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畔柳荫。
浪子十三与小翠并肩而行。
“此地风景不恶!”浪子十三不经意地说。
“唔!清溪泛碧,绿柳含翠,十三公子触景生情,在想你的小翠对不对?”
浪子十三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这仿佛是丹青妙手笔下的美人,如果不是脸孔不对,她便是活生生的小翠,身材、作风、言谈举止无一神似,天底下真的会有这等巧事?
小翠为什么要走?莫非她早已自解包扎的药布发现脸孔没有恢复原貌,所以……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在下发觉姑娘象极了小翠。”浪子十三忍不住说了。
“哦!”手指腮边:“她也长了颗红痣?”
“不,这……除了面貌别的都象。”
“这不值大惊小怪,连面貌相似的还有的是,身材相象的可就太多了。”小翠淡而化之地说,若无其事:“我们不谈这个,来说‘诛心人’你对他一无所知?”
“知道一些些!”
“说说看”
“他功力极高,江湖阅历丰富,许多到太对抗来准备巧取豪夺的差不多全被他赶走了,照说他绝非泛泛这辈,但他这名号在江湖上却是前所未闻,在下判断‘诛心人’这名号是临时假托的,他蒙面,表示不愿被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他绝不是闲极无聊,目的何在呢?”
“也许……就是为了‘玄功解’!”
“石堡主已经中风,余下的不是他对手,他为什么不直接索取,而要大费周章表演劫人勒索这一套?”
“现在还无法证明他是否掳人勒索。”
“你会找他?”
“会!”
“那你费这大力气救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浪子十三默然,他在心里自问:“我救石家庆的目的是什么?我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自己做的跟心里想的不一样?”
心念之中出声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非常勉强的解释,对,也许不对。
“看,那边……”小翠也跟着来到。
不远处的绿柳浓荫中似乎躺了个人。
浪子十三心中一动,立即掠了过去。
“啊!”他惊叫一声。
“这……怎么会……”小翠也跟着来到。
躺在地上的赫然是石大公子家庆,这的确是怪事。
浪子十三忙不迭地弯探察了一番,吐口大气。
“人还活着,只是穴道被制。”
“他不是被‘诛心人’带走么?怎会弃置在这里”?
浪子十三困惑至极,深深地想:“‘诛心人’如果志在以石家庆作人质胁迫石家堡以‘玄功解’交换,就不会把人抛在这里?如果志在救人,何以不送回石家堡……”
“看,他……四肢齐全,没有缺腿!”小翠大叫。
“姑娘怎会知道他缺腿?”浪子十三惊问。
小翠想了想。
“这是石家堡的人传来的,石大公子失踪之后,有人送一条腿来要胁,如果不交出‘玄功解’下次就要送人头。”
“这种消息会传出来?”
“反正我是这么听说。”
现在,浪子十三感到这女人不简单了。
“可是……他两腿齐全!”
“依我想,送人腿是一种威胁手段,绑架者不敢真的做出来,那条人腿定是从无辜者身上切下来的。”
“也有道理!”浪子十三点点差别,心里又想:“石家庆被绑,最初是被囚在赤山岩,对方之所以得手是因为堡中总管秋兆年吃里扒外,秋兆年被称做岩主,但他身后又有个神秘的蒙面人。在灵感寺秋兆年被小翠手刃所杀,蒙面人兔月兑,之后,小翠在寺侧林子里被毁容,判断是那蒙面人所为。最后,石家庆被交在‘阴阳童子’手中,证明‘阴阳童子’也是恐怖集团的一员。现在,石家庆被‘诛心人’救出,却又弃置此地,这到底是什么蹊跷?‘诛心人’真的志不在‘玄功解’么?……”
情况极为诡谲。
“现在该怎么办?”
“送他回去!”
“十三公子真的志不在‘玄功解’?”
“姑娘对在下仍然存疑?”略作思索道:“由姑娘亲自送他回石家堡,在下暗中护卫,意下如何””
“我怎么带这么一个大男人?”
“在下刚才检查过,他的功力已经被废,但身体无伤,只消解开穴道,他还可以行动,姑娘只消伴随就可以了,在下担心的是万一这是个阴谋陷井,姑娘明伴,在下暗随,有什么意外情况便容易对付多了。”
小翠考虑了一阵子后终于点头。
浪子十三解开了石家庆的穴道。
石家庆醒转,起坐,目光四扫之后……
“你们……”
“在下浪子十三!”
“浪子十三?”石家庆瞪眼咬牙:“我听说过你,准备把我怎么样?”
“送你回去!”
“堡里已经交出了‘玄功解’?”
“石大公子,你错了,我们是在此地无意中发现你,认出了你的身份,准备护送你回堡,没有别的意思。”
石家庆错愕,站起,晃了两晃才稳住身形,仔细打量了浪子十三和小翠一番,又咬牙道:“我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浪子十三沉声说:“你的武功已经被废,纵使我们有什么不良意图,你也无反抗对不对?所以你最好还是相信,由这位文兰姑娘伴送你回堡,至于绑架你的是什么人,凭石家堡的力量总可以查出来。”
石家庆皱眉想了想。
“唔!救我出地窖的是个蒙面老人,你们是一路?”
“不是,在下说过是无意中碰上你倒在此地。”
“哈哈哈哈……石家庆歇斯底里狂笑起来,笑声充满了悲周期,笑出了眼泪,久久才敛住笑声道:“我石家庆已经是废人一个,活着只是多一口气,堂堂天下第一家就如此冰消瓦解了么?啊!啊!”
浪子十三默然不语,心头涌起了一阵无可言喻的情绪,分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翠喘口气道:“石大公子,如果你还能动,我们现在就走。”
石家庆蹒跚举步。
小翠望了浪子十三一眼,跟了下去。
浪子十三送二人远去,正待……
“别忙走!”现身的赫然是诛心人。
浪子十三心中一动。
“浪子十三,你不愧是‘双林先生’的传人!”
“怎么说?”浪子十三注定对方。
“双木先生人邪心正,义理分明,而你是人正心正,不由得老夫不佩服。”
“阁下的意思是……”
“你送走石家庆,一无意图就是证明。”
“那阁下救出石家庆为的是什么?”
“为所当为!”
“救出人又弃置此处,为的又是什么?”
“证实一下老夫对人的判断。”
浪子十三心中又是一动。
“在下明白了,阁下如此做是想对在下做测试,如果在下有所图谋,阁下你会加以干预,甚至不惜动武?”
“对,就是这句话,不过……”
“不过什么?”
“唉!”一声长叹,目光黯了一黯,“诛心人”没回答浪子十三的问话,转身便走,那背影给人一种落寞的感觉。
浪子十三想开口叫住对方,心念一转,止住了。
他直觉地感到这个神秘的人物之出现必非无因,很可能牵扯到自己,但现在没时间追究,文兰护送石家庆不能出差错,暗中保护是自己的主意,谁能料定这一路没有别的意外发生。
心念之中,他匆匆尾随下去。
柳林将尽,官道在望。
浪子十三放眼望去,不见文兰和石家庆的影子,不由大感讶异,石家庆的武功已废,走路的速度该与普通一样,而文兰是个少女,当然不可能负之而行,这里视线无阻,一眼可望出半里,人到哪里去了。
难道文兰本身就是—个陷阱!她出现的突兀,立场身份也暖昧不明,想到这里,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
突地,他的目光触及不远的一株弯腰老柳下横条人影,心头“呼”地—震,疾矢般射了过去,一看,不由全身发麻.头皮也发了炸,躺着的赫然是石家庆,文兰不见影子,弯用手—探,人已变成尸体。
他僵在当场。
片刻之后,他重新检视石家庆的尸体,全身没有伤痕,死状安祥,没有惊恐怒愤与反抗的表情,是猝然毙命的,杀人者用的是什么手法?人已死,所有的力量全白费了,如果自己刚才被“诛心人”绊住情况可能改观。
凶手是什么人?
他想到文兰、诛心人、阴阳童子……
侧方林子里传来喝叱之声,他循声奔去。
柳荫下两人对峙,竟然是“诛心人”人和叫文兰的少女。
他先刹住身形,隐身树后。
“石大公子倒地,我唯一发现的是你,不是你偷袭是谁?”小翠厉声吼叫。
“老夫是刚到!”诛心人的声音近似悲怆。
“你不敢承认!”
“小姑娘,人是老夫救的……”
“谁知道你玩的是什么把戏?我不会放过你……”
纤掌一扬,扑上,双掌变成两把刀,厉辣无比。
“诛心人”不还手,一味闪让。
小翠的掌势有如疾风骤雨,掌掌指向要害大穴,令人动魄惊心。但“诛心人”的身法更叫骇异,灵巧飘忽似有形无质,紧密的攻击竟然碰不到他的衣边,看起来是非中不可的一击,偏偏就差了那么一丁点儿没沾上。
浪子十三在想:这到底是演戏还是真的?
眨眼工夫,小翠已击出了二十四掌。
“住手!”随着喝声,“诛心人”单手一挥。
枯叶旋舞中小翠震退了八尺。
浪子十三也为之动容,这么深沉的内力武林罕见。
“小姑娘,你听着,老夫刚刚跟浪子十三谈话分手,此地距现场至少二十丈,而现场附近视线开朗根本无法隐形,功力通了玄的人也无法在十丈之外出手杀人,更何况老夫如果要杀人何必费这周章。”
浪子十三一听,“诛心人”说的情在理中。
“那人是怎么被杀的?”小翠的语音已失去了锐气。
“小姑娘,你跟在他身后,难道……”
“可是现场没有发现第三者?”小翠还在强辩。
“此地不是现场,只能说是附近。”
小翠语塞,她紧跟在石家的后面走,相距只四、五步,人突然倒地而亡,没发觉任何征兆,如果有人暗下杀手,而她竟然悄然未觉,说起来相当丢人。
可是,人死了是事实,无声无息连哼都没哼,太不可思议了。
浪子十三心时一片混沌,如果没人下杀手,人不会暴毙,更奇怪的是全身没有明显的伤痕,也没有中毒迹象,莫非是针芒一类的暗器.自己刚才匆匆检视之下没有发现出来。
“昧心人”仰首望天。
浪子十三现身出来。
小翠紧咬下唇,呆望着浪子十三。
浪子十三却以能穿透人心的目光照定小翠。
“文兰姑娘,当时是什么?”
“石大公子走着走着突然倒地,我以为他是累极昏倒,试探之下竟然……已经断了气,我抬扫瞄,发现这边有人影晃动,立即赶过来,而他却不承认……”
“真是如此?”
“我干嘛骗你。”
浪子十三的目光移向“诛心人”。
“阁下比在下先走了一步?”
“不错!”
“阁下真的没下手?”
“诛心人”放平脸,眼里竟然隐有泪光。
浪子十三大惑,石家庆之死伤的什么心?
“浪子十三,老夫不是邪魔鬼怪。”
“那阁下到此时有所见否?”
“什么影子都没有。”
“阁下似乎很难过?”
“不错,是……悲哀。”
“阁下与石家堡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也没有。”
“何故悲哀?”
“唉!”诛心人—声叹息:“堂堂武林天下第一家眼看就将土崩瓦解,盛衰兴亡何其短暂!黄梁梦醒,一切转眼成空,有心人能不感慨么?”
浪子十三深深吐口气,心间起了异样的冲击。
“十三公子,你检查过尸体么?”小翠开口问。
“大致检视了下,没发现致死之由。”
“人不会无缘无故断气吧?”
“不错,必有原因,只是我们尚未发现出来。”
“需要找出原因么?”
“当然,一定要找出原因,对自己也有个交代。”
“那我们过去吧!”
浪子十三望向“诛心人”。他对他疑念尚未全释,当然,这是必要的,江湖风波诡谲万端,—不小心便会招致无法想象的后果,所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俗之又俗的话用在江湖上比用之于一般的为人处世更为适切。
“老夫也去!”诛心人立即明白浪子十三望这—眼的意思。
三个走回石家庆陈尸的现场。
浪子十三动手仔细检验石家庆的尸体,凡是足以致命的部位一处不遗,许久,站起身来,摇摇头。表示无任何发现。
“这倒是怪事!”小翠幽幽地说。
“在下头一次碰到这种难题!”浪子十三眉头锁紧。
“听说……有—种无形之毒。”“诛心人”说道。
“毒从何来?”浪子十三不自觉地又把目光扫向“诛心人”,他应该算是第三者。
“其实,所谓‘无形之毒’对外人而言是看不出征兆……”诛心人接了庆:“但对内行人来说,依然有蛛丝马迹可循,毒就是毒,能致命就是伤害,不会看不出来的。”
“阁下的意思是……”浪子十三故意说了半句。
“让老夫来试试。”
“那好!”
“诛心人”上前,在尸体旁坐了下去,开始检视,口腔、眼睑、指甲、皮肤……看得非常非常的仔细。
浪子十三与小翠摒息以待。
突地,“诛心人”惊“啊!”—声,双目圆睁。
“是什么毒?”小翠迫不及待地问。
“不是毒!”诛心人回答,声音是颤抖的。
“那该是什么?”浪子十三紧跟阒问。
“诛心人”缓缓站起身来,眼神变得很可怕,默然望向远方,久久才收回目光道:“如果老夫判断不错,这是—门绝传的武功,叫做‘偷天指’,被这种指功点上穴,表面上毫无异状,跟普通手法制穴完全—样,一般稍具武功基础的都可以解……”
小翠插口道:“不错,十三公子轻易地便解开了石家庆的穴道,那怎么会发生突然暴毙的怪事呢?”
浪子十三也道:“问题在哪里?”
“诛心人”吐口大气道:“问题在这种邪恶指功如果不能特殊的指法来解而用一般解法,积留在受制者体内的阴气便会冲入脑海,至多半个时辰脑脉断裂开成猝死,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症状,这是老夫根据一本‘瀛海奇功录’上面所记来判断的,将近百抽没在江湖上出现过,知道这门邪功的恐怕也少之又少。”
浪子十三道:“这么说,在下如果不解石大公子的穴道他就不会死?”
“诛心人”摇头道:“十三公子本意是救人,并没有错,就连老夫事前也不知道,算他命该如此吧!”
小翠道:“阁下也会这门功夫?”
“诛心人”道:“不会,‘瀛海奇功录’只有—位无名的前辈异人抄录武林中少为人知的—些奇功绝式,并没有练的方法。”
浪子十三望了石家庆的尸一眼道:“阁下见闻广博,依阁下的看法,当今江湖上什么人可能练成这门绝传的的邪功?”
“诛心人”道:“无从想象,自有武功以来,世间被埋没的必笈珍本不计其数,有机缘的人便能得到。”
小翠月兑口道:“我知道是谁!”
“诛心人”和浪子十三同感一震。
浪子十三道:“文兰姑娘知道是谁?”
小翠道:“就是绑架石大公子的人!”
浪子十三笑笑道:“绑架石大公子的又是谁?”
小翠道:“阴阳童子的身后人。”
这一点谁都知道,小翠也感觉到自己说是多余的废话,讪汕地笑了笑。
“诛心人”沉声道:“早晚会查出来的。”
“浪子十三抬头望了望天色道:“看来石家庆的后事只有通知石家堡的人来料理了,在下先走一步,告辞!”
抱抱拳,弹身自去。
“诛心人”道:“人是老夫救出来的,只好在此地守尸了!”
小翠忙道:“那我也该走了。”
随即跟着离开。
石家堡默默为石家庆办了丧事。
月女已经成了未亡人。
堡里的气氛阴沉,但没有太多的悲哀,显得很怪。
石家辉顺理成章当上了家主,未举行公开仪式。
“玄功解”的风波表面上暂时告一段落。
石中龙仍然瘫痪在密室床上,在得知石家庆的噩耗后,滴了几滴伤心之泪,他口不能言,哀伤只能沉在心底,不可一世的“武林千岁”成了无助的残废老人,在默默随辉煌基业的幻灭的鞭笞。
今天已过了断七。
夜阑人静。
月女在房里守着空帏孤灯,寂寞妆台,她单手支颐,似乎在想心事,脸上没有新寡的哀伤,表现出—种别人无法猜透的深沉,她在想什么?
“笃!笃!”房门上起了轻轻的叩击。
“是谁?”
“是我,家辉!”
“哦!二叔,这么晚了……有事么?”
“没事,我睡不着,四下巡巡,见大嫂的灯还亮着,顺便过来看看。”
“要进来坐坐么?”
“这……”
月女已经打开了房门,云鬓蓬松,面色凄清,美人,这种情况之下加倍显得动人,柳下惠见了也会心跳。
“二叔请进,我们谈谈!”
石家辉明知半夜进寡嫂的房间是礼法所不许的,但他身不由己地跨了进去。一方面他心里情结已无法解开,另方面他自恃家主不受任何辖制,话虽如此,他的心弦仍然是震颤着的,脸上感觉到微微发热。月女掩上房门。
“坐呀!你大哥一走,莫不成我们变得生疏了?
“这……不会的!”
叔嫂二人在靠窗的椅上隔几相对坐下。
“大嫂,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
“二叔!”月女用罗帕擦了擦眼睛:“你大哥走了,没留下—男半女,往后的日子,我……真不敢想。”
说着,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大嫂放心,一切有……”他忽然觉得不妥,最后一个“我”没出口,用—声“唉!”掩饰窘态。
“二叔,在这个家里,只有你不跟我谈得来,我们对人对事的看法都能不谋而合。”
月女凄清地笑笑,有意无意地把手肘搁上了小几,半截玉臂外露,粉藕腻光令人目眩,更引人遐思。
石家辉的目光被吸住了。
“我嫁给你大哥是—项错误的结合,这是命!”
“大嫂……”月女欲言又止。
“二叔想说什么?”月女眸光闪动。
“我……我是说……今后还请大嫂多多提示协力,重振天下第一家的雄风。”
石家辉目光灼灼地望着月女,目光除了企盼还渗着另外一种东西,这在成年男女而言,只消—眼,便可强烈地感受出来。
“不怕如萍吃醋么?”这句话隐有挑逗的意味。
“她不敢!”
天底下最大的胆便是“色胆”,它可以淹没全部理性。
石家辉眼睛里火光一闪,伸手捉住月女的柔荑。
他对这美若天仙的大嫂暗恋已久,只是碍于礼教不敢有所逾越,现在大哥已辞世,顾忌去了大半,他已无法自制。
月女并不抽手,任由他握着,这无疑是—种鼓励。
“二叔,如果被人看到……”月女柔媚地说。
“这种时分不会有人走动。”
“我现在还是热孝期中。”
“大嫂,我……”石家辉的眸子里火光大盛。
“你想做什么?”
“打大嫂进门那天起,我就常常……自叹福薄命蹇,而今……”他的另一只抚上了她的玉臂。
“别忘了我是你大嫂。”
“大嫂正值绮年花期,我……愿下地狱!”他的声音充满了激情。
“家辉!”月女的脸色突然一正,抽回手:“我们的名份已不能更改,你有如萍作伴,我不想人妗之羹,食人残余!”
她并没有表示拒绝,言中之意她不愿分享,而是要占有。
凡是自命非凡的女子都有这种趋性。
石家辉怔了片刻,突然挑眉瞪眼。
“大嫂,你等着,我会给你满意的交代。”
“交代……事实能改变么?”
“事在人为!”
“好!我等。”月女反去握家辉的手。
三个字加上一个动作,在石家辉心理上造成的影响是相当大的,月女是无意还是有心?
“大嫂,我会牢记你的话!”石家辉已下了某种决心。
蓦在此刻,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这故事—再重演,是什么人能在堡宅之内畅行无阻?何以会叹息?
石家辉毫不迟滞地破窗而出,—条黑影在屋角处—闪而没,他迅快无比地扑了过去,人影已到过道尽头,他衔尾急追。那人影似对内宅相当熟悉,专朝暗角僻弄里钻。
一追一逐,越墙进入业已关闭的角落暖阁,也就是石中龙未中风前专用的大书房,这里是内宅里的禁地,即使是至亲也不许随便出入。
石家辉与月女曾经私入搜找“玄功解”而被误为两人幽会引起很大的风波。
人影停在假山石旁,只露出半边身,是个蒙面人。
“什么人?”石家辉喝问。
“诛心人!”声音苍宏但透着怪意。
“诛心人?”石家辉下意识地一震,他从没听过这名号:“阁下深夜闯入本堡内宅意欲何为?”
“兴之所至,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哼!”青霜剑离鞘,冷芒闪起:“阁下不是头一次闯堡吧?”
“是来过几次!”
“目的是什么?”
“不忍见天下第一家如此败亡在不肖子孙之手。”
石家辉一下子怔住了,“诛心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他到底是什么来路?难道他是父亲好友?“诛心人”这名号只是假托?心念之中,突然“啊”了一声,他想到一件事……
“聚集在太原城的各路鬼神是阁下撵走了?”
“不错,是老夫赶走的。”
“为了什么?”
“替石家堡消灾弭劫!”
石家辉又呆了呆。
“产下与本堡是什么渊源?”
“老夫是你爹生平第一好友!”
石家辉又告怔住,他在急想:“爹生平树敌无数,但朋友却甚寥寥,从来没听提过有‘诛心人’这一号朋友,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从他的行为与所发慨叹而言可能是真,但从整个现况而言便待商榷了。”心念之中出声道:“照阁下的说法,应该是晚辈的父执之辈,可是从未听家父提说过阁下,既属至交,平素必有交往,能不能请阁下出示真面目?”
说着凝神迫视“诛心人”。
“如果能出示,老夫就不必蒙面了。”
“在下能相信么?”
“信不信由你,这无关宏旨,重要的是你必须慎言慎行,不能作败家子,尤其不能逾越礼法,使门楣蒙羞。”
这句话非常明显,是指他对大嫂月女的心态而言。
石家辉心机深沉,除了眼见的事实,他是不轻易接受的,尤其石家堡目前的处境,使他更为不轻信言词,而且表面上绝不表露内心的反应,只有对月女是例外,再精明的人也有其短处,这就正是所谓的情关难破吧!
“在下暂时相信!”
“这样最好!”
“在下有个问题请教!”
“说!”
“家父中风,业已不能表达心意,他真握有‘玄功解’么?”
这是对“诛心人”的一个试探,半真半假,因为这件事连他的娘都没把握。
“诛心人”并不立即作答,目芒连闪,沉默了好—阵。
“老夫不能回答你这问题!”
“为什么?”
“你知道之后有弊无利。”
这回答便有些莫测高深了,何为利?何伪弊?有无之间利弊是什么关联?
石家辉想不透,但也不愿费神去深想,因为他爹在他娘的一再逼问下已经用眨眼表示“玄功解”藏在堡外另—个地方,真假依然是—个谜。
“家辉!”外面传来月女的叫声。
“牢记老夫的忠告!”人飚起,越墙而没。
石家辉还剑入鞘,越墙而出,正迎上月女。
二夫人玉凤与如萍可能是闻声而来。
“发生了什么事?”二夫人问。
“堡里先后发现的可疑人物现形了!”石家辉答。
“噢!是什么人?”
“—个蒙面老者,自称是爹的好友‘诛心人’!”
“诛心人?”二夫人微摇着头;“从来没听说过,人呢?”
“离开了。”
“为什么不留下等我辨认?”
“留不住,我不想动剑。”
如萍望望丈夫望望月女,她似乎并不关心所发生的情况,只注意深更半夜丈夫与月女凑巧又在—道,这威胁着她的幸福,女人最不能容忍的问题使她又—次刺心,但她不敢反抗,只自伤自怜。
“家辉,现在你已是一家之主,凡事要有定见,石家堡能否渡过难关,重振往日雄风全在你一人身上。”
“是,娘,孩儿知道。”
“这可能是—个真正可怕的敌人,会不会是……”
“娘想到谁?”
“江湖第一人江天尺。”
“哦!”石家辉刚没想到,经这—提,内心立刻沉重起来,这的确非常可能,对方的目标就是他爹,说不定也志在“玄功解”,潜入堡内的企图在找他爹的藏处,如果事实是哪此,的确难以应付,堡中恐怕无一人是江天尺的对手,撵走别的江湖人当然是替他自己清除障碍。他不期然地想到老小子,那装疯卖傻的老东西也是个可怕人物。
“二娘!”月女开口“那‘诛心人’自称是爹生平第—好友,家辉曾经故意问他关于‘玄功解’的事……”
“他怎么说?”二夫人眸光一亮。“他说不能回答这问题,说出来有弊无利。”
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唔!”二夫人深深想了想,道:“既然又发生了这意外情况,我们得赶紧商量对策,走,都到我房里去。”
“无缘庵。”
座落在汾阳城西十五里的山间,是私人兴建的尼庵,地处荒僻,只一条通幽曲私人,不接受外来的香火,所以人迹罕至,真真实实的修心养性净地。
住持是“无缘师太”,伴随的是一个带发修行的中年妇人。
此刻,旭日照高林,木鱼梵呗之声隐隐传出。
朱红的庵门紧闭,门外地上坐了个白发老人,他就是了愿而来的“造化仙翁”。
庵门开启,中年妇人出现,先摇摇头。
“老施主,你已经在此枯坐了十五天,何苦?”
“老夫非见她一面不可!”
“师太不见任何生人。”
“对她而言,老夫不是生人。”
“何必如此执着?”中年妇人皱起眉间。
“生死随造化本无足论,但求心安,心安系于一念,此念不灭,心无以安,正如佛门弟子,只要一绦尘埃未净,便无法了因证果,执着有其至理。”
“造化仙翁”不抬头,不张眼,像诵经似的说。
“阿弥陀佛!”一声清越的佛号响起,有如晨钟。
“师太!”中年妇人合十后退。
庵门里出现一缁衣老尼,双眉已白,脸上纹理分明,腮边有颗红痣,手持—串长长的念珠,从轮廓看,年轻时是个大美人。
“造化仙翁”倏地全身一震,睁开眼来,火炽的目芒照射在“无缘师太”脸上,面上的皱褶连连抽动。显见他的情绪已经激动到了极点。
“素娥!”许久、许久,“造化仙翁”才吐出两个字。
“阿弥陀佛!”无缘师太宣了声佛号:“贫尼无缘,水素娥早已化作烟尘。”
她的眸光冷沉深邃,代表着定与静,像一泓澄澈的秋水,又仿佛午夜的秋月,洁净无尘但给人一种无比的冷清之感。
“烟尘虽化,只是不见,并未消失!”
“施主,人生在世百年只是刹那,转眼成空,一切贪、嗔、爱、痴也瞬息化为乌有,世事本虚空,何必执迷?”
“人有人性,焉能了无置疑?”说着,缓缓起身。
“勘破即无!”
“素娥,四五十个寒暑,我是我而非我,你是你而非你,天道不息,生死替灭永无了时,只是缘尽而念未寂,此心不能随大化,这最后一面可助我安心化尘!”
“阿弥陀佛,从此这后,贫尼明镜无尘可证菩提了!”
眸光更加澄澈,投照在“造化仙翁”的脸上。
“造化仙翁”睇视了无缘师太良久,突地哈哈狂笑起来,笑声里包含幻灭的悲哀与对命运的无奈,转身飞飘而去,笑声荡漾在空气中久久才息。
“阿弥陀佛!”无缘师太垂眉合十。
蓦地,一个声音道:“老师太,明镜尚有未净尘,你还是证不了菩提!”
随着话声,一个穷馊小子出现,拖拖沓沓地走近,冲着“无缘师太”眦牙咧嘴。
“无缘师太”背转身去。
中年妇人弹步上前。
“你是谁?”声色厉变,与对待“造化仙翁”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天理人道流开派人浪子三郎!”
中年妇人怔了怔,随即怒气上脸。
“你居然敢胡言乱语?”
“不是胡言乱语,正经话。”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三岁粘孩也知道,尼姑庵呀!”
“你敢来撒野?”
“这里又不是官府衙门,为什么这样凶!”嘻嘻一笑又道:“我是跟那老混帐来的,防止他闹事,我可是好心。”
“谁是老混帐?”中年妇人已经气极。
“咦!刚才走的不是?”浪子三郎嘻笑涎脸。
“你敢目无尊长,该……”中年妇人—掌掴出。
浪子三郎轻轻—挪步便闪开了。
“大娘,你也算半个出家人,怎么可以随便动手?”
中年妇人可气疯了,原先以为浪子三郎只是个小无赖,随便教训他一下就好,所以出手不重,现在看他闪身之法,竟然有那么几下,怒哼一声之后,单掌—扬厉划而出,近似“兰花佛穴手”,但实际上又不是,更奇更诡,凌厉无匹,使人有避无可避之感。
“哟呵!玩真的?”浪子三郎连摇急晃居然又闪开了。
听年妇人不是气而惊了,—般江湖高手能逃过这一式的少之又少,而这不起眼的小无赖竟能轻易避过……
“无缘师太”抬了抬手。
中年妇人退站一边。
“小施主,你说你叫浪子三郎?”
“对,外号小小子!”
这种外号可以叫人喷饭,但浪子三郎可是正经八百,似乎这是个值得自豪的名号。
“你说你是跟随刚才那位老施主来的?”
“不是跟随,应该说是跟踪。”
“为了什么?”
“刚才说过了,怕他乱来,搅了佛门清静。”
“你怎会知道他来此地?”
“当然知道,他来是老小子的指示!”
“无缘师太”白眉微微一皱。
“老小子……老小子是谁?”
“这……实在很解释。”模了模乱糟糟的毛头:“说他是师父,又只能算半个,说他不是师父,偏偏又有那么一点香火,就这么说吧,他强迫收我做寄名弟子,我看他人还不赖,所以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那你真正理由出何门?”
“没门,他叫老浪子。”
“师太,他根本就是在胡闹。”中年妇人心火又升。
“无缘师太”再抬手止住中年妇人。
“小施主,你刚才说贫尼明镜有尘,何意?”
“这……”浪子三郎又模头:“就简单些说吧,我是偷听到老混帐跟老小子交谈,说是不见师太一面死目瞑目,又提到了个姓什么双木的老小子,情况跟老混帐好象差不多,这两天会到这里来……”
“无缘师太”脸色大变,但浪子三郎无法察觉,因为是背对,还是继续说下去。
“既然不有人要来找师太,所以我说明镜尚有尘,想完全清静也清静不了,我不懂佛门因果,但我明白一点,欠了人家的不管是什么债一定得还,赖了别人赖不了自己,那样就会心里不安,心里不安就无法成……对,正果。”
浪子三郎耸耸肩,正待转身……
突地一个惊声道:“浪子三郎,你怎会在这里?”
不速而至的是青衣蒙面女东方月华。
浪子三郎故意装作惊震地道:“你怎么也来了?”
中年妇人皱眉,欲言又止。
“师父!”东方月华不理浪子三郎,朝“无缘师太”拜了下去。
“你忘了离庵时的誓言?”无缘师太的声音相当冷峻。
“不敢,师太!”东方月华改了称呼。
师父又改称师太,这是什么蹊跷?誓言又是为何?浪子三郎心里犯了嘀咕,但此刻他不能开口,装疯卖傻也得有个分寸。
“起来!”
“谢师太!”东方月华再拜而起,眸子已现泪光。
“你们认识?”无缘师太始终不回身。
“岂止认识!”浪子三郎逮到了说话的机会:“我们经常在一起,她还答应将来要嫁给我,师太要是……”
“浪子三郎,你胡说什么?”东方月华咬牙厉声。
“我没说假话?”
“你做梦!”
“哦!我明白,你是不好意思是不是?嘻嘻!”
“浪子三郎,我警告你,你如果再敢胡言乱语,我就要你永远后悔。”
“好,我不说,行么?”
“浪子三郎,你可以走了!”无缘师太下了逐客之令。
“嘿嘿,老师太,我正想走!”浪子三郎自我解嘲地说,然后又朝东方月华:“姑娘,别忘了你的诺言。”
拱拱手,扬长而去。
东方月华气的七窍生烟,但却无可奈何。
浪子三郎去远,消失。
“无缘师太”回身,冰冷的目光落在东方月华身上。
“月华,我的秘密是你暴露的?”
“弟子……”
“唔!你又忘了誓言。”
“晚辈没有!”东方月华躬身,顺手摘下了蒙面巾。
“你在外施展过‘仙女投梭手’?”
这……弟子,不,晚辈是用过。”
“嗯!不怪你,学了功夫不能禁止你用。”话锋—顿又道:
“你姐妹离庵之时曾经应我之请发下誓言,师徒之缘从此断绝,永远忘却此段情,以免我种因成孽难证菩提,何以今日又回庵来?”
浪子三郎此刻已经潜回伏侧方庵墙拐角处。
“晚辈遭遇难题。不得已斗胆回庵求师太指点!”
“什么难题!”
“般若三式之中的第三式无法与前二式贯通。”
“无缘师太”沉吟了片刻。
“这‘般若三式’太过于霸道了,全部贯通有失佛家慈悲之怀,是以我故意稍做保留,以免用之有失天和。”
“师太,晚辈姊妹不曾妄用。”
“我不想改变初衷!”
“师太!”东方月华跪了下去。“这‘般若三式’是您毕生心血所聚,如果传之不全,将是武林一大憾事,而晚辈姊妹如果不能为武林除恶了断亲仇也有违当初师太救生授艺的德意,所以务请成全!”
“无缘师太举头望天。
暗中的浪子三郎暗忖:“东方月华姊妹已练成‘仙女投梭手’,虽不霸道但已足可傲视江湖,她姊妹还兼具有出手无失的‘金蝴蝶’杀人利器,现在又精研什么‘般若三式’,要是以后心术不正,将成为一双可怕的女魔。‘无缘师太’口口声声要修成正果,但武林人终竟是武林人,跳不出‘武’字的圈子……”
“起来!”无缘师太出声。
“师太答应了?”
“要你起来!”
“是!”东方月华起身。
“现在你从头演练。”
“遵令!”东方月华喜之不胜,立即凝神壹志,垂眉低目,作出庄严法相,双手在胸月复之交捏出—个很古怪的佛诀,然后抬头,眸子里射出两缕细细的芳丝,双掌攀势划出,动作很慢而且点滴分明。
浪子三郎不由骇然,这“般若三式”果然霸道叫绝,所取角度和攻击部位都大月兑武术常轨,光是远观便已使人产生强烈的压迫感,他自问还真应储不了,天幸有这机缘能看到表演的慢动作,于是—丝不漏地专心强记。
东方月华演完收势,
“现在看清楚,我只做—遍!”
“是!”东方月华神情肃穆。
“无缘师太”很慢很慢地做了一串动作,口里同时念着:“心向天,气还虚,引源归经,上下交征,中府环流,遵脉以贯,了因成果,记住了?”
“谢师太大恩!”东方月华又跪了下去。
浪子三郎也记住了,这是不世的机缘。一个天份高基础又深厚的练武者,其对武学之道的领悟力是惊人的,而对这方面的记忆力也相当强劲,犹如磁石这于金属,—吸附便牢不可分,这就是杰出高手之所以杰出的原因。
他悄然离开了,现在,他必须找—个安静的地方,趁着他记忆鲜明,把所获消化融通归入本身,这中间不能有任何干扰,以免有任何干扰,以免有点滴的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