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狂奔,力衰,将倒。
方振眉的身子骤然升起,掠起,飞起,一越十余丈。
再这样骑下去的话,这匹马只怕要废掉了。
马何辜?心何忍?
所以方振眉宁愿自己提气飞奔。
虽然这样子的飞奔,对于一个高手的内力来说,是一种无度而过量的耗费。
可是未时已过,申时将至,烈日如炙,龙在田啊龙在田、淮北的英雄们,你们,何撑持,得住?
于是方振眉不顾体力如何消耗,白衣翻飞,全力奔驰!
下关,下关,下关城仍在远处!
史文圣的“第四场——”三字一出,一人已台下一个筋斗,跳了上来。
这一筋斗、看来平平无奇,可是这台一丈余高,这人一个筋头就跳上来,也就是说,他这一个筋斗,足足弹跳了丈余高远!
这个人一个筋斗上了台,却是背向观众,好像在翻筋斗时,一下子弄不清方向,还用手遮盖额顶而间道:“咦?观众呢?大伙儿呢?”
台下观众矣叫道:“这里,这里!”
“在你后面呀!”
“要好好的打一阵呵!”
只见这人笑嘻嘻地回了身,不是别人,正是嘻谑成性,贪玩爱闹的“太湖神钩”沈太公!
只见他右手持鱼竿,左手略掩左胁,笑道:“各位安好,各位安好,各位多多捧场,多多捧场!”
只听台下一声暴吼,红光一闪,一个大喇嘛从天而降,一面怪叫道:“畜牲!”
这喇嘛正是西藏活佛喀拉图,喀拉图一见是沈太公,愤恨至极,忍不住便飞扑出来!
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没料他脚才落地,沈太公一拨手,已“啸”地一声,把飞钩卷住喀拉图的脚踝,用力一拖,喀拉图便足足跌了个四脚朝天!
众人类见这样一个凸眼竖眉的光头大和尚,倒没看清楚沈太公拂出的细丝,见他一上来就跌了个大交,不禁笑弯了腰。
喀拉图也非等闲之辈,一旦被拖倒,立时一蹬足,足吸稳地板,“呼”地全身荡了起来。
众人一时没了笑声,就算在中原的好手里,能把这样一招反式“铁板桥”使得如此好的,只怕也没有多少人!
没料他一站直,正想立稳马步,不让沈太公拉倒,而沈太公却猛地一松,喀拉图用力过度,前冲三步,然而沈太公的鱼丝仍缠住他的右脚,向后一拖,喀拉图一时失去重心,又俯地跌倒一次:
这次是跌得个“饿狗抢屎”,众人本因喀拉图一招“铁板桥”而震动,不料只见这和尚才站起来后又收势不住,扑倒于地,不禁笑得震天价响!
喀拉图一跌,沈太公正待出手,但左脚一阵疼,手下一慢。
他喀拉图是何等人物,虽跌个漫无星斗,但又立时弹起,怒吼起来,沈太公突然道:
“畜牲倒是起来得快!”
众人一听,又是大笑!
因为喀拉图半空扑来时,曾用汉语骂了一声“畜性”,而今一跌再跌,这一句畜牲,反而像在骂他自己。
喀拉图怒无可抑,吼道:“吱狐地尔葛啦,葛无铃葛儿铃天同来巴不架勒!”
沈太公搔了搔头,向台下道:“这人说什么,前面的我不懂,后面倒是有三个字我听清楚了,他说不嫁啦!”
众人被锡无后与信无二那一场紧张了一阵子,再被包先定与完颜浊那场吓了老半天,而今这一场,沈太公一出,他的搭档恰好又是个奇形怪状的大和尚,笑得他们也肚子痛了。
喀拉图见台下又是在笑,气得呼吁啦啦,沈太公忽然向他一揖,他倒是呆了一呆,以为沈太公又有什么意图,只见沈太公笑道:“请教大师父。”
喀拉图奇道:“我?”
沈太公恭敬地道:“你。”
喀拉图倒没想到:“什么事?”
沈太公道:“谜底猜着没有?”
喀拉图奇道:“什么谜底?”
沈太公也奇道:“大师父如此聪明,竟会猜不着?”
喀拉图问他道:“你什么时候给过我猜?”
沈太公搔搔白头,沉思道:“嗯,今天,早上,淮河……淮河岸边,我说,说,那番话,然后,说完就跑……”
喀拉图这可乐开了,笑嘻嘻地道:“噢呵,那段话,吓吓,你先不要告诉,我猜猜看对不对,便是:太子的爸爸夏候烈也就是方振眉的儿子?——对不对?”
沈太公跳起来竖起拇指赞道:“好,好聪明,好儿子,乖孩子!”
众人不明就里。只听喀拉图主又是太子又是夏侯烈的,最后竟都是“方振眉”的儿子,台下只有一个人笑到震天彻响,正是大侠我是谁;大家不明所以,但对白衣方振眉自有好感的,听是方振眉占了便宜,也随而笑了起来。
台下金太子脸色一变,只听夏侯烈暴喝一声:“住口!”
喀拉图一震,返身回头,只见金太子右手一抬,拇食二指一弹,“嗖”地——一缕指风,打在喀拉图张大的口中,“督”地一声,喀拉图一颗门牙,立时带血飞出!
喀拉日本来就给沈太公钓去了一枚门牙,只剩下一枚,而今又被金太子弹去一颗、变成没了门牙。
只听金太子变色道;“啼哩勒基无丝呀诗虎虎朴,不登格怒利依呀喝阮,巴得卡特!”
喀拉图吓得向着金太子,不住呷头不已,一面哀求道:“地呀努啦,地呀怒吃啦!”
大宋民众看见这等情境,不禁大笑:“看他的奴才相!”
“真是一点气派也没有!”
这种人还比什么武呢!”
金太子突然喝道:“星得金色,咯手区!”
喀拉图立时翻身而起,红光大现,急扑而下!
这一下气势狂飓,势不可当!
沈太公那一番话,其实是在逗喀拉图生气,因为事实上,喀位图的武功与他不相上下,但以武力而论,久战当可胜之:可是此刻沈太公左胸被喀拉图的木珠所伤,剧痛难当、功力打折扣,只好一心一意,要把喀拉图气得失去法度,才有望能险胜。
这就是沈太公有意使激将法原由。
但是金太子显然看出了这一点,发话示警,喀拉图即刻发动攻击,使沈太公计略不能得逞。
喀拉目的红袍迎头盖下!
沈太公欲退欲避,但猛见四处皆是红影,如天罗地同一般地罩来。
沈太公大喝,右手鱼竿住地面一插,如一根木柱,当中顶挥住红布!
沈太公立时从红布的缝隙冲了出去。
这时喀拉图用红袈裟以罩沈太公,认定他必逃不出去,立即发掌!
掌风凌厉,袈裟鱼竿,齐飞出台外!
要是沈太公在红布之中,必死无疑!
沈太公以一根鱼竿,换了喀拉图身上的袈裟。
喀拉图发掌的时候,沈太公已冲了过去!
这刹那间,喀拉图并未料到,沈大公快如闪电,左“凤限”顶“人中穴”,右“鹤啸”
啄“中枢穴”,眼看就要得手,突然左胸一痛,出手稍慢,喀拉图已发出了两枚颈上的木珠!
沈太公惟有收招,跳避!
在上午淮河畔一役中,沈太公为要对付“铁臂猿”程千斤,因而中喀拉图的暗算,左肋吃了一枚,断了一根肋骨,所以一旦移动起来,自是十分疼痛,又未有机会使之复原,动起手来,自然打了一个折扣。
沈太公刚刚避过两枚木珠,喀拉图又打出两枚,沈太公用鱼篓一挽一覆,收了两粒木珠;喀拉图却大吼一声,手中提出月牙方便铲,舞起漫天铲影,在追砸沈太公!
这方便铲约七尺长,重三十来斤,经天生神力的喀拉图舞起来,漫天肃杀,虎虎有声,几乎两丈长四丈宽的擂台,无半寸容身之地;沈太公仗着小巧轻功,闪、腾、挪、移、避、让、卸、跳,因手上没有兵器,被逼得险象环生,更糟的是左肋奇痛加重,逐渐影响了身法的精灵迅速。
台下的人,也纷纷为沈太公担心,一口气也吁不过来。
方振眉的身上没有被汗水所湿,头顶却腾升了一层淡淡的白烟。
他必须要全力奔驰,赶到下关城去!
可是这样的奔驰,是非常消耗体力的。
就在这时,他突然瞥见了道旁一匹马。
这匹马正是他从下关赶赴五龙山时中途所弃的。
显然这匹马已经经过调歇,恢复了精力。
方振眉飞越而上,双腿一夹,马长嘶一声,直奔而去!
沈太公已被喀拉图逼得险象环生,有几次但是有惊无险,在千钧一发问给沈太公巧妙避过了。
这时谁都看得出来,沈太公左边的身子似不太灵光。
七十回合一过,喀拉图精力过人,不但不倦,反而更勇,双目邪光暴长,施展“慑魂大法”,沈太公正值疲备,更不敢以目光相接触,因此时喀拉图的铲法更无应制之法,越发危险!
喀拉图一阵发狠,把沈太公逼至擂台边缘,“霍霍”发了两颗木珠!
沈太公鱼篓上下接替,又收了两颗木珠!
喀拉图一声大吼,月牙铲一招“乌龙入洞”,直铲过去,沈太公一蹲身,避过,喀拉图扬手又打出两颗木珠!
木珠来势又快双急,直射沈太公!
好个沈太公,鱼篓一翻一盖,便已接住!
忽然一声断喝:“送回给你!”
鱼篓一扬,十余颗大珠,自负篓内激射出去!
人也同时冲了过去,“带马将军”、“唐兵留客”、“麻姑献寿”、“斩草除根”,一出手便四招,封、锁、推、切,招招都攻其所必救。
喀拉图双袖一扬,竟将木珠都卷进抽子里去。
沈太公那四招一到,喀拉图横身立马,“天王托塔”、“鬼王拨扇”、“霸王举鼎”、“罗汉晒尸”四招,封住了沈太公四招!
突然之间喀拉图颈上的木珠以及卷在袖子中的木珠,共一百另八颗,全数射出!
这些木珠,又急又多,沈太公简直无法接下避过!
就在这刹那间,喀拉图却双目一瞪,全身一震,发出了一声怪叫,乱跳乱走,好不容易才从衣襟里掏出一条活鱼来!
就因这一下震动,所以大部分本珠劲道犹存,准头已失,有些射到台们空地去,有些射到柱子里去,有些射到台后布幔上去,有些射向沈太公,有些射到台下,有些竟射到观众人丛里去了!”
台下有几个人武功高的,还在匆近间接了下来,有几个武功低的或不会武功的,挨了木珠,惨叫大吼起米。
所幸木珠射到台下,距离已远,劲道已所剩无几,可是仍使两个人挂彩,另一人头破血流,一人月兑了一只门牙,还有一人,被射瞎了一只眼睛!
龙在田、罗通北、化灰和尚、不同道人几乎同时跳了起来。
龙在田怒道:“滥伤我大宋民众,是何道理?”
只听金太子冷笑道:“岂止伤,杀了又怎样?”
目光杀气大现,杀威使龙在田等人一栗,却不料一人冷笑道:“凭你杀得了?”使金太子倒为一怔。
说话的人正是大侠我是谁。
旁边的夏侯烈冷笑道:“是你自己找死,待会我可不留情!”
我是谁一阵大笑道:“你又不是我是情人,谁要你留情来着?”
台下的几句应答之间,台上又有了新的变化。
原来沈太公在鱼篓里运用内力射出木珠之际,夹杂射出一尾活鱼,喀拉图不知就里照单全收入袖中,鱼因无水而活动起来,使他发出全数的暗器,大半失了准头!
其中射向沈太公之部分,沈太公避接开去,但右腿中了一颗,进入肌里!
喀拉图掏出了活鱼,叽哩狐啦地骂了几句,慢得一慢,挥铲就劈!
这慢了一慢,沈太公已然冲到!
这一铲劈来,沈太公已无去路。
他背后的台沿,既不能退,而腿又受伤,闪避不易。
所以他只有前冲,在铲未击下的刹那,冲入喀拉图怀里,抓到就摔!
可是料不到喀拉图下盘功夫极好,一摔竟未动!
而方便铲已自后戳到!
沈太公无处可避,忽然蹲下去,穿过喀拉图的裤下!
喀拉图一铲眼见得手,忽然一空,发招太猛,收势不住,反而被月牙双锋尖口刺入了肚皮!
饶是喀拉图收招得快,铜皮铁骨、也被自己刺得鲜血淋漓!
就在这里,喀拉图只觉下盘一浮。
原来沈太公窜过喀拉图双脚之间时,顺手一抓喀拉图双脚脚踝!
喀拉图在西域一带,腿法不多,但下盘扎根却极好,沈太公这一分,不但分不开,反而激起喀拉图怒火,双腿运力就是一挟!
这一挟,如同两道厚墙,同时合来!
沈太公几乎可以听到自己骨头抵受不住强大压力的声响!
沈太公一面运力相抗,灵机一动,不图挣出,反而把背脊向上一顶!
为一下,也是喀拉图所始料无及,“蓬”地撞地鼠蹊上,痛得抢天呼地地叫了起来,月牙铲也抓不住,“呛嘟”一声落地,忍痛连发两掌,“啪啪”拍在沈太公的臀部上!
沈太公的连挨两掌,也是奇痛无比,要知道喀拉图虽是负痛出掌,但“红砂掌”饮誉江湖,这两掌下去,足叫沈太公两个月内,连坐下去都没法子。
沈太公虽然忍痛,但机智仍存,情知如此缠斗下去,只怕必会给大宋输这一场,忽然心中一动,虽然挣不月兑,却提步急奔了起来。
这一来,喀拉图的双脚乃挟在他腰上,一见沈太公移动忖道:无论怎样,我都不放开脚,硬生生把你夹死!
沈太公其实也被夹得筋骨欲裂,却提气猛奔,等于把喀拉图负在身上,说时迟,那时快,沈太公已跑出了台外!
喀拉图背向台外,猛觉身子一空,向下猛沉,知道要糟,仍想死夹沈太公不放,不料沈太公是一个筋斗向一丈余高的台下来的,喀拉图等于头下脚上,脚腿问仍夹住了沈太公,“砰蓬!”一头撞在台下!
台下虽无尖石,却是硬地,再加上沈太公挟着坠力的一压,喀拉图不单松了腿,而且当场晕了过去,沈太公借势用脚尖往喀拉图身上一点,又溜升上台去!
沈太公毕竟尚未脚触地面,利用喀拉图身呕一点之力,只要再回台上,便算不输,可惜沈太公也给喀拉图挟得差不多,一提气竟吊不上来,只差半尺——就要到擂台,但身子已然沉落!
好个沈太公,双后却及时抓住台沿,发力一荡,终于上了擂台,重心虚浮,脚下呛啷,毕竟没有下台——众人不禁尖叫欢呼,声若雷动,良久不散!
金太子脸色铁青,夏候烈霍然而起,道:“这老头也下台去了。”
龙在田道:“他脚可未沾地,不能算输。”
罗通北接道:“这笨驴却是晕倒于地,你眼睛未瞎吧?”
夏侯烈变色道:“你们使诈!”
沈太公在擂台上勉力笑道:“我们可有规定斗力不斗智?”
只听史文圣长声道:“四场结果——”一面走了出来,沈太公拼命想从疼痛中挤出一点笑容,表示胜利,不料左腿因中木珠而一软,想抓住史文圣以扶持,不料史文圣似误以为沈太公出袭,反手一拂,沈太公一个呛啷,“咕通”一声,竟落下台来。
史文圣霍然叫道:“沈前辈——”
沈太公跌了个稀哩巴啦,大宋民众皆发出一声嘘叹,沈太公的人性豁达,倒无所谓,抓住柱子,挣扎起来,这时喀拉图也渐渐苏醒,这番僧的身体的确恁地了得,沈太公笑道:
“你别怨我,我也没胜你,大家扯平,今日上午你暗算我,今天现在我把你摔得个乌龟王八.大家彼此彼此!”
只听“一剑九环”在台上漫声道:“宋金比武大赛,第四场,大宋沈太公与金国喀拉图,不分胜负,议作和论。”
大宋民众,一场欢喜一场空,不胜啼唬。
金太子、夏侯烈眼见沈太公也没得胜,便不再言语。
只听史文圣继续道:“宋金两国武术大赛,第一场,宋国化灰和尚、不同道人胜;第二场,宋国信无二胜;第三场,宋包先定与金完颜浊和:第四场,宋沈太公与金喀拉图再和—
—宋二胜二和,若再胜场,则此次比武可论作宋国得胜。”
比武共有七场。
若已有二和二胜,大宋的确只要再胜一场,便可定江山。
只是金国那方面剩下来的是金太子与夏侯烈这等人,且看来胸有成竹,而自己这边呢?
只有受伤的我是谁、化灰、不同、罗通北这几个人。
想到这里,龙在田的手心发冷,胸口里的伤,又作痛了起来,黄豆大般的汗珠,不断地渗自额顶。
这时只听史文圣又道:“宋金比武,第——五——场——”话音未落,左右二处两条人影如乌云般急掠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