今春徒弟保了一趟镖被小贼夺去,等到由外赶回得知此事,正要寻来,忽接小贼请帖,忿怒交加,特意来此拼命。到后一看,见贼党中颇有几个能手,惟恐不胜,势成骑虎,心想小贼比那一僧一道好斗,意欲拼他一下,如被打败,便回去变卖田产赔还客人,由此隐姓埋名永不出世。人本豪爽梗直,身又高大,声如洪钟,看去甚是威武。
小贼本意当日对头甚多,无端来了一个徐元礽,当众丢人,颜面难堪,欲借独门暗器找回场面,先将元礽打倒。说完斜视台下元礽,正在冷笑,准备先让两场,然后出场,指名要元礽上台比斗,不料姜飞熊纵上台来。方要答活,台下忽又纵起一人,先朝双方把手一挡,说道:“老山主会规最是公平,无论多大本领的人,至多每人只比三场,以免车轮战法的流弊。我知今日上门生事的人甚多,如若挨个动手,便是天神也无此长力。姜朋友说开场没好戏,实在有理。我杨老幺虽然不才,与山主交好多年,也还能代作一分半分主意。凭我手中一枝蛇矛,想代山主和姜朋友见个高下。胜了不说,如若打败,我代主人赔镖如何?”小贼知杨老幺乃长江有名水寇,武功甚好,心想今日强敌甚多,一齐指名索战也实讨厌,随口笑答道:“镖银小事,当初原因姜镖头手下欺人大甚,一时误会。既承光降,便不上台赐教,会后也必发还。杨兄既愿代小弟向姜朋友领教,遵命就是。”
姜飞熊听出杨老幺语带讥刺,神态凶横,心中气愤,闻言拔下金背虎头刀,自去下首站定,“怀中抱月”,把手一拱,说一声“请”,杨老幺见他神态激昂,连名姓也不问便亮刀相待,不说自己无礼在先,反倒冷笑喝道:“姓姜的认得我杨老幺么?”姜飞熊道:“在下走动江湖二十多年,连闻名带见面的老少英雄、高人奇士也实不少,对于阁下还望恕我见识不广,耳生眼拙。姜某镖行饭已然吃伤,胜败就这一天。不必多言,发招吧。”杨老么最是手黑心刁,动手时照例借着说话,引逗对方分神发怒,冷不防乘机暗算。一见对方说话无礼,口喝得一个“好”字,手中亮银点钢蛇矛早纵身刺到。
姜飞熊久经大敌,遥望老贼四手天王佟越已由一伙贼党众星捧月拥了出来,在主位上坐定,小贼正赶过去。暗忖:“半生英名,成败在此一举,不乘头一阵占了上风将镖讨下,一起混战,就老贼父子瓦解,起镖也是麻烦。”口中发话,主意早已打好,一见矛到,单臂横刀往下一扫。杨老幺以为敌人不知他这一矛虚实兼用,刚往回抽,打算让刀挡空,再用“金鸡乱点头”,照敌人上三路扎去。不料对方刀沉力猛,疾如风雨,早看出他有此一着,刀只微微往下一扫,看去势猛,等对方矛尖往回一撤,早就反腕一刀背向上架去,未容敌人二次抽矛,单臂往上一振,喝一声:“开!”杨老幺见敌人这把刀如同粘在矛上一般,便知不妙,心方一惊,猛觉手臂酸麻,矛被荡开老远,忙即往后纵退时,敌人的刀已顺矛杆滑下,朝左肩斫来。心里一慌,想逃无及,姜飞熊手中刀往前一送,一下刺中左腿,抬腿一脚踢倒在地。
姜飞熊将杨老么砍翻后,径去台前,抱刀拱手说道:“佟山主,在下蒙杨朋友相让,可还有什赐教么?”话未说完,一贼已由侧面飞上,见面喝道:“姓姜的不用发狂!你那区区镖银,谁还放在眼内?现在就发传牌,命人与你送去。只是我吴泰不才,还要和你走上几招,你意如何?”姜飞熊知道来人便是本山二寨主,总领长江分寨,镖便是他所劫,还打伤了自己一个徒弟。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说一声“好”,刚把刀一摆,吴泰已拔刀斫到。双方都是力大刀沉,身材雄壮,手法又快,一上手便转风车般斗将起来,只听琤琤玱玱两刀相触之声响成一片,打了个棋逢对手,不分上下。
杨老幺平生自负成名多年,照例左手用矛右手发箭,轻易未遇敌手。不料上来轻敌,未等迎门三招使完回身再发暗器,人已受伤倒地。姜飞熊人又忠厚,不肯赶尽杀绝。倒地以后,因伤不重,还能支持,不等贼党上台扶他,略一定神,就地纵起,扬手一鱼尾箭打去。姜飞熊没有想到他恼羞成怒暗放冷箭,正斗之间,瞥见眼前不远两点寒光一闪,铛的一声,火星飞溅,两件暗器同落地上,百忙中瞥见地上落下一支鱼尾箭和一枚钢丸。方想喝骂,又见一条人影纵上台来。台上两人均当对方来了帮手,各自纵向一旁,立定观看。原来是个青衣少女,朝杨老幺喝道:“无耻鼠贼!已然打败,还想暗箭伤人么?”
这时贼党已有两人纵上台去,想将受伤的人扶下,被杨老幺摇手止住,不知何意。见他突放冷箭,方觉此举丢人,不料台下飞来一粒钢丸将箭打落,跟着纵上一个佩剑少女戟指大骂,恐杨老么负伤吃亏,正要抢前答话。台下佟元亮,见那少女生得美艳非常,身法又极轻灵,先前宾馆中未见此女,知是三个蒙面少年男女之一,不由色心大动,飞身上台。先朝杨老幺喝道:“二哥你忙什么?如不认输,少时再比暗器也是一样,快往台下扎伤去罢。”二贼党会意,扶了杨老么往台下纵去。少女正要发作,小贼已回身赔笑道:“女英雄贵姓?且至台下一谈如何?”少女见小贼嘻皮笑脸,不禁有气,娇叱道:“你姑娘东方霞,谁与你这小贼说话!这大一片地方,再添几个动手必不碍事,有本领只管施展出来,找死容易,少说废话!”
佟无亮闻言大怒,同时姜、吴二人见来人不曾助战,二次动手,也分了胜负,仍是姜飞熊占了上风。本还有人上台,老贼佟越看出当日来客好些异样,又听说起人影不见、同党被人点穴之事,越发惊疑,恐激众怒,惹出混战不好收拾,意欲维持单打之局。再见少女纵上台去,小贼跟纵上台,深知贼子性情,少女身法得有高人传授,也想查看来历,为示大方,忙即传令,说:“胜败常事,方才有言在先,既然姜镖头占了上风,如愿扰我一顿薄酒,过了后日再行上路。否则适才已发传牌,命分寨送回原镖,去留任便。”姜飞熊巴不得早离贼巢,忙即下台称谢,交代了几句过场,自去起镖不提。
台上男女二人也动了手。小贼婬凶刁狡,想占便宜,笑说:“双方无仇,想比拳脚。”东方霞怒喝:“似你这样恶贼,天下人都是你的仇敌,有本领只管施展出来!”说罢,宝剑已然出鞘。小贼闻言,将手一招,贼党早把小贼自用兵刃送将上去,乃是一对纯钢打就的仙人掌。佟元亮拿在手中,仍是笑嘻嘻问道:“东方姑娘,我久闻你大名。你我素无仇怨,何苦相拼?点到为止吧。”东方霞怒喝道:“你这小贼恶重如山,你姑娘今日特来会你那一掌七飞刀。有什本领只管施展,少说废话。”说完,“仙鹤亮翅”,抢向上风。小贼贪婬,哪知恶贯满盈,死期不远。因见东方霞貌既美艳,人又英武,早就心动,虽听对方辱骂,毫不为意,以为当地无异天罗地网,铜墙铁壁,自己又有一身好武功,不怕此女飞上天去,还恐刀枪无眼,万一受伤。正想此女英侠之名早听传说,想不到长得如此好看,如能到手,真乃三生之幸,只是如何打法才不致使其受伤?正寻思问,忽听台底一声呼叱,纵上一人,见面对东方霞拱手说道:“我与主人还有过节,须要领教。贤妹请先下台。我如不是对手,贤妹再上如何?”
佟元亮见上台的是元礽,想起方才闯关拜山双方较量之事,立时气往上撞。抢前一步正要发话,东方霞已向元礽嗔道:“你怎不懂规矩?等我死在小贼手下,你再上前,不是彼此都好么?”佟元亮一听对方口气亲密,加以武功都好,年貌相当,料是情侣,不由生出醋意,越发怒火攻心,冷笑一声,将仙人掌朝元礽一指,喝道:“我今日借家父寿辰,以武会友。因为天下高人固然甚多,一时不能遍请,如蒙光降,都是赏识。不过江湖上朋友第一讲究义气,第二礼数过节,似阁下这样狂妄无知之辈,我佟元亮生平尚是初见。我久闻东方姑娘今之女侠,蒙其光降,得见仙容,已是三生之幸。双方素无仇怨,方才苦苦相逼,必是受了小人蛊惑离问。我因她年轻女子成名不易,本来不愿动手,你既逞强出头,再好没有。等打过一场,我败不说,万一承让,东方姑娘定要赐教。我宁肯认输,决不还招,甘拜下风,以全江湖义气如何?”
元礽单手背剑,环抱一拱,刚说得一个“好”字。忽听一声清叱,一条人影带着金刀劈风之声,由斜刺里飞来,照准佟元亮迎头一剑,口喝:“我先斩你首级,看你还招不还?”佟元亮一面纵避,方喝:“且慢!”东方霞已气得粉面通红,跟踪赶到,举剑就刺。
元礽一则想破小贼气功,好使心上人明日手刃亲仇,没料到仇敌忽然变计。既在当晚提前比武,黑孩儿和心上人一个未来,不知能否当晚赶到?蒙面客是否心中所想三人?小贼武功来时已然试过,并非真强,自己固然能敌,不过又要破他气功,又还要将贼命留住,天下事哪有如此合适,恰到好处?东方霞的本领只由口气中听出,并在贼店中看到一点身法,轻功虽好,总是女流,既恐为贼所伤,又恐本领高将贼打死,端的胜也不好,败也不好,只不知她何事把小贼恨得这凶?情急无计,忙赶过去,仍想拦阻,将东方霞替下。身方往前一纵,口喝:“贤妹且慢!”举剑待将双方隔开。忽听台上大喝:“小狗男女,想两打一么?”跟着台下纵上一人。东方霞与佟元亮也动起手来,口喝:“姓徐的如再管我闲事,我就和你翻脸了。莫非就许你一人和贼有仇么?我打不过,你再上前不是一样?”
元礽目光到处,见来贼共是两人,好似孪生同胞,都生得又矮又胖,因天尚热,又各穿着一身蓝绸裤褂,足登快靴。一个手里拿着一对铜锤,比西瓜还大,少说有百余斤。一个左手一柄钩连拐,右手一支判官笔。神态甚是凶恶,生得那么矮胖,身法却极灵巧,纵跃如飞,一同由下纵上。只由拿锤的上前,口喝:“小狗通名受死!”元礽见他无礼,也是有气,怒答:“我徐元礽。二贼通名,一齐上前纳命!”矮胖子狞笑道:“瞎眼小狗!你连太行双虎都不知道,也敢耀武扬威?太爷金毛虎赛元霸陶猛,那是我兄弟金头虎恶判官陶强。我弟兄照例同上,动手时却是一对一,凭你还禁得住我一锤不成?”随说,左手锤一晃,右手一锤便朝元礽当胸打去。
元礽早看出对方锤沉力猛,身法甚快,知是劲敌,暗忖:“每人只打三场,已有两贼对敌,胜后再来一贼,便不能与仇敌交手,岂不误事?最好东方霞稍落下风时,自己恰巧将贼打倒,跟着接阵。”主意打定,一见锤到,立用师传七字心法中的卸字诀,一面抵御,就便给敌人看点颜色,微用剑背往前略挡,跟着一卸劲,往旁一闪避开来势,“怪蟒翻身”,由横里反手一剑,照准敌人肩头便刺。陶猛没想到对方身法比他还快,右半身往回一撤,左手锤猛推过去,满拟自己力大,敌人兵器只一撞上立时砸飞,不料元礽剑已撤回,身子和转风车一般又回复了原位。陶猛一锤打空,暗道“不好”,最厉害是敌人本应右半身连剑带人往后撤退,谁知竟会行此险招,刚巧避开来势。相距不过数寸,铜锤的劲恰被卸空,未容变招,剑又由上三路刺来,寒光己自耀眼。总算久经大敌,百忙中举锤一架,敌人剑又“织女穿梭”,猛撤回去,往下三路刺来,赶忙闪避,已自无及,刺的一声,剑尖由左腿扫过,绸裤被刺破了一大口,虽因闪架得快未受重伤,左腿已被剑尖刺破了些,鲜血往外直流。
陶氏兄弟在黄河两岸纵横多年,因和主人交厚,只听说元礽武功颇好,不曾眼见,自恃本领,想代主人出气,竟遇劲敌,当众丢人,自是难堪,性又凶暴,当时激怒,两柄铜锤一齐舞动,把全副本领施展出来,恨不能一下把敌人打死。元礽虽然志不在此,见敌人锤法甚高也颇惊奇,不敢大意,将猿公剑法施展出来,暂时打了个不分胜败。行家眼里看出元礽剑法来路,最难的是打了这一阵,剑、锤始终不曾撞上,竟能应付自如,还不知道元礽有意延挨,看到妙处,纷纷喝起采来。
这其中最难受是老贼天王佟越,台上只十几招过去,便看出元礽剑法来历,又听台上男女敌人那等口气,分明要和爱子拼命。自己虽也约有几个厉害能手,人多势众,但是东方霞身后师长亲友虽不好惹,凭自己和所约能手,来时还能与之一拼。这姓徐的来路极似那家规最严而又最护徒弟,素不肯吃人亏的天门三老门下。这三人久已不听说起,突有他的门人出现,决非无因而至。越想越觉事情可虑,心中叫不迭的苦,只得暗告同党,不可再和陶氏弟兄一样冒失上场,听命行事。正在盘算方才点穴人可疑,尚未露面,自己所料如中,想用方法应付。就这一会工夫,台上已见了胜负。
元礽本意宝剑锋利剑术精奇,制胜容易,心想多延时候往接东方霞的手,后见对方越杀越勇,铜锤又大,舞了一个风雨不透。本就难得还招,一面还得留意东方霞的胜败,一心二用渐觉吃力。又听旁立观战的陶强不时用黑话低言点醒乃兄,暗忖:“二贼同胞弟兄,不如先打发了一个,免得少时作梗。真非限制三人不可,等第三人上场,索性指名叫阵,仍要小贼动手,料他不能不算。”元礽毕竟初次临敌,一心想破小贼气功,别的全未留意,只记得每人只斗三场的话,主意一定,立即还攻。本想用剑削断贼锤,制敌死命。
也是陶家二贼该死,陶猛见元礽一味闪避,认定对方怕他锤重,又恃天生力大,能持久战,手舞双锤,专找敌人的剑,老想一下将剑磕飞。元礽后再停止进攻,陶猛心粗性暴,只管陶强在旁不住提醒,说:“敌人剑法神妙,防他猛下杀手。”终未在意,封闭便松了些。元礽暗骂:“该死狗贼!我不杀你,你也残废回去。”表面仍假作闪避,只守不攻。恰好陶猛一锤打到,元礽立施师传绝技,剑朝锤柄上微微一挡。陶猛见他举剑来架,心中大喜,右手锤往下一落,左手锤又朝胸捅去,方喝得一个“倒”字。元礽手微一偏,就着锤头下压之势,连用师传粘,振二字诀,扁着剑背,滑向锤的右上方,猛用全力,单臂往外一振。
陶猛急于取胜,势猛且急,用的全是直劲,不料双锤打下,人影一晃到了侧面,满拟和方才一样,至多打空,正待回手再打,猛觉一股横劲由右侧面贴着锤旁急振过来,当时右膀酸麻,虎口生疼,几乎立脚不定,身子一晃,暗道“不好”,未及抽身还架,元礽早反腕一剑,“拨柳寻莺”,朝右肩上刺来,本意想刺敌人右臂。陶猛偏是心慌,吃了人矮的亏,闪躲又快,百忙中瞥见剑到,脚底再一发飘,一时情急,连忙缩颈低头,一面纵身往侧退避。元礽也是忙着取胜,深知敌人身法轻快,一见纵身想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顺水推舟”,手中剑朝前一送,嚓的一声,正刺中在陶猛的右耳,直透颈后,就势往前微微一纵,到了敌人身后。陶猛负伤情急,反手一锤扫来。元礽已纵出圈去,剑锋过处,陶猛后脑齐耳根刺破了两寸深一条伤口,便铁人也禁受不住,一锤扫空,月兑手飞去,震得台板山响,连人带锤跌倒地上,当时晕死,鲜血满地。
台下贼党忙即抢上,将人搭下,同时陶强见兄长身受重伤,早悄没声纵将过来,左手钩连拐迎头先斫,厉声喝骂:“今日有你没我!”元礽早防他要动手报仇,一见来势绝快,又是哑口,先打后说,一面闪避还攻,心中寻思:“此贼所用是轻兵器,索性不令宝剑显露锋芒,以便对付小贼佟元亮,免被看破。”一面偷觑东方霞,已然有点气力不加。
原来佟元亮对她越看越爱,又看出对方性情刚烈,当众丢人定必不快,老想卖好,一味软斗,守多攻少,等东方霞有了破绽,故意让过,却用言语点破,好使知情。东方霞本是满腔幽怨,抱着气愤而来,不曾想小贼如此厉害,又见敌人神情诡诈,越发有气,棋差一着,气再一浮,越发吃亏。先还打个平手,后来陶猛一死,小贼瞥见台下众人交头接耳,对头一面更有讥笑神情,老贼又在怒目相视,猛想起此女刚烈,软做十九不成,自己心计已被众人看破,身是主人,易受指摘。陶氏弟兄又伤了一个,放着强敌对头尚未交手,再让下去,重色轻友被人见笑。莫如先将此女打倒,假作养伤避往内寨,事完强迫顺从,反倒痛快。心念一动,立以全力应战。东方霞几次想用暗器,心神略分,手法更散,哪禁得起这一来?但是天性刚烈,自觉败不如死,立意拼命,情急之下也不顾再取暗器,把平生之力全使出来,所用多是险招,虽幸佟元亮始终不舍下那毒手,但是破绽多了好些。
眼看情势危急,元礽恐有失闪,忙把手中剑一紧,专用剑背架隔遮拦,一面剑走中心,去刺敌人要害,一面觑准来势猛下杀手。几个照面过去,陶强看出敌人不用剑锋,剑光如虹,寒辉耀目,明是神物利器,便留了神,故意用拐上钢尖冷不防一撩剑锋,果然挨着便折了半寸来长一段,不禁大惊。自知有败无胜,刚想喝破,左手拐朝剑一挡,右手判官笔刚朝敌人胸前点去,为了胸有成见,惟恐宝剑锋利,一个挡不住,直斫下来,连拐带膀全被斫断。对方手法又快,架时微一疏神,猛听敌人一声大喝,忽然连手齐用,左手一隔判官笔,反腕一点右手脉门,竟被点中。当时右臂全麻,判官笔先被敌人空手人白刃,就势夺去,左手拐又被敌人拨转剑头,“分波拨浪”,反手向外一绷,虎口立被震裂,兵器月兑手,大惊欲逃,已自无及。
原来元礽本心不想杀人,当夺笔以前,忽听台前棚顶上有人低语:“此贼万留不得。”心中一动,也未寻思,将笔夺过,随手一松丢下,就势运用内家劈空掌法往前一按。陶强正往后纵,没想到敌人未用剑刺,劈空一掌打来,因快纵出圈外,不曾防备,等到发觉,掌风已似干斤重力当胸压到,不由脏腑皆震,头昏眼花,口里一甜,两太阳直冒金星,“嗳”的一声没喊出,翻身倒地,闭过气去。台下贼党立时大乱,纷纷喝骂,刚有三四人想抢上台来,忽听哗啦一声,棚顶席篷掀去一大片,碎屑尘沙纷飞中,猛又听棚上有人大喝:“且住!”声如巨雷。
老贼佟越正在台下高座观看,首先听出来人口音,忙喝“众人且慢”时,全场人众已被那一声怒吼震住。紧跟着,棚顶横梁上面现出一个身材高大、白发银髯、面如重枣、长眉风目、手持一根长大铁拐的黄衣老人,手指佟越,哈哈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还做生日!老夫扰你三杯生日酒,就便看个热闹,与你们作个公断,少伤几条人命如何?”佟越先颇惊慌,闻言略一定神,抢出位去,双手朝上一拱道:“区区贱辰,本来不想举办,只为众亲友说老朽洗手多年,七十古稀,又想借此一会为江湖朋友释嫌修好,没想到惊动不少对头,势成骑虎。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前辈今日光临实出意外,但有吩咐,无不遵命。请先人座,再说如何?”
老人随即纵下,笑道:“我和你一别三十年,也许当我不在人间。你说事出意外,倒是一句真话。我已多年不管闲事,此来还是一半为你一半为人。我无什别的话说,也不能平白扰你,只为你们作个公断。好在你今日所定会规本与昔年差不多,只要互相遵守,不论有何难过,双方一对一上场分个高下存亡便无话说。天池弟也在上面,我本约他同来,他因方才有几个鼠贼说话欺人,看了有气,用两粒米豆点倒两人,方始上棚见我。你们不合出口无礼,有心计较,又觉不值动手,只在上面看热闹,作一公证,不愿扰你。除非有人讨厌或是指名领教不会下来,你也不必请他。”
老人身既奇伟,声如洪钟,说时双目睁合之间精光四射,威风凛凛,望若天神。凶僧、恶道见主人起立迎客,已避一旁。一则连日夸下海口,自恃练就惊人武功和各种毒药迷香暗器,当时虽为老人神威所慑,因不知这两人的来历,几次想要开口,均被佟越止住。老人明明看见,故作不知,谈笑自若。说完,佟越以为事情还有转机,心神略定,心想此老最重情面,如若应付得宜,至少身家可以保住,全胜固然无望,当不致引起群殴凶杀之局。只棚顶那位怪侠不好说话,此老与他至交,既肯入座,也许无妨。一面暗令贼党切勿妄动,一面诺诺连声,口答:“后辈在屠老前辈指教之下,无不惟命。”老人微笑不语。佟越因这两人一来,心中惊疑,没顾得留意台上,等到话完再看,不禁暗中叫不迭的苦。
原来老人到时,小贼佟元亮见陶氏弟兄全受重伤,凶多吉少,又急又怒,正赶东方霞用一险招,现出破绽。佟元亮怒火头上更不寻思,手中仙人掌往外一绷,宝剑立被磕飞。东方霞虎口震裂,鲜血直流。小贼素来手狠,只顾想和元礽拼命,腰间飞刀也自出手,把先前怜香惜玉之念丢了一个干净,跟手又一飞刀将东方霞打伤。当佟元亮下毒手时,元礽刚将陶氏弟兄打胜,本就想上前接应,因见台下群贼哗噪,内有四人似要一拥齐上。元礽初经大敌,又是孤身虎穴,虽具有一身惊人武功,终觉敌强人多,秦瑛、黑孩儿兄妹人影未见,到底有些发慌,只顾准备应付后来之敌,稍停得一停,便见棚顶上有异人飞坠,将群贼镇住。正自惊奇,猛听玱的一声,一眼瞥见东方霞宝剑月兑手飞出,寒光闪闪,飞向台板之上,暗道“不好”,忙即纵将过去。佟元亮飞刀,也自出手。一面东方霞早就气力不加,剑一月兑手,得知不妙,仗着身法轻快,忙不迭一个“惊燕穿窗”之势,身子往侧就势斜纵出去。无如佟元亮连珠飞刀又准又快,本来非伤不可。总算命不该绝。
元礽纵身赶到,一见仇敌飞刀出手,因是救人情急,又恨小贼刺骨,哪还计及厉害?连剑带手一起用上,人还未到,左手先一劈交掌,呼的一声,掌风到处将飞刀劈空打歪,由东方霞肩侧斜射过去,直落台下,差点没将台下的人打伤,人也纵到,举剑待斫。佟元亮见是元礽,不由急怒攻心,竟连东方霞也一齐恨上,一见剑到,也不还攻,怒喝一声,身子往侧一偏。元礽素知他练就独门发暗器的手法,只当想逃,百忙中忽想起要留活的,与心上人去手刃亲仇,意欲用暗器破他气功,不特未追,反倒就势人往侧纵。佟元亮原想用“风卷落花”化为“怪蟒翻身”的解数发那连珠飞刀,初意敌人相隔这近,数刀连发万无生理,便东方霞也非死不可,做梦也未想到敌人会未进招,反往侧面纵退,心疑刀法被敌人看破,越发忿怒,心气不免浮躁了些。又见东方霞愧怒交加,玉容已气成了青色,正往台中心拔那宝剑,认定二敌人是情侣,心中更恨,妄想一齐下手,竟把腰间明插的一套飞刀,乘着转身回顾之际分朝二人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元礽还不知自己无意之中月兑去危机,自己一手三暗器也准备停当,一见刀到,正合心意,忙将九口月牙金钱镖觑准来刀打去。噹噹三声响过,佟元亮头三把飞刀全被打落,另一把本朝东方霞打去,元礽百忙中早看出东方霞满脸悲愤,手上流血,人已气极,又见小贼刀法精奇,恐有失闪,一面还刀,一面纵身往侧掩去,扬手一剑正将头口飞刀磕飞,跟着又是三四口飞刀分头打来。元礽看出小贼身带七口飞刀先后打完,手又伸向镖囊之内,料知还有别的暗器,便不等下手,将手中金钱刀停发,先把两枚金丸看准方向,照着小贼头上打去。
佟元亮飞刀原有三套二十一把,因素狂傲,武功也实真好,从来对敌不曾用过三把以上,敌人不死必伤。当日还是为了来敌太强,将另两套也暗藏身上。这时见先后七刀全被敌人打落,也自惊急,手刚人囊,另两套飞刀还未取出,猛瞥见两点金星迎面打到,心中一慌,忙用右手仙人掌去打时,不曾想元礽急于伤敌也乱了次序,并未按照师传一手三暗器的打法。这一临时变计,反倒如了本来愿望,否则佟元亮不必遇见仇人,早被元礽当时打死。这一仙人掌虽将金九挡开,但觉金丸虽小击力奇大,震得虎口酸麻,几乎打歪,心中大惊,方道“不好”,眼前一花,三四片酒杯大的寒光已迎头罩下,一面纵避,忙用仙人掌去挡架时。不料元礽师传月牙金钱刀发时宛如穿花蝴蝶,忽左忽右,上下翻飞,只在刀光笼罩之下,敌人不论是挡是躲均无幸免。佟元亮如用兵器护住头面,暗用硬功劲力,拼着挨上两刀,或者尚无大害。因为元礽飞刀已先用去,只将面部要害避开,气功不破,再遇秦瑛便不致死。那金钱刀乃天门三老独门暗器,来势疾如旋风,电旋星飞,逢硬便转,吃仙人掌一挡,立由两侧斜转而过。只听刺刺连响,沿着掌边急错过来,一刀刺中鼻孔,当时出血破气,另一刀竟钉在左眼角上,几乎连眼打瞎,只有一刀被仙人掌挡开,虽未受伤,仍将右臂外衣刺破一条半尺多长的裂口。
佟元亮虽然受伤,因不甚重,还不知道敌人用意,众目之下自觉难堪,情急暴怒妄想拼命。恰好囊中飞刀也在百忙中取出,于是运用右手一摆仙人掌,左手将特制的刀套抖落,先是一套七把,用连珠手法朝元礽打去,紧跟着第二套七刀同时井发,寒光闪闪,满台都是刀花。好个徐元礽!本想杀死小贼,一见十四把飞刀雪片飞来,口喝得一个“好”字,人早飞身而起,连人带剑纵入刀雨之中。只见剑光如虹,在刀光影里连击动了几下,耳听一串叮叮玱玱之声响过,飞刀全被打落,洒了一台,有的还被宝剑斫裂,台下也飞落了好几片,只未伤人。
佟元亮到此方自胆怯,但又羞于败退,上来还想用仙人掌夹攻。因元礽来势急如狂风之扫落叶,未等上前,便吃对方宝剑激撞回来的飞刀断片迎面打到,差一点没有打中要害,缓得一缓,飞刀全被打落。情知再打没有胜望,无如多年盛名,当着许多外来的江湖能手名人,初次登场便为一个无名后生所败,大已丢人。越想越气,心中恨毒,先前应敌匆忙,明知台下来了异人,既未看清,也未分出敌友,心还以为老贼佟越智勇双全,看出自己吃亏,定必命人接替,何况还有凶僧恶道在座,决不坐视。敌人本领虽高,怎么也能抵挡一阵,等有人来再退,比较就此下台要好得多,心中寻思,举掌就打。
元礽先横宝剑用力一挡,大喝:“且慢!”人随纵向一旁,又喝道:“无知鼠贼!恶贯满盈,死在眼前还敢凶狂!我杀你易如反掌,但是另有一人要亲手取你狗命。如非你太骄狂,我也不会动手,现在你当知道厉害。晓事的快滚下去静待伏诛,还可多活半日,否则我不杀你也必残废,不说别的,我这口剑便非对手,早要你命了。”说时,佟元亮吃元礽剑背一挡,震得右膀酸麻,虎口生疼,一个忍不住,人也被震退了好几步。不知元礽竟是暗用内功,全身真力一齐运在右手之上,猛然一挡自吃不住,以为天生神力,越发情虚胆寒,暗忖:“这小狗是什来历?从未听说,如此厉害,武功暗器已甚高强,又有惊人神力,休说自己,便在场诸能手恐也未必能胜。”本想就机下台,无奈老贼佟越被新来两位异人监视住,照例双方比武,非有一面死伤或是败退认输不能命人相助,所约两个帮手全被老贼暗中止住,无人向前接替。又听仇敌这等喝骂,心中愤愧,虽受微伤,胜败未分,终想保留一点颜面,急怒交加,二次举掌上前。这次不敢硬打,刚把仙人掌一晃,分心刺去。
元礽本还想给他吃点苦头,忽听棚顶有人喝道:“元弟够了!”一听正是黑孩儿的口音,料知心上人必已来到,不禁大喜,口喝:“小贼!你要找死,我偏不如你意,去吧!”口说着话,身子一偏,避过来势,“拨草分花”,用剑往外一撩,地裆两声,仙人掌立时被剑斩断,飞出老远,落向台上。佟元亮一掌刺空,觉着手上一松,掌头断落,才知敌人宝剑断金削铁,不由心寒胆裂,忙想纵身逃避,已自无及。吃元礽飞身一腿踹向胯骨之上,横退出去七八步,几乎跌倒,身影还未站稳,元礽已飞纵过来。佟元亮知道敌人宝剑锋利,一见寒光耀眼,以为凶多吉少,刚怒吼得一声准备等死。元礽已戟指喝道:“我不杀你,快滚!”佟元亮平日何等威风,众目之下受此奇辱,打又打不过,虽然惜命,就此败逃以后如何见人?当时一急,一句话还未出口,口里一甜,眼前一黑,翻身仰跌,气晕过去。
同时元礽话刚说完,猛觉脑后风生,知有敌人暗算,忙往侧一闪,反身回顾。见是一个豹头环眼、满脸横肉的和尚空着双手,悄没声由台下飞纵上来,到了身后不远立定,两眼直视元礽,似含愤恨之意,并未动手,先狞笑道:“我看你小小年纪颇有一点门道,你是何人门下?快说出来,免得死我手中,将来你师长说我不留情面。”元礽还未及答,猛瞥见一条黑影由棚顶贴台柱溜下,身法轻快已极,方觉身形与黑孩儿相似,来人已轻悄悄到了凶憎身后,扬手照脸就是一下。凶僧正在口发狂言,觉着身后有人,忙即回顾,不料来人身法快得出奇,这一回头,人未看清,眼前黑影一闪,左脸上早挨了一个大嘴巴,叭得一声,半边牙齿几被打落,当时肿起老高,不由怒火上攻,一面纵身闪避,厉声喝道:“何方鼠辈,通名受死!”话未说完,来人已如影附形,跟踪飞纵过来,右手一晃,左手又是一掌打到。
凶僧也是骤出意外,没料到敌人身手如此快法,又被先那一掌打昏,急怒交加,口正发话,嘴里又疼,于是乎闹了个手忙脚乱。只顾挡那右手,妄想用重手法就这一挡,将敌人手腕斫断。谁知一下挡空,叭的一声,左脸又挨了一嘴巴,这一下打得更重,负痛情急,暴怒如雷,更见来人直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看去身材不高,穿着一身黑衣,头戴黑面具,急切间看不出是什来路,也不顾再说话,立时猛扑过去。黑衣人一边回手应敌,哈哈笑道:“你气不服么?谁教你不等交代明白,上台欺人?我是先给你一点教训,少时包有你的好处。”
凶僧忽想起自己练就一身好武功,寻常刀剑所不能伤,这两掌怎会打得这重?敌人年纪不大,身手如此轻灵,如是那老头的门下,岂不大糟?心中一动,方要喝问,忽又听台下有人喝道:“师兄且退!我与小狗仇深似海,等我死他手里,你再上前不晚。”说时,元礽回顾东方霞已早不知去向,一个穿黑衣戏弄凶僧的人果是黑孩儿,心想等他打完,向其询问心上人来未,忘了下台。闻声一看,正是秦家门外山坡上,向香谷子、黑孩儿寻仇的凶僧铁鱼罗汉,右臂已齐腕斩断,前穿铁袖袈裟也月兑了去,穿着一身短装,断腕上绑着一柄二尺多长、三棱出锋的鬼头槊,由台下人丛中拔地飞起,落向台上,声到人到,端的轻快已极,一下落在台中心,单臂一挡,将台上二人隔住。二人也自停手。元礽本想上前,黑孩儿乘着二凶僧说话争论之际,抽身纵过,拉着元礽的手,笑道:“你已打过三场,今晚有人主持公道,正好台下看热闹去。如不耐烦,随意走动,也无人敢放冷箭,呆在这里作什?”
元礽觉着手上塞进一个小纸团,知有原故,忙即应声待往台下纵落。先上台的凶僧,正是那在第三关用真假人排罗汉阵的铁指禅师神拳罗汉大元。因和主人至交,对这两个敌人全都恨极,正和铁鱼和尚争论,抢先动手,一见元礽要走,便着了急,大喝:“小狗休走!现在正是两个对两个,并无不公平处,怕死休上台来。”话未说完,耳听台下有人接口笑道:“想打容易。”随即纵上一个黑衣蒙面的少年,穿着神情均和黑孩儿差不许多,上前便将大元拦住,笑道:“方才主人说过每人只许比三场,这位徐朋友已经连胜三次,理应歇息,好在他又不走,只为还有点事打算办去,懒得在此便了。你和他真有过节,把我打败再去寻他也是一样。”随向元礽挥手。
元礽虽不相识,料定是自己一面的能手,刚把手一拱想问姓名,黑孩儿已和铁鱼和尚动起手来,也在抽空把手连挥;料有原故。就这微一迟疑却顾之际,蒙面人不等对方答话,笑说一个“请”字,朝着大元一掌先自打到。大元虽然恨极元礽,想为小贼报仇,无如来的也是一个强敌,话完手到,神情强硬,不由激怒,大喝:“鼠辈!你有多大本领,敢于如此放肆?通名领死!”蒙面人冷冷笑道:“你这秃驴在在江湖上横行多年,连衡山回雁峰的小墨龙神手鹿生都看不出么?我师父天池先生也在棚上。实对你们说,今日照着小佟所说约规,公公道道一对一,各凭本领,强存弱亡,虽有几人必死,或者不致把事闹大。只一放冷箭,倚多为胜,把棚上看热闹的另一位老前辈闹翻,一个也休想整人回去!”
凶僧大元一听,蒙面人竟是江湖怪侠天池先生钟云汀的爱徒鹿生,知他师徒极不好惹,尤其乃师生平只收这一个徒弟,平时隐迹江湖行踪莫测,轻不管人闲事,也轻易见他师徒不到。此人本是人家弃婴,幼受一老鹿乳哺,到了三岁才被乃师收去,从小神力,身轻如燕,乃师又最护犊,和他动手,胜败都难,不由气馁情虚,笑道:“你便是小墨龙鹿居士么?你我无仇无怨,何苦相拼?定要贫僧奉陪两招,请以半住香为度,如无胜败,就此停手如何?”鹿生笑答:“和尚不必多言。我知你练就罗汉神拳,自称无敌,休看家师在场,似你这样,他老人家决不至于出手。今日好歹也要分个胜败存亡,有本领只管施展出来便了。”大元无法,只得进招,二人随即打了一个难解难分。
元礽已早寻回暗器下台,先想寻吕氏双侠同坐,回到原位,双侠已不知去向,台下看客全是一班成名人物。尤其金刀钱正春、铁爪孙十五这一面,见元礽年纪不大,如此本领,又听罗、马二人说起元礽来历和订交经过,越发欣喜敬佩,纷纷上前请教,意图结纳。元礽和这班江湖上人虽难投缘,对方以礼来见,自不便拒绝,性又谦和,随去孙十五桌上略微敷衍,独自走往棚外隐处,打开纸条一看,上写瑛妹念切亲仇,必欲手刃仇人。今晚敌人所约能手甚多,事情本难如愿,也极危险,幸有叔青所约高人到场镇压,不致引起群殴。秦瑛、黑女先定上台交手,途中耽延,没料提前比武,晚到了一步。小贼现往后寨医伤,二女到后得知,定必暗中同往下手。少时如发现两个鬓插白纸花的白衣少年,便是二女改扮,可速尾随身后,不到敌众势危不可上前。成功以后,二女必由后山秘径原路带了小贼人头逃走。黑孩儿本人代香谷子除去铁鱼凶僧也必赶往同行等语。
元礽看完,才知黑孩儿由秘径上山,刚到不久,二女尚在途中,宾馆三蒙面少年男女并非熟人。大功将成,自是欣喜,正要回棚等候,忽听山石后有人低语,说:“许七姑这个婬妇真个机警,本来非死不可,仗着一套花言巧语,竟把那姓秦的女子说动,反倒合成一起,你说妇人的心有多歹毒?”另一人道:“你哪知道底细?那还不是小贼见她受伤貌丑、情爱不专惹出来的?恶贯满盈,遭报无疑。我只可怜先上台和小贼交手的一个,偏想不出两全之法。师父令我暗中相助,这类事我又弄不来,正烦心呢。”前一人答道:“这个你不必愁,我已想好方法。可笑这位朋友几千里远来,眼巴巴代人报仇出气,先用月牙金钱刀破了小贼气功,眼看功成一半,还呆在这里作什?”元礽越听越觉是说自己,刚轻轻掩过探头一看,两条人影一闪,已往后寨小路竹林中,如飞驰去。
这时天还未明,又正起雾,后半夜的中秋已不似先前那等光明如昼。虽因主人寿日,全山点满红灯,但因雾气大重,山风又大,吹得那些红灯宛如千万点鬼火,似明不灭,在暗影中摇曳闪动,离身丈许以外便看不清眼前景物。元礽本借解手出来,就着残灯看那字条,寨中途径不熟,所去恰是最隐僻的所在。虽有几个喽啰,一则夜深风寒,准知当地不会有人走动;二则棚内打得正在热闹,以为山主父子本领高强,又约有许多能手,老贼佟越又曾发令,说:“当夜外来敌人无一弱者,暗中已有准备,所有执役人等,对于外客行动无须过问。”反正无事,俱由棚隙往里偷看。元礽出来,本来二贼党暗中尾随,因被一高人假装酒醉拦阻去路,引向一旁。事有凑巧,元礽走这一面全是本山敌党,、前二贼又被高人引走,以致无人发现,竟被容容易易混了出来。老贼心中有事,无暇顾及,等到发现仇敌不见,心中生疑,再命手下查探,已自无踪。
元礽因听石后两人所说有因,心想:“小贼已往后寨,就心上人未到,先往一探虚实,少时下手也较容易。”便乘暗雾无人,朝那两人追去。后寨房舍甚多,楼台林立,前面正在比武,多半出观,仅有一些防守灯火和执役的下人,也都躲在屋内恣意饮酒说笑,过信主人威力,一毫不以为意。元礽不知小贼和许七姑的居处,急切间无从查探,惟恐错过,正在进退两难,忽见左角有一高楼,黑影里似听有人说了句:“这楼就是。”正是先前所听二人口音,忙即赶去。到后一看,那楼在大片花树林中,地势较偏,楼前有亩许大一片广场,四外点着好些风灯,雾气越重,光影甚是昏茫,楼外栏杆上坐着两个侍女,正在交头接耳四外张望。
元礽由楼侧大树后掩出,并未被其发现,便借楼前梧桐隐身,侧耳静听。相隔七八尺虽听不真,但已听出那是女主人所居之处,侍女奉命守望,仿佛楼上有事,怕被人来撞见。先拿不定是否许七姑所居,也不知二女是否人在楼上,后听侍女口气,似说:“女主人胆太大,已然失宠多年,如何还敢隐藏少年男子?山主知道,谁都休想活命。”一个想往告发,一个说:“主人待人宽厚,理应为她出力,本事又大,万一弄巧成拙,被她知道更活不成,还是耐心些好。”元礽闻言心动,惟恐侍女真往告发,冷不防飞身直上。侍女见有人来,刚“嗳”得一声,已被点倒。
元礽匆匆走进,见那楼房上下两层,共只四大间,布置甚是华丽,下层空无一人。刚顺楼梯走上,便听楼内女人说话,内中一个,正是心上人秦瑛的口音,不禁狂喜。方要走进,猛想起黑孩儿原令暗中相助,未杀贼以前,不到危急不可出面,忙又止步。见楼上灯光如昼,无处隐藏,只外间有排大柜,左角空处放一花架,有一人高,后面可以藏人,便悄悄掩了进去,朝里屋侧耳静听。
果是秦瑛、黑女和许七姑三人在里密谈,意似七姑因恨小贼薄幸无情,一味婬凶,向二女再三分说:“我当初本报夫仇而去,无奈武功不济被迫失身。中间也曾丧心病狂忘仇事敌,后见小贼昧良,悔已无及,身落虎口插翅难飞,只得隐忍至今,日常以泪洗面。今晚小贼提前比武,先以为他约有不少能手,胜多败少,哪知刚一上场便被一姓徐少年将他打伤,却又不下杀手。自己闻报赶往探看,好心向其慰问,不料被他宠妾恶骂一顿。小贼偏心,反说自己不应前去,忍辱回来。路上听说,才知今夜来了几个前辈异人,料知凶多吉少。正在伤心愁急,二位小姐也自寻来。自知罪重该死,还望念我一时无知,怕死降仇情非得已,并看在昔年服侍小姐那点微劳上面,宽其既往。情愿助小姐报此杀父之仇。只等说好下手方法,容我事完出家,了此残生,我便将仇人引来,手到成功。万一贼党众多,也愿以死相拼,助二位小姐出险。”二女答说:“贼党虽多无害。我们已有准备,出路也早想好,本来去往前面当众报仇,无心至此,难得小贼受伤,就此下手可少好些手脚。我已饶你,快将小贼引来,便没你事。”
七姑答说:“小贼前练金钱镖已甚厉害,前数年又从一恶道练了三套飞刀,对敌时必须留意。小贼所宠婬妇陶采珍恨我如仇,稍微引逗,立即寻来与我争吵,小贼怕她吃亏定必来助。今夜前面来了许多强敌,小贼回房,一半医伤,一半想发毒药金钱镖。此镖多年未用,尚须上药,有些耽延,此时命人往引正好。”说罢便朝楼外唤了两声未听侍女答应,惊道:“我这里原用四人,两个已被支走。这两个是我心月复,本令守望观风,忽然不见,多半胆小,不知小姐男装,疑有隐情,前往告发,我们还须早作准备。”黑女笑道:“我们只要他来,谁还怕事不成?”七姑方说:“小贼人多,还是谨慎些好。”又道:“我还忘了,小贼金钱镖原藏这里,便不去引他,他必来无疑。二位小姐快将长衣月兑掉,准备起来,我想不久就到,无须往寻了。”正说之间,忽听楼下步履之声,有人惊讶高呼:“夫人可在楼上?有奸细了!”七姑忙即赶出,二女随在后面。
元礽见秦瑛身着男装,长衣已月兑,背插双剑,腰系镖囊,穿着一身对襟密扣短衣,上下纯白,越显得英姿飒爽,人同玉艳,许久不见,骤睹容光不禁又惊又爱,喜极忘形,差一点没有喊出声来。
七姑见二女跟出,忽然摇手,令其退回房去。二女刚一缩退,便听楼梯乱响,上来三人。当头一人正是小贼佟元亮,后面随着一个妖艳女子和一同党男贼。七姑迎头冷笑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样大惊小怪作什?这是我的地方,要来自来,带什零碎?有话下边说去,否则只你一人在此,别人请出。”话未说完,随来女子骂得一声:“贱婆娘!是你的地方么?”上前就是一掌。那女子正是小贼爱妾陶采珍,最是婬悍凶泼,本领不高,仗有小贼袒护,以为七姑不敢伤她。哪知七姑已然横心,想起小贼薄幸,当夜又受奇辱,立意拼命,随了二女同逃。见她动手打骂,不由怒从心起,立施家传武功还手一架,就势当胸一掌。陶采珍没想到情敌会下毒手,想躲无及,已被打倒。
小贼也出意外,见状大怒,口骂:“狗泼妇,敢当我面打人!”纵身上前也是一掌。七姑往侧一纵避开,回骂道:“你这丧尽天良的狗贼!我当初本来寻你报我夫仇,被你强迫失身。后来你听人说我家小姐练成武功,恐留后患,命人往访。我因前夫只此一点骨血,恐遭毒手,讨令前往,意欲两全,谁知被人毁去容貌,由此色衰爱弛。近三年娶了婬妇为妾,越发对我薄情,时受恶气。今日前面已来了不少强敌,料你恶贯已满,不久受报。今夜豁出一命,再想我低头,直是做梦!”话未说完,佟元亮一掌打空,耳听爱妾卧地不起,连声哭喊打滚,知道伤重,大为心疼,不顾打人,忙往抱起,正说:“心肝不要哭闹,我必代你出气。”又听爱妾哭喊,右膀已断,性命难保,越发怒火攻心,将爱妾抱向一旁,恶狠狠纵将过来,大骂:“泼妇,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佟元亮本定上好伤药,取了毒刀,再往前面寻仇,临时想起刀在七姑房内,欲往取用。到时,发现两侍女被人点穴倒卧地上,知有外敌来此,先还当七姑也中了人的暗算,忙即赶上。陶采珍素来恃宠骄狂,先前又和七姑口角,一听佟元亮要往取刀,疑向七姑赔话,强随了来,哪知种下杀身之祸。佟元亮连唤两声,未听回应,万没想到七姑忽然变心,见面没谈几句话,七姑便将他爱妾打伤。小贼素性婬凶,哪还再念昔日情分?骂完,二次动手就打。
七姑自从失宠,久怀怨望,只气在心里,无计可施。因是从小随父奔走江湖,又落贼中多年,见闻既多,人更机警,一见当夜形势便知不妙,再见秦瑛的面,想起前夫恩情,激动天良。秦瑛来时本要杀她,及见七姑愧悔,再四申叙苦衷,想起幼时老母多病,蒙她服侍携带。当老父受伤回来,彼时年幼无知欲与贼党拼命,不是七姑强阻早无生理,于是心软下来,专寻小贼一人报仇。只对七姑所说的话还未深信,正和黑女以目示意,打算姑宽一步相机行事,如见是诈,杀她不迟。黑女天性疾恶,还自不快,小贼佟元亮忽然寻来。这才看出真情。依了黑女,七姑既请暂避,不如听这三个狗男女火并,等有伤亡再行出去。秦瑛为人厚道,已被七姑说动,想起她一个孤身少妇去向虎狼寻仇,被迫失身情有可原。准知不是小贼对手,方要出去,就这略一延缓之际,小贼已下毒手。
七姑也是受辱多年,怀恨已深,又见小贼偏袒爱妾,如此狠恶,怒极心昏妄想拼命,明有两个后援,不但没有出声招呼或是逃往里房,反想借此表明心迹,往上迎去。本来非敌,小贼下手又辣,才一照面,便吃小贼分心一掌打中前胸,当时眼前一黑,内腑受伤,倒退出好几步,几乎跌倒,陶采珍见状大喜,狂呼:“山主快杀泼妇,与我报仇!”小贼刚回手拔刀,恶狠狠待下毒手,猛听一声娇叱,又是“暖呀”一声,迎面三数点寒星已先飞到。内中两点寒星先由身侧飞过,陶采珍首被打中,当时毕命。
同来贼党原是寨中好手,奉了老贼之命来阻小贼,说:“今夜之事凶多吉少,最好就着受伤下台,不必再到前面。”小贼强横已惯,始终信任所约恶道、凶僧,又因当众丢人,如不扳回场面,半世威名从此断送。以为老贼早想收手隐退,故意如此说法,只图晚年温饱,却不想以后如何见人。当晚来敌虽强,自己这面也多能手,好便罢,不好也可集众一拼,就败人手,也须有个交代,如何这等脓包?越想越气,竟不听劝。贼党又是一个喜事好胜的,也未深劝,便同了来。因见小贼闹家务,先未开口,及见下手杀人,忙纵上前待要劝阻,不料里房门帘启处,迎面飞来一粒钢丸,想躲无及,正中左肩,连肩骨都被打裂。同时面前疾风飒然,一条黑影带着一道寒光已迎面飞来,情急暴怒之下,见来人是个手持长剑的黑衣女子,恰巧先想拦阻小贼杀人,刀在手内,一面喝骂,一面上前迎敌,双方便打在一起。
原来是室中二女本要出斗,一见小贼如此凶残,连黑女也被激怒,同了秦瑛双双纵出。因知小贼从恶道练就劲功,只管如命,身上依旧刀枪不入,又以初来,不知元礽是否成功,见还有一贼党,立时先发制人,扬手先是两粒钢九,分朝贼妇、贼党打去,想先除去党羽,秦瑛如其不能手刃亲仇,再行相助。事有凑巧,七姑中了一掌知受内伤,心中悲愤已极,不等小贼刀到,一面后退,一面把先前暗藏衣襟下的弩箭冷不防朝小贼射去。小贼用刀一隔,刚刚挡开,耳听惨号,侧顾爱妾已死,百忙中又瞥见纵来一个身穿素服的短衣男装少女,貌更绝美,急怒之下忽生妄念。口刚喝得“美人”二字,底下便宜话还没有出口,秦瑛长剑已迎面刺来,忙将准备和元礽寻仇的一口宝刀取在手中,往上一架,忽又听七姑悲声哭喊:“这恶贼先前为人所伤见血,也许劲功真气已破。他那要穴在左右肩窝。小姐只须留意他这口刀,我到房中去去就来。贼党人多,这里是我居室,虽然素无人来,到底下手越快越好。”
佟元亮听出七姑变心,并与敌人勾结内叛,越发激怒,偏被秦瑛绊住,所用也是一口好宝剑,连经两次对击,互无伤损,剑术又极高强,七姑说完已走,空自切齿,无可奈何。当地隐僻,离前面远,上时匆忙,忘将二侍女先行救转,连人都无法喊。正在厉声咒骂,同来贼党不知何故,“嗳”了半声忽然倒地,吃黑女一剑杀死,看出二女本领甚高,心正着忙,猛听连声断喝,立有三人穿窗飞入,正是有力同党,不由心胆一壮,刚喝:“快将这两贱人擒住!但要活的。”话未说完,黑女已先迎杀上前,同时窗外一声清叱,一片玄云突然斜飞过来,势急如电。内中一贼连手都未交,先自劈为两半。
秦瑛见那来的人是一个身材清秀、黑衣蒙面的少女,边打边问:“姊姊贵姓芳名?”少女方答:“妹子嵩山薛紫烟,来与东方姊姊报仇。”说时,里屋中又奔出一人,正是七姑。小贼因毒刀不在手内,又听后来少女是嵩山二女侠之一,心料关中九友也许同来,再见贼党劈死一个,又惊又急,想起身旁还有两把飞刀,乃爱妾无意中插上,如何不用?心念才动,七姑正好奔出。自然眼红,更不寻思,扬手一刀刚发出去,瞥见灯光下迎面飞来一蓬黄光,刚认出此是自己多年未用的金钱毒刀。耳听七姑怒吼,人已中刀倒地,七八片毒刀也自飞到,正待架隔纵避,猛由斜刺里飞来一支小钢镖,正中左耳,深深透进。小贼任是天大本领,这等制命所在也禁不住。秦瑛还不知仇敌受伤致命,见他怪叫,刀法散乱,只当毒万太多,乱了手脚,跟手一剑,当胸刺进一绞,再抬腿一脚,当时惨死,尸横就地,便将首级割下。另二贼一个被薛紫烟断去一臂,想要负伤逃走,恰好黑女杀了另一贼党,追将上去一剑杀死,大功告成。
二女正和薛紫烟称谢之下,猛一眼发现左侧林灯上前有好些人影飞驰,正往楼前赶来。紫烟忙道:“贼党追来,人多势众。且喜秦姊姊父仇已报,只是东方姊姊先前负气,已由秘径出山,准备骑了火龙驹回去别母出家。姊姊此次一半仗她暗中相助,令杨姊姊告知一线天和悬身峡这条秘径,才易成功,否则事尚无此容易。双方均有渊源,最好骑上原来的马追她回来。事不宜迟,快由后寨下去,妹子断后便了。”秦瑛方答:“老贼也还未死,哪有姊姊独留之理?”紫烟笑道:“这个无虑。当初老伯本小贼暗算,老贼乃我仇人,不然还不会来。今夜尚有两位异人相助,决可无害,快请先行吧。”二女自然不肯,后见紫烟不住跳脚,说:“二位姊姊,你我一见如故,怎不听话?不将东方姊姊追回,事就要闹大了。这里贼党,算得什么?”黑女闻言,忽想起来时所闻之言,忙答:“姊姊说得不差。”拉了秦瑛就往后楼跑去,口说:“二姊,我们速行为是,少时再说。薛姊姊之言不差。”秦瑛料有原故,忙即回顾,紫烟已朝室角笑道:“徐师兄,秦姊姊已走,你大功告成,该出来了。”同时楼前人声喧哗,似有多人赶到。元礽已由花架后纵出。心中一动,已被黑女强行拉走,同由后楼窗纵下,带了仇人首级走去。
元礽本未见过紫烟的面,因其曾助二女,又听贼党多人追来,闻呼“师兄”,心中奇怪,刚纵出去想要问话,先有五名贼党扑上楼来,一见楼上小贼夫妇同党尸横地上,一面高声急呼:“小山主夫妻遇害,伤了多人!楼下诸位留意,四面包围,休放仇人逃走!”一面刀枪并举,一拥齐上。二人忙同应敌。楼窗中又跳进好几个贼党。紫烟边打边喊:“徐师兄,楼上地窄,我们楼下杀去!我不似秦姊姊那么好高,如遇老贼,还望助我一臂。”说完,便往窗前退去。元礽见又有多人由楼梯赶上,自己无妨,紫烟终是少女、恐其寡不敌众,一摆手中长剑,将身一纵,抢向前面。迎头遇见楼窗中飞进两人,吃元礽一个“拨浪分波”之势,当先一剑将来敌手中刀斫断,连肩斫下,一脚踹倒,紧跟着化为“凤凰展翅”,将第二贼连兵器带手臂斩下,就势左手一掌打倒。刚上窗台,又有一贼飞上,手中铁拐刚一扬起,元礽右手用剑一挥腰斩两段,左手接拐往下一甩,带着大股鲜血往下飞坠。
这原是晃眼间事,元礽连杀三贼,耳听声后娇声喊“好”,紫烟也自飞身上窗,群贼也追杀过来。元礽恐伤紫烟,一着急,便把方才打擂、台上所拾残余的几片月牙金钱镖,随手取出四片,左手一扬,便有三贼打中面门,死伤倒地,群贼纷纷倒退。元礽喝声:“随我快走!”忙施师传绝技“神龙闹海”、“惊燕投怀”的解数,连人带剑,头上脚下飞纵下去,到了下面翻身落地,紫烟也随同纵落。这时楼下群贼因寻小贼佟元亮,得知楼上来了强敌,正在恶斗,还不知人已死,立即赶来。
老贼佟越,因台上先打了个落花流水,凶僧、恶道连铁鱼和尚等能手均为黑孩儿、吕氏双侠、小墨龙鹿生所伤。这一面敌党俱都不听招呼,群贼和铁爪孙十九、金刀钱正春、罗干、马云仍然引起群殴,好些人已打向棚外,正叫不迭的苦。棚顶异人和先来的黄衣老人屠霄、天池先生钟云汀忽然一齐出面。双方一听棚顶异人竟是吕氏双侠的师父独臂韦护沈铉,知道此老心狠手辣,疾恶如仇,又听说徐元礽乃夭门三老爱徒,奉命而来,全都大惊,哪里还敢倔强?再见台上下许多伤亡,全都停手,只在沈铰未现身前,内有二十多名贼党闻说后楼有警,纷纷赶去,还不知道大势已去,就要瓦解。
老贼好容易盼到两方停手,以为人虽丢定,身家当可保住,及听后楼有警,情知不妙,但在场诸异人尚还未定,不得不耐心等候,听其话完人去。敌党虽有多人,不曾起身,话已讲明,料可无事,才往后楼赶来。到时,望见楼上两道寒光宛如惊虹飞坠,才一到地便伤了三人,又惊又怒,方自大喝:“前面擂台蒙沈、屠二老前辈与天池先生出头讲和,已然停手。”话未说完,忽见一黑面少女迎面飞来,大骂:“老贼,还我哥哥命来!”举剑就刺,同时又听贼党群呼:“小山主已然遇害,休放小狗男女逃走!”佟越百计求全,无非为了小贼身家性命,一听贼子被杀,不由怒火上攻,心痛欲裂。情急神昏之下,一见仇人剑到,急于报仇,竟未留意对方宝剑断金削铁,不是常物,加以平日养尊处优,自退隐以来从未亲自出手,又恃有一身惊人武功,兵刃晴器多年未带,当夜虽然觉出情势凶险,发现已迟,二则所约能手甚多,如真轮到自己出手已无幸理。为示大方,依然手无寸铁,准备到时把事情推到小贼和同党的身上,再老着脸去求那黄衣老人出头调解。哪知昔年为恶太多,报应临头,一念轻敌,不知仇人竟是嵩山二女侠之一,以为一个小女孩能有多大本领:意欲凭着空手将仇人活活生擒,为小贼报仇祭灵。刚伸左手去挡那剑,右手“金龙探爪”,往前便抓,猛觉手指生疼,暗道“不好”,忙即撒手纵身,想要逃避,取兵器再打时,手上一空,鲜血直流,手指已勒断四节,成了秃掌,敌人也跟踪赶来,二次用剑刺到。
原来紫烟见老贼用手抓剑,手法绝快,虽知剑甚锋利,但是老贼成名多年,内外功均到上乘境界,久有耳闻,胸怀成见,再见仇人咬牙切齿,须发怒张,神态甚是威猛,惟恐剑被夺去,吃他抓中,一面用力回夺,一面闪避,因正有雾,本看不出敌人手指割断。也是老贼恶贯满盈,每一行动照例前呼后拥跟上多人,小贼被害,手下贼党闻风纷纷赶到,为防仇敌乘着大雾逃走,俱将火把油松点起,照得当地通明。但都知道老贼父子性情,只一出手,决不要人相助,各自围成一圈,欲任老贼亲自下手,不奉命谁也不敢上前。这一来紫烟便占了大便宜,百忙中瞥见老贼收势纵退,火光之下好似左手断去半截,猛想起手中剑乃是神物利器,多强内功的人遇上也不能当,分明左手已废,更不怠慢,一声清叱,二次纵身,举剑就刺。
老贼受伤之后,知道厉害,多年威望,才一照面便败在一个小女孩手内也实难堪,手上鲜血更在流个不住,敌人剑又刺到,不敢用手去挡,又无称手兵刃,急怒交加,愧愤填膺,也忘了发令命群贼一拥齐上,只得往侧闪避。正在手忙脚乱,打算由旁立诸贼手中取一兵刃,剑已电舞虹飞跟踪杀来。说时迟,那时快!就这两三个照面的工夫,旁立贼党见老贼忽然改进为退,身手散漫,有两个明白一点的发现手已受伤,忍不住大喝:“山主手为贱婢所伤,诸位弟兄速将狗男女围住!等老山主来亲自擒她,剁成肉泥,报仇泄恨!”群贼闻言,一看果然,全都愤怒,同声咒骂,哗噪不已,可是不奉令仍然不敢上前。老贼却被提醒,暗忖:“我成名多年,在有家业,只一独子,事已至此,只率与仇人一拼,有什顾忌?”忙喝:“尔等还不动手上前团团围住,速与我将小狗男女生擒报仇,更待何时!”群贼巴不得有这一句,不等话完,便纷纷杀上前去。
元礽一落地,便见紫烟飞赶上前去杀老贼,恐有失闪,正待助战,不料楼下贼党中有两个能手,一名大力金刚张锦,一名小丧门裴玉。尤其那张锦,手持两柄大如拷栳的铁锤,舞起来泼风也似,又沉又猛,元礽剑斫上去,虽然斫裂了两条深口,因对方生具神力,锤乃纯钢打就,又是实心,竟奈何他不得。裴玉更是狡猾灵巧,知道敌人宝剑厉害,并不助斗,抽空便用单刀拐进攻,见剑就躲。贼党又是越来越多。元礽围在里面,虽杀伤了两个,要想飞身应援却非易事。一见紫烟也受群贼围攻,便着了急,抽空模出残余的几片月牙金钱镖拿在手内,正赶张锦锤到,情急之下,仗着师传绝技,故意用剑去挡。张锦虽见手中钢锤斫了两条裂口,仍想凭着猛力将剑磕飞,一见用剑来挡,正合心意,左手锤往下猛压,右手锤照头就打。不料敌人剑法神妙,那一挡竟是虚的,才一挨近锤面,猛地往回一撤,身子似转风车一般,倏地转向左侧。张锦左手用力太猛,劲被敌人卸去,右手锤又复打空,喊声“不好”。元礽反手一剑朝左腕斫到。张锦情急,偏身用锤想挡,吃元礽宝剑往下一斫将锤柄斩断,锤头落地,嚓吧一声,石火星飞,将石地打碎了一大片。张锦觉着手上一轻,锤被斩断,心慌情虚之下,往侧一闪,元礽本意金钱镖所剩有限,敌人力大,恐被挡开,打算由侧发镖,一见无心中将锤斩断,就势反腕一剑朝腿月复问斫去,当时迎刃而过,齐腿斫断半边,再一腿踹倒,尸横就地。
侧面恰有二贼横刀杀来,裴玉又由身后赶到,举拐就打。元礽先不回顾,左手一扬,先是一镖一个,侧面二贼全被打中面门,“嗳呀”连声,翻身栽倒。就势舞起一片剑花正往前冲,闻得脑后风声,故作不知,倏地往侧一偏,翻身一剑。裴玉看出敌人急于应援,自恃身法灵巧,手疾眼快,轻轻追纵过来意欲暗算,没想敌人得有高明传授,动作如电。刚瞥见寒光耀眼,知道不妙,想逃无及,玱的一声,左手拐先被斩断,右手刀还未及挡,元礽剑已就势斫下,连肩斩为两段,重又回身向前赶去,贼党见他晃眼之间连杀伤了六人,多是能手,尤其那剑厉害,任何兵器挨上就断,全都胆寒,不敢似前硬拼,一个个没了主意,纷纷惊避。元礽还未追到贼党丛中,紫烟以一敌众,虽仗手中宝剑锋利,终觉势孤力薄,老贼又在厉声喝骂,暗忖:“擒贼擒王,老贼是她仇人,如将首级带去一同祭灵,岂非绝好祭礼?”心念才动,人也赶近。
老贼心中悲痛,恨毒仇敌,看出对方剑均神物,欲以暗器取胜,双手血流不止,年老血亏,已难禁受,乘着有人接战,打算纵出圈外,扎好伤处,再行回斗,刚到外面喝令贼党准备镖弩。元礽已由侧面赶来,火光照处,见老贼满脸悲愤,正在暴怒,喝骂发令,因自己来势特快,还不曾被他发现,心中暗喜,双脚点地,一个“穿云拿燕”的身法,冷不防急纵过去,人还未到,手剩两镖先自发出,同时举剑就斫。老贼久经大敌,耳目原极灵警,这时气疯了心,加以流血太多,左膀酸麻,心中恨毒,欲置仇敌死命,全身专顾一面,先未留意。等到瞥见元礽连人带剑由人丛中飞起,猛扑过来,同时发现楼前倒着几具贼尸,方自急怒交加,随手抢过一把斫刀。因见敌人剑光如虹,比女的宝剑似更锋利,心中微惊疑,敌人剑已随身斫到,不敢招架,正待闪避,猛瞥见两点金星一闪,知来暗算,相隔只三数尺,如何能躲?元礽又是立意杀他,镖剑齐施,休说是躲,连念头都未容转,一镖打中面门,一镖将左眼打瞎,深嵌入脑,当时致命,还未倒地。元礽早就势一剑,将头斫下,一脚把尸首踢倒。
群贼立时一阵大乱,正在纷纷抢上,忽听巨雷也似一声大喝,由侧面纵落一人,紧跟着飕飕连声,斜刺里又有四条人影如飞驰到。当头一人是个面容清秀的矮老头,双方一到,分喝停手。群贼认得先来那人正是方才威镇全场的异人独臂韦护沈老侠去而复转,又见老贼父子全死,哪里还敢动手?元礽认出后来四人,为首正是师叔石云子,同了黑孩儿和吕氏双侠,忙即上前跪拜。石云子笑道:“今日事已办了,且喜元凶授首,伤人不多。这里有沈师伯和我料理善后,虽可无事,遣散贼党还有好些零碎,前山和诸分寨贼党尚多,如全除去又觉大过。现由我和你沈师伯师徒以及今日在场的人分头晓渝,令其各分财帛,洗手归农。外来江湖中人已经听命回去洗手。此举为江湖行旅除去不少祸害,实是好事。至于你婚姻之事,我已托人代向秦母求亲,等你回转仙都山便可成婚。只你本身尚有枝节。虽是女的痴心,不能怨你,终以善处为是。前山贼党未得老贼死信,遇时不免争斗,你虽不怕,到底讨厌。秦瑛来时巧遇湘江奇女子杨飞云,因而得知后山秘径,由此入山,得报父仇,现往杨家,当还未走。老贼人头你也无须带去,拜见沈师伯后,可随紫烟,仍由秦瑛所来秘径赶往六里坡小桃源杨家,与秦瑛姊妹会合,速将东方霞追上。秦瑛如效英、皇,与东方霞一同嫁你,承祧两门,无须坚拒。见完沈师伯快走吧。”说时,沈老侠正朝群贼告诫。群贼久闻此老威名,内有多人又曾见过他的威风,何况盗魁已死,势成瓦解,全都诺诺连声,拜伏在地。
元礽情有独钟,虽是师命,终非所愿,等向沈氏师徒分别礼见之后,实忍不住,忽然走向石云子身前跪禀道:“弟子尚有下情回禀,望乞恩师恕罪鉴察。”云子把脸一沉,命起喝道:“你家门丁衰薄,一子承祧好几房。我方才所说二女同归的话,你不愿意么?”
元礽见师父面有怒意,虽然害怕,仍然委曲答道:“弟子实是该死,只为身受秦瑛救命之恩,起初本不敢妄有他念,后经胡、王二位师兄示意,二位恩师深恩,传授本门心法,似有默许,方有求婚之想。终觉彩凤随鸦,配她不上,又因此行曾效微劳,她虽手刃父仇,小贼并非弟子所杀,到底不免挟惠相求。似此天人,自然求之不得,但一想到好些难题。秦瑛对于弟子又只同门之谊,自从病中一别不肯再见,心情可想而知。本已绝望,现蒙恩师作主,自是万幸。秦瑛女中英侠,才貌无双,弟子蒙她下嫁,已属非分,如何敢有双妻之念?东方霞才貌原也少有,无如弟子本定此生无望,便以独身终老,或随恩师出家,既蒙恩命,还望深恩成全。念在弟子发情止礼,对于东方霞不特未通款曲,更无丝毫失检之处,允许弟子只向秦家求婚,感恩不尽。”
云子朝侧面看了看,忽改笑容道:“东方霞也是才貌双全,你当真如此忘情么?”元礽慨然恭答道:“弟于并非不知东方霞是女中英侠,才貌双全,无如心许秦瑛,甘为她死,此外便是天仙下凡,也实无动于衷。弟子曾读诗书,最敬师长,如非心志能移,怎敢不顾羞耻,当着师长同门负愧陈情?本无情悸,怎说得到忘情二字?宁受重责,此志不移。务乞深恩怜念,实是万幸。”说时,似见两三条黑影由左侧高林薄雾影中往楼后一带飞驰而去,也未在意。
云子听完,作色道:“既然如此,由你去吧。”元礽不敢再说,方喜口气未再相强,紫烟已将面具月兑下走来笑道:“徐师兄还不快走?前途有人等你,再迟就迫不上了。”元礽本是情急不得已负愧陈说,闻言只当说的是东方霞,面上一红,也未答话。黑孩儿忽向云子道:“我陪徐师弟同行如何?”云子点头。元礽巴不得与黑孩儿商计,心中暗喜,忙同拜别,由紫烟领路,绕搂往后山秘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