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梦中见
罗睡觉的“脚剑”眼看就要拦腰劈中戚少商。
这一剑要是斩中,戚少商必给斩为两截。
但孙青霞的剑,已逼近罗睡觉背脊。
罗睡觉若先杀戚少商,不及变招,必已给孙青霞一剑贯穿。
必死无疑。
罗睡觉若回招自保,孙青霞就要变成发剑在先(他先向罗睡觉出剑),也发招在后(在罗睡觉身后施袭),罗睡觉武功再高,只怕也得先手尽失,不及自救。
据说,要在患难的时候,才见出真情来:要遇到挫折、打击与磨炼的时候,才看出谁是英雄。宝剑锋从磨而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而今,罗睡觉就使出了非凡手段。
他突然做了一件事:
翻了一个斤斗。
他本来是向着戚少商发剑的,斤斗一翻,又快又灵,极速极疾,啸的一声,那一剑、形同向后面的孙青霞当头斩落。
罗睡觉一变身形,孙青霞的那一剑,也不必再刺下去了。
因为再往前刺,也只不过刺到一个空。
一个好大的空。
但罗睡觉的身形陡变,孙青霞的剑势也倏变。
他持剑往上一挑。
罗睡觉那一招连消带打,原来斩向戚少商的那一剑,反向孙青霞当头劈落。
孙青霞正全力冲前阻截罗睡觉杀戚少商,急进的身形已不及左右闪躲或后撤退避。
眼看,罗睡觉那一剑就斩在孙青霞头上,孙青霞甚至已感觉到:头皮发麻、寒气入额,而眼前一片白茫茫寒浸浸。
眼看,孙青霞就得着这一剑。
眼看,孙青霞就得给一剑斩开两片。
剑到了额,剑气已侵入天灵盖。
但剑陡止。
没有斩下来。
为什么不斫下去?
罗睡觉完全没有理由会对孙青霞容情的。
——他已两次主动找罗睡觉的麻烦,而罗睡觉这个人。曾经为了“括苍派”的掌门人“大搜罗剑客”黄山石啐了他这一句:“你这人真麻烦!”他就一口气杀了黄山石和他同门五名师弟、两名师妹以及座下八名弟子。
像他这种人,又怎会放过孙青霞?
当然不会。
不放过。
孙青霞现在已汗涔涔下,剑气已迫得他的头皮像给割裂了一般。
他没有动。
他已给剑之寒绛慑住。
但罗睡觉也没有动。
他也给震住了。
因为孙青霞的剑锋就搁在他的小腿下。
他的左脚已给孙青霞剑身所透露出来的寒意,迫得毛骨直竖,粒粒鸡皮凸起。
只要他的剑斩落,就形同把脚送上给孙青霞:
一斩而断。
断了的脚剑,还能杀伤孙青霞否?
不知道。
能不能在脚断前、先一步先把孙青霞那张怪脸劈成两半?
不知道。
可不可以在斩杀孙青霞后,立即撤招,不为孙青霞所伤?
不知道。
至少,也没有把握。
罗睡觉现刻最清楚的一点是。
只要自己的脚再继续发力,孙青霞的头一定不保,人心丧命,但他的脚只要一发力,可能先遭剑断其腔,那时还能不杀死对方,则不在估计之内了。
到这地步,他已没有办法。
——如果他以手发剑,还可以僵持下去。
孙青霞给他的剑压在头上,迟早支持不住。
只要他强待下去,就一定能胜。
稳赢。
但现在他却无法久持。
因为他是凌空翻斤斗,以足发剑。
他只能凝住不发片刻——在片刻已十分难得——终于他还是翻落了下来。
斜斜的。
向外。
飘
而
落
他徐徐降落在七尺开外,并且自知已失去杀死这大敌的大好机会。
捏一把汗。
大家都为孙青霞捏了一大把汗。
众皆哗然。
但孙青霞却为自己捏了一大把:
血。
——他的额角已为剑芒所伤,渗出血水、和汗淌落。
他又一次成功的阻截了罗睡觉狙杀戚少商。
两人在楼内楼外二次相击,剑法功力互相激发之下,才知彼此相知竟是如许之深!
罗睡觉有些喘气。
——他能半空变招,又凭空翻身,再在半天中将身子骤然停顿:虽只一刹,但已大伤元气。
他的右手衣服有一道剑痕,裂了开来,以剑势推断,罗睡觉着了这一剑,至少得筋断肌裂,只怕此臂不断,也难保不废。
似伤处巴皮开肉翻,露出一道白色往外翻的筋肉,里面灰灰沉沉的,却没有血渗出来。
一点血迹也没有。
他也没有忍痛的样子。
——莫不是他的手本来就是废的?
——难道他就是因为手已废了才练成绝世“脚上剑”的?
他显然已有点累。
——用脚发剑,要比用手出剑的力道大多了,角度也奇特多了。
但耗力气也特别大。
更特别危险。
他的几络乌发,垂了下来,遮住了额,盖住了左眼。
他以一只清白亮灵的右目盯着孙青霞,就像是要把他活活钉死。
然后他向孙青霞,狠狠地道:
“你为什么老是对付我?”
孙青霞居然回答:“你不该杀了我的朋友。”
罗睡觉用手一撂前发,头也往上一仰:“我杀的人已太多。”
孙青霞道:“至少你不该杀这一个。”
罗睡觉问:“谁?”
孙青霞道:“孙尤烈,他也是我家族里的成员。”
罗睡觉凄笑了起来,很有点怒愤莫名:“我没有杀他。那晚杀人的不止我一个。”
孙青霞道:“我知道。但你和他那晚都有出手——你们不出手,烈大哥就不会死。”
罗睡觉知道孙青霞口里的“他”,是指正与戚少商交手的“天下第七”。
孙青霞道:“所以我就向你出手,只要你给我阻截下来,对付不了戚少商,戚楼主就可以解决天下第七。”
罗睡觉忿笑道:“好,你这算是一石二鸟之计吧?”
孙青霞悠悠的道:“我可不是石。你硬要把自己当鸟也无妨。”
罗睡觉仍是不甘心:“那你为啥老是要帮戚少商?”
孙青霞这次不回答。
罗睡觉再看战团,估量形势,终于一顿足,一撂长发,恨恨的道:
“好,姓孙的,待我练成梦中杀法,咱们梦中见!”
说罢,他就走了。
走得倏忽,比来时还快。
但孙青霞和无情这等高手眼中,已发现他的脚下有点跄踉。
显然的,他的右足有点跛。
——不知是否为孙青霞剑气所伤?——如孙青霞为他剑芒伤了额顶一样?
只听孙青霞目睹他消失后,仍喃喃自语,扪剑叹道。
“好,就梦中见。”
人生本如梦。
他真的有一天要在梦中见这“梦中剑”么?
那么,梦是剑?还是比剑?
人比人,气死人,剑比剑呢?
2.庸人互扰
戚少商知道他在飞身追杀天下第七之际,下面至少七百个人希望他死,八百个人要杀他。
不过,只要那些人一动手,也至少有九百个人会出手救他。
这些年来,他不但在江湖上建立了声望,武林中立了权威。更重要的是,他以此声望和地位,结交了不少朋友,替大家做了不少事,让不少人欠了他的情,而且,还有不少人想他手上讨吃求存,这些人,都决不愿意也不能让他死。
他拥有这一大群人的支持。
所以他的地位和声望也就越来越隆,愈来愈巩固。
——他们之间,变成了唇齿相依的一种“血缘关系”。
甚至他跟孙青霞也一样。
孙青霞给江出“山东神枪会”后,孙尤烈一直都是同情和支持他的人,他和孙青牙两人都加入了“金风细雨楼”,成为楼里大将,孙青霞入京以后,发生过多宗传闻与他有关的采花好杀案件,但孙尤烈和孙青牙一直不信,认为绝对是诬陷,并为孙青霞多方开月兑。
未几,孙尤烈因行刺天子而遭天下第七格杀当场。当时,负责剿杀“名门四秀”的还有黑光上人、罗睡觉、以及任劳任怨。
孙青霞在京师早已声名狼籍,本已无意留在京师,但他却有意要为孙尤烈报仇:至少杀了天下第七才走。
所以,他跟戚少商有了一个约定:如果他们之中谁对上了天下第七,另一个就负责替他解决其他的强敌。
今日“三台楼”之会,戚少商早已收到“六分半堂”的卧底通风报汛,估计天下第七和罗汉果都会伏袭自己,是以他通知了孙青霞。
故此,孙青霞就变成了孙鱼拎在手上的一个“包袱”,带上了“三合楼”来。
他们合作无间,互为支援:
孙青霞敌住罗睡觉,戚少商就追击天下第七!
他不仅要除掉这个目前蔡京手下的一大悍将,且要为武林中除一大害,还要为孙青霞杀这强仇还她的情!
为情为义,在公在私,他都对天下第七在所必杀,不容放过!
给追杀中的天下第七眼看是狠奔狂逃,仓皇万分,假然、他在半空中的身形突地顿住。
——这可是极难之事:他的身形居然在半空僵了一僵,在这上不着夭,下不着地,无从借力的所在,他竟然像在半空中“凝结”似的!
虽然只一转眼间的事,但这已很不容易。很不可能做到了。
只不过,他做到了这一点,轻功达到了这境界,仿佛在这时候并没有什么好处。
甚且只有坏处。
戚少商已因而追上了他:
他突然顿住、返身、回头。
戚少商一拳就击了过去:
打的依然是鼻子!
用的仍然是拳头。
可是他这一拳,击了一个空。
因为天下第七的身子,已在半空中凝下往,沉下下去——又或是他本来还可以凝在半空中,只是他故意遽沉了下去。
他——沉子,戚少商那一拳,就险险击了一个空。
可是,戚少商的中门却破绽大露。
天下第七觑准这个破绽,就发动了攻势:
他已夺得了“势”。
他发出了“势剑”:
千个太阳在手里!
——仿佛真的有千万个太阳就在他手里,他的左袖子里忽然炸出了千万道璀璨夺目的金光,射向戚少商!
这原来一向都是在他包袱里的“杀手锏”,而今却收藏在他左袖里,他一直憋到这个时候,才施放出来。
一击必杀!
——势不可挡!
当日,“天衣有缝”也就是死在这一击里,折在这一记“势剑”:犹似“千个太阳在手里”之下的英雄好汉,已不计其数。
戚少商呢?
他会不会是例外?
他能不能抵挡?
这是天下第七的“绝招”。
——相比之下,“火虎”只是天下第七的“秘密武器”,他是试图以这种“火器”
来狙杀戚少商。
那只是“完成任命”。
若以比拳脚论武功,他自许这绝招难传自元十三限,但他已练得炉火纯青、青出于蓝的,他自信已超越过师父元十三限。
他之所以命名为“天下第七”,并不是自谦,而是自许。相信他在政治上,他心目中自有蔡京、梁师成,朱励,王黼、童贯、王仔膺作为有一日能够追随,逾越的鹊的,但在武功修为、武林地位土,他则扬言以仍存于世(虽或旧隐已久)的名宿当目标,他们是“燕狂徒、李沉舟、朱顺水、萧秋水、方歌吟和诸葛小花”。
自燕狂徒、朱顺水、李沉舟酸后,他心目中的人就迭变成:以关七取代了燕狂徒,以查叫天取代了李沉舟,以元十三限取代了朱顺水。
——到元十三限死后(他自己是造成元十三限段的“元凶”之一),他就以洛阳温晚——这个奠测高深但一生为情所苦的人物取代了元十三限。
他对自己的期许是:
他现在仍是“天下第七”,但他会一步步的追上去,赶上来,一个个的杀掉(就像对元十三限一样),一个个的取而代之。
他竟连当时当世名动天下也权倾一时的武林人物如:苏梦枕、雷损、九幽神君、楚相玉、沈虎掸等人,居然都没列入榜上。
他当然自负。
自负是因为有所恃。
他所恃的,正是他的绝技:“千个太阳在手里”。
——也就是所谓“势剑”。
他自信能凭此“势剑”,将把他前面的障碍一个个打倒,一个个击败,一级级的杀了上去。
他不是庸人。
庸人自扰。
他只立定目标:往上爬。
他找上了蔡京作为靠山,志向可更为坚定了。
他要成为蔡京手上最炙手可热也最叫红的武林人物,代他纵控江湖势力,他要以苦心修炼的武功、绝招,不择手段的达到这一个目标。
——正如文人因以文章、功名,为君赏识一样,又如勇士期于沙场立功、杀敌,以博朝廷封赐一般。
又或加王仔居、詹黑光等人,以道、佛为名张目获取信宠,足以呼风唤雨,仆从如云,又或似王黼,朱励,讨好行贿,博得封官进爵,君主信重。
如是者,异曲同工耳。
不过,就算真是这样,要在天子、权相面前搏宠的人,可十分庞杂,而且各有所恃,也各有一番技艺,讨欢制嵋。
庸人互扰。
有时,天下第七还真的有些吞不下这口气。
所以他要出一口气。
——要出口气,就得先干些吐气扬眉的事!
要出人头地,就得要为人所不能力:其中一半,便是:
格杀戚少商!
他现在便是要狙杀戚少商!
——看起来,是戚少商要追击他。
其实是:他在引诱戚少商追袭他,他才能一击打杀这个京城里白道武林的“群尤之首”:
九现神龙独臂傲剑戚少商!
3.与敌同眠
剑傲。
人更傲。
戚少商少年得志,一向自负,但并不自大;自许,却不自私。
他的傲是在骨子里,表面上,他待人彬彬有礼,十分谦逊。
也许,只有在他使剑的时候,你才能看出他的傲。
他傲慢得连他的剑都绽发出一种漫漫的傲意。
寒傲似冰,侵入肺腑。
他使的是一种背叛命运的剑法:
他一出剑,天地间、天底下、上天入地,仿佛又只剩下他一人。
只他一人。
一剑。
一招。
天下第七一发出了“势剑”,戚少商那一拳突然兜击了回来。
击向他自己。
——这一种拳法,有个名堂,一拳既出,如果击空,也不折回,马上拳势一转,立即再打第二个目标,原本是当年“连云寨”,寨主劳穴光所创的拳法,名目就叫:
“回龙拳”!
不过,拳可以打空,拳亦可折回,但总不会一拳打回自己吧?
但戚少商这一拳确如是。
他一拳打向自己。
真的打向自己!
“波”的一声,那一拳他打在他的腰间。他腰畔有剑。
他那一拳就打在剑鞘上。
“啸”的一声,青龙剑不拔自出,飞空激起落在他的手上。
青芒大现。
青锋陡展。
他出手一剑,正是他:“一字剑法”中杀势最强的一招:
“一怒拔剑”!
而今,他不但一怒拔剑,也一路拔剑。
他的人还在半空,空门大露,天下第七身子陡然下沉,向他胸际发出了“势剑”。
戚少商却反而冲天而起,自上而下,发出了他的“一怒拔剑”!
剑厉如一朵怒开的花。
怒剑。
狂花。
剑意做得无视于命运。
花开狂得违背了凋谢。
可是这一剑青龙,能敌得上犹如千个太阳齐绽放的“势剑”吗?
天下第七一发放了“势剑”,身子急沉而坠。
这刹瞬之间,他也不肯定自己的“势剑”是不是一定能杀得了戚少商,但有一事却是确定了的:
无论戚少商是否能接得住他那一记“势剑”,他都已暂退入安全之境。
他已月兑离了险地。
不过,他发出了“势剑”,也十分耗力,元气大伤。
他必须要恢复过来。
他的仇人很多。
——他一向觉得自己太“忠”了,若是够好,怎么会有那么多要将他置之于死地的仇家?
他的敌人一向都很恨他。
他可不能予人有可趁之机。
所以他就算是飞身落地的瞬间,也把握时机,猛回气,急调息。
他已没有别的选择。
——但他还另有“最后一击”。
可是一切都得等他“先回过一口气”来再说。
所以,他左手袖里发出了“势剑”,人已急促落下,一面尽快调息聚气,一面慎察八方四面,谁要是趁此暗算、狙击他,他都一定能及时防范、反击。
像他这种人,已不能疏忽。
不得有错。
不能有误。
但他还是犯了错误。
因为他没想到他双脚一踏黄裤大道的街口石板路上,后面已有人叫他叫了一声:
“看打!”
他猛回头。
在他还没见着他对头之前他已看见了一个拳头。
好大的一个拳头。
也好近!
这一拳,就打在他的鼻头上!
他顿时天昏地暗,金星直冒,往后直打仆的跌飞出去。
如果不是他那顽强的斗志,过人的勒力和耐力,以及他一旦发现不对劲就先行以内力震断自己鼻骨,以免碎骨刺入脸内过分痛楚以及有丧命之虞,他早已晕死了过去,爬不起来。
他的确没有想到。
设想到现在站在他后面然后迎面打他一拳的人正是;戚少商!
戚少商的人不在半空。
剑在。
他的青龙剑矫若游龙——而且真的跟飞龙一样,翱翔于九天之上,正在乒乓碰碰,飞纵横撩跟天下第七的“势剑”,交击在一起,交错在一起,甚至正在对拆、交锋,既没落下风,也没现败象。
戚少商的人却不持剑。
他已以意御剑。
他的人不在空中——那么,既然天下第七可以发了招就落剑地上来,他也一样可以飞坠下地,甚至还比天下第七更快一步。
天下第七既然可以,戚少商就没有理由不能做到——文雪岸就是想漏了这一步。
这一步分别很大:大得足以分胜负,定出生死。
高手相击,一点也疏忽不得,一步也错不起。
戚少商的“青龙剑”正与天下第七的“势剑”,在半空中交战得星花四溅,令人叹为观止,目瞪口呆,一剑意一剑势,正是“相击才知相知深”。
可是戚少商对天下第七却恋恋不舍,也穷迫不舍,因为他至少答允过两个人,要手刃这个诡异莫测,残狠阴险的天下第七,所以,他一遇上他,简直是如影附身,如蛆附尸,甚至不惜与虎争食,与敌同眠。
他和他也成了相激才知相知深;至少,天下第七一拳一动、一进一退,戚少商都拿捏得了如指掌。
而且他认准了天下第七的鼻子。
——那是天下第七的伤口。
既是破绽,也是罩门,更是弱点。
他每一招,每一拳都往那儿发了过去,擂了过去。
而今,他终于击着。
打中!
天下第七倒!
4.与魔相恋
全场为之震惊。
震惊不已。
有的人会看,也不明白戚少商怎能“分身有术”,那剑又因何“自动迎敌”;大多数的人都不会看,他们只知道这一战不但见也未曾见过,连听也没听说过。
只有少数人懂的看门道,知道戚少商的武功已臻化境,已心剑意互通,剑意合一,剑在不在手,人在不在场,已无多大关系,就算是当日曾眼见过戚少商力战“战神”关七的狄飞惊和孙青霞,也一样感到震讶:
——毕竟,这是在那京华中心,古宅之顶,戚少商就未曾展示过这等剑法,这种实力!
——难道,戚少商遇上了天下第七,真正的战斗力反而给激发!?
这种战力太可怕!
而一向熟悉戚少商剑法的无情,他心里也分外震惊:
他曾从二师弟铁手那儿听说过:戚少商的,“一字剑法”,天下无双,但如今眼里所见,只怕他练成的可能就是近三百二十八年来仅知有此剑法,但无人得其法的:
“身无彩凤双飞刃。
心有青龙一剑通!
——如果戚少商真的已修练成这种绝世剑法,那么,只怕还有真正可怕的杀着犹在后头!
“杀着”真的犹在后头!
中了迎面一拳满脸鲜血的天下第七,居然一弹而起!
他非但不倒,而且还“张牙舞爪”的反扑了起来。
他的鼻骨已碎。
脸肌已扭曲,变形。
但他斗志不死。
战志仍在。
他此际就像一只魔鬼,正择人而噬,他本也似着了魔。入了魔、与魔相恋、为魔所侵,像狂魔一般的向戚少商攫扑了过来。
他本己受重伤。
他的“火虎”已失手。
他的“势剑”已击空。
他受创甚重。
——他理应已是强弩之未。
——然则.难道,他还有更厉害的杀着、绝招,还未施展出来,而今,此际,就要全力以赴、奋力一搏?
如果不是,他这一着只是夕阳余晖,回光反照,形同送死而已。
如是,他这一击必然石破天惊,无以匹敌!
答案是:
是。
天下第七全身窜起,左手抡起,狠狠砸下,右足飞踹角度奇特、左脚陡踢,奇快而速,每一招都狠、都毒、都绝、都拼命也似的。
但最可怕的,不是这些,而是他不动的右手,只轻轻的动了一动。
动的是衣袖。
距离得极近的人,也许可以听到,“噗”的一声轻响。
很细。
很微。
甚至这声音有些梦寐般的温柔。
然而眼快的人,或许还可以看见银光一闪。
只一闪。
很快。
极速。
这银光还带点艳。
就这么一声低吟似的情响,那么一抹眼的艳光,天下第七打出的,却是,当年,昔日,如今,现在,以后,将来,都为之,谈、虎、色、变,闻、者、骇、怖的绝门暗器:
九天十地十九神针!
——不错,正是:“九天十地,十九神针”!
传闻,当年“权力帮”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魔”隼众人之力,众人之心血,众人之智慧,技艺,在李沉舟四十寿辰之时,送予他三弩“九天十地,十九神针”。
每弩神针,有十九支,共制作了五十八支,固有一支,在制造时不见了。
据说,这三弩“九天十地神针”。不发放则已,一旦发射,便无人能破、无人能避,无人能接,也无人能治。
一旦中针,也无人能治,无药能医。
如果,这“九天十地、十九神针”能早一步制作好,甚至是大量制造,生产,“权力帮”只怕就不会倒,至少,也了会垮得那么彻底了。
可是,“权力帮”的十九人魔把一切所需,包括机簧图佯和经“黑面蔡京”精心铸制“蜀中唐门”悉心打镌的“神针”,交于“妙手班家”的“鬼斧神工”班搬办总其成时,班搬办竟遗失了一枚“魔针”,以致“权力帮”诸“神魔”对他生疑,甚至不信任,后班家力图重振家声,逐鹿武林。因而召回班搬办,但“权力帮”的“八大天王”,因有此宿怨而加以破坏,使“妙手班家”,伤亡甚众,始终不能在武林中有月兑颖而出的地位。
这三口“九天十地,十九神针”,最后却为:“妙手班家”另一大好手,也是班门“叛徒”:“一线不见天”班杰明手上完成。
完成是完成了,但仍有缺憾。
班杰明外号“一线不见天”,是因为他双目长得又细又小.眼皮又厚又多茧,乍看还以为他是瞎子,然则.他不但神目如电,黑夜视物如自昼,手艺技术也是极高明精巧,可惜他制作的针筒,仍难免有些小毛病。
就是因为这小小缺憾,使这“十九神针”,仍留下了一丝可破、可解、可收、可治的余地。
当时“权力帮”帮主李沉舟即令手上大将柳总管柳随风去“弥补”这个“缺憾”,柳五公子也力促班杰明改良这种机簧,可惜,这项工作仍在研究中,“权力帮”已让萧秋水的“神州结义”,还有朱大天王的“七十二水路”势力,还有金、辽中原武林方面的各路高手联手瓦解了。
这个“遗憾”也成了永远的“遗憾”。
这“缺憾”也变成了永恒的“缺憾”。
“君临天下”李沉舟因失妻之痛,伤心丧命之后,这三筒“神魔飞针”机括,分别落在他人手上。
所谓“他人”,其中两个就是文张父子。
文张就是杀死班杰明的人。
——权力帮垮了,有实力的人物死了,有战斗力的高手已零星落索,只余无几,于是,武林中、江湖上各路人马,马上声言,“除恶务尽,锄奸须彻”纷纷起而追杀,“权力帮”的“余孽”,打“落水狗”。
朝廷也不例外。
因为做这种事,实在没有多大危险:
——权力帮已无反扑、还手之力。
而且又有好名声:
——毕竟是除魔卫道,除害斩妖。
况且又有莫大回报:
——权力帮这些年来,有钱有田,不趁此向那些“老弱残兵”大刮大搜,难道甜头都让人吃光了去么!?
这种事,朝廷自也不甘后人。
禁军也更不落人后。
童贯奉诏为“剿匪大元帅”,实则,他只负责搜刮油水,真车去“剿灭行动”的,是他手上几个信任的干部。
其中包括了文张。
文张“独具慧眼”观形察势,知道那些剩下的“权力帮”众,已“油尽灯枯”,所剩无几,他反而往跟“权力帮”曾经有密切关系的人身上打主意。
他选中下班杰明。
他以朝廷降旨之名义,透过刑部,把班杰明抓了起来。
班杰明当时既没了“妙手班家”的背景,又少了“权力帮”的照应,自然不敢抗旨,乖乖的束手就擒。
文张对班杰明手到擒来,便开始好好“整治”这个武功不好、但技艺却一流的巧匠。
当然,不堪折磨的班杰明,什么都乐意供出来,啥都愿意奉献出来。
当他什么都供述了,什么都献予了之后,剩下的、留给他的,当然是死亡了。
文张当然不会留他活命的。
文张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可谓不少,包括了两筒“九天十地、十九神针”机簧强弩。——至于还有一筒,班杰明说一早已献给李沉舟了,而李帮主可能已把它交予柳总管了,至于柳五公子把它放在哪里,也无人得悉:
——因为柳随风也亡故了。
文张把这两口“魔针”,一筒留存己用,一筒则在他儿子文雪岸要出去闯荡之际,交了给他。
——儿子毕竟是儿子。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
天下第七一直留存着这记“绝招”,这下“杀手锏”。
所以,他知道自己不会败。
不会死。
因为他还有“最后一手”:
一个真正高手的“最后一招”,往往就是杀伤力最大。最强、最可怕的一击!
所以,在黄裤大道、痛苦街、苦痛巷、绿巾巷、蓝衫街的群雄,也就目观了这只在传闻里听过、流言里才存在过的:杀伤力奇大、奇强、奇特的武器以及它使用的方法!
5.一麻便射
谁都听说过这种可怖的武器。
但谁都没有亲眼目睹过这种犀利的武器——因为见证过它威力的人,都已经夹命了。
这筒“魔针”,一旦发放,虽然可以再用,但再用却十分“麻烦”:
一,它要重新装置,如果马上再行使用,机弩便很可能会引致爆炸自毁。
二,要用这筒”魔针”,先得要有“针”,那针一旦已发出,自然己打入敌人身上、体内,而且马上钻入心脉,要一一把它起出来,自然是十分费时,也非常费事。
三,这筒簧弩,结构十分精巧,要使用之前的装置,得非常精细、小心,否则,非但可能不能运作,而且还会造成自伤。
故此,这筒针一旦发出,每战只能使用一次。
再用,得费时间心力,而且,已使用过的机括,效力也略不如前。
因而,不到万不得已时,天下第七也不会用这“神秘武器”。
他手上有这一筒“九天十地、十九神针”以来,也只用过两次:
一次是以对付比他武功高出许多的大敌:“天藏王”何时。
这人的武功太高,无论用什么武功。招式对付他,他只要用一“藏”字诀,就可以有容乃大、包罗万有的吞没,融化了它。
所以他只好出动了这筒毒针。
“天藏王”何时仍是“包藏”了它——可是却送了性命。
这一战使“天下第七”崭头露角,名动天下——虽然大家都不明白他是如何取胜的;两人决战的时候,并没有其他的人在现场,只知道后来何叶已死了,天下第七却仍好端端的活着。
另一次是用以对付“老字号温家”的好手“七杀一窝蜂”温随亭。
温随亭是“老字号”的高手,他有七种施毒手法,天下独有,而他的“一窝蜂”淬毒暗器,只要他先发出了,敌手就只有死的份儿,没有挡/避/躲/闪/活命的机会。
没有。
完全没有。
所以天下第七就送他一弩“十九神针”,先把他钉死。
之后,他就禁止自己再用这救命绝招。
——一个人的“秘密武器”,当然越让人模不透越好。
让人模得透,就不成为“秘密”,就越对付不了人,救不了自己。
就算他当日与“天衣有缝”一战之时,他虽负伤也没用上这“最后一招”。
而今,他用上了。
他用来对付戚少商。
这绝世兵器,一扣机括,首现的是清响、微芒,甚至还有点淡香。
淡香袅袅浮动。
他甚至觉得手肘麻了一麻。
他十分喜爱这种感觉:
因为他知道此际“几天十地、十九神针”已射了出去。在机簧颤动放射又告松弛的一刹那,牵震了肌筋,那种感觉,就几乎与交欢高潮时射精的快感,竟没什么两样。
而今他己感觉到“一麻”:
针已射出!
——戚少商一定得没命!
这时候,他已不理一切后果:
戚少商既在大庭广众下打倒了他、折侮了他,他就一定得要反击、反挫。
他一定得杀了威少商,否则,就不能再立足于京师武林,不能再存生于江湖同道之前,不能当他的天下第七人……
——就算让黑白二道的汉子都知道他拥有这筒“杀手锏”,他也一定得亮出来杀了眼前强敌再说!
跌倒了,就得爬起来。
在那里跌倒,就自那里爬起来。
谁让他跌倒,他便让那人一辈子都爬不起来。
他已义无反顾。
没了退路。
哀兵不是必胜的。
——义愤填膺的事,背水一战的人,是常有的事,但胜利不是悲哀加义愤就可以等同的结果。
可是哀兵可用。
——因为这一股伤愤之力,毕竟还是非同小可、不可轻忽的。
何况天下第七手上还有那上天人地绝无仅有的神兵利器!
世事常意外。
有时候,你专诚去拜访一个人,但扑了个空,在回来的路上,却遇上了一个你久别矣十分思念的至交,当真是意外惊喜。
有的时候,你暗恋着一个人,但一直不敢开口,结果,从朋友口中才得悉,原来她也一直暗恋着你,只不过,在你知晓的时候,她已失望远去了世事常如是。
不过,这些大抵还算是好事。
但对天下第七而言,这“意外”绝非好事。
因为他己算准了自己这“最后一招”一定能使戚少商意外.并且一定能一举击杀戚少商,他才会忍受莫大痛楚,负隅反弹,予戚少商致命一击。
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
戚少商并不意外。
戚少商正等着这一击。
天下第七打从袖子里发出了“九天十地、十九神针”。
戚少商的左手空袖也突然抖动。
那儿没有手,却也装上了一口金属长筒。
这长筒跟天下第七肘部装置那口最大的不同是:
天下第七的长筒子尖端,携有十九个极细的针孔,以便可以在刹瞬间放射出毒针来。
戚少商则不同。
他的长筒没有孔。
却有个洞。
这个洞正放发出一股漩涡、一种力量:
这种力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算太弱,也不算太强,是正好把天下第七射出来的飞针,全吸到他那断臂所装置的金属筒子内!
6.一痒欲泄
事实上,不但天下第七施放出来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针”给“吸”了过去,连文雪岸整个人都给“吸”了去。
因为天下第七的手中仍有那一筒强弩。
戚少商那只断臂像镶了一块大磁石,而且是对天下第七袖中锐弩特别有“吸引力”,天下第七一招失手,同时也失了足,人也失了控,一直往戚少商处“投”了过去。
他已不能立椿得住。
然后,他就乍见一个拳头迫近!
然后是一片乌黑。
接着拳头、乌黑全变成了星星。
他终于听到一种他一见戚少商就怕会听到的声音:
鼻梁断裂的响声。
天下第七捂住了脸,蹲了下来,鼻血长流,然而他的右手,仍给戚少商的左手“黏”
住了,抽不出去,分不开来。
他终于还是中了拳。
戚少商终于还是击中了他的鼻梁。
痛,而且晕。
天下第七依然强持未倒。
他先是感觉到轰的一声,只觉鼻梁、眉心、人中那一带痒痒的,有两条虫还是有什么要泄出来似的,他一俯首,鲜血便冲鼻而出,到这时候、他才感觉到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已负重创。
但他没有叫、不喊、也未讨饶。
他知道自己这一回已经彻底的完了:
戚少商居然完全知道他的绝招,动向和杀手锏!
他不服气。
他知道自己得罪的人实在太多,是不会有人来救他的——蔡京目前也不想与“群龙之首”公开为敌,故也不可能公然派人来救他:何况,蔡京指派他杀戚少商这任务到底是希望他杀死戚少商还是他给戚少商杀了或是让他和戚少商一齐死,他也模不准、弄不清楚。
蔡京的意思是谁也弄不明白的。一个人当上他那样的大官,你揣模他必然是那样的时候,他偏是这样;你以为他势必会这样,他却会那样。——能在朝廷里当红当得久的大官,行事多如是。
他现在只有指望戚少商有个疏失。一有疏忽,他就可以反击。
他也只有寄望于“六分半堂”:
——毕竟,在对付戚少商这一事件上,他和“六分半堂”的人是同一阵线,他死了,可对“六分半堂”没啥好处,而且在蔡京面前也不好交代。
这一刹间,给重击受创的他,只剩下了三个最后的希望:
挣扎/敌手疏忽/六分半堂的江湖同道之义来相救。
一向惯于眼见对手向他求饶、哀告、垂死挣扎而终于还是死在他手上的天下第七,今天居然也面临这样的困境。
而且还鼻骨断裂,一脸鼻血,血如泉涌痛入心肺;他的半个身子,仍受控于戚少商。
“戚楼主,请留下活口!”
——“救”他的人终于出现了!?
可是这既不是狄飞惊说的话,也不是雷纯的声音。
(准?)
——谁会在这关节眼上,甘冒触怒戚少商和“金风细雨楼”的人之危,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下出言挺身来“护”他?
“您是看见了,是他先暗算我的。”
这是戚少商的声音。
——该死的是:戚少商在发话时,一点破绽也不露,更可怕的是,那一把雪白色的剑,不知何时,又到了他手上,而且剑锋正指着他的眉心。
天下第七已分外深明的感觉到:剑锋的冰冻与沁寒。
这使得天下第七虽然痛,但不敢动。
至少不能乱动。
“我看见了。”说话的人就在下面、街心。
“我为了自卫而杀他、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确是为自卫而杀他,可是你现在已制住了他,你可以不杀他的,你现在还执意要杀他的话,众目睽睽下,恐难自圆其说。”
“大捕头,如果我今天放了这个人,你能保证他不能会再四出作恶?你别忘了,这个人可能跟京城里至少十几宗大案有关系。”
“戚楼主,正是因为他不止跟京里十几宗血案有关,而且还跟其他京城之外的几处大城的大案有关联,而且多是残杀公差、捕役的案子,所以我今天不是要你放过这个人,而是请你把这个人交给我,好让我们料理一下过往的疑案。”
戚少商沉吟。
天下第七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
这人不是来救他的。
而是要来办他的。
这人当然就是无情。
——这样也好,至少不必即时就死在戚少商手里。
这也是一线希望。
只听戚少商道:“可是……要这样放了他,我也不太甘心。”
天下第七的心沉了下去。
他也紧接着说了一句:“我也不甘心。”
戚少商道:“哦?我可是公平决战的打败你,你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天下第七冷晒道:“因为这决战根本就不公平。”
戚少商奇道:“不公平?你用了暗器、炸药和杀手锏来对付我,我应付得了,还算不公平!?”
天下第七道:“我是用了不少绝招,可是你对我的秘密武器全都了如指掌,就像这‘九天十地、十九神针’,如果你不是事先知道我会来,也不知道我有此绝密武器,而且不是另有高人,就算你知道这暗器的威力有多大也决破不了它!”
戚少商笑了:“这次,你倒说的对。我是收到了情报,大概猜到你会来这一趟,出手对付我。”
只听无情也道:“这次你也猜对了。我一直都在调查你的身世背景,估量你就是文张文大人的嫡子,既然文大人手上曾有过一筒‘九天十地、十九神针’,而曾死在你手上的高手也曾有过类近的针伤,所以,我就怀疑你手上也有一筒这样子的暗器,所以我就知会了戚楼主。”
天下第七捂着脸,喉头里咕哝着血水,仍不平不甘不休不屈的呜咽着说:
“知道又有什么用?你们知道有这筒针,也一样破不了——凭你们还破不了‘权力帮’的精心杰作!”
“是破不了。”戚少商不愠不火,“我们绝对破不了,但有人却一定破得了。”
“谁?”
天下第七仿佛关心这个,要比他现在的处境还担忧。
“我。”
只听群众里有一人应答了一声,并且站了出来。
7.一笑祝好
说话的人在人群中,但他站的位于也十分特殊,非常微妙。
他既不是站在“六分半堂”那一伙人里边,也不是处身于“金风细雨楼”这一帮人群中,他恰好(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就站在两路人马之间,而又处于其他旁观热闹的武林人物之前,且恰在无情轮椅的侧边。
这人个子不高。
发微秃。
可是,这人让人一看,就觉得他精神很好、心情也很好的感觉。
这人很斯文。
很文质彬彬,一看使知道是一个很有礼、很文雅,也很有教养的人。
但一个人能有这样内敛外抑的修为,就一定是个饱经世故、经验看到,善于深藏不露,处变不惊的人物。
这样的人,也许表面子人的印象是斯文有礼,是个谦谦君子,实则可能在内心里燃烧着强烈的和斗志,翻腾的机心和智谋,就看他要不要图穷匕现,跟你是敌是友而定。
只听这人斯文谈定的道:“你们大家好。我姓温。”
他的语音温柔、温和得接近温婉动人:“我叫温文。”
他这样一说,众皆震动、耳语纷纷:
“他来了!”
“洛阳温晚的爱将也来京城了!”
“‘一笑祝好毒杀人,’他就是‘一毒即杀,一笑祝好’的温文!”
天下第七一看这人站出来,他就鼻、脸、头一齐发作:
痛。
——一阵比一阵更痛的剧痛。
他知道温文这个人。
这是个可怕的人。
——如果跟他为友,那可能是最佳的朋友;如果与他为敌,生怕那就是相当难缠的敌人。
他的确是“洛阳王”温晚的爱将——他的爱将不止一个,乃一左一右,有两人,一个叫温文,一个叫温和。
两人都很温文、温和,甚至还很儒雅,良善——可是就别惹他们!
惹过他们的人仍是有的:“十万大山十一彪”。一夜之间,连同他们寨里的徒众三百五十六人,就是因为中途掳劫好杀了其中有“老字号”温家亲属和妇孺的商旅,而给温文一个人毒杀了一寨的人:一个不留。
这是一个例子。
只是其中一个。
另一个例子是情凉山的“滑竿帮”,要把看来温温文文的温文和他同行者掠劫后往山崖下“倒掉”,结果是,二十二名帮众连同老大“金眼妖”帅红牛,全给毒得七零八落。满山去找他们掉了的一只眼睛、一只耳朵、甚至是那嘴里的唯一根舌头。
这也是一个例子。
实际上,他们并不是洛阳温晚的爱徒——温嵩阳的爱徒是“天衣有缝”许天衣。
他们是温晚的师弟,亦即是“老字号”温家嫡系高手:
“老字号”温家本以用毒称著江湖,三百年来,发展成四派,制毒的“小字号”、藏毒的“大字号”,施毒的“死字号”、解毒的“活字号”、为四大无柱,像“毒行其是”温丝卷(八无先生)、温约红(三缸公子),温吞水,温米汤(六退居士)、温风流,温纵横、温辣子,温心老契,温亮玉。温暖三、温兄、温文、温和、温馨,温婉、温情以及温晚,都是其中最出色的人物。
可惜一旦分支分派之后,由于取向、处事方法不同,他们之间也不甚团结,也有互争内哄的现象,以致“老字号”温家用毒方面,在江湖上虽是冠绝群雄、独树一帜,但在武林势力上,依然受到他们的敌对派系,诸如“蜀中唐门”、“七帮八会九联盟”、“山东神枪会孙家”、“大联盟”的人和各宗各派的威胁,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发动他们对“老字号”的歼灭战,故而他们时而团结对外,时而倒戈内斗,致使精英尽丧,元气大伤,门中有识之士,像温约红、温丝卷、温米汤、温兄、温晚和温文,温和等人,都离开了“老字号”.出来“自立门户”。
其中又以“八无先生”温丝卷浪迹天下,影响力遍布四方,并与“感情用事帮”主脑人物化敌为友,成立“用心良苦社”(详见“四大名捕战天王”系列;)六迟居士温米汤的“生意”都是做得最好,到处开客栈驿站,供旅人、游子、江湖人歇息驻足。
但声势上,仍以温晚为最。
他旗下就罗网了不少温家高手、原班人马,且又另外调外姓精税,成为他麾下主力,其中,有四人特别出色,号称为“洛阳王”温嵩阳的“四大护法”,他们便是:温文、温和、温子平和许天衣。
在江湖上,温文和温和二人成名甚早,已有不可动摇的地位,“洛阳王”温晚若非遇上第一级大事,也不见得会派他们出来“处理”,“出头”。
是以,这些武林人物,一见温文“亮相”,全都震讶,并有了成心。
——“老字号”的毒,毕竟不是闹着玩的。
天下第七曾“投奔”过洛旧温晚,希望能加入他们的派系,可是温嵩阳擅观相理气色,知文雪岸决非善类,丁予入门之机。
天下第七却因而曾见过温文,温和与天衣有缝。
他知道这些都是极难惹的人物——但也是他有日功成名就势大权重之时,矢志要铲除的祸心。
原因无他:这些人曾目睹他受拒、受挫、受屈于洛阳。
不过,他在这时候决不想见到这个人。
——这个原出身于“老字号”中的“小字号”系统的高手,既然来了军师,只伯死在洛阳王温晚派来对付自己、为许天衣报仇的煞星!
他没有料错。
因为温文已作出说明:“你曾杀了一个人,他叫做许天衣、外号‘天衣有缝’。他是我的师侄。我们门里的人,都很疼惜他。他死了,本该由他父亲天衣居士来为他报仇才是,可惜许笑一也死了。于是,报仇这任务,便由我们来执行。”
他依然说的很温文:“篙阳大侠把这任命,交了给我。我是个愚钝的人,没有天份,资质不好,运气也不如何,所以凡事都先求解、索源、查明究竟。”
他笑了笑又道:“没办法。因为人蠢不如人,所以只好下死功夫,作了些非常详细的调查。这一直,我们发现你很可能就是文张文大人的儿子,文大人又在生前曾使用过‘九天十地,十九神针’,而‘权力帮’原本至少有三筒‘天地神针’——所以,我们就难免怀疑你手上至少也有一筒了。”他补充道,“有人说,这种魔针是令尊传交给你的,也有传说,是你在江湖厮斗中攫夺了这种武器,并且留了一筒给令先翁——反正,你手上极可能有这武器就是了。”
听到这里,许多人心里都已很明白了,但温文依然要温温文文的说得非常明白,他就像在画一头狼还是老虎什么的,还要把那老虎或狼刚才吃过了点什么,是什么东西还残留在胃部也一股脑儿画出来了。
“我们‘老字号’一家子和‘霹雳堂’的同道们,早在‘权力帮’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魔’要共同打造一种暗器给李沉舟祝寿时,就已谋对策,所以对这‘九天十地、十九神针’的事,一直都密切注意——我们不想让野心勃勃的‘权力帮’独霸天下,所以一直构思一种‘武器’,就用来破这‘九天十地、十九神针’……”
“不可能!”天下第七呜咽着忿忿地谊:“你们根本没见过这筒兵器,又如何破解!
这决不可能!”
温文平和的道:“是的,没见识过这筒针的威力,的确破不了。”
他又很温和他说:“可是,我们都见过。”
天下第七怒道:“你说谎!我们父子都没用过这筒针对付过温家的人——!”
忽听一个声音道:
“但却有用来对付过我。”
这个语音很冷。
很定。
也很傲。
说话的人好像完全没有感情,但又好像是竭力把一切情感都压抑到听者完全感觉不出来的境地。
天下第七一听,心就沉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8.一毒即发
说话的人是无情。
——他跟文张交过手,他当然知道这种神针的威力。
温文还是把话说得更明白:“何况,雷卷也是我的好友,他是唯一个亲接过令尊翁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针’而不死的人。”
天下第七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当日,文张以“天地神针”向雷卷发射,雷卷便是利用他身着的毛袭以避过一死的。
只要他们两人还活着,便有人见过“九天十地、十九神针”!
无情突然将手一掣:
他袖子里露出一截非铜非铁的澄黄色圆筒,意与天下第七手中所持、为戚少商铁臂所“吸”的那口筒子一模一样。
只听无情道:“我们不但知道,甚至手上还有一筒。”
——这当然就是文张段后遗留下来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针”发射弩筒!
温文温和的道:“所以,我们就根据这个,与霹雳堂携手合作,找出破解它的办法。”
戚少商笑道:“他们却交给我来试用——万一死了,也是我死,不关他们的事。”
温文谦和的笑道:“戚楼主言重了。而今,戚大侠已完全制住了这个元凶。”
戚少商道:“不,是你制住了他,不是我。”
温文道:“是戚楼主击败他的,大家都瞧见了。我只是提供了‘老字号’制作的‘金狗脊’。”
——原来破“九天十地、十九神针”的“事物”,就叫做“金狗脊”。
戚少商扬声道:“你过谦了。‘金狗脊’上有‘一毒即发’温文所下的毒,天下第七这才无还手之力——我那一拳,就算打得他鲜血披面,也不见得能让他如此服帖。”
他公开说出这关键,完全不肯占这便宜。
温文文文秀秀的笑了起来,“看来,戚大侠是很不愿欠人情。”
戚少商道:“在江湖,人情是欠不得的,我宁可欠你人头。”
两人哈哈大笑。
无情却道:“我却要蹑你拿一个人。”
戚少商皱了皱眉:“他?这人可拿得不易!”
无情道:“问题是:我欠了人一个大情。何况……”
他悠然道:“众目睽睽,你总不能就此杀了他。把这种人留在你楼里,只怕金风细雨楼也得要像今日的三合楼,满目疮夷了。”
“好!说来,我也欠你的情……”他突然一扬手,把天下第七推了出去,顺手疾点了他身上五处大穴:“至少,我是欠了诸葛先生的人情。”
天下第七因手部关节装上了“九天十地、十九神针”的发射筒,一旦与戚少商的“金狗脊”相接,不但筒内机件破坏无遗,而且让“一毒即发”温文所布上的“火炭母”
剧毒蔓延过来,侵入手臂,直上心脉,他一时因痛不及以内功护体,早已中毒,四胶乏力,乌黑满脸。
而今让戚少商封住了穴道,更加动弹不得。
只听戚少商叱道:“他——我给你!”
他把天下第七扭送往无情轿前,无情身边的剑童,跃出二人,分左右接住,戚少商却飘身到无情轿前,迅速而低声的说了几句话,天下第七却趁此际向温文嘎声道:
“我知道你这是要为许天衣报仇——你杀了我好向温嵩阳交代!你动手吧!”
温文温文的看了看无情。
无情无情地摇了摇头。
温文叹道:“我也想这样做,可惜,我不能这样做。这是京城,可是有王法的,盛大捕头在这儿,他代表了王法,我没有办法。反正,我已破了你的绝活儿,又把你毒倒了,回去向‘大老’也可以有个说法了。”
天下第七知道自己今日落到这个田地,已是一败涂地,但犹求死不得,心中大恨,只知有一日若能月兑困,定必将这些人逐一凌迟致死,以泄心头之愤。
——甚至连旁观者一一都不放过!
他现在只好企求“六分半堂”的人念在同一阵线上会为他做一些事……哪怕只说几句话也好!
雷纯果然站了出来。
她似是吩咐了狄飞惊几句话。
狄飞惊凑过头去听,听得很专注,也很仔细。
他听的神情似在品味,也似在回味。
听完了之后,他似乎是有点为难,但雷纯却坚定的向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去办事。
他仍垂着头、屈着背,但他的样子和背影,却一点也不像是个恭顺的奴才,却似是一个忠心的大臣,鞠躬尽瘁,只为他值得效忠的家国君主、天下江山。
——那就像一个真情的丈夫对他的爱妻,一个极孝顺的孩子待他的母亲。
虽然他走的时候,脸容依稀有点不舍,眼神隐约有点迷惑。
走了狄飞惊,雷纯依然笑得美,笑得情、笑意盈着艳。她一点也不怕。
——实际上,在这周围、身边,不知有多少为大家所熟悉的知名高手或全不认识的神秘高人、好手,正在保护着她、维护着她。
她只盈盈的向戚少商走来。
没有人跟在她身边,甚至连狄飞惊这一次也给她支走了,不在她身侧。
也许只有一个铁衣老者,大约远远跟在她身后一丈三尺之遥。
这个老者,十分矍练,站在那儿,像一个立体的影子,但形体又似是不断的在膨胀、缩减。
似一朵云。
铅云。
谁也不知道他是谁。
雷纯行近了戚少商的身前,看看戚少商,又看看他身侧左右的杨无邪和孙鱼,忽然拢袖掩靥笑了起来。
笑得虽然“忽然”,但又十分自然。
也不知怎的,她这样一笑,全场都轻松了下来。
紧张场面好像全都舒缓了过来。
红颜一笑,倾倒众生。
只不知为何,这些嗜杀为雄刀头舌忝血的江湖汉子的,在这儿见她一笑,大家本来绷得紧紧的腾腾杀气为之消饵泰半,群雄大都心中舒泰了过来。
孙鱼看了她半晌.终于沉不住气,问:“你笑我?”
雷纯笑着摇头。
杨无邪干咳了一声:“姑娘总不会是笑的见在下吧?”
雷纯也摇摇头,一双美目却落在戚少商身上。
戚少商道:“我看不出来我们有什么可笑的。”
雷纯又笑了起来,笑得像风吹起一湖涟漪,不但干卿底事,简直要大家都我为倾狂:
“我笑我们。”
“我们?”
这句话可连智计绝伦的杨无邪也听不懂。
“当然是笑我们,我们大家。”雷纯那么滟滟的一双妙目,一笑起来,跟悄巧灵艳的脑、险、颊、额、颧、鱼尾纹之间皱成浪一般的波纹,花一般的层次,近看的人,这才省悟原来一个真正美丽的女子,就连皱纹也可以有一种令人失措、失惊、失落的美。
“我们来这儿,是洽商的,会谈的,而不是打架的、打斗的;”雷纯又笑意盈盈的补充道:
“怎么现在全都变成火拼力斗,煞气严霜呢?”
大家都怔住。
说的也有道理。
戚少商却冷哼一声道:“不错,我们确是来谈判的,但先动手的,卸不是我们这边的人。”
“哦?”雷纯柔顺的反问,她的柔和顺,就像她后颈的细女敕绒毛一般的轻和软,带点卷曲的好看:
“那会是我们这边的人吗?”
“我们‘六分半堂’里,可用不起罗睡觉和文雪岸这样的高人。”
她说。
且说得无暇可袭。
一如她的肌肤,玉洁冰清。
9.明天你是否恨我依然
谁也不能否认她的话说的很有道理。
孙鱼道:“可是,这些不是‘六分半堂’的人,却都埋优在‘三合楼’里。”
雷纯淡淡的道:“是的,不过,‘破板门’这一带一向既不属于敝堂的地盘,也下属贵楼管辖,孙香主这么说,难道是要把大好‘三合楼’地段,奉赠给我们‘六分半堂’不成?”
孙鱼哑然。
杨无邪道:“没有你们的同意,罗神剑和天下第七,决不可能欺人三合楼,甚至与你一同躲在屏风之后。”
雷纯笑了。
牙齿很白。
唇很红。
——贝齿只露一些徽,唇的弧度很美,这白和美,教人看了就浑忘了一切疑点和一切无伤大雅的误会。
“我怎会是天下第七和罗汉果的对手呢?要是他们硬是要躲在屏风之后,我这样一个弱女子,还能声张吗?”
她也不经意的反话了一句:“孙香主可也不是打从老远的把孙大侠包扎得像一窝被子似的提上来三台楼吗?要是孙大侠一跳出来一剑把我杀了,我也一样无法招架、不能抵抗的呀。”
杨无邪默然。
戚少商道:“好,现在罗睡觉走了,天下第七也失手了,你要怎样?”
雷纯幽幽的道:“我有一个请求。”
她美睁里闪动着情灵的幽光。
幽怨而悠远。
优美而忧愁。
戚少商叹了一口气。
他心中忽然因为这两朵眼神而想起一个人。
回忆是因为不再拥有。
——但回忆一样是不能拥有。
回忆是空。
真实却也是虚。
戚少商即时把一切虚空,所有空虚,都藏于心中,斩钉截铁的道:
“你如果要我放了天下第七,那是不行的,因为他现在已是盛大捕头的犯人,与我无关。”
雷纯摇了摇头,眨了眨眼。
模样不但有点无辜,而且还教人怜爱。
在旁听到戚少商口气这般强硬的群豪,不禁都打从心底有点讨厌,不忿起戚少商来了:
此子或也不懂风情,不解温柔!
但戚少商接下去的话更强硬直截:
“要是你还想说回刚才在楼上咱们讨论的事,只怕也一样没有商量余地,咱们背景不同,取向不一,难有合作之机。”
雷纯的样子看去有点委屈。
委屈得让人感觉到:像她出落得这般露沾荷瓣的女子,本就不该来这红尘俗世,尤其是这险恶江湖来冒这趟浑水
这种感觉甚至使人为她感到不忿,不甘和不平。
可是她摇头。
同样的,她的摇头也很不犹豫。
很坚决。
这下可连戚少商都感到狐疑了:“那你要淡的是什么?”
雷纯的妙目又向杨无邪和孙鱼左右溜了一下,只说:“可否借一步说话?只一下子,只一句话?可否?”
可否?
哪有不可以的!
在光天化日下、大庭广众中,众目睽睽里,戚少商这么一个身经百战的高手,难道还会怕去面对这么一个娇小、柔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要一个人、单对单的跟他说几句话、甚至只一句后吗?
这不是一个问题。
因为不是问题。
这也不是一个选择。
因为没有选择。
这样一个合情、合理、谦卑而友善的要求,竟然仍有人提出否决。
而且还是当众拒绝。
提出否决的人竟然是:
杨无邪。
“不可以,”这是他的回答:“对不起。”
雷纯嫣然一笑。
敢情她是一个极好脾气的女子、受多大的侮辱,或遇上多大的欺凌,她都保持温柔优雅的风度,不温不火,也宽容慈悲,不以为忤。
她的温顺甚至使人为她抱不平,感觉到不忿。
她自己倒没什么,既没感觉到伤害,而且也似决不会主动去伤人。
她仿佛与世无争——然而作为她这个人,以及她所处的环境,所占的位置,绝对是豺狼满布,虎视眈眈,危机四伏、天下有敌的。
“我要求对话的是戚楼主,”她委婉的道:“至于杨大总管,一向是我心仪的智者和长者、早已希望向先生求教、只是还未到时候,怕遭先生严拒,所以不敢提起。”
她又重拾起她的话题:“我要求的是跟戚楼主说几句话。”
“我明白,”杨无邪依然故我,好像他说的话是天经地义似的,“你要跟楼主说几句话,不是跟我——但还是不准。”
他补充道,“就算他答允你,我也说不可以。”
杨无邪竟当众这样说话。
毕竟、戚少商才是一楼之主,杨无邪这样说话:已逾越了他的权限。
大家为之骚然。
雷纯也斜瞟向戚少商。
戚少商自自然然的站在那儿,刚才那句话好像不是出自杨无邪口中,而是他亲自说出口的一般。
雷纯目中流露出一种很奇特的神色:仿佛领悟了什么,又像在虚心学习什么新奇事物似的,她问:
“戚少楼也是这样子的想法吗?”
“是的。”戚少商朗然道:“这也是我的看法。”
然后他昂然朗声道:“我想,大家一早就该知道这一点,在风雨楼里,杨总管说出来的话,就跟我说出来的话一样,永远有效。”
这几句话说来轻描淡写,但其实是关系到一个京师武林最大帮会的权力交递与转移,戚少商如此器重杨无邪,使得众为之哗然。
杨无邪站在那儿,又露出他那居然还带点“天真无邪”的笑容来,自得其乐,又自恃得很。
雷纯幽幽叹了一声道:“那我有话要跟戚楼主说,又不便对着大家说,该怎么办呢?”
杨无邪立刻拍胸膛说:“先跟我说,也是一样。”
戚少商也说:“跟杨总管说,也是一样——我在杨先生面前,没有秘密。”
雷纯若有所悟的道:“那也好。——只好劳烦杨先生转告了。”
她盈盈走向杨无邪。
杨无邪这时已回到“金风细雨搂”帮众及支持,“风雨楼”的武林人物的队前,雷纯这样放放心心的如行云滚水般的走过来,大家都看直了眼:
不仅为了她的美,也为了她的气定和神闲。
杨无邪也自觉的走前几步,去迎逐她。
然后两人迅速的交谈了几句,语音都很低。
说到一半时,雷纯似还递交了一样事物给杨无邪,杨无邪一变脸色有点阴沉不定,居然显出有点尴尬,还有些窘态。
——雷纯对他说了些什么?
说到未了,只听杨无邪道:“就这几句?”
雷纯盈盈的向杨无邪检衽一幅,道:“烦请先生务必要把话向戚大侠转告。”
杨无邪顿时显出一种“扪断几茎须”的表情来,好像将一只死掉的猫硬塞到他嘴边,要他啃下去一般,但他还是说:
“放心,我一定转达,但答允与否,可不是我能拿得下主意的事。”
“不必,我会等的,”雷纯乖得就像邻家的小女孩,“只要先生肯转告就感激不尽了。”
杨无邪快快的退了回来,走近戚少商耳边,这时,在孙鱼等人安排调度下,金风细雨楼的弟子多已散去,狄飞惊也撇下六分半堂的部队,雷纯一走,大家都很快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就连无情,也与四刀剑童押走了天下第七,温文随队伍而去。
杨无邪到了戚少商身边,压低了语音,道:“楼主,刚才冒犯之处,请楼主赐罪,无邪甘愿受罚。”
戚少商忙低声劝解道:“哪有这回事!我们早已约定好了,你也是为了我,才甘冒这大不韪。现在恶人都由你当,好人都让我做,我才惭愧得紧呢,于心不安得很。惟有这样,我才能甩得月兑不必在大家面前与雷姑娘私语,失去了很多危机与烦忧。这都多谢您了。”
杨无邪道:“楼主这是什么话,快别把我给折煞了,我们怕只怕雷纯借故当众跟您一说话,且不管说的是什么,只怕江湖好汉见了,难免就有猜测,有猜估就会生流言,万一传楼主跟雷姑娘有私情,或错以为‘风雨楼’与‘六分半堂’已结盟了,那就不太好了。”
他沉吟半晌又道,“也许,雷姑娘就是要人产生这种误会。”
戚少商眼神里充满感激:“可是,像这样子的危机,您已跟我搪掉了。”
杨无邪道:“可是,雷姑娘的邀请,却还是搪不掉。”
戚少商道:“邀请?总不会又来谈判,这次连相爷府、八爷庄一并埋伏炸掉吧?”
杨无邪苦笑道:“不。这次她只请你一个人,她要你去见她,她有重要事要向你相告。”
戚少商啐了一声:“她却还是要私下见面不可!”
杨无邪道:“是的。”
戚少商奇道:“我为什么一定答允和她见面?”
杨无邪居然答:“我不知道。”
戚少商在等杨无邪把话说下去。
他了解这个人,也尊敬这个人,更相信他的判断力——他每说一句话、每一个行动、每做一件事,都一定会有他的理由,而且理由必定十分充分。
杨无邪果然说了下去:“但你会知道。”
戚少商问:“为什么?”
杨无邪道:“雷姑娘要我先转告你一句话:‘明天你是否恨我依然、爱我依然?’然后就告诉我约晤你的日期、时间和地点。她说:‘你听了这句话一定会来的。’”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已发现一向潇洒不羁,从容不迫的戚少商,脸色已变。
变得很难看。
——脸是沉住了,气反而有点沉不住。
杨无邪叹了一口气,道:“所以,我虽然并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来龙去脉,但我想她是说对了。”
戚少商马上就问:“什么时间、地点?”
杨无邪心中感唱,道:“后天,申未,在穿山峰明月楼十八女乃娘庙。”
然后他掏出一件事物:“她还要我交给你这东西,并且还要我对你说:‘放心’两个字。”
戚少商立即接过来,一看,本来已像狗肚般的脸色又在眉宇间下了九重领,增添了几分忧虑和不安,一直听到“放心”二字,很宽颜了一点。
那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一把小小的檀香坠扇,正面书着:“英雄美人”四字,背面则写“天花乱坠”,一款写得豪迈迫人,一款字体则娟秀柔丽。
戚少商有点紧张的问:“她……还有说些什么吗?”
杨无邪心中暗暗担忧,道:“没有了。但她还要我转告您一句话。”
戚少商问:“什么话?”
杨无邪摊摊手,露出他白哲的牙齿,笑了笑:“那是有关我的。”
他苦笑接道:“她要你提防我。她的话是这样说的:‘请你转告戚楼主:要小心杨总管,勿让他太权独揽。别忘了,苏梦枕就是太信任白愁飞才会让他反叛得了。我不想你重蹈覆辙。’就这几句话。”
杨无邪一字一句,转述得很仔细。
戚少商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也都听得很仔细。
然后他问:“她要你转告我这几句话?”
杨无邪无奈地道:“她还说,谁叫你不私下和她沟通,不然,也不必透过我来说这几句衷心之言了。”
戚少商狐疑地道:“那她为什么不在两天后才亲自跟我说这几句话?”
杨无邪耸耸肩道:“我不知道,也许,她也故意让我听到这几句话吧?”
戚少商沉吟道:“那对她似乎不太好吧。”
杨无邪也笑得有些诡怪:“但她对你却是非常有心,相当的好。”
戚少商虽然还是愁眉未展,但已开始有点笑意了:
“那你又何必告诉我她说过这些话?”
杨无邪一摊手,道:“没办法,她要我告诉你的话,我难道能不告诉你吗?”
戚少商望定他道:“你可真是童叟无欺。”
杨无邪笑道:“童叟无欺的人,往往只欺了自己。我比不上朱月明,谁要是童受无欺,一定做不了大生意。”
戚少商道:“朱月明够精明,也够圆滑,像今天京城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体、他一定已知晓,但就是不肯站出来,不表态也不亮相,把自己先立于暗处,万一有事,既不必搞黑锅,出手也还来得及,不过他就是大机警,滑头了,却也有大坏处。”
杨无邪烧有兴味的问:“哦?那对地而言不是大好处吗?却是坏在哪里呢?”
戚少商道:“他就是太机灵,所以像蔡京这种人也不敢太信任他,甚至有意要翦除他。”
杨无邪道:“所以,人应说要聪明,但不可聪明得露了形迹,那就到处惹人提防,搞不好就聪明反被聪明误,害了自己。”
戚少商道:“雷纯其实就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却惜乎太急于离间我们。”
杨无邪并不赞同:“我认为不然。我不是有意为她说话。只不过,她若要离间我们.就一定不会让我来向你转述、这样子的劝诫——她要避免我听到,原也不难。”
戚少商也狐疑的道:“那她是别有用意了?”
杨无邪苦笑道:“可惜我也弄不明白,她用心何在。”
然亏他道:“不过,后天是中秋。那晚,楼主在明月峰赏月,人在高处,小心着凉。”
戚少商点点头,道:“我明白,可是我不得不去。”
杨无邪只应道:“是。”
就没有再多说。
戚少商忽扬声问:“天下第七已给无情押走了吧?”
在旁的孙鱼立即答:“是。”然后马上问:“是不是要派几个人护送?”
戚少商昂首望向孙鱼,目光如电。
孙鱼慌忙解说:“卑职担心备路黑道人马,生怕文雪岸会被迫道破他们的秘密,可能会设法沿途拦截营救,我看,光是盛大捕头一人之力,还有几个小童,只怕……”
戚少商截断道:“这倒不怕。”
他欲言又止。
脸有忧色。
杨无邪接道:“以无情的战力,决不可小觑,怕只怕无情另有安排,别有心思。”
戚少商完全心有戚戚焉:“我也不放心这一点……不过,只怕还有人不见得会放过天下第七这败类。”
杨无邪目光转动,笑了:
“有他和他那家子人在打点,我们还担心些什么……不如,还是商量如何重建三合楼吧?这样一座历史名楼,历尽沧桑,也阅尽风骚,一日沦落至此,个中原故,我们也有份造成的,很应该由我们手中重新修葺、再建吧!”
戚少商微笑望着杨无邪,好像对他这意见,很赞同,也很激赏。
然而在眉宇间仍有忧色。
轻和清、淡得不易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