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虎禅疾问道:“可有火摺子火刀火石之类引火的事物?”
那八名青年高手因沈虎禅冒险救他们的同伴,对他都生起敬意,齐声答:“有!?”
沈虎禅知道这干人武功着实不低,而且配备齐全,是铁剑将军旗下的精兵,只是“蛇鼠一窝”阵势幽异诡奇,就算是武功再高十倍的高手,一样会被这幻影魔言所乱神,无法逃出这防不胜防的阵势。
沈虎禅又叱道:“把能着火的都点上了!”如果能尽量避免伤亡过重的冲出外面的包围,唯一的寄望便是他所料能中:“蛇鼠一窝”的阵式愈在暗中愈能发挥效力——他们是发火的!
“马栓在什么地方?”沐浪花问沐利华。
沐利华远未及同答,沈虎禅已截道:“不要理会马匹。”
沐浪花十分不同意:“咱们冲出去,第一件事便是夺马,否则,纵然杀开了一条血路,也走不远的呀!”
沈虎禅道:“我们根本不需要走远。”
沐浪花忍无可忍:“难道我们在这里等死不成?!”
沈虎禅沉声道:“你说对了。”
沐浪花气得反而呆一呆:“我们真要在这儿等死?”
“是在这里等?”沈虎禅说:“但不是等死。”
沐浪花不敢置信地道:“那你在等什么?”
沈虎禅道:“等他们来。”
沐浪花气咻咻地道:“那就是等于在等死。”
“不。”沈虎禅截然道:“不一样。”
“他们若攻了进来,我们只有死。”沐浪花情急地道:“与其在这裹等死,不如夺马逃生。”
“你以为他们竟会没想到我们要杀出重围,夺马逃亡么?”沈虎禅稳若泰山地道:“就算你杀得出去,攫得马匹,你敢骑上去么?”
沐浪花一怔,突然发现自己竟没想过这个问题。
“何况,”沈虎禅充满自信地道:“等他们来,不一定是我们死。”
“你的意思……?”
“是他们死。”
“他们要杀死我们,我们就只好先杀掉他们,”沈虎神道:“这是江湖上的定律。”
沐浪花为沈虎禅的气势而稍为镇定,但仍觉惶惑。
“可是,这样等下去,万人敌迟早都会赶到。”
“他赶到又如何?”
“他来了,我们都得死。”
“你怕他?”
“谁都不能不怕他;”沐浪花惊讶沈虎禅居然似并不如何了解万人敌的实力与武功,就连铁将军也不敢轻惹这个人。”
“对了,所以万人敌才敢一再招惹将军,”沈虎禅发出一声喟叹道:“你知道这些年来,不管在朝在野,官场武林,万人敌的声威已渐渐逾越过将军的理由吗?”
沐浪花摇头。
他当然摇头,而且也只能摇头。
有些事,根本不是他们能想得通的;有些事,不知道好过知道:更有些事,不是他所应该懂的。
他之所以能够追随将军那么漫长的一段岁月,原因之一,就是他一向都懂得这个道理。
“三代第一剑”宓近秋却似乎不大懂。
他和宓近秋、楚衣辞在武林中并称:“长风、须弥、铁将军”,称绝江湖,但是,铁剑将军不但在武林中德高望重,而且在仕途上也扶摇直上,才触怒本是武将出身的万人敌,两派实力,因而发生明争暗斗,惨酷激烈。
原本维持武林纪律、制裁黑白二道的势力“刀柄会”,此际则和“天欲宫”殊成死敌,难解难分。诸葛先生的“四大名捕”与蔡京、传宗书的势力相将,斗得鬼哭神号、日月无光。“青帝门”的力量一落千丈。而“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速天七圣”又在战乱相寻、争夺是尚。至于“四大世家”的影响力远在洛阳,白衣方振眉行踪无定,“桃花社”
的赖芒娥重兵俱屯于长安,“五泽盟”蔡般若的影响力也仅在东北,谁都没法多加理会万人敌与铁剑将军之争。
然而这一争却极其重要。
万人敌原是童贯的家将,童贯是皇帝赵桔所信宠的供奉官,同时也是“镇边大将军”。
不过童贯却没有什么真本领,只有依仗刘张、王厚、郭药师这些人带兵打仗,而万人敌等人则成了他排除异己的爪牙。童贯与蔡京等人朋比为奸,位置显要,党羽遍布,权势并重,内外勾结,表里为奸。
铁剑将军楚衣辞原为曾布所识,破格擢升,志在拢络道上英雄相为助,时新旧党争,营扰不已,曾布是新党重臣,为了排击旧党巨头的辅相韩忠彦,只好引蔡京为助,不料蔡京一旦得势,先除韩忠彦,再排曾布,跃而为相,曾布当然心有不甘,便望能与旧党消释前嫌,对付蔡京。
不过,这种用心,早为童贯所洞悉,便道万人敌扼制铁剑将军。
曾布、蔡京原是同一伙的人,终成对立,更加水火,表面上,大家仍同朝共政,但暗里正展开险恶厉烈如殊死斗。
铁剑将军却从未见过万人敌,在他而言,万人敌只是一个“看不见的敌人”。
铁剑将军屡建殊功,名望日重,“长风剑客”宓近秋和“飞声剑影”沐浪花便只成了将军的附庸,将军声名上扬愈速,他们就愈相形见绌。
然而,这两部本是有过人之能的人物。
宓近秋较为不甘雌伏,为了增强名声,不惜冒险犯难,冒死争功,与人决战,终丧命于任笑玉剑下。
沐浪花部一直都非常安份。
是故他仍在将军摩下,而且是将军座中的一名要将。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能活到现在。
可是沈虎禅这么一问,他也不禁暗忖:这些日子以来,万人敌的声势愈来愈强,把将军的势力打得几乎不能还手,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因为你们怕他,”沈虎禅道:“敌人是不能怕的,你越怕,敌人就越强大,你要是不怕,反过来欺负敌人,敌人就不会继续膨胀,甚至会灰飞烟灭掉。”
“将军怕万人敌,”沈虎禅道:“他越怕,万人敌就会越是强大。”
“对,凭我爹的魔力,其定理应是万人敌怕我爹爹,而不是爹爹怕万人敌,”楚杏儿眼睛发着亮。把勇气的胸脯一挺,“我们不怕万人敌。”
“要将军是将军,”沈虎禅道:“首先得要不怕万人敌。”
“将军自有不得不顾忌万人敌之处。”沐浪花无奈,“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沈虎禅:“点火。”
沐浪花又是一怔:“点火?”
沈虎禅道:“把这里烧起来。”
“可是……”这次是沐利华说什么都憋不住了,“我们人在这里啊。”
沈虎禅一笑,“要对付“蛇鼠一窝”非要水中取火不可。”
“水中取火?”楚杏儿不解,“水中怎能取火?”
“不过……”沐浪花不得不提醒沈虎禅:“火一点起来,我在明,敌在暗,这样,岂不是……”
“就是要敌暗我明,”沈虎禅说:“人生有些时候,应在石上种花。”
“石上种花?!”楚杏儿更奇。
他的“点火令”已下。
“你们竟找上了万人敌?!”王龙溪神情也像眼神一般热了起来:“就凭你们几人?!”
“就算杀他不着,只要能见着他而又活着同来,那就已经很值得了,”舒映虹禁不住在语气里透露出感喟来:“从来没有外人知道过万人敌的样子。”
将军也道:“我们为了要探听万人敌的模样,已牺牲掉十七个人。”
他顿了一顿,沉重地接道:“十七名好手,”他似有一声微叹:“其中还包括了龙溪的孩子、“一刀剑侠”郭静奚、“枯肠寸断”杨锯、“峰回路转”兄弟张回和张转、放虎禅师、归山上人,全都因想接近万人敌而牺牲了。”
说到这里,将军的语音突然静了下来。
停止得非常突兀。
大家都可以感觉到一件事。
他悲伤。
——将军也是人,他也一样会悲伤的。
何况,他所提到的名字,全曾是他十分信重的心月复,能力过人,但都为了完成一个任务而告“牺牲”——但“任务”始终没有完成。
王龙溪只有一个儿子,叫做王不从,外号人称“天命难违”,也是在千方百计混入万人敌的组织里,俟最接近万人敌之时,就失了踪,三年迄今,了无音讯,早已凶多吉少了。
王龙溪和舒映虹都低下了头。
只有燕赵在说话。
“万人敌无疑是个劲敌,他的手上有几个脚色,都是极为难惹的人物,”燕赵说:“他手下有“一八九拾千”五大高手,齐九恨已死,谭千蠢却不知李商一、姚八分和张十文有没有来?”
楚杏儿点头:“来了。”
将军亦为之动害:“来了九干了?”
“姚八分,”楚杏儿答:“还有张十文。”
王龙溪则不以为然,“齐九恨都死在沈虎禅的刀下,什么十文八分如来了又怎地?”
燕赵眼裹忽然浮起了笑意。
他柔和地问王龙溪:“你知道姚八分为什么叫做“八分”?””
王龙溪不喜欢对方以这种“长辈问小孩”的态度来跟他说话,故意装得不在乎的答:“他总不是赌输了,只剩下八分钱矣?”
“当然不是,”燕赵语气仍然甚为和善,“这是武林同道给他起的绰号,因为他无论跟什么人交手都好,都只用八分功力,无论遇到多强大的敌人,多艰险的事,他都只使出八分力量,便解决了。”
他笑笑又说:“每次他击败强者对手之时,别人都以为他尽了全力,可是俟他日后再遇上另一个更高强的对力的时候,才知道他上回他仍留存两分力——同样的,他对付新的对手,还是八分功力就解决了一切。”他补充道:“他曾击败过齐九恨,也是用了八分力。”
他怪有趣的又向王龙溪:“张十文呢?你对张十文又有何观感?”
王龙溪有点讪讪然的道:“他当然不会是只穷得剩下十文钱了。”
“又错了,他是只有十文钱,”燕赵说:“你知道唐多令不敢对谭千蠢和齐九恨出手的原因么?”
王龙溪这同说什么也得挣回这个面子:“他们畏惧万人敌。”
“那还不是主要理由,万人敌有多厉害,唐多令没有见过,也无从怕起,”燕赵循循善诱地道:“可是张十文手上“十文钱”有多厉害,蜀中庸门的人无不一清二楚,心惊胆颤,据说,能与张十文这手上暗器对抗到第七文钱仍不落败的暗器高手,在唐门世家裹恐也不出九人。”
他笑了一笑,道:“其中当然不包括唐多令。”
王龙溪突然觉得很愤怒。
他明白了燕赵的笑意。
——那是奚落、揶揄、充满轻蔑的笑意。
王龙溪的一张铁脸,突然胀红。
舒映虹意会到要把紧张气氛冲淡,即道:“幸好我们这边也有杜园、狄丽君和侯小周。”
将军摇首。
“既然来的是姚八分和张十文,他们就难以应付。”他向楚杏儿吩咐道:“说下去。”
火光熊熊。
人在光中。
吹哨声渐渐急促起来,活像群鼠窃语,群狼低嗥,但异声总是离火光十七、八丈外,不敢近前。
奇怪的是,他们也没有向火光中的人发射暗器,施加暗袭。
可是,火势蔓延,再烧下去,就算敌人不发动攻击,自己也得被烧成一堆炭灰。
沈虎禅下令:“拿起能燃烧的事物,跟我走出去。”
于是人人拿起着火焚烧的物件,旋舞出火龙一般的灯芒,跟随沈虎禅,大步向前逼去。
“怎么他们都不敢攻过来呢?”楚杏儿觉得很神秘,同时也感到异常兴奋:“他们真的都怕火?”
“他们是万人敌亲自训练的一群杀手,在黑暗中,他们可以杀死比他们强十倍的敌人,可是就是见不得光,”沈虎禅沉着脸沉住气沉声道:“他们可能是服了一种药,能在全黑里视物如昼,而且能把自己身体如同蜥蜴般变色,甚至化为物体,时为枯树,时埋土中,时成波浪,时变为石,倏忽莫测,据说修炼之法,是把道家的炼丹术和东瀛忍术、奇门遁甲茅山术并行,但是,也因此畏见强光:光亮,便是他们的罩门。”
“咱们这可算不算得上正义光呢?”楚杏儿偏头笑问。
难得她在此时还有心情说这种话。
“我算,”沈虎禅居然也有心情应和她:“你不算。”
“你是强盗,”楚杏儿笑嘻嘻的说:“你也算?”
“正义无分王寇,无涉成败;”沈虎禅道:“正如忠奸不分男女一般。”
楚杏儿厥嘴儿一笑道:“我说不过你。”忽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早就知道“蛇鼠一窝”怕光?”
“不知道,”沈虎禅道:“我只是猜的。”
楚杏儿不禁犹有余悸起来,“你不肯定,就把火光点得通亮,万一弄错了,咱们岂不是成了暗器靶子?”
沈虎禅反问道:“咱们现在有没有成了暗器靶子?”
楚杏儿只好答:“没有。”
沈虎禅一笑说:“那就对了。”
这时侯,他们已走出二、三十丈地,那些鼠语豕声都越来越远隐,沐利华禁不住高兴的道:“好啦,他们可怕了咱们。”他已热得浑身是汗,正想丢弃手上的火把。
沈虎禅阻止道:“慢着。他们只是不敢上来,并不就说他们不会再上来。”
沐利华不服:“他们敢来?我们有火。”
沈虎禅冷冷地道:“火是会烧尽的。”
沐浪花接了一句:“有石就有火。”
“来了,”沈虎禅似喟息般的道:“不怕光亮的人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