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瘦长汉子。
他捂著胸口,脸容扭曲,十分痛苦的样子,颤哆著手,指向蔡般若,喉咙格格有声,好不容易才说了一个字:
「你……!」
忽然狂吼一声,五孔鲜血迸喷,倒地而殁,真的去了「货」!
方恨少、明珠相顾骇然:
蔡般若竟用极高的内力,藉著与对方吐出同一频率的语音、和同一发声的心志,以声波融合了「般若神功」,震碎了对方心脉,榷毁一名强敌。
一声断喝,可怕竟此!
他这一招一露,一时间,只闻风声沙沙,雨声沥沥,却再也没人敢开声说话。
大家都不开声,蔡般若可开声了:
「来的不止是『风刀雨箭』。」
风声、雨声,无人相应。
「来的还有『清明时节』余分分,对不对?催风降雨,没有余巡使还真少了个主儿!」
风声。
──蔡般若一说话,连风雨之声也给压下去了:这人,仿佛连凄风苦雨都怕了他、避了他!
「我刚才明明听到铁胆在手里搓动的声响──侯小周,你也在这里。」
雨声。
──这人怎地竟可在大风大雨、千百人包围、强敌对伺下,居然还分辨得到:小小两颗铁胆握在手里发出碰击的声响?
「『刀柄会』的『三环抱月刀』萧邦,我也听到他的刀环琅珖之声了,怎么你也来凑这个热闹呀?」
依然无人相应。
「还有『象鼻塔』的朱大块儿,你也来了,我闻到你身上的猪肉气、猪血味。」
呛咳声。
陆陆续续,在雨里出现了许多身影。
有的人招呼:「蔡总盟主。」
有的人拱拱手,有的人作个长揖,有的人只手按刀柄剑锷,冷眼怒视。来人愈来愈多,有的还点起了防雨烛避风灯笼,有的像才刚刚从风雨中赶来,聚合这里,还不知就里。加上陆续赶到的,怕有近百人,影影幢幢的,形貌各殊。
蔡五泽皓发苍髯,一一看在眼里,口里冷冷地道:「哦?『毁诺城』的『九龙湾刀』萧靓妹萧女侠也来了?『飞鱼塘』的『千字架』余别恋居然也在这里……嘿,连『棺棺王』白不采、『生死桥』何奈、蒲田七斤大师、『飞残铲』梁废……嘿嘿嘿,全都来齐了,赏面赏面。」
他说一声。
哼一句。
哼一声。
才说一句。
大家都不答腔。
好一会,只听一个高大个儿、左看看、右盼盼,发现没人肯第一个开声,这才期期艾艾的涩声道:
「蔡总盟主,请了。」
「请了,朱少英雄。」
蔡般若淡淡地道。
「我们是听闻这儿出现了『高唐镜』,才一一赶过来凑这个热闹的──不知惊扰了大侠办正事。」
「还是『象鼻塔』的朱少侠比较敢说话。」蔡五泽冷哼道,态度一点也不友善,「我办的也不算啥正事,只不过要跟『南天门』私仇私了而已。──却不知是何人,通知你们前来这儿,冒大风大雨老大不小的来找一面镜子?」
群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说:「没有镜子?」
一个问:「只是『五泽盟』火拚『南天门』而已?」
一个细声说:「这两大派系的一流高手拚命决斗,也好看得很,不容错过!」
另一个轻叱道:「我们在这里,他们怎么打?人家可不是卖解的。」
还有三两个跺足顿脚叹道:「看来,我们给人耍了!这不关『高唐镜』的事,我们用不著来冒这趟浑水呀,万一殃及池鱼……」
另一人啐道:「你『飞鱼塘』才是池鱼,我『鹰爪门』可是鹰飞不怕狼哩!有打架看,那有白不看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意见各异。
蔡般若双眉一轩,还是冷哼著问:「到底是谁通知你们聚合在这儿的?」
大家你看我,我望你,谁也没敢直接跟蔡般若答腔,皆因不知这五泽盟盟主会不会又重施故技,运聚「般若神功」,一喝震碎响应者的心脉。
──刚才给震炸心脉而殁的,也是道上顶有名的人物:「血手印」言双冬。万人敌旗下「蛇鼠一窝」、「女敕绿嫣红」、「风刀雨箭」、「水深火热」的精锐,其实有不少是武林中已成名的人物,江湖上有头有面的辣手把子,只不过给万人敌收服了、招揽了,甘心听命的替他组合阵势,维护万人敌、充实「万人军」的阵容。
还是朱大块儿讷讷地响应:「我们都收到了『飞鸽传书』。」
蔡般若双眉又是一展:「飞鸽传书……?谁传的?」
朱大块儿答:「不知道。没有署名。但却画了个白眉和尚。」说著的时候,他肚里似有甚么事物在蠕动,一会鼓胀,一会又凹凸不平。
蔡般若又深皱著眉心:「白眉和尚?……怎么不是道人?」
朱大块儿答:「不知道。」
其实,蔡般若后面那句问题旨在打趣,可是朱大块儿为人纯朴,一样答了个实心。
「那么,」蔡般若问,「传书里写的是甚么?」
朱大块儿老老实实的说:「说是『南天门』已夺得了『高唐镜』,而且还盗得了『高唐指诀』,并且练成了将『隔山打牛』神功和『高唐入梦』指法合而为一,将在『今忘寺』伏杀你,并吞『五泽盟』,成为中原第一大帮。」
他本来就拙于言辞,说话不是期期艾艾,结结巴巴,就是摆摆愕愕的,但这一番话,由于是背诵自传书内容,他倒说来流畅无碍,但因为他的舌头实在有点不灵活,发音有点闷闷、滚滚的,在雨里风中,不细听可听不清楚。
但蔡般若还是听清楚了。
而且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又是双眉一剔。
──他本来形貌深沉、阴冷,但就在他目中神光大现、双眉轩动之际,就英气勃发,神定气足,仿似顾盼无人能及的大将军。
钟诗情就是爱煞了他这点。
但她现在正恨煞了他。
因为他刚才说了一句女人听不得的话。
──尤其是她那样脾性的女人。
「……你虽然是个丑女人──」
──这句话,女人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所以,刚才在风声雨声夹杂的漫骂声里,有人骂了几句钟诗情非常钟听的话,使她几乎要鼓掌喝采:
「蔡老头儿……」
「老不死的……」
──你咒骂我,你也不一样给人詈骂!
──你也有老的时候!
钟诗情听了就高兴。
但不知怎的,除了高兴之外,竟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甚么滋味?
那应该是一种感受。
──甚么感受?
也说不出来,反正,也不是太开心就是了。
她心里有点隐隐的痛恨起那两个骂蔡般若「老」的家伙,甚至默默地记起了他们的形貌,恨恨地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她差一点已出手对付这两个人了:
──一个是隶属于「风刀雨箭」中的狙击手,原由「五泽盟」推荐过来的高手:「白额龙」陈三。
──另一个是「长发鬼」宋锋,这人也是新近遭万人敌收罗入「风刀雨矢」成员里。
但她强忍住了。
因为没有名目。
──何况,那有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事!
另且,自尊心也不允许她那么做。
没料,蔡般若果然已沉不住气,出了手。
他只发出一声断喝。
喝断的却不是陈三、宋锋的命。
他喝杀的却是另一个人说得还算比较温和的:「血手印」言双冬。
──大概,这老而不并不太介意人家骂他,但十分介意人侮及他的儿子吧?
钟诗情私底下是那么想:
──他那宝贝儿子,就碰不得、骂不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