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噜噜”衣袂抖响,戈超生那瘦长身影弹升三丈,看上去上半身几乎被树枝掩没,连串的翻滚下,—缕灰朦朦似雾般的烟尘卷向敌人——
展若尘知道厉害,然而却并不退却,但见他突然贴地平滑两丈,双臂忽张,“嗖”的一声又拔空三丈,闪过那股毒雾而攀上树枝!
快极了,也妙极了,就在戈超生刚落地回头看,已失去了展若尘的身影——
原来他在发射出沾肤化浓毒粉以后,自己便拼命在空中腾翻,目的当然也是要躲过那片毒雾,他相信展着尘也将与他同样的闪躲而无暇扑击,甚至姓展的会被毒雾击中也说不定!
不料——
戈超生看不到展若尘,刚抬头,便见一团影子罩下,月光下那只是一瞥之间,他的另一手便怒挥迎上,身子便在毒粉出手的同时平飞向左侧三丈外——
戈超生身子尚未站定,面前半丈之地却卓然站着一个人,一个他极不愿看到的人——展若尘!
也就在这时候,毒雾那面传过来哗啦一声响,一大节树枝已落在地上!
面无表情,展若尘道:“姓戈的,你的两把毒粉已用完了吧!”
戈超生呜咽一声,道:“展若尘,你是我此生所遇见最可爱的敌人!”
展若尘轻摇着头,道:“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值得你称赞的地方,如果真有的话,那便是我杀人的手法了!”
戈超生哭丧着脸,道:“你应该知道杀我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展若尘右嘴角上撩,冷冷道:“我所杀的任何一个人皆不简单,而我也从来不小觑我的任何敌人,尤其是面对阁下,更不会掉以轻心!”
一声“啊”,戈超生指着衣袋,道:“化骨毒粉我有的是,你千万别以为我只有两把!”
展若尘双目冷芒倏现,杀机挂上眉梢,坦然的道:“你当然有,这是不容我置疑的事,问题是我不会容你再伸手袋子里掏取,姓戈的,你已没有任何机会了!”
戈超生绝对相信展若尘的话,如果自己稍有任何动作,他便会摧动一轮刀山向自己罩过来,“霜月刀”的威名,江湖上盛传已久,不过……
突闻展若尘又道:“姓戈的,别动心眼,更别冒险一试,但我也要给你一次公平抉斗的机会,取下你的兵刃,亮亮你的真功夫,我很想领教大漠骷髅帮的武功绝学!”
好长的一声哭泣,好难听的一声“啊!”,光景比之死了亲娘还可怜,“哭王”戈超生伸手平举,也当着展若尘的面,缓缓月兑下一双人皮手套,道:“姓展的,我已月兑下人皮手套,这表示我已不再使用化骨毒粉了!”
展若尘重重的点点头,道:“有时候小人也会有义举,我信得过你!”
戈超生的双手反抖,立刻手上多了一对枯骨头壳,只见他两个头壳对掸,发出一溜火花,生硬涩涩的道:“姓展的,你出手吧!”
展若尘咬咬牙,道:“姓戈的,在我未出手之前,只希望你能大大方方的告诉展某一件事情!”
戈超生又笑又哭的道:“有关金寡妇的……”
展若尘突然暴喝一声,道:“不许你再叫‘金寡妇’三字!”就在戈超生一愣间,展若尘已沉声接道:“当一个女人,她在死去丈夫之后是如何的痛心疾首而又痛不欲生,那种打击与精神压力,已超过一般人想象,是人就会寄于同情,怎可以再‘寡妇’‘寡妇’的呼叫?人性何在,仁义何存?如此之人,何异禽兽!”
戈超生双眉下垂,生硬的道:“展若尘,对于你的指责,我完全接受,更十分谅解,因为金寡妇是你的义母,你有权为讨公道!”
展若尘双肩耸动,冷冷的道:“又想为自己制造出手契机?”
便在他的话声里,戈超生已到了前面半丈之地,他的右手枯骨头壳暴砸,左手枯骨头壳却半旋着自下往上推送,一招两式,诡异辛辣,莫测虚实!
展着尘倏忽左右晃动,就在他晃动的身形仍滞留在人们的眸瞳里的时候,他本身的实体业已拔空五丈,那漫天的光雨,便强泻而下,九九八十一刀,便一股脑儿似的罩向敌人——
不错,那刀锋若霜,青氲朦朦,却又是光华流灿,冷焰四溢,戈超生尚未模清楚,便狂风似的往后倒蹿!
于是,冷焰微扬里传来了“叮叮叮”连响,三支枯骨钉已消失于无形!
落地,戈超生大哭,哭声未已,他已一头便往刀锋中撞去,光景是上刀山也认了!
两支枯骨头壳波涛汹涌也似的“呼轰”着如高山滚石般涌向展若尘,劲风中有着裂帛声,有些寒人与刺耳,灰芒成层,威力万钧!
展若尘双手向后,上身左右闪晃,每一晃间,便闪过对方一次暴砸狂削——
此刻——
四周的拼杀似已近尾声,十二个灰衣武士已分成六波,每两个人合击一名敌人——
金家楼二当家,“火印星君”潘得寿最惨,他的臂伤加腿伤,令他几次无法把敌人劈死,却反倒被枯骨爪打得皮开肉绽,衣衫破碎!
右上胸伤得见骨的陶其中,若非玄小香拼命掩护,怕也早被灰衣人撕成了碎肉一堆!
松林中,展若尘突然一声厉吼,闪过敌人—轮狂砸之后,突然弓背弯腰,快不可言喻的冲迎而上,只见银芒若招展的旌旗,“咻’声不绝于耳,展若尘似是再也不给敌人以任何机会,出手便是九十九刀汇聚成一座刀屏,东升旭日般的万道霞光往敌人兜头盖面的罩过去!
“嗷——”一声悠长而又凄怖的嚎叫,听起来与戈超生平时的哭泣又自不同——
因为,平日里他的哭泣便如同常人在笑,他不但在笑,而且更是在运功——
这一次便不同了,声音宛如末日幽冥,出自地狱,如同内腑之碎裂,更似无奈的绝望—
—
便在这种绝望的泣叫声里,戈超生抖着一身满面鲜血,更抛砸出左手枯骨头壳,空中连连怒翻空心斤斗,直往松林外面跃去!
展若尘一招得手,岂肯放过敌人,他毫不迟疑的便衔尾直追,口中冷喝道:“还想走?”
月光下,展若尘追出松林,突见前面飞跃的戈超生左手自下方向后面甩动,一缕灰烟便直扑过来!
忙着往后倒翻,展若尘落地再起,平着身于便往敌人追去,不料快追到的刹那间,敌人便适时又洒出一把化骨毒粉——
一连七次,展着尘已见敌人隐没于黑暗中,就在此时,松林附近更传来声声凄厉惨叫声!
展若尘猛一咬牙,回身便扑向草地那面,空中只见寒芒猝映,鲜血飞溅,三个灰衣大汉纷往草丛中倒去!
霜月刀刀声似有还无,青朦朦的刃芒在青朦朦的月色反射下,发出窒人气息的冷电,就在他二次弹升的刹那间,空中连串翻滚中,块肉抛飞,血浆飞溅,“嗖嗖”之声带动的是“噗哧”怪声不绝于耳,那一溜溜的腥赤血芒,淋淋漓漓的形成—幅奇异的可怖景象!
那面,已传来潘得寿的吼叫声:“少主,干得好!”
斜刺里,三名灰衣大汉迎着凌利无匹的霜月刀,悍不畏死的扑击过来!
展若尘旋身下击如狂瀑下泻,落地之间,正是那位仁兄已高举枯骨爪无法击下来,展若尘不屑的贴着这大汉横肩稍顶,天爷,这位仁兄竟然齐头到底已分了家,倒地之后形成了两个“半人”,单就肚皮流出来的东西就能装满一桶!
展若尘已冷沉的吼道:“姓戈的已经逃走,你们又能成什么精?”
霜月刀猛戳又旋,另两位仁兄同时发出“嗷……啊……哈哈……啊……”
掉在地上的是尚自弹跳的两只断臂,展若尘已扑到了满身是鲜血,喘气如牛的潘得寿身边!
潘得寿忙指向松林边,对展若尘道:“快,陶其中伤得不轻!”
展若尘望着潘得寿那身上的鲜血,道:“二当家也伤的不轻,我先送二当家到安全地方!”
猛摇摇头,潘得寿道:“不,我还挺得住,快去救陶其中!”
展若尘遥望过去,见“蹦猴”玄小香穿梭闪击在七个灰衣大汉之间,“黑熊”陶其中跌坐在地上挣扎着就是站不起来!”
展若尘“咯嘣”一咬牙,半声不吭,拔空而起,夜色朦朦中宛似天马行空般一泻而到了松林边——
霜月刀再次怒闪而出,两名灰衣大汉已撞跌在血泊里,有一名大汉横里杀来,霜月刀不及回杀,展若尘旋身暴踢,直把那大汉踢得就地滚——
不过,这大汉太不走运了,他一路控制不住自己的翻滚出三丈远,却任般巧合的滚到陶其中身边,只听陶其中怒骂道:“你妈的!”
骂声未落,“双刃斧”已“唿”的砍下来,只听那大汉“咔叱”一声,好大的一颗人头就势往坡下滚去!
那股子鲜血真猛,标得陶其中如同个红关公!
另四名灰衣大汉一见来了展若尘,发一声喊便抛下玄小香往他围过来——
展若尘似是横了心,他旋飞的身形猝然偏进,十二武士中的—人枯骨爪只差半分扫中他的面门,霜月刀“噗”的一声正开了这名武士的腔!
侧面一名灰衣大汉挟着一片锐风袭来,展若尘半声不吭,矮身猝旋,一把枯骨爪自他的头顶闪过,他看也不看,霜月刀猛削,“噗哧”一声,这位灰衣仁兄的右臂连着那把弹升的枯骨瓜,一古脑便上了天,稀里哗啦的血滴往地上滴,灰衣大汉已狂嚎着在地上好一阵翻滚!
另两名灰衣人已狐狸似的一头便撞入松林里!
展若尘重重的对满脸鲜血的玄小香道:“扶着陶其中,立刻去二当家那面小心护卫着!”
玄小香立刻应道:“玄小香谨遵令谕!”
说着,便抹了脸上鲜血,在衣衫上,伸手便架起地上坐的陶其中,二个跌跌撞撞的便往潘得寿那里走去!
那面,“花蟒”姚刚已嗔目大吼,道:“老子劈死你们这群王八蛋!”
不料就在这时候,松林子里面突然传来连声鬼叫也似的尖哨,只见正自拼杀的灰衣大汉们,各自发一声哀鸣,回身便往松林中逸去——
可也真够快,刹时间走得无影无踪,一个不剩——不,剩下的还真不少,不过全都是倒卧在血泊中,大半已四肢不全,头身分家的断了气!
没有一个全活人——潘得寿率领的四近卫带着满身鲜血走到潘得寿身边,一个个喘息着跌坐在地上!
展若尘立刻对玄小香吩咐,道:“快把坐骑找来,各人伤得如此重,得马上治疗!”
玄小香也是一身鲜血,背脊上一爪撕裂下一片皮肉,左面颊也是三条血口子,这时他收起家伙,绕过松林子,没多久便牵出两匹坐骑!
展若尘立刻亲自从鞍袋中取出一包刀伤药,首先替潘得寿上药——
苏杰这时也喘息着对玄小香道:“二把头,得麻烦你替我们把坐骑找回来了!”
玄小香的伤并不轻,这时他咬紧牙,道:“说吧,苏兄,你们的坐骑在哪个方向?”
苏杰指着五里坡山径,道:“就在那面不远处!”
玄小香立刻往林中模进去。
潘得寿已拉着展若尘急切的问:“楼主真的失踪了?”
重重的点着头,展若尘直视着远方,月色暗淡,却见他双目炯炯含威的道:“不错,这几日大金楼上下人等全为这件事在奔波不休,这是一件相当棘手的问题!”
潘得寿忿怒的道:“刚才与戈超生那王八蛋几次面对面,就是无法套出他们把楼主掳到什么地方,还以为他们在吹牛,想不到……竟然会是真!”
展若尘望着松林子,面色寒寒的道:“老古人说的不错,打蛇不死后患无穷,上次金家楼内叛事件,我们大方的放走不少黑道人物,不料这些人竟然勾结起大漠骷髅帮,一心要毁金家楼。”
潘得寿忿怒的骂道:“金家楼数十年不朽之基业,又岂是几个小虫贼所能撼得动?他妈的,叫他们来吧!”
展若尘沉重的道:“抗敌大计,必须立刻拟定,一切就等二当家到了大金楼之后商定了!”
潘得寿拍着展若尘肩头,道:“少主,你心中作何打算?”
沉重的点着头,展若尘道:“我想的只是个人的意思,整个大计便要大家共研共商方能着手进行!”
潘得寿额头上的疤印倏忽一亮,他缓缓的道:“我就是要听听你个人的意思!”
展若尘咬咬牙,道:“我的意思,是先固守金家楼,把雷、电、月、星四级武力大部调派回金家楼——而且,我已着手调派了!”他一顿,歉然的对潘得寿道:“我等不及二当家回去便下手了,二当家多包涵!”
潘得寿哈哈一声,道:“这是什么话?而且你这意思我赞成,先集中武力,打击敌人,这再好没有了!”
展若尘一笑,道:“一旦武力集中,我便准备前往大漠,骷髅帮在大漠是有组织的大帮派,我上门去,直接要人!”
潘得寿忙问:“少主准备率多少人马?”
展若尘一声无柰的笑,道:“我一人前往!”
潘得寿一愣,立刻摇头,道:“少主,唯独这一点我不同意!”
展若尘又是一声苦笑,道:“我不能看着骷髅帮把我义母掳去而不顾,二当家,我义母已失去她的亲生儿子,如果我这个待罪的义子不伸手,这算是人吗?”
潘得寿忽然粗声粗气的吼起来:“少主,骷髅帮掳去楼主,整个金家楼的人皆有无可旁贷的责任,楼主不单是少主干妈,更是我们的好主人,此时此地又有谁不愿为她拼命?却偏偏只有你一个人前去拼命,这……像话吗?”
展若尘叹了一口气,忽见玄小香牵着三匹马走出松林子,且高声道:“少主,二当家,就只找到这三匹马,另外二匹……”
展若尘遂起身迎上去,道:“牵过来,先扶二当家上马,伤重的一人一骑,伤轻的便二人分骑—匹、我们连夜驰回长春山!”
此刻——
五匹健马驮着七个人——七个皆身染鲜血的人,缓缓往金家楼方向驰去——
马上没有人再开口,更没有人言笑,偶而,潘得寿会臭骂一句:“他妈的!”
谁都知道他骂的是大漠骷髅帮——
展若尘没有骂,但不时会传出锉牙声,显然他已忿怒得似火山要爆发一般……
一行赶回金家楼的时候,东方已泛鱼肚白,消息飞快的传入“九昌阁”与“如意轩”,首先赶到大金楼的便是施嘉嘉,她刚站在长廊上,见展若尘一身是血,神情疲惫,惊叫一声便扑上前去,道:“若尘,你受伤了?”
一声苦兮兮的笑,展若尘拉住旌嘉嘉一手,道:“这些全是敌人的血!”
施嘉嘉松了一口气,面色一缓,便立刻对潘得寿施一礼,道:“潘叔,您好!”
潘得寿一身是伤,这时打了个哈哈,道:“少主没赶到五里坡的时候不太好,但少主一到,便一切全好,哈……”
此时端良、金淑仪与独子端吾雄也赶到大金楼,金淑仪见走进来的七个人几乎吓了一跳,便立刻吩咐下去,找大夫先治伤者,厨上更做出一桌酒菜立即端上来——
潘得寿与苏杰等人从昨日过午到现在,滴水未进,此刻变得治伤第二,吃喝为先,竟围着桌子便狼吞虎咽起来……
此刻,金家楼刑台大司卫“无情报”费云大步直入大金楼,他双目直视身受重伤的陶其中,沉声问:“谁干的?”
潘得寿拍拍一边凳子,道:“老费,过来些,我们要商量大计了!”
费云忙施礼,道:“二当家一路辛苦,又遇上敌人,还是先歇着!”
潘得寿重重的道:“我能歇着吗?”
就在这时候,申无慕、申无求姐妹与申无忌三人匆匆走进来,大舅公申无忌已走至展若尘身边,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骷髅帮已明目张胆同咱们干上了?在什么地方?”
展若尘忙起身,道:“大舅公,你们请坐,且等吃过饭,我们共商共研抗敌大计!”
大金楼的正中央,一张长方形玉面大桌子两边,分坐着金家楼主要首脑——
右面!
中无忌、申无慕姐妹,展若尘、端良夫妻与儿子端吾雄,施嘉嘉坐在最边上——
左面,挤坐着的有:“火印星君”潘得寿、“无情报”费云、八卫之首阮二,其余便是“雷”字级四大把头、“无形刀”顾雍、“电”字级大把头“鸳鸯腿”武升、“月”字级大把头“八卦伞”曾秀雄、“星”字级大把头“老辫子”于宏远——
大金楼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便地上落下一根针也会清晰的听得到——
这张长方大玉面桌,顶端原本坐着金家楼主“金色夜叉”辽北巨擘——金申无痕,但现在却是空着,在座之人皆往桌端瞄了一眼,却又一个个重重的垂下了头——
一声干啦啦的咳嗽,申无忌缓缓道:“倒是说话呀,人马不是全到齐了吗?”
潘得寿“唿”的站起来,沉声道:“听少主说,金家楼通往各地要道,相继有了敌踪,妈的,这是骑到人脖子上撒尿,你们谁能忍下这口气?”
他虎视四周,忍着割肉之痛,又道:“我在大凉城主持外务,就没有发现敌人露个面的,怎么一下子会有这么多骷髅帮的人侵入我辽北地界内?”
他的口气火爆,完全以二当家口吻向大伙质问,但当他的目光一接触到展若尘的时候,便语缓,又道:“敌人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但事情既然出了,便把各人心里话全说出来,别忘了,楼主的安危全看我们的了!”
大司卫费云沉声道:“这几天自金家楼往东的各路人马,不少已同敌人照上面,松香镇,十里铺,百花集,太和城,尽是些人鬼不分的骷髅帮众,以我的看法,我们分两路,一批沿着金家楼四周扫落,看一个杀—个,见两个便杀—双,另一批便直捣大漠骷髅帮总坛,我们给他们个连根拔除,永除后患!”
他望了潘得寿一眼,又道:“你们以为如何?”
潘得寿望望众人,目光注视在沉思中的展若尘,道:“且听听少主的意思。”
展若尘双目一厉,缓缓的道:“大司卫的意见本来很合情势,但那是在敌我双方正面搏杀之时,如今敌人尽在暗中,如果我们明着出击,只怕一个敌人也遇不上,反倒是给敌人以可乘之机,再说我们大举出击大漠骷髅帮总坛,人生地不熟,情报顿感不灵,免不了吃亏上当!”
潘得寿点着头,那边,申无忌接道:“若尘,如此说来,你已成竹在胸了吧?”
展若尘缓缓站起身,道:“大舅公,我只是个人看法!”
大司卫抱拳,道:“少主,你请直说!”
展若尘看了在座诸人一跟,沉声道:“这次敌人撞入辽北,必有周详计划,前日我曾与‘血魂’邢独影碰上面,交手之后他提醒我,大漠骷髅帮是受了几批黑道人物怂恿而来。其中就有个尤奴奴,那老婆子上回逃得性命,心有不甘,便和黄渭父女与紫英队三龙曾除孽,企图卷土重来,这几日的接触,只是大战前夕的小接触——”他看了潘得寿与费云一眼,又道,“我的意思是由我一人前往大漠一行,金家楼这边便由二当家调兵遣将,主持御敌大计、且等我探得确实消息与楼主的被掳地点以后,便立刻回程与各位共研共商拯救楼主之事!”
一边的大舅公申无忌已猛摇头,道:“不行,不行,这是什么时候,容得你一人去冒险?再说如要刺探军情,金家楼有的是这种人才,还用不到你人干这种活儿!”
潘得寿也点头,道:“我同意大舅公的意见,换个人去!”
展若尘淡然一笑,道:“各位别忘了,这件任务后面藏着无比的险阻艰辛,更何况我原本是个长年漂泊的人物,只待略加改扮,重穿往日衣衫,谁又能知道我就是当今金家楼少主?”他回头看了施嘉嘉一眼,又道:“干妈还在受苦受难,她老人家翘首期盼的是她不孝的干儿子出现在她面前,人子这点孝心,我无法抛却,更何况敌人在暗处,我们为什么不能也在暗中下手?”
展若尘的一番入情入理之言,立刻引起共鸣,金淑仪与申无求姐妹已伸袖拭泪——
申无忌沉重的点着头,道:“真是好孩子,若尘,我曾不下—次的对我那大妹子言及你,真比个亲生儿子还孝顺,只你这几句话,有一天入到我那大妹子耳朵里,便弥足珍贵得令她高兴得大哭一场。”
说着,他便也以袖拭起眼泪——
展若尘期期然又道:“二当家已坐镇在大金楼,只要严加防守,骷髅帮再阴毒,也将难越雷池一步了!”
潘得寿额上疤痕一亮,道:“少主是非去大漠不可了?”
展若尘点点头,道:“救援楼主,刻不容缓,二当家切莫横加拦阻!”
大司卫费云金刚怒目的道:“我陪少主一同前往大漠!”
展若尘立刻摇摇手,道:“如今我们必须把力量集中,我的任务是刺探敌情并找出义母下落,人多了反倒碍事!”
潘得寿立刻问道:“少主何时起程?”
施嘉嘉已离座走至展若尘身边——
展若尘已伸手扶着施嘉嘉,道:“嘉嘉,我马上就走,千万要保重身子——”
深情的一瞥,施嘉嘉道:“若尘,你所决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我不会拦阻,但你一定要自己保重,听说大漠一片荒凉,数百里难见人烟,我只但心你一人……”
不料展若尘笑笑,道:“只有到了那种地方,我更有精神,因为我是在那种环境下磨练出来的人,嘉嘉,你放宽心吧!”
展若尘说走便走,他只环视了大金楼内各人一眼,淡淡的以双手放在施嘉嘉双肩,低声道:“我妻,保重了!”
宛似赴杀场的战士,展若尘头也不回的走出大金楼,他走的相当沉重,也相当无奈,甚至施嘉嘉的祝福也未听到似的,大步便往外走去——
就在一片豪华大厅房前面,矮小的玄小香,这位“月”字级二把头已站在两匹马中间,马鞍已备,丝缰落垂,光景他是在等人了——
是的,当展若尘大步走出来的刹那间,“蹦猴”玄小香已嘻嘻笑道:“少主,马匹已为少主备好,你请上马吧!”
一愣,展若尘笑道:“小香,谁叫你备马的?”
玄小香神气似的一笑,道:“我在大金楼后养伤,听得少主要远赴大漠,心想——一路上侍候少主,大概是我此生最快乐的差事,所以……啊哈……我就溜出来先替少主备马了!”
玄小香的话刚说完,展若尘面色一沉,道:“看看你这—身伤,没得倒要我侍候你了!”
玄小香忙一跳半丈高的道:“少主你瞧,这点伤难不倒我玄小香!”
展若尘冷冷道:“马匹拉回厩,快回去养伤,自作主张是违反规矩的!”
玄小香怔了一下,道:“少主不叫小香侍候?那……”
展若尘摇摇头,道:“回去养好伤,准备大干一场——”
他走的十分从容,他甚至连马也未骑就走了——
独自一个人轻飘飘的踩踏着黄土大道,展若尘仿佛又回到当初未走入金家以前的岁月里,那时候自己独自飘零于莽莽江湖,天云是帐幕,尘沙为席垫,追落月迎朝阳,风餐露宿,茅店杂宿,受到的是风霜之苦,但苦也甘,尝到的是人情冷暖,却也了无遗憾,日子过得无定,却又十分逍遥,就像现在这种样子,不正是……
猛然,前面小河边上一条人影闪晃……
那是个姑娘,手提着一只水桶,缓缓往岸边走去,再望小河,嗯,正有一条小船靠在那儿——
展若尘缓缓往小河边走,如今他穿的并非什么绫罗绸缎锦衣皮靴,而是一袭蓝衫,粗布鞋,便扎来在头上的发带也是十分平常的蓝带,远远望过去,就像过来个普通生意人——
河岸边,那姑娘左手卷起凉棚,迎着烈阳望过来,直到……直到展若尘相距她不到十丈远。
于是,她笑了……
立刻放下手上水桶,快步迎上前去,口中发出似笑又叫的欢叫,道:“是你,不会错的,是你!”
展若尘放缓脚步,他对于前面走过来的姑娘不能不加以警惕,因为,打从这条小河起始,便出了辽北地界,换句话说,这儿正是金家楼势力范围外的地头上,连金家楼四周都隐藏着骷髅帮的徒众,出了地界更要处处小心了——
此刻,那姑娘宛似小鸟般的飞到了展若尘前面三丈不到的地方站住了,是十分惊喜的站在那儿,她双手似伸又缩,俏嘴微张又合,杏仁般圆的一双妙目连连眨动,那光景还真掩不住内心的喜悦!
展若尘愣然放缓脚步,他皱起眉头,缓声道:“你……你是徐……徐小霞?”
再次—声欢叫,徐小霞,重重的点着头,道:“展大哥,你还没有忘记我!”
展若尘一笑,道:“曾经要过我命的‘兰指穿心’徐小霞,我岂能轻易的忘怀?”
徐小霞竟然大方的上前拉住展若尘左手,笑道:“展大哥,上船吧!”
指着靠在小河岸的小船,展若尘问:“这是你的船?”
点点头,徐小霞道:“也是我的家!”
一怔,展若尘道:“如果你有丈夫,这时候我再登上你的船便有失礼义,徐姑娘,我尚有重要事待办,我们后会有期!”
展若尘正要转身,徐小霞一声怨叹,道:“展大哥,难道忙得过家门而不入吗?”
展若尘听出徐小霞语病,猛回身,道:“这里并非我的家!”
不料徐小霞羞怯的道:“在徐小霞心里,何异是你的家!”
展若尘面色一寒,叱道:“这是什么话,万—听入你丈夫耳朵里,岂非引来一场无谓的误会?你是个相当有理智的姑娘,不该说出这些话来的!”
徐小霞幽怨的望向展若尘,道:“有许多事情,展大哥并不了解,为什么不上小船小坐?”
展若尘仍未登船,他淡淡的道:“你的家?”
徐小霞仰面含笑,并肩缓缓往小船走着,道:“是的,我一直在这小船上!”
展若尘一笑,道:“自从你接下‘李老斧头’那桩买卖把事情办砸以后,就来到这儿了?”
徐小霞已提起地上的水桶,笑道:“我当时听了展大哥的忠言,那个圈子厮混的人,我们女人总要吃亏的,因为那是个人吃人的圈子——”她回眸一声怨叹,又道:“展大哥的话是对的——你若忍不下心来吃别人,早晚有一天会被别人吃掉!这句话我想了很久,所以我便在这儿一直住着!”
展若尘立在河过,笑指船,道:“船上只有你一个?”
徐小霞面上一怔,有些赧然的道:“还有我丈夫!”
展若尘望小船道:“你丈夫……难道你已结婚?”
摇摇头,徐小霞已先自登上小船道:“展大哥,快上船呀!”
展若尘摇摇头,道:“有许多不应该去了解的事,等到一旦知道,反而造成了伤害,何苦?”
徐小霞面色苦兮的道:“有些人甘愿去承受伤害,而我……我更把自己制造的伤害甘之若饴,我是甘心情愿的!”
展若尘一声冷哼,道:“但你丈夫却会痛苦,徐小霞,且莫令我对你失望,在展大哥心中,你仍月兑离不了纯洁与善良,徐小霞,我祝福你!”
展若尘说完,回身便走——
徐小霞站在船上叫道:“展大哥——”
但展若尘并未回头,更未回转,他走的相当快,刹时已在十丈外!
便在这时候,空中突然衣袂振飘,只是一团彩影卷云电似的连连翻滚,三起三落间便拦在展若尘的前面一丈之地!
展若尘缓缓垂下右臂,霜月刀巧妙的又隐在宽大的衣袖袖里——
冷冷的,展若尘道:“徐小霞,你不该追来!”
徐小霞幽幽的道:“展大哥,此去大漠,你应该提高警觉,刚才你怎的—些防御动作也没有?”
猛的一震,展若尘心中暗想——我怎会没有警觉?只是你并未知道罢了,就在你刚自腾身的刹那间,你的身影已反映在霜月刀身之上了!
淡淡的,展若尘道:“徐姑娘,你怎知我要去大漠?”
徐小霞似是得意的道:“而且是找上骷髅帮!”
展若尘一怔,道:“徐小霞,难道你仍与那伙人物有来往?如此便太令我失望了!”
徐小霞双目直视着展若尘那双深凹的大眼,道:“有许多事情展大哥渴望知道,但又非三言两语说得完,展大哥,何妨回小船上坐坐?也该吃午饭了!”
展若尘望望河岸小船,道:“我在小船同你一起吃饭,万一你丈夫走来,瓜田李下,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徐小霞深长的一声叹,道:“展大哥,你……你难道……”
展若尘面色—寒,道:“徐小霞,展某并非鲁男子,但也非轻狂之徒,男女授受之礼尚懂,你应该……”
徐小霞立刻面上一紧,道:“展大哥,徐小霞并非你想象的那种人,只要展大哥上了船便—切明白了,请!”
展若尘瞪着一双凌厉的眼睛,道:“我再告诉你,展某已是结过婚的人了!”
苦兮兮的一声笑,徐小霞道:“展大嫂叫施嘉嘉,我在展大哥结婚当天便知道了!”
展若尘怔怔的道:“你倒是很注意我的一举一动!”
徐小霞一叹,道:“对于心仪的人,怎能不加注意?”她勉强—笑,又接道:“虽然我知道自己痴梦,虽然我也知道施嘉嘉嫁给展大哥,但我还是祝福你们,因为只要展大哥快乐,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展若尘并非石头,他绝对听得出来徐小霞对他的用情,便不由得一叹,道:“徐姑娘,如今我已结婚,你已嫁人,我们彼此祝福,但愿人常久,千里共蝉娟!”
眼中挤出泪水,徐小霞道:“但愿人长久,月是圆,千里共蝉娟!”她伸手—让,道:
“展大哥,你请上船吧!”
展若尘稍作思忖,道:“好吧,我稍坐片刻就走!”
于是,徐小霞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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