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大亮。
黑巷无人。
冷一凡上围墙穿边窗回到客栈房中。
被撞坏的房门半开着,桌上的油灯殁留着豆大的焰苗,他吹灭了残灯,准备进入套间休息。突地,他直觉地感到空气有些异样,就像是野兽的第六感,这种超常的经验在他已不是第一次了。
“房里是哪位朋友?”他沉声发问。
“是你坚持要见的人!”老人的声音。
冷一凡立即会意过来,这不速之客是邝师爷的主人,也就是肯花三千两黄金雇自己去杀人的人。
他下意识地的一阵紧张,如果对方要杀的对象是自己,就等于证实了对方的身份,这桩使父亲身败名裂的悬案便可大白于武林。
套间的门帘飘起,一个貌相威棱的老者现身出来。
他是谁?
这是冷一凡心里急欲知道的答案。
当年“剑中剑”欧阳轩假装中毒而死,他如果真的是欧阳轩,绝对不会报出真名号,而冷一凡没见过欧阳轩,根本无法辨认,见了面等于没见。
“请坐!”冷一凡不得不招呼。
老者在桌边坐下。
冷一凡坐在斜对角的位置。
“应大侠一定要见老夫面谈?”
“是的。”
“为什么?”
“这是在下的原则。”
“现在老夫已经依约而来,应大侠百何指教?”老者神采奕奕,而且显得十分深沉稳练,尤其是那对有若电芳的眼光,简直要穿透别人的内心。
“约阁下见面有两个原因……”
“唤!请问头一个原因?”
“这是笔大交易,坦白说,在下从接生意以来,数这筹买卖最大,所以对于买方必须先有个认识。”
冷一凡本来想问对方的身份来路,但想到这种买卖依情理而言,买方是不愿透露身份的,所以临时改了口。
他的措词很温和,没有绝对要求的意味,以便为自己留余地。
“应大侠!”老者微微一笑,很深沉的笑:“谈这买卖,当事人通常是不出面的,只联络人联系,至于为什么你一定明白。今天,老夫破例现身跟你见面,已经表示了最大的诚意,你所说的认识,老夫以为只能到这限度。”
“不错!”冷一凡立即见风转舵,他不能做进一步要求:“在下的目的也只是如此而已。”
“现在请说第二个原因?”
“对象是谁?”顿了顿之后又补充道:“贵手下邝师爷不敢做主,所以在下不得不当面请教。”
“应大侠,到时候会告诉你。”
“不,这点非常重要,在下必须事先了解。在下说过这是笔大买卖,对象当然不会是普通的人物。任何人的武功一定有其一定限度,而且命只有一条,知己知彼,才能做万无一失的安排,所以这点非常重要……”
“老夫深信你不会失败,因为你从没失败过。”
“在下能保持不失败,就是得力于小心两个字,只要有一次失败,江湖上就再不会有‘铁面无常’这人。”
“应大侠,老夫肯出大价钱,当然也不愿看到失败,你我的利害是一致的,请相信老夫会有妥慎的安排。”
“阁下别忘了行动的是在下。”
“老夫还没昏庸。”
“在下的行动一向由自己安排,再说一遍,在下对于行动的对象必须事先彻底了解才能行动。武功、个性、为人,甚至生活习惯都必须知道,不能有丝毫差错,换句话说,干在下这一行,绝对不许犯错,一点微错便会有想不到的后果。”
冷一凡完全是职业杀手的口吻。
“应大侠,一句话,老夫的安排绝对会使你满意,你所说的一切,老实说还不及老人没想的周详。人会变,事会变,最恰当的时机与机会是成功的保征。等老夫完全掌握时间和机会之际,就是你行动之日,这够明白了吧?”
老者说的极有道理,冷一凡无法再坚持已见。
如果他继续坚持,很可能引起对方猜疑而取消这桩买卖,这是他所不愿发生的,从短短的交谈里,可以看出这老者是只老狐狸,买刀杀人而使之无痕,他为自己留了万一失败的退路,当下只好点点头。
“应大侠,老夫为你安排了一个得力助手……”
“助手?”冷一凡心中一动:“在下不需要助手,做这种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事完便什么也不存在,不留任何尾巴。”
“那就不说助手,算联络人吧!”
“是谁?”
“你会见到他!”说着站了起来:“该谈的就只这么多,老夫告辞!”毫无迟滞地出房离去。
冷一凡呆坐在椅子上。
人见到了,却不知他是谁,要下手的对象也不知道,这一次的见面,与不见面并没什么差别。
老者说安排了一个助手,也算联络人,会是邝师爷么?
他突然想到身边多了个助手,自己与江湖秘客他们联络便会受到限制,等于多了双监视的眼睛。
老者已离去,想到太迟了,刚才应该拒绝的。
他起身走到门边,走道上冷冷清清没任何人影。
吐了口闷气,冷一凡转身进入套间,心想,先睡个大觉再说。
目光扫到床上,他陡然一惊怔住,只见一片乌云披在枕上,被已摊开,一只雪白的粉臂露在外面。
是个女人,她居然睡在自己床上?
“你是什么人?”冷一凡喝问,“唔!”一声,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另一只光臂也伸出被外,看样子这女人已月兑光了衣服。
冷一凡的呼吸为之一窒。
“你到底是谁?”
“哦!大爷,您……”她揉揉眼睛。
冷一凡为之气结,躺在床上的竟然是春芳。
这风骚狠辣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天亮之前她在破庙里杀了人,却又赶在头里回客栈上男人的床。
“起来,把衣服穿好出去!”冷一凡牙齿发痒。
“大爷,您……这么讨厌我?”春芳坐了起来,被头半掩着酥胸,套间里光线不明,但她的两眼发亮。
“我要一个人清静的睡觉。”
“我不会打扰您。”
“可是……你……”
“我可以睡床里。”
“我要你出去!”
“我不能出去,我收了别人的钱,专门来侍候您的,你就是讨厌我,我也没办法,反正我不离开您。”
冷一凡猛可里明白过来,她便是那老者安排给自己的助手,也是联络,如果自己是真正的应无敌,这倒是绝妙的安排。
春芳有一副好身手,而且是女人中的女人,可惜自己是浪子冷一凡。
心念迅快地转动。何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春芳!”
“唔!”
“我知道你的身份了。”
“哦!大爷知道我什么身份?”
“你根本不是卖身的,更不是投亲不遇流落异乡,而是奉命来当我的助手,你本来就知道我是何许人物。”
“既然大爷知道了,我也不必否认。”
“你奉谁的命?”
“邝师爷。”
“我是问你的主人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
“我没主人,是邝师爷出钱的雇我。”
冷一凡冷冷一笑,但没发出声音。
春芳这叫做睁着眼睛说瞎话,老者是从套间里出来的,而她睡在套间床上,两人本来就在一起。
老者指称为自己安排了一个得力助手,她也已经承认,却说没有主人,真是毫无说话的技巧。
“你不知道?”
“是不知道,我干嘛要骗你。”
“刚才从这儿出去的老者是谁?”
“邝师爷安排我侍候你,我来到客栈不久,邝师爷跟那老头便来了,两人说了几句悄悄话,邝师爷便走了。那个老头便留下来等您,邝师爷交代过,不该知道的不许问,只听命令,所以我不敢问。事情便是这样。”
她的说词可信也不可信,理由似是而非。
可信的是干这种事必须绝对保密,知道的人愈少愈好,当事人本身也是保密的重点,极有可能不让春芳知道。
不可信的是,她若非买方最可信的亲信,便不可能被派来当助手。
慢慢从她身上挖根,冷一凡做了决定,问急了对方会起疑,既然她是助手,套查观察的机会一定很多
“他们雇你是什么价钱?”冷一凡顺水推舟地问。
“足够我嫁人生活一辈子。”她没说出数目。
“你既然被雇来当我助手,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那得看情形。”
“什么情形?”
“如果我奉令传话,你就得听我的,除此之外我一切听您的。”
“那好,现在我要你穿衣服下床来。”
“干什么?”
“我想好好睡一觉。”
由于外面的日头已经升起,套间里的光线明亮了许多。
春芳扮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撩开被子,果然是一丝不挂,不该让男人看到的地方完全暴露无遗。
冷一凡脑海里起了一阵昏晕,心跳急剧加速,但他不能转过脸不看,因为他扮演的是爱好此道的应无敌。
“你是个尤物,十足的女人。”冷一凡硬着头皮说。
“大爷没兴致?”
“见多不奇,我只要休息!”冷一凡有全身炽热的感觉,但表面上他冷得像个全无的石头人。
春芳轻轻吐了口气,慢吞吞的抓过衣物穿上。
然后,又看了冷一凡一眼,才下床着鞋站定。
“大爷睡觉,那我呢?”
“随便,那是你的事!”
冷一凡说完,月兑鞋和衣上床,拉一角被盖上,侧向床里而卧,似乎身边根本没有春芳这个人,实际上他心还在跳。
春芳在床沿坐下。
“大爷,您先别忙睡,我要传几句话!”
“你说吧!”
“您当年的仇家已到了开封,而且找上了您,对吗?”
“仇家?谁?”
“不见红。”
冷一凡心头一震,几乎要蹦了起来,但他竭力忍耐着。
职业杀手在任何情况之下,都应该保持冷静,绝不能有情绪上的冲动,或有任何表情挂在脸上。
不见红跟应无敌结下梁子,详细经过自己并不清楚,但既然扮演应无敌,就该担下他的恩怨。
隔壁房里有邝师爷安排的眼线,不见红找上自己他们当然知道,这不足为奇。
实际上,隔壁房间是邝师爷包下但没有插桩,是空着以备不时之需的,不见红身份暴露是由于范老二之死,而被邝师爷和那姓荆的老者他们猜出来的,因为当今江湖上杀人不见血的除了不见红,还没听说有第二个。
冷一凡很想问个究竟,但他不能问。
如果说他不认识不见红,岂非是天大的笑话?
“啊!是他,怎么样?”
“他在开封现身的意图不明,除了您跟他之间的个人恩怨外,也可能牵涉到这次的买卖,请您加以留意。”
“唔!我会注意。”冷一凡淡淡地回答,似乎不把它当回事。
但他的内心却是相当不平静,很想找到江湖秘客,把这桩不相干,但已栽到自己头上的事弄个明白。
春芳起身离开床沿。
冷一凡不去管她的行动,他真的想睡。
一觉醒来,西窗已见日影,表示时已过午。
这一觉睡得很结实,疲累全消,精神百倍。
房里,不见春芳的影子。
冷一凡下床,擦了把脸,走到外间,觉得喉咙有些干,步向桌子,模模茶壶,还带着微温,端起来口对口猛喝了几大口,放回茶壶时才发现桌上有一张字条,心想,大概是春芳出门时留的。
不经意的拿起一看,不是那么回事,字条上简简单单几个字-一“火速来宫一叙”,后面没署名。
来宫,什么宫?
难道是王公宣召?
细审笔迹,忽然领悟,字条是江湖秘客所传,所谓“宫”,无疑地是指幻幻子隐居的上清宫了。
正好春芳不在,否则又要费一番口舌解释。
冷一凡当下揉碎了字条,进套间抓起剑,整整衣衫,匆匆出房,撞坏的房门还没有修,也就不必上锁。
出了客栈大门,街道上冷冷清清,店门测边有个磨刀担子,可能是设生意,磨刀的老者坐在小板凳上打吨。
冷一凡的脚步声惊动了他,微微张开了眼又合上。
冷一凡左右扫了一眼之后,快步行去。
出了城,直奔上清宫。
地点愈来愈荒僻,上清宫已遥遥在望。
突地,身后遥遥传来一声似乎是惨叫的声音,冷一凡暗吃一惊,立即止步回身,只见数十大外的林木间似有影子一闪。
登时警觉到自己太猛浪,竟然没防备被人盯踪。
心念一转之后,转身继续前行,在经过一处弯路时,马上折身迂回向原先发现人影的所在疾速奔去。
到了地头,只见疏林间的地上躺了个人。
步近一看,已经是个死人。
冷一凡忽然感觉死者并不陌生,仔细审视,想起来了,死者赫然是客栈门口磨刀的,奇怪,他分明在店门口打吨,怎么会死在这儿?
看情形,这老者是跟踪自己来的,但是谁下的手呢?
以自己所知,江湖秘客和贾依人都不会随便杀人,会是春芳么?
很有可能,她在发现有人跟踪自己之后,来了个反跟踪,只怪自己太大意,没留心到这一点。
正在思忖之际,一条人影从树丛后转了出来。
冷一凡不由一怔,现身的是个精悍之气横溢的虎面中年,他不认识。
“应老大!”中年人开了口:“你老大还没老,竟然被人跟踪而不自知,干你这一行,这种情况是危险的信号。”
话中饱含讥讽之意。
冷一凡面上一热,从声音中他才判断出对方是不见红,不见红说的一点也不错,如果让磨刀老者跟到上清宫,那可真是丢人现眼。
虽没话说,但不能装哑巴,好在脸皮黑,表情不显。
“你老兄也是跟踪区区的?”
冷一凡这一反问很聪明,不必再为被磨刀老人跟踪自己这点来辩解,很技巧的反击,而且是一击中的。
“谈不上跟踪,在下到客栈找你,你正好出门,又正巧发现这磨刀的跟上你,所以就顺道跟了下来。”
“找区区有事?”
“对,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冷一凡面上又是一热,头一次根本就没看到他的真面目,这一次见面,他是盯梢而来,两次都没被自己发觉。
就事论事,自己等于是吃了两次瘪。
“这种角色也值得你老兄下手?”冷一凡望了死者一眼,不见血,胸口上有个小孔致命处。
“他不是小角色。”
“噢!那他是……”
“小有名气的‘八爪鱼’,又狠又滑,在下差点阴沟里翻船。”
“八爪鱼?是听说过北方武林有这么个狠角色!”冷一凡故意掩饰了一句,实际上他没听说过这名号。一顿又道:“可惜没有留下活口,不然就可以问问他盯梢区区的目的,受什么人指使!”
“在下知道。”
“是谁?”
“在客栈里拉客的那个骚娘们!”
“她……”
“就是找上你老大的那一个,在下亲眼见过他们接头,而且不止一次。”不见红认真的说。
春芳?
冷一凡心里猛可地一震,春芳是那无名老者和邝师爷特地安排给自己的助手,而她竟叫人监视自己?
她的目的是什么?
照理,这种买卖是见不得人的,除了当事人双方,尽量不牵涉到第三者,这到底是什么蹊跷?
买杀手又加以监视,究竟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是春芳?”冷一凡故装淡漠,像是不当回事。
“应老大!”不见红笑笑:“那娘们可不是普通卖色的,也许她的身份是假装的,你可得当心点,固然那种货色很合你的味口,要是栽在她手里就太不值得了!”
“区区明白,谢谢你的关心!”
其实冷一凡的心里一点也不明白。甚至情绪有些紊乱。
他原先的目的是故意抖露身份,然后制造应无敌与浪子之间的事端,藉以引出剑中剑欧阳轩那只老狐狸。
想不到事情一开始便变得这么复杂,说不定自己这一化身,会牵出更多应无敌当年的仇家来。
如果碰上个来暗的,可就难以应付了
突然,冷一凡想到无名老者和邝师爷,会不会是应无敌当年仇家所安排的报复行动?而雇杀手只是藉口。
否则,不会故作神秘,又派人监视,从目前迹象来看,这太可能了,但既被找上,势又不能打退堂鼓……
今天江湖秘客之约,是否与这情况有关?
“应老大,现在谈谈咱们自己的事情!”不见红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似乎很严肃的样子。
“请说!”
“你接下了一票生意?”
“不错!”冷一凡无法否认,在客栈里范老二被杀时便已泄了底,加以否认是多余的事。
“什么价钱?”
“三千。”
“白的?”
“不,黄的。”
“是一笔大买卖,能出得起这价钱的必非等闲,要是在下请问谁是买主,你肯见告么?”
不见红脸上现出企盼之色。
“不能!”冷一凡断然拒绝,他必须争回主动的立场,维持住身份,不能让不见红牵着鼻子走,失着丢人可一不可再。
“那对象是谁,你老大就更不会说了?”
“当然,这是规矩!”冷一凡表现得煞有介事,事实上他自己也在模黑,买主是谁,对象又是谁他根本不知道。
“应老大!”不见红的目光突然定住,表示他将要说出的话很有份量:“做你这种买卖是刀尖上玩命,未见得一定成功。要是说,如果有人肯出同等的价钱请你回了这笔交易,稳赚不赔,没有任何风险,你愿意么。”
这不但是极大的诱惑,而且简直是不可思议,不必出手而能赚三千两黄金,只有白痴才不愿。
但不见红的目的何在呢?
天底下尤其是江湖上,讲究的是一分价钱一分代价,绝没白得的便宜事,这内中当然大有文章。
“你的意思是要区区毁约,回了这桩生意?”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
“在下只是传话,而且事情就这么简单。”
“依区区看来一点也不简单。”
“在下保证就这么简单!”不见红目芒闪了闪,像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又道:“应老大已收了对方的钱?”
“这倒没有!”冷一凡不假思索地回答:“区区的规矩是事成收钱,绝不让买主遭受损失。”
到底应无敌当年是否有这规矩他根本不知道,只是想当然耳的说法,要是先收了买方的钱而事不成,买方当然是平白受损。
而事实上一个职业杀手行动失败,多份已赔上了老命。
“那就更没问题了。”
“别一厢情愿,你以为区区会答应?”
“会拒绝这种便宜事的可能是疯子。”
“对,你说对了!”冷一凡挑起了眉毛:“天底下有许多疯子。各式各样的疯子,而疯子通常又不承认自己是疯子,总认为自己很正常,别人才是疯子,而现在,区区的行为,正是疯子的行为。”
这句话听似平常的话,足够有心人想上三天三夜。
不见红怔了怔,可能内心起了回响,但现在可不是谈人生哲学,他不能深思玩味,他找应无敌是解决问题的。
“应老大,照你先前的反应看,你似乎失去了当年的精明,但听你此刻的话,却又像更老到了!”说着,点点头,仿佛是嘉许。冷一凡没说话,等待下文。
一顿,不见红又道:“不管谁是疯子,还是言归正传,开门见山一句话,你回了这笔交易,说出买主的来路,便可以得到同等的报酬,这比费心机犯奇险杀人便当多了,你说是不是?”
“不一定!”
冷一凡冷漠如故,黝黑的脸上设任何表情,任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想些什么!
“应老大,干脆些,答不答应?”不见红似已不耐。
“你老兄的话还没挑明,传谁的话?谁付的钱?”
“这个老大不必管,反正这档事是由在下出面,在下负责,正主儿不便出面露脸是情在理中,反正你老大只管拿钱,不必追根究底。”
“区区不能马上答应,但可以考虑。”
不见红深深想了片刻,脸上微露狠色。
“应老大,在下说话不绕弯子,希望你认真考虑,很坦白地奉告,托在下办事的目前算是在下的主子,在下负责他的安全。”
“如果你老大接生意的对象是他,那很不幸,在下话摆在先头,将以生命维护他的安全,这意思……老大你懂!”
“很明白。”
“那话就说到这儿,告辞!”
“请便!”
不见红抱了抱拳,飞掠而去。
冷一凡望着不见红迅快消失的背影,心里在想:听不见红的口气,他似乎在替某一个人效命。而这人可能是自己被买来对付的对象,但又模不透敌人的底,所以想从自己身上发掘,抑或另有图谋,才不惜出同等代价。同时他绝口不提当年使他栽倒江湖的过节,他真的如此大量么?难道他是在布网,想把他自己的和别人的恩怨用一张网捞尽?
这么一想,他仿佛已接触到这张无形但十分可怕的网,甚至已经进入网中,而对方正在等适当时机收缩。
西偏的日头光芒已不再耀眼,变成了血的颜色,染红了疏林。
冷一凡不是杀手,而现在扮演的却是这种角色,生活在血里,这血是别人的,也可能是自己的。
江湖,腥风红浪,古往今来,不知吞噬了多少贤愚不肖。
晚风徐起,拂在身上颇有寒意。
他收拾起杂乱的思绪,望了那磨刀老者的尸体一眼,扬头转身,朝上清宫的方向奔去。
顾盼之间,来到了宫门外。
这里他是来过的,熟路轻车,他毫不迟滞地举脚跨进尺半高的大门槛,突地,一道精芒从门槛里的地面暴闪而起。
事出冷然,冷一凡心理上毫无准备,赴江湖秘客之约,本来就不必存有任何戒心的,想不到……
冷一凡连吃惊的余地都没有,反应发自本能,身形后仰,同时硬生生把跨出的脚收回,转身侧闪。
几个动作只是一瞬,快得仿佛是事先安排好的演练行为。
还没有看清眼前突袭的人,身后传来一声疾风,夹着极微的丝丝破风声,冷一凡的身形塌了下去,几乎融及地面。
“嚓嚓”声中,四柄晶莹的柳叶飞刀插在厚实的门扇上直没到柄处,足见发飞刀之人手劲,之强。
冷一凡直起身,背靠门边的侧壁,口里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道:“还你!”
声音吐出的同一瞬,一道精光电射向斜对宫门的一株树干。
“啊!”地一声响起。
一条人影飞栽地面。
也就在同时,一道剑光疾射上身。
“铮!”地一声,剑光凌空划去,眼前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威武青年,脸孔已变了形,但还是瞒脸狠色。
他手中的剑是被冷一凡磕飞的,冷一凡的剑已出鞘,剑尖直抵在威武青年的喉结上,只消一点便可致命。
冷一凡现在才定下来,分析情况,这青年横卧在门槛之内,趁他举步跨入之际猝然施袭,毫发之差,他的半条腿便保不住了。
而使飞刀的却藏伏在树干上的枝叶里,五柄飞刀同时齐发,也就是粟米之差就利刃穿身。
掉下树的站了起来,手按左胸上方,冷一凡回敬的飞刀还没拔出来,刀柄露在指缝间,已在冒红。
这也是个威武的青年人,年纪比用剑的小些,但狠劲一样。
被剑尖抵着咽喉的青年,望向使飞刀的道:“老二,你还不走?”
使飞刀的反而欺前举步道:“老大,我会逃命么?我兄弟认了,反正是一道,死在应无敌剑下决不丢人。”
“老二,你有机会走……”
“没有用的。”
“别傻,快走!”
“我并不傻,是你我兄弟运气不好。”
使剑的目芒一闪,道:“有种,二十年后咱们仍然是好兄弟,仍然手牵着手行走江湖武林。”
两个人同样是江湖亡命的口吻,看来不会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
既然他们叫出了应无敌的名号,显然不是误会,而是预谋的行动,应无敌在十年前便已遁入空门,论年纪双方不可能结仇。
那么,可以断定他们是受人指使!
问题是,他俩受谁的指使?
何以预知自己会来上清宫?
冷一凡迅速地转动着念头
“应无敌!”使剑的狠态毕露,但声音却意外的从容:“咱们兄弟今天认了,二十年后你还活着的话,咱们兄弟会再找上你,现在你可以下手了,咱们兄弟绝不皱眉。”竟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冷一凡收回了剑,对付这种角色应用另一套。
使剑的大感意外。
使飞刀的也现出大惑不解之色。
“你什么意思?”使剑的张大了嘴。
“应无敌杀人有一定的原则。”
“什么原则?”
“这不必告诉你,现在说说你们的来路、目的、受何人指使?”
“来路不会告诉你,目的是要你的命,受自己的指使,回答你的,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往下不必问了,最好是动剑,省时省事。”
冷一凡而无表情,似乎对这番话不起反应。
他在想:对方要对付的是应无敌,而自己只是他的化身,根本不须去承担他的恩怨,若论应无敌当年的作为,想杀他的不在少数,自己动剑便是滥杀。
“区区问最后一句话?”
“问吧!”
“你们怎么知道区区上上清宫来?”
“跟来的,咱们无时无刻都在往意你的行动,你被刚才半路林子里发生的事故,而引了回头。你的目的很明显是上清宫,所咱们兄弟超到头里来等你,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信不信由你,别多费口舌了!”
“你们这么急着上路?”
“少废话!”
“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冷一凡还剑入鞘,转身便朝侧方行去。这动作令人莫测,但明显的是他不准备杀人,他走得很从容。
两个年轻汉子呆在当场。
这是他们做梦也估不到的情况,以杀人为职业的杀手,竟然会放过曾经想要他命的人,天底下有这种事?
冷一凡走远,不见影子。
“大哥,他什么意思?”
“不知道,据说他设代价不杀人。”
“我们明显的不是他的对手,这……”
“以后再说,我们走,这档事别让主人知道。”
两人急急奔离。
冷一凡其实并未走远,他隐身在围墙的转角处,见两人离去,他不打算再走大门,径直走到最后尽头处。
“你来啦!”
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冷一凡心头一惊,但表面上他还是那么冷沉,他愈来愈像个职业杀手了。
抬头一看,一方巨石的缺口处现出了一个人头,蒙着脸,冷一凡一眼便认出蒙面人是江湖秘客。
“阁下久等了!”
“还不太久,你刚才处理得很好。”
“阁下在暗中看戏?”
“本来就不必我插手,同时我也不便现身,当然还得看情形而定。”
“那两人是什么来路?”
“不知道,这怪你当年结的仇家太多。”
江湖秘客故意以冷一凡现在的身份发话,这是应该谨慎的地方,以防万一隔墙有耳,就不至于把事情弄糟。
“阁下找区区来有何见教?”
“了解一下情况,买主是谁?”
“目前还不知道,我们见过面,对方不肯吐露身份,只知道是个相当奸滑的老头,他还安排了一个女的在我身边说是联络人。”
“我知道,有人正在模她的底。”
“哦!谁?”
“能迷死女人的小白脸,你应该想得到是谁,你能顺当地从客栈到这里来,就是小白脸已把那骚娘们给缠牢了。无论男女,都有其人性上的弱点,制人或受制于人,端看你能否知道自己的弱点,利用别人的弱点,现在不谈这些道理,书归正传,对方也没透露对象?”
“没有,看样子不到行动的前一刻不会透露。”
“这很棘手!”江湖秘客略作沉吟,又道:“目前我们查出买主是从郑州来的神秘豪客,寄寓在如意酒楼的客房,姓邝的是他的左右手,如果照这样的线索追下去,一定会有收获的。”
“可惜区区不认得对方的真面目,否则这次见面便已揭开谜底,阁下认得么?”冷一凡据说的对方便是指欧阳轩,他故意隐讳以防泄底。
“我也不认识!”江湖秘客摇摇头:“不过,在必要时,我会找到人指证,目前这指证的人已被我请到了开封。他是来助我办事。但不跟你见面,以免节外生枝,把事情变为复杂,这个人你认识,而且相当熟。”
江湖秘客的话藏头露尾,冷一凡当然不便追问。
大伙儿都为他的事在奔波,除了由衷的感激,他没别的好说。
尤其是江湖秘客,便是全始全终,对他,感激两个字已经嫌太轻了,简直可以说是一种恩情。
缠住春芳的小白脸,冷一凡不必想就知道是贾依人,虽然他对他的素行有些不齿,但人家是为自己出力,夫复何言?
“区区有个想法”冷一凡语音凝重。
“什么想法?”
冷一凡道:“拉生意的也有可能不是我们想象中的主顾,而是另有图谋,正如阁下刚才所说的,区区当年结的仇家太多,干这营生,结的都是死仇……”
“我明白你的意思。”江湖秘客打断了冷一凡的话:“你怀疑仇家故意制造这种情况而对你进行报仇行动,对不对?”
“不错!”
“这点我早已想过,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要提高警觉做下去,我坚信对方一定会采取行动,我们要待变,应变!”
“唔!区区懂这意思!”冷一凡点点头,把嗓音压为稍低道:“阁下认识不见红这一号人物吗?”
“听说过,谈不上认识,怎样?”
冷一凡把不见红先后两次现身的经过说了一遍,江湖秘客两眼凝往,现出深思的样子。
“不见红的立场和意图不明,但从他所表露的言词判断,他现在是在保护某一个人,而这受他保护的可能是对方要买的货色,这也是查明对方身份的一条反线索,阁下以为如何?”
冷一凡跟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嗯!我会安排,你只照我们原先的计划进行,别的不必管,你现在是守网待鱼,不必做别的活动!”
“还有别的事么?”
“暂时没有了,如果有紧急情况我会通知你。”
“那区区就此告……”最后一个“辞”字尚未说出口,只见江湖秘客目芒一闪,头一缩,消失在大石后。
冷一凡立即明白过来,很可能是有人来了,他仍站着不动,口不开,谁也不知道他刚才是在和人说话。
所料不差,果然是有人来了,设任何声息,他也没转头去看,但他确实感觉到有人逼近。
而来人无疑地是个不寻常的高手。
只是用感觉,来人已停步在距他不远的地方,他仍然僵立着,似乎什么也没察觉,实际上他的应变准备已完成。
“唰!”其实并没有声音,这只是感觉上的形容,一股锐风袭上身来,冷一凡的剑朝侧方划出。
快得不能再快的动作,怪得不能再怪的招式,而且招式似乎只发出一半,除了手臂,设任何部分动过分毫。
这看似只发出一半的招式,实际上是一记毫无暇疵的守式。
本来是攻守兼具的一招,由于感觉上对方的一击只到中途便刹住,所以他的致命反击便隐而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