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废弃多年的矿坑,矿坑的位置在“多摩山”的侧腰上,而“大虎头会”的总堂口“风啸山庄”便矗立于山顶,废矿坑与山庄的距离,由坑口量起,正好是一条不大徒峭的斜线。“风啸山庄”是一片全由大青石为主料砌造成的建筑,远远望去,但见楼阁相连,檐角飞耸,层叠广布中,显得既恢宏、又庄严,此时正当薄暮,庄中灯火业已亮起,点点光焰,明灭闪烁,仿佛是一座不夜之城。
谷唳魂站在坑口边上,仰视山庄,形色深沉肃穆,更带着几分朝圣者的卑恭虔诚——这是他的家、他的根、他发迹于斯,亦可能毁灭于斯,总之,他早就把自己的生命、前途、希望,完全投掷在这其中了,胜负荣辱,俱无怨言。席双慧只定定的凝望着谷唳魂,好像她的眼里,她的心中全没有别的,她所思所念、所忆所挂,仅仅就是谷唳魂一个,巍峨的“多摩山”,雄伟的“风啸山庄”,对她来说,竟是不值一顾!站在谷唳魂的下首,是癫痴和尚,他一袭灰黑僧衣,正在夜风中猎猎飘舞,和尚左手持着一支银亮粗实的佛门禅杖,右手扶在端木子厚肩头,那张并不精致的面孔上一片凛烈湛然,宝像肃煞。
抬着脑瓜上观了好一阵的玄三冬,良久才吐出一口气,流露着艳羡钦慕的味道:“乖乖,素闻‘大虎头会’的总堂口气派不凡,却不曾想到竟有这么个壮丽宏大法,今日得见,算是大开眼界了……”癫痴和尚淡淡一笑,无动于衷的道:
“老僧与端木尚英半世相交,也只来过他这一‘风啸山庄’三两遭而已,鲜衣怒马、公侯子禄,和高楼巨厦皆是一样,过眼云烟罢了,凡人间世何来恒久不易之事物?要往心中放,则就生魔障了……”玄三冬不大是味的打了个哈哈:“大师父,我可不懂得这许多禅机,但是生活一生,能有这么个派场架势,哪怕短短几十年光阴晃眼即过,亦不枉轮回一遭啦!”
宣了一声佛号,癫痴和尚笑道:“恕我直言无忌,玄施主,你的确是个凡俗之人,欠缺那么一点慧根……”玄三冬嘿嘿笑道:“我是得过且过,大师父,能够日啖三餐,腰缠半吊,再有个堪遮风雨的所在横下来困觉我就心满意足了,除开本性还算不恶,慧根么,可是连一丝根苗子都沾不上哪!”
癫痴和尚有些哭笑不得:“玄施主,其实你不该出身崆峒,应该加入丐帮才对……”这一下,轮到玄三冬哭笑不得了,他结结巴巴的正不知要怎么回答,谷唳魂已向端木子厚微微躬身,在征求这位大少主的意见了:“是现在进去,还是再迟片刻?”
端木子厚忙道:“你看呢,谷首座?你说什么时候进去便当,我们就什么时候进去。”
谷唳魂低声道:“严渡他们一定算计到我们这几天内便可抵达堂口,也必然早有周密防范,然而我们出入的路子完全在他们预料之外,早一点,迟一点,原没有多大关系,但为了能尽快谒见老当家,我认为此刻进庄,比较合适!岸四咀雍耱ナ椎溃骸熬驼漳愕囊馑迹仁鬃颐亲急感卸!?
朝背后黝黑阴暗的矿坑瞅了一眼,玄三冬压低嗓门,有些惴惴的道:“谷老兄,这座废坑底下,真有条密道直通老当家的住处?”
谷唳魂道:“不错,在此之前,整个组合上下,只有三个人知道这桩秘密,那就是老当家、大少主和我,如果有可能,希望以后也不要泄露出去!”
玄三冬赶紧道:“你放一千一万个心,谷老兄,论起守口如瓶,没有人及得上我!”
谷唳魂道:“我们走!”
嘴里说着话,他已一马当先,入坑引路,席双慧、玄三冬及癫痴和尚师徒随后跟进,五个人步踵相连,顺着坑洞的坡势,竟是越走越往下。
这座废弃多日的矿坑,成漏斗状,入口处大,里头逐渐紧窄,不但空气混浊,而且光线极暗,地面坎坷不平之外,随处都有坍塌现象,偶而可见木桩散置、铲镐横抛,不过坑洞中却十分干燥,不似一般地穴那样潮湿腐霉。
一脚低一脚高的踩踏着,玄三冬忍不住问道:“我说谷老兄,山庄的位置在顶上,我们却往地底下走,是不是方向弄错了?”
前行的谷唳魂似乎对这条狭窄的坑道十分熟悉,他走得极快,头也不回的道:
“错不了,等到达前面的暗门之后,我们就该往上攀了端木子厚安慰着玄三冬道:”你宽念,三冬哥,这条密道,谷首座比谁都熟,他每年都要亲自来查看几次,为的就是保持它的畅通堪用,有时候或因风化坍损,谷首座全是自己动手修补,说句夸大点的话,他闭着一双眼亦可来去自如!啊翱辞樾蜗袷遣患伲忝乔魄疲叩谜獾壤浞ǎ钔言诠浼依锏暮蠡ㄔ啊鼻巴泛鋈灰涣粒揉暌呀疬∽佣度迹辛斯饬琳章罚卸奖悴簧伲匆簿呒竿芬笆蟆⒓钢或穑庑┬⌒笊即诜晌柚洌晨慈擞按贝被紊粒蛊挠械泖纫旃值奈兜馈?
就在快到坑洞尽头之前,谷唳魂停住脚步,向四周略一打量,来到左侧坑壁旁边,这一段坑壁,与坑洞中任何一处坑壁毫无二致,也是一样布满石砂硬土,也是相似的凸凹不平;他伸出双手,仔细在壁上触模,然后,突然运力一掀一扳,只听到“咔喳”一声轻响,一块伪装得非常巧妙的壁面已经被他取下——光景宛如他板落一方坑壁!
这块壁面,长宽各约四尺!其实乃是一边粘着土石的削薄铁板,铁板上下四角,各有卡荀突出,只要对准暗门两头的横槛暗槽,装卸皆极方便。
密门后头,现出一列窄小的石阶,沿阶直上,宛似垂链,曲折甚少,竟如登攀天梯;谷唳魂放回暗板,领先登阶,大家亦只能鱼贯而行,因为梯宽仅容一人,稍微不慎,肩膀就碰上两侧石壁,人在其间,免不了有种被幽闭的悸惧感。
别看这排石阶又窄又挤,却是步步高升,工程浩大,想当年,不知花了多少人力时间才能造成,回思那等不见天日,摩肩擦踵的辛劳苦况,便不累也累坏了……登着攀着,玄三冬不由喘了起来,他抹着汗水,气吁吁的问:“谷老兄,快到了吧?”
前行的谷唳魂笑了笑,声音在梯道中回响:“快了。”
玄三冬拼命咽着唾沫:“这列阶梯,不知共有多少级?”
在他身后的端木子厚应道:“六百九十七级,三冬哥。”
喊了一声天,玄三冬呐呐的道:“可是人工造的?该是神仙用法力辟建出来的才对,乖乖,在山月复里,又在这么狭隘的地方,竟能直上直下开出六百九十七级石阶!”
谷唳魂在前面道:“有时候,玄兄,人的力量亦是难以思议的,他们能够做出许多不可想像的事迹来,譬如愚公竟敢移山,你说对不对?”
听得出谷唳魂的语气中带有调侃的意味,玄三冬干笑着道:“结果还是神仙怜其愚鲁,代这糟老头移了……”谷唳魂道:“人定胜天,这不是另一种解释的方法?”
玄三冬经过这一阵毫不歇止的攀登,委实累得不轻,累得他连说话的精神都提不起来,人定胜天就人定胜天吧,他哼唧了几声,腰背弯屈得宛如一只活虾。
随行于后的端木子厚,暗中伸手扶在玄三冬腋下,硬是架着他往上拖,力量之大,几乎把玄三冬的脚跟都提离地面。
匆匆回头向端木子厚投注感激的一瞥,玄三冬心中固然充满了谢意,尤其惊异于这位大少主的劲道竟是如此雄浑——从外表看,委实叫人看不出来。
向上延伸的狭窄石阶,终于到了尽头,尽头处,由一块圆形的坚厚铁板卡盖着,谷唳魂熟练的握住铁板下的把手,往右一旋,又朝左三转,“砰”的一声脆响传出,铁盖已顺势掀开,他领着众人依序上去,这密洞的出口处,竟然在一个宽大檀木衣柜之内!
衣柜内挂着成挂的衣衫,谷唳魂拨开衣衫,推门而出,外面是一间宽敞却略嫌阴暗的卧室,孤灯孑然,一张古铜雕花的大床便摆在卧室正中,帐幔低垂,毫无声息,却不知道是否有人躺在床上。
这时,谷唳魂的表情不但是严肃,更在严肃中流露着极度虔诚谨敬的神色,非只他的模样如此,端木子厚亦是相同的反应。
观颜察色之下,玄三冬不由倏然一凛,这间卧室,莫不成就是“大虎头会”
的老当家端木尚英的寝居?
谷唳魂蹑着手脚来到床前,先将两边的帐幔掀起钩住,在房中微弱的光线映照下,一位须眉皆白,衰弱惟悴的老人正倚枕而卧,老人的形容非常削瘦,脸上皱纹深刻摺叠,皮肤松弛下垂,完全是一副油枯灯尽的写照,不寻常的却是他那一双眼角斜升的凤目,光芒灼亮,炯炯有神,锐利如两柄足透人心的利剑,现在,这双棱棱有威的眼睛就凝注在谷唳魂的面庞上,毫不稍瞬!轻轻缓缓的,谷唳魂在床前踏垫跪下,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隐的激动与伤感:“老爷子,我回来了,老爷子的交待都已办妥,大少主与癫痴师父也一同赶回来听候老爷子差遣,共维大局床上的端木尚英眨眨眼睛,向看了看,谷唳魂立刻会意,起来将床头的棉枕垫高,扶着老当家斜靠枕上,然后,垂手站到一边。
癫痴和尚趋前两步,双手合十,真情流露:“阿弥陀佛,老友别来竟是历经劫难,上天慈悲,对老友却何其不仁?”
在癫痴和尚的沉缓低语中,端木子厚扑前跪倒,泪流满面,咽泣着颤声低嚎:
“爹,爹爹碍…”端木尚英的视线又瞥向谷唳魂,显然含有询问之意,谷唳魂躬身道:“‘火云符令’已在‘妙香山’呈交大少主。”
目光望在癫痴和尚脸上,端木尚英十分艰难的翁动着口唇,像在和自己僵木的声带挣扎:“老癫……老癫……”癫痴和尚赶快趋前,强扮笑颜:“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用多说,一切全有谷唳魂和我帮着张罗!”
端木尚英起了一阵痰咳,谷唳魂迅速为老当家背后胸前一阵搓揉,癫痴和尚皱着眉道:“唳魂,你们当家的说话如此艰困,已有多少日子了?”
谷唤魂一边将端木尚英的姿势调整得更舒服些,边神情阴暗的道:“是最近大半年来的事,在我离开堂口的时候,老爷子还能勉强用简单的句子表达心意,不想经过这段辰光,竟是每下愈况……”癫痴和尚轻叹一声,俯道:“老友,眼看着一场江山之争即要爆发,你有什么话待告诉我?”
端木尚英双目倏睁,努力牵扯唇角,把一张干黄的脸孔涨得透了紫赤:
“遵……遵传统……整……整纲纪……”癫痴和尚肃穆的道:“你的意思,是要子厚接位,并惩处那些心怀二志,兴风作浪的人?”
端木尚英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缓慢又沉重的点了两下头。
略一迟疑,癫痴和尚接着道:“对于你那位二夫人与端木子刚,却待如何发落?”
憔悴的老脸上掠过一抹悲凉及痛苦交融的神色,端木尚英的视线却望向肃立一侧的谷唳魂,癫痴和尚心中一动,试探着问:“你是说,一切由唳魂代你裁夺?”
端木尚英闭闭眼睛又睁开,表示不错,谷唳魂连忙形容惶恐的道:“老爷子,我不能僭越——”目光中宛似爆出一溜火焰,端木尚英怒瞪着谷唳魂,谷唳魂心头一凛,只好默然退回;癫痴和尚接着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们当然依照你的意思去做,这里我要补充一点我的看法,老友,你的见解绝对正确,维道统、正纲纪,就应该这么办!”
端木尚英的表情中展现着慰藉,他逐一注视着床前的几张脸孔,脖颈间突出的喉结急速颤动:“你……你们……保……保重……”癫痴和尚和悦的笑道:
“老友,且请宽心养歇,静候佳音,我们必将全力以赴,尽扫妖氛,还你清平世界、明朗乾坤。”
于是,端木尚英枯槁的面孔上浮起一丝苦涩的笑颜,疲倦的合上两眼,谷唳魂与端木子厚双双上前,轻轻把枕头摆平,使端木尚英舒适的仰躺下来。
静立在房间一角的席双慧和玄三冬,这时才敢稍稍吁一口气,颇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癫痴和尚向谷唳魂点点头,低声道:“唳魂,可以开始了。”
谷唳魂道:“我们从前面侧门出去,在正式动手之前,我还有些话要向‘飞龙队’交待。”
癫痴和尚示意谷唳魂先行,谷唳魂昂首阔步,推开卧室房门跨到外间,外间布置成小花厅的格局,一名黑衣黑靴的彪形大汉正笔直站在小花厅的门边,谷唳魂这一跨出,尤其身后头尚跟着另一串人,不由把那黑衣大汉吓了一跳,他在俄顷的惊愕之后,也同时看清楚了各人的面目,那种迷惘诧异的神态,就更像大白天里遇到鬼了:“首座,这不是谷首座么?你你你……你却是如何进来的?”
谷唳魂瞄一眼对方绣缕于胸前的那条猩赤飞龙图案,淡淡的道:“久不相见了,尤大钊,你先别管我是怎么进来的,你们头儿在何处?”
那叫尤大钊的“飞龙十将”之一,赶忙又向癫痴和尚与端木子厚见过礼,才惴惴不安的道:“林头儿到膳堂吃饭去了,外面大厅正由施青松和胡海轮值,首座可吩咐他们两个去叫唤林头儿……首座,你们,呃,可是打后院窗户翻进来的?”
谷唳魂摇头道:“不是,后院墙高三丈,且绕竖得有铁钩刺丝,加上你们‘飞龙十将’不分日夜的派人巡守,又如何得以轻易进人?”
尤大钊搔着头道:“原是不错,近几日来更添加了两条凶猛无比的豹犬帮着守卫,但……首座,你们一大票人马草木不惊的都进来了,却也是事实啊!肮揉瓿磷帕车溃骸拔抑滥忝侵霸鹭兀还业睦延肓⒊∧忝且彩智宄浅J逼谥挥杏梅浅J侄涡惺拢瞬坏媚前阒苋耍焕弦右延汹土钕吕矗却箢龋懵砩先-治到以谇懊娲筇人?
尤大钊犹豫着道:“可是,首座……你也晓得我们‘飞龙队’是老爷子的贴身近卫,责任全在于维护老爷子安全,其他的事,我们恐怕不方便插手……”哼了哼,谷唳魂的腔调冷了:“我并没有叫‘飞龙队’去跟着卖命,我只是令你去传唤你们头儿,我有话要交代,尤大钊莫非我还指挥不动你、抑或你就能以代表你们头儿林蔚?”
癫痴和尚两眼瞪起,低喝一声:“还不快去?”
尤大钊不敢再多说什么,赶忙把通往大厅的沉厚栗木门打开,门边上,另两条黑衣汉子早就满脸狐疑的守在那里了,尤大钊凑到他两个伙计身旁,压着嗓门咕哝了一阵,其中一个微微点头,如飞而去。
另一个黑衣汉子似是有些不大甘服的直望着谷唳魂,既不过来行礼,甚至连招呼都不打,颇透着几分敌意,端本子厚不禁有气,他一向不善虚饰,心火上升,便已形于颜色!
谷唳魂当然看得出端木子厚的不快!他抛了个眼色,轻轻的道:“大少主且请息怒,不必和这些人一般见识,强敌当前,存亡之秋,先办正事要紧,等江山底定,有的是时间整顿教训!”
咬咬牙,端木子厚恨声道:“简直目中无人到了极处,嚣狂至此,岂可轻饶?”
谷唳魂平静的道:“至少他们对老爷子还算忠心耿耿,大少主,待我们全军出动之际,老爷子安危堪虑,尚有赖‘飞龙队’的人马出力效命,减我后顾之忧!”
癫痴和尚颔首道:“唳魂的话不错,子厚不可造次!”
大厅门外人影连闪,先前出去传话的那个黑衣人已经转回,后面还跟着另一个宽脸膛大块头的魁伟汉子,这汉子抢上两步,冲着谷唳魂、癫痴和尚、端木子厚三人唱名行礼,倒底是身份不同,举止也比较周全。
谷唳魂缓缓的道:“林蔚,外面的情况如何?”
这宽脸膛的大汉,正是“飞龙队”十将中的为首者:“人熊”林蔚,他也不再虚套,直来直去的道:“回禀首座,二当家他们早已严阵以待,布置就绪,只等着一决雌雄了!”
谷唳魂毫无表情的道:“我旗下的人马可已在严渡回来之前撤出?”
林蔚道:“不但‘黑旗堂’的弟兄已经撤走,连‘蓝旗堂’的人马也在玄堂主率领之下不知去向,首座,想都是首座预先做的安排?”
谷唳魂道:“不错,严渡一朝折返,即表示他们阴谋不曾得逞,回过头来准备孤注一掷,我岂可任由他们将我方实力逐一吞噬、各个击破!”
林蔚搓了搓手,哈下腰道:“首座,我们‘飞龙队’的立场,相信首座必能了解,老爷子的安危,乃是我们的重心所系,这次内哄,除了维护老爷子的责任,恐怕我们无力顾及其他——”谷唳魂冷冷的道:“把你请来,就是要告诉你这句话,林蔚,老爷子的安全,便重托‘飞龙队’各位了!”
干笑一声,林蔚忙道:“原是份内之事,敢不尽心尽力?”
谷唳魂转向癫痴和尚及端木子厚,神情凝重:“时辰到了,师父,大少主,请。”
一行人出了大厅,穿越广阔的前院,在林蔚亲送下经过那道高大坚实的围墙自侧门跨出,侧门亦是铁铸的,在他们身后铿然闭拢,似乎便成为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了。
端木子厚停步回头,有些伤感的道:“第一次,我觉得爹的‘虎庐’距着我竟这么遥远又陌生……”谷唳魂苦涩的一笑:“如果大事不成;大少主,你就会越发有这种感触了。”
癫痴和尚大声道:“不要说这些丧气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家豁力而上,至不济也要同那些叛逆贼子玉石俱焚,想捡便宜、挑现成,我老和尚头一个就不答应!”
憋了老半天的玄三冬立时接腔:“大师父说得是,人要全黑了心肝去伤天害理,假若尚能兜转玩妥,世间也就没有公义黑白可讲了,老天有眼,必将报应不爽!”
忽然,席双慧暗里扯了谷唳魂一把,目光流转,神色戒备:“附近有人——”
癫痴和尚呵呵笑道:“不错,而且人数不少,这样正好,该来的原该早来。”
夜暗中,像迅速吐放的花蕊,一朵朵赤红的焰苗从四周纷纷闪亮,有灯笼、有火把、也有粗大的牛脂蜡烛,于是,原来的昏暗朦胧已被逐走,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通明,恍若白昼般的通明,成排成队的汉子们,完全是一色一式的黑衣黑巾黑靴——“大虎头会”的制式穿着,而且已经布妥了阵形,四四方方的阵形,单只留着面向‘虎庐’的一个缺口。
站在方阵中央的,有那容貌清奇飘逸、颔蓄三绺青须的“大虎头会”二当家“剑胆”任雪樵,有那身着灰素衣裙、面如满月、丰腴白皙而气度雍容的端木尚英继室李湘云,也有那生像英俊峥嵘、形态高傲不群的端木子刚,当然,更缺不了严渡。
谷唳魂视线流转,低沉的道:“师父,情况还不算太坏。”
癫痴和尚的面孔,在一片青赤光焰的照耀下狞猛如狮,他镇定的道:“你看出了什么端倪?”
谷唳魂轻声道:“他们排出来的阵势只有两旗人马,除了严渡自己的‘紫旗堂’之外,仅得罗向敢的‘黄旗堂’兄弟,由此可见,翁悦三的‘白旗堂’及花昭的‘青旗堂’仍在观望之中,还不敢公然响应谋反,这对我们大有裨益,至少减去了部份压力!”
癫痴和尚颇为兴奋的道:“好极了,如今算起来应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你不是也有两旗人马在手么?”
点点头,谷唳魂道:“且看刑堂的动态如何,万一他们站在任雪樵和二少主那边,我们的处境就会十分艰苦了!”
双目瞪起,精芒如电闪射中,癫痴和尚重重的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风既起,我们还管它吹的是什么风向?”
这时,端木子厚在低促的道:“谷首座,任雪樵向这边走过来了,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无论什么场面,在开场之前,大部有段开场白,谷唳魂知道任雪樵也不会例外,问题在于这个场子一旦扯开,他委实不晓得还有什么言语能以济事?
任雪樵潇潇洒洒的走近,又潇潇洒洒的停步,举手投足之间,从容不迫,仿佛不是横在一场生死血战之前,而只是把晤老友那般轻松自在,他先含笑向癫痴和尚见礼,再招呼过端木子厚,然后,才目注谷唳魂——显然他颇为清楚欲对阵营的主角是谁——神态安详的道:“谷首座,这些日来出生入死,历尽艰险,也真叫辛苦你了。”
谷唳魂冷漠的道:“不敢,比乃全拜二当家所赠,侥幸过关,只是上邀苍天见怜,留我残命,能以回来为正义公理做个见证罢了!”
任雪樵不愠不火,仅乃炉火纯青的笑了笑:“观点不同,立场有异,其实谷首座你未免有些想他不开,当家的与二夫人是夫妻,大少主与二少主又都是当家的嫡亲骨血,谁来接任都不出当家的端木一系,说起来我们只算外人,争来争去,还是为他们一家子在争,因此你我之间的曲直,也就很难断言了。”
谷唳魂面无表情的道:“二当家此言,恕我不能苟同,所谓朝庭有法、江湖有道,我们虽然身在绿林,同样该论传规、重纲纪,上下既分,进而才长幼有序;老爷子人尚健在,且神智清明,二当家就逾越本份,公然抗令,以首领之尊破坏体制,分裂组合,却托词为端木一系争权益,这个权益,未免争得有些暧昧离谱了!”
任雪樵缓缓的道:“我说的句句是实,何来暧昧离谱之处?”
谷唳魂道:“方才我业已明言,上下既分,进而才长幼有序,二当家违背老爷子逾令,就是不分上下,阻止大少主接位反拥二少主继承,就是长幼无序,如此逆经叛道,如何叫人心服?”
脸色微微起了变化,任雪樵的声音也高了起来:“谷首座,不论怎么说,我们为的都是端木一家,并不曾吃里扒外,打谱另起炉灶,大任当前,唯有才者据之,子刚二少主才德双修,文武皆全,为什么不能执拿大位?”
谷唳魂冷冷的道:“因为能够作主决定这件事的人不是你,是老爷子;二当家,你身为龙头佐辅,居然另怀私心,用种种手段方法阻扰正当权位转移,更不惜引发连番血战以图达成你的目的,这等恶劣行为,已不止是离经叛道而已,正确的说,就是谋反!”任雪樵忽然仰天长笑:“就凭你一个堂主,也有资格定我的罪名?”于是,端木子厚踏前一步,大声道:“当然有资格,我爹和我共同授予谷首座肃清叛逆、定帮安堂的权责!”任雪樵傲然道:“大少主,老爷子病入膏肓,一息奄奄,不但瘦骨支离,尤其神智昏迷,他的乱命我们可以不从,至于你,在我眼里你只是少主的身份,还不配冲着我发号施令!”
谷唳魂道:“二当家,老子已经亲谕由大少主接掌其位——”一拂衣袖,任雪樵鄙夷的道:“谁看见、谁听见了?”谷唳魂重重的道:“我!”冷笑一声,任雪樵连连摇头:“你的证言不能算数,利害所在,你当然是帮着大少主说话!”
简直是在血口喷人了,癫痴和尚愤怒的道:“任雪樵,我也亲见亲闻你们老当家的嘱咐,这该够了?”任雪樵沉下脸道:“大师父,你的话更不能信,天下岂有做师父不想有个尊贵徒弟的?出家人要把名利看淡,一味的附炎趋势,就没有禅味了!”
癫痴和尚气极反笑:“好个尖舌利嘴的东西,做贼的竟然喊抓贼,反待倒打我老僧一扒,任雪樵,只怕称不了你的心,如不得你的愿!”
端木子厚朝着站在远处,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端木子刚大叫:“刚弟,你不要被他们蒙骗了,这些居心叵测的虎狼之辈只是把你当成幌子,做个名目,一待夺权成功,他们必然会另施手段坑害你与二娘,把端木家的大好基业侵占入手!”
端木子刚仰着头,背着手,爱搭不理的笑了笑:“我也不是三岁孩子,大哥,你这番挑拨离间岂不是显得太幼稚了?”
一颗心倏往下沉,端木子厚刹时间似乎不认识他这位弟弟了,这就是端木子刚?是向来与他如此亲近,白天缠着他闹、夜晚抱着他困的弟弟?是什么原因,什么力量一下子就能把骨肉拆散、兄弟分离?又是什么缘由促使亲情激化为仇恨、爱悦蜕变成憎恶?老天,人心人性,竟是这般诡异难测?
谷唳魂看不过去,凛烈的接口道:“二少主,请你体念亲恩,遵从传统,不要做糊涂事而令亲痛仇快,端木家的兴衰离合,只在你一念之间,请三思!”
端木子刚双目中宛似燃烧着熊熊火焰,他面孔僵扭,略带激动的道:“谷唳魂,你少给我来这一套,谁不知道你一向就褊袒我哥哥?小的时候你屈护他、长大了你巴结他,你什么居心认为我不明白?你是指望他一朝出了头可以顺势一步登天,可以挟之自重,说不定更想取而代之,要说别具异心,你才是第一个!”
端木子厚嘶哑的叫:“刚弟,你休要胡言乱语,血口喷人,谷首座忠肝义胆,赤心可昭日月,他若是有你说的这种打算,早就可以成事了,何须耗到今天?”
端木子刚盛气凌人的道:“你们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满口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的男盗女娼,以为我好吃好欺,就想独霸江山?叫你们做得美梦,爹的基业不是你一个人能以侵占的,还有娘、还有我,我们母子俩的份量总比你一个人来得重,由我当家有什么不对?你瞎编爹的乱命,就待独吃独吞?哼哼,我让你扫地出门,连边都沾不上!”
噎窒一声,端木子厚又是痛心、又是悲愤,腔调都不由发了抖:“刚弟,你你……你怎能这样是非不分的说话?你要爹的基业,我可以给你,只待把这些奸佞清除,叛逆论罪,你想怎么办我都依你——”“呸”的吐了口唾沫在地下,端木子刚不依不饶的道:“你收收吧,我的好哥哥,谁是奸佞、谁又是叛逆?你打的主意,左右不过是想分化拥戴我母子的力量,借机迫害这些忠心耿耿的血性兄弟,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你就大错特错了!”
于是,癫痴和尚宣了一声佛号,浩然长叹:“子厚,不必再说了,魔生在心,邪化为灵,他们是彻头彻尾,里里外外都沦于异端,不以霹雳雷火,只怕震不醒那一片沉昧……”端木子厚哽咽着:“师父……我……我……”这时,谷唳魂面向他们老当家的继室夫人李湘云,语声铿锵的道:“二夫人,一场惨烈的内斗,连番的血雨腥风即将展开,二夫人你就不谋制止之道,待眼睁睁的看着生灵涂炭、手足相残?”
面如满月,丰腴白皙的李湘云,神色之间透着三分痛苦,七分无奈,她沙哑的启口道:“谷首座,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你也不能完全怪我,子刚是打我肚皮生养出来,当然我希望他有出息、有光彩,好处不该叫子厚一个人占了,老爷子不替子刚作主,我这做娘的总不能也不管……”谷唳魂阴沉的道:“二少主的名责权益早有定规,二夫人不会不知道,甚至连二夫人将来的地位称呼老爷子亦经安排妥贴,除了大少主当家之外,二夫人母子可谓毫无逊色之处,二夫人若尚不满足,更串缀二少主出面争位夺权,兵戈相见以后,必是元气大损,两败俱伤,恐怕对二夫人母子,亦不是桩好事!”
李湘云唇角痉挛,语声艰涩的道:“我不知道……我,我只是替我儿子着想……我原也不曾料到会闹成这样……”这个女人显然是身不由主,难以控制局势了,谷唳魂侧脸望了望端木子厚,端木子厚沉重的摇摇头,十分悲哀的道:
“大概避免不了一场火并……”癫痴和尚严肃的道:“天下原有些无奈的事,子厚,我们本来就是为这个而来!”
对面,任雪樵好整以暇的道:“谷首座,如果你们现在回心转意,还来得及,我答应各位可以全身而退!”
谷唳魂道:“这是个并不可笑的笑话,二当家。”
任雪樵仍然忍耐着:“你不曾想想,谷首座,一旦血刃相向,只怕贵方获胜的比算不大?”
谷唳魂平静的道:“我的看法正好与你相反,二当家,似乎你们没有多少成功的机会。”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严渡,此刻趋向前来,在任雪樵耳边细声咕哝了几下,然后冲着谷唳魂皮里阳秋的笑了笑,故做从容的道:“首座,终于还是逼到这最后一关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就是这么码事,我知道你决不回头,也决不妥胁,所以,便刀口下分强弱吧!”
谷唳魂淡淡的道:“我们个人之间,尚有许多血债要清算,严渡,无论孰胜孰负,你都逃不过今晚!”
尽管心里发毛,背脊泛凉,严渡表面上却纹丝不露,他啼啼笑道:“只要你有这个本事与能耐,首座,姓严的皱皱眉头就不算是条汉子!”
谷唳魂不屑的道:“你从来都不算条汉子,严渡,你只是个道地龌龊、手段阴毒的势利奴才!”
呵呵大笑,癫痴和尚开怀的道:“好,骂得好,骂得痛快!”
严渡就算再是深沉老辣,脸皮厚韧,当着众人面前受此斥辱,亦未免有些承担不住,他在容颜大变之余,目光瞥处,正好迎住席双慧那股似笑非笑却充满讥诮的眼神!
伸出手去,这位“大虎头会”的“紫旗堂”堂主点指如戟,恨不能戳上席双慧的鼻端;他咬牙切齿,形色凶恶的咆哮:“贱人,你不要在那里幸灾乐祸、推波助澜,我早就怀疑你是吃里扒外、暗中勾结姓谷的一伙人在此卧底,如今证明果然不错,你这种背信倒戈的行为,我必定要你付出惨痛代价!”
席双慧不愠不怒,闲闲淡淡的道:“只要你过得了谷壮士那一关,我便任你处置;严堂主,你最好收收心、平平气,眼前还有比你对付我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办,可不是恼羞成怒、迁恨于人的时候!”目注席双慧,任雪樵静静的道:“是什么原因使你背弃了我们?”席双慧清晰的道:“我看不惯你们的作风,不能忍受你们的居心;强以暴力抑压公义、扭曲传统,却美名饰词于机运的移转、朝代的自然更选,捧一个假象出来做为造反的借口,而其中充满的只是贪婪、私欲和专独,这一套里外迥异的观念我难以认同,就是这么码事!”
任雪樵冷森的道:“但你收受了我们的报酬,席姑娘,喝纣王的水怎能说纣王无道?”席双慧干脆的道:“金银财宝仅是一时的贿赂手段,它可以暂且蒙蔽一个人的心智,满足一个人的虚荣,却不能永远掩饰这个人的天良,二当家,我这样解释应该很清楚了吧?”
吁了口气,任雪樵摇头道:“这是一次教训,女人决不可共大事——”席双慧微微笑道:“因为女人心思灵巧,禀性善良,她们很容易就倾向于正确的一方——虽然偶而也受到诱惑!”
任雪樵又面对谷唳瑰,生硬的道:“再没有圜转余地了么?”
谷唳魂以同样生硬的语调道:“如果你们放弃顽抗,自愿听候按律处置的话,流血仍可避免。”
笑了笑,任雪樵道:“这也是一个并不可笑的笑话,而且,谷首座,你大概搞错了,我们并非是‘顽抗’,乃是在攻击,说到顽抗,恐怕是你们各位!”
谷唳魂刚想说什么,任雪樵已蓦然后退,左臂立时高举,形容倏变,狞厉如虎:“紫黄两旗属下二十一名头领出列上阵!”
灯火通明的方阵之中,马上人影闪掠,溜溜寒芒随着身形的奔动做着不规则的炫映,清脆的金铁碰撞声细碎响起,一片杀气,顿时笼罩全场!
谷唳魂向端木子厚点点头,端木子厚迅速踏前三步,右手高举,瞋目大吼:
“‘大虎头会’镇帮信物‘火云符令’在此,执令堵如同魁首亲临——我是端木子厚,老当家指定的继承人,凡我帮众,谁敢谋反?”
谷唳魂跟着以一种冷利得仿佛刀锋般的语声道:“只要现在放下兵器,月兑离叛党者,可以免予追究,一概宽赦,否则,在‘大虎头会’铁律之下,必以聚伙颠覆叛逆之罪,不分首从,俱斩无贷!盎鸷斓墓饣酝掏伦徘嗌难婷纾从吃诙四咀雍窀呔俚摹盎鹪品睢庇衽浦希铎派磷爬炖斐嗝ⅲ鹚葡恃髯稍品擅裕由瞎揉昴堑壤淇峁丫木妫稣蟮亩幻狡旌檬郑徽馔回5谋浠鹕澹褂幸淮蟀肟加淘テ鹄矗?
任雪樵一看不是路数,不由提高了嗓门:“别听他的,还不赶快按计行事—
—”“事”字堪堪迸出他的齿缝蓝汪汪4的冷电已暴斩而至——谷唳魂首先发难,正是擒贼先擒王,冲着任雪樵杀到——任雪樵素有“剑胆”之称,剑上功夫自为一绝,谷唳魂的斧刃翩飞之下,他身旋如风,一对同阔三寸,长只尺半的锋利阴阳剑已然出鞘,锋镝凝气,锐尖洒芒,却是好不潇洒凌厉!
严渡在那边相当沉得住气,他不慌不忙的从怀中取出一只铜哨,凑在唇上连续吹出三声短音,在方阵外面的黑暗中,突起一阵衣袂兜风声响,三条人影已如同大鸟般飞落,玄三冬睁眼一看,几乎就喊了声娘亲——这三个不速之客,赫然竟是“九幽三魔”!
“九幽三魔”为首的熊百君足尖甫一沾地,手上那把活月兑可以劈山的巨号“三环大砍刀”已找着对象,他半点不磨蹭,冲着谷唳魂便上!
癫痴和尚更不闲着,只见他微跨一步,人已仿若祭起“缩地术”一样来到丈许之外,又粗又沉的亮银禅杖“哗啦啦”一声抖动,硬是把熊百君截了下来!
跟在熊百君后面的巴老淦与卜奇,只在刹那的怔愕间立刻双双发一声虎吼—
—巴老淦早已戴上他那双名叫“死巴掌”的老牛皮手套,随着吼喝便扑向了癫痴和尚,卜奇更不噜嗦,粗若儿臂似的纯钢三节棍翻腾有如蛇矫,兜头盖顶就对着大和尚狠狠砸落!
亮银的禅杖像是激流中的漩涡般盘飞起来,由内而外,瞬息已形成一圈又一圈的光环,大环套着小环,劲力挟着罡气在呼啸澎湃,仿佛狂风暴雨,涛涌浪翻,声势几可拔山!
熊百君怒骂一声“老秃驴”,也不管自己的身份尊严,索兴顺水推舟,打蛇随棍上,哥三个居然一个不退,三人一体的围住癫痴和尚拼成一团!
严渡依旧泰山笃定的站在原处,他拿起哨子,又吹出一声刺耳的长音——于是,夜色中但闻飞腾之声不绝,“长山孤鹤”霍伯南、“飞龙卷”雷同风相继而至,两个人尽管来势汹汹,却不知怎的令人觉得有几分色厉内荏的味道。
玄三冬见状之,先往手心吐了口垂唾沫,才恶狠狠的一捋衣袖:“大少主,这两块不像人样的东西,便由我玄某人去打发便了!”
席双慧轻声道:“玄壮士,不要急,你最好只对付其中之一,否则,怕你挡不下来。”
端木子厚颔首道:“不错,但对方却不一定会按规矩上阵……”玄三冬胸膛挺起,肚皮凸出,一派豪气干云的模样:“二位宽心,我先上去试试,如若不成,席姑娘再好歹为我打个接应;瞧那两号人物的德性,亦未必然就有三头六臂的法力,说不定我能拔得头筹——”席双慧道:“适当的时候我一定出手,玄壮士,你要记住千万不可贪功急进,以免为对方所乘;眼前这两个人,那缺手少腿的一个,是‘长山孤鹤’霍伯南,身子壮实的那个是‘飞龙卷’雷同风,二人都有相当不错的功夫,一旦交手,切忌大意轻敌!”
玄三冬答应一声,旋地锥正指向前,形若一头受激发怒的犀牛,对着方待夹攻谷唳魂的霍伯南与雷同风冲了过去!
霍伯南的镔铁拐刚待挑起,玄三冬的家伙已到了他的肋侧,雷同风大吼一声,“霹雳腿”交击如雷,滚石般抢先卷向了玄三冬!
双方甫始接触,玄三冬已感到对方的压力不轻,应付起来实在毫无制胜把握,但他却豁出去了,锥身横扫斜带,寒光一溜,竟在抵挡雷风同攻势的同时,硬截本待另择对象的霍伯南。
整个的局势变得十分微妙,谷唳魂力拼任雪樵,暂时是个不分高下的情况,癫痴和尚怒斗“九幽三魔”,亦仅显得稍见吃力而已,玄三冬当然很快便落了下风,而其他“紫旗堂”与“黄旗堂”的两路人马,虽然有着隐隐的骚动,却尚没有起事的迹象,严渡表面沉着如故,内心里已生警惕,他明白,自己这边的两支人马,是被端木子厚的“火云符令”镇慑住了,至少,眼前是被镇慑住了!
谷唳魂在斧闪斧旋间,仍然留心头上四周形势的变化,他也肚里有数,像目下这种对持的场面,万万不能长久拖延下去,此刻对方的两旗弟兄固已慑伏于“火云符令”之前,但能够压制到什么时候实难逆料,只要他们带头的人再加煽动或是胁迫,情形可能说变就变,那时再想镇压,怕就有若决堤洪涛,一发不可收拾,而最好的遏阻方法仅有一个——速战速决,擒贼擒王,群龙无首之后,自难兴风作浪!
他是这样的打算,那边癫痴和尚亦是相同的念头,亮银禅杖翻起一片光云上扬,光云乍疏,又似飞奔的流瀑泻落,熊百君与卜奇怒骂着双双避让,巴老淦却凶性大发,贴着纵横的杖影劲波倏然由外向内倒翻,戴着老牛皮套的两只大手,一只硬抓杖杆,另一只则有如巨灵之爪,猛一记拍扣癫痴和尚的脑门!
巴老淦的反应,乃是正中和尚下怀,他之所以这般使力运招,目的就是想逼迫对方冒险进击,巴老淦的掌势拍来,他不退反上,右手暴起,却是仅伸一指,一指如戟指天,“噗”的一声竟然透过敌人的坚韧牛皮手套,对穿出掌背之后!
癫痴和尚的这一指,名叫“洞天指”,是他半生以来苦练有成的几种绝活之一,聚气于指,硬如精钢,休说一付老牛皮手套,就是石板木革,也一样应指洞穿不误!
巴老淦不曾料到对方竟有这么一种功夫,在左手猝起的剧痛下,眼看着鲜血标溅,握住癫痴和尚杖杆的右手亦同时被一股其大无比的反弹力道震月兑,他怪号如啸,身形踉跄后退,癫痴和尚大笑一声,半旋步,右膝骤顶杖杆,杆底的锥座倏扬,猛然插入巴老淦的胸膛又飞快月兑出,血似泉涌里,巴老淦的号叫声立时就转为哀嗥了!
熊百君和卜奇做梦也没想到他兄弟俩只退了这么一退,与巴老淦已成永诀,见状之下不由四只牛眼全泛了赤,卜奇先是切齿如挫,纯钢三节棍兜向和尚背脊,同时身形打横,像是一轮旋飞的风车死力冲撞上去!
拿人肉换人肉;癫痴和尚更不含糊,他的禅杖贴背滚翻,“当”的一记金铁撞响中火花飞溅,右掌运足“大力千斤掌”劲,仿佛巨杵捣山般奋力劈斩,于是,那一声沉闷的重击声便震人心弦的传出,和尚蓦退三步,脸色泛白,卜奇却手舞足蹈的抛飞出去,在空中的每一翻滚,都洒下大蓬的血雨!
大砍刀便在这时像煞飞虹经天,在虚实不定的光华闪烁里罩向癫痴和尚,和尚竟弹跃而起,投入那漫空的冷电寒芒之中,佛门禅杖于斗然间映炫出圈圈灵辉异彩,如金顶灯现,若泛月浮沉,密密相连,环环互套,浑厚强劲的罡力则在光圈中呼啸激荡——这一式“佛笑圆穹”,业已将和尚几十年的功力化为一掷!
闪耀变幻的光亮聚而又散,如波如絮,赤漓漓的鲜血也在交织挥洒,熊百君半声不响的横出丈许之外,形状怪异的蜷曲成一团,看上,几乎就像一个巨号的、经过一番搓揉撕扯的布玩偶,他仍旧握着他的大砍刀,但是,砍刀拖在地下,却似黯然无光了。
癫痴和尚也不完整,胸前背后,各翻卷着半尺多长的血口子,皮开肉绽的伤痕颤蠕着赤红的肌脂,瞧着好不怕人,他却恍同不觉,除了脸色不对之外,倒似割开的人肉不在他身上一般。
端木子厚一见心惊,方才抖着嗓门喊了一声“师父”,那边霍伯南的镔铁拐已在十七次石火似的点戳下捣中玄三冬左肋,骨骼断裂的清脆声刺耳的响起,玄三冬的一张脸孔已经刹时走了样!
雷同风瞋目暴叱,“霹雳锤”趁隙砸落,光景是待打落水狗,要乘玄三冬弯腰屈背的当口永绝后患!
那一朵白云就在此际飘了过来,白云却不是柔软的,尤其不是虚无的,白云带刺,刺是一蓬如雨也似的淬毒针芒,是跟在针芒后面的一对“流星胆”!
雷同风怪叫着急速跃开,霍伯南却在退闪的同时重又扑上,拐飞拐舞,怒迎半截腰里插手的席双慧,而玄三冬咬牙忍痛,就地一个翻滚,竟悍不畏死的一把抱住雷同风的双腿!
这位“飞龙卷”顿时又惊又怒,大吼声里,双锤狠砸,玄三冬全力钻进人家的裤裆之下,也不管锤势如雷,足可要命,只是双手握锥,使力捅向姓雷的小月复。
雷同风那一声长嚎,简直就不像是从人嘴里发出来的,玄三冬的“旋地锥”
一下子旋进了他的月复腔,他的两只重锤却稍差一线未能击实玄三冬的背脊,因为在隔着那一线之差的时候,雷同风的身子业已腾空而起——当然不是他自己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蹦起,乃是被癫痴和尚横出一杖送上天的!
现在,不止严渡沉不住气,连与谷唳魂苦斗中的任雪樵也变了颜色,双剑挥霍攻拒间,他不由瞋目大叫:“严渡,还不倾力发动,全军上阵!”
严渡后撤几步,扯开嗓子嘶吼:“向敢,罗向敢,你的人马上派出,立时冲杀;本堂各头领听着,卓鼎率‘四象刀’围攻谷唳魂、‘左弦月’‘狂虎’‘癫狼’‘断首六煞’合击老秃驴,谁要犹豫不前,阵前立斩!”
在他一叠声昂厉的催促下,“紫旗堂”已有十多条大汉趔趔趄趄的走了出来,“黄旗堂”的阵势中也零零散散出来十几号人物,为首的是一个精瘦枯干的中年角色,那人一张瘦脸本就黄中透灰,这时却更是灰黄搅合,不成颜色了;严渡狠瞪了对方一眼,火爆的道:“罗向敢,事到如今,你尚有什么可迟疑的?咱们同在一条船上,顺风顺水则共抵彼岸,船破帆落就一齐沉底,想图侥幸,不但没这种便宜,而且谁也饶不了你!”
那人,敢情正是“黄旗堂”的堂主罗向敢,他冲着严渡叹了口气,形容惨淡的道:“老严,大势的演变,似乎不像你原先估量的那么乐观,连番失算之下,我早就劝你及时转舵收手,你偏偏不听,愣要拖我下水,真是害苦我了……”严渡脸色大变,怒极反笑:“此时此地,罗向敢,再放这些浑屁岂不等于白搭?荣华富贵也是你想要的,哪一个又逼着你趟浑水来?如今血刃已接,势成骑虎,由不得你退缩苟免!”
罗向敢吸了口气,沙沙的道:“你就是不肯罢休,我……我认命也就是了。”
严渡冷然道:“端木子厚便交你处置,记得务必斩草除根,不留活口!”
这是一着狠棋,一着逼迫罗向敢再无回头机会的狠棋,只要他率同手下侵犯了端木子厚,无论侵犯的程度如何,则逆迹铁铸,事实如山,就一辈子不能翻案了!
咬咬牙,罗向敢不情不愿的转回身去,朝着他所属的一干头领下令:“兄弟们,跟着我上,半圆阵!”
虽然受伤,却威猛不灭的癫痴和尚,此刻横走一步,佛门禅杖一手擎起,护在端木子厚身前,气势颇似把守南天门,不许妖丑过关的金甲神将!
于是,谷唳魂的双刃斧回旋流飞,人却往左侧暴掠七尺,不等任雪樵追上,他抛臂抖手,一枚制钱大小,厚约寸许,用陶瓷烧成的扁圆形“饼子哨”已兜空飞出;这种“饼子哨”上留得有六个角度斜通的气孔,当它迎空旋走的时候,空气急速灌入,便会发出极为怪异特殊的声响,有如雁唳鹰嘶,持续不绝,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
当任雪樵再次缠上谷唳魂的俄顷,“饼子哨”的信号已有了立即的反应——
从山庄两旁的高墙顶端,迅速亮起一片状若繁星似的灯海,光影摇晃里,墙头上排列着只露出上半身的黑巾汉子,或是刀枪并举,或是弓弩瞄指,刃芒簇焰,寒辉交映,显然,这是谷唳魂早已安排下的伏兵——他个人所率的“黑旗堂”弟子与“蓝旗堂”玄刀爷的人马,业已联手上阵了!
严渡当然也曾料到谷唳魂的这一着,因为自恃外援雄厚,本身的基本实力不弱,他一直没有太把对方这两支人马放在心,以为大不了列阵拼杀一场,只要把几个首要人物制服,余下的帮众便可不击而溃,但他却未能预见外援的损失惨重,已遭渐次削薄,而本身的班底又临阵怯场,受慑于历久以来正宗主子的权威之下,变得不堪重用,两相比较,人长我消,眼前的形势,已见不妙。
“黑旗堂”和“蓝旗堂”的伏兵出现,整个情况与气氛马上有了逆转,谷唳魂一边豁战,口里仍不闲着:“罗向敢,悬崖勒马,时犹未晚,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你现在放下兵器,退出叛帮,我可以担保你将功折罪,从轻发落。”
正在满心惶恐、举棋不定的罗向敢,闻言之下,不由两眼倏亮,但免不了仍有些怀疑!
“首座,你的话可能做数?”
端木子厚适时宏声道:“自可做数,谷首座的决定,便代表我父子的意见!”
那一头,严渡双目泛赤,狠厉的咆哮:“罗向敢,你敢违诺背信,临阵变节?”
理也不理严渡的吆喝,罗向敢首先唯唯一声丢下自己手上的武器,大步走回旗下阵营,边双臂伸展,一叠声的叱叫:“‘黄旗堂’的兄弟们,人不如旧,衣不如新哪,还是老当家待我们情深义重;悔不该受人瞒骗诱惑,险些便做出对不起老爷子与大少主的事来,大伙听着啦,放下家伙,带罪立功,我们这一辈子都是老当家和大少主的忠实部属……”话还没有说完,金铁坠地的声音已经此起彼落,响成一片,真个兵败如山倒不是?仅这一眨眼的功夫,“黄旗堂”的人马便通通缴械之外又转了风向!严渡几乎要气疯了,他凸突着眼珠,面孔扭曲,嘴巴歪斜,指着罗向敢嘶吼:“你你你……你这贪生怕死、卖友求荣的畜牲,罗向敢,你会不得好死,你要遭报应的碍…”罗向敢双手背负身后,仰首以一种既缓慢、又冷淡的语气道:“老严,你自己曾说过,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性命交关的事,若眼看求不得功名利禄,谁还愿意拿命去争?你,休了也罢!”
额头暴浮着粗大的筋络,脸上五官扯离了原位,严渡的模样已不像严渡了:
“罗向敢,你等着,我誓必要你受到惩罚——”惩罚立时就临了头——却不是对罗向敢;只见从四周的屋宇内、弄巷间、幽蔽处,一波又一波的黑衣大汉潮水般涌将出来,兵刃闪动,枪戟如林,很快便布成了一个庞大的圆阵,被围在阵中心的不是端木子厚师徒,却是仍在进退维谷的“紫旗堂”上下。
是的,这都是“大虎头会”“白旗堂”与“青旗堂”的人马,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刑堂大掌法车万山,以及两堂的堂主翁悦三、花昭。
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两堂的阵势一摆,予头所指,业已分明。
严渡不由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气顺着脊梁往上升,向来的精明与老辣顿时起了翻腾,再也保持不住那份从容,再也摆布不出那种深沉,尊严威仪亦一下子化为乌有,他仓皇前奔,又踉跄后退,竟已不知往何处走去,惊震悸惧之情溢于言表,活月兑是一个刚死了亲娘的孤哀子,就有那等六神无主法——整个局面的突变,竟是如此冷酷寡绝,冷酷寡绝到任是他严渡也在精神上难以承受。
谷唳魂知道大势逆顺,已到了决定性的关头,如果此时能够除去任雪樵,或者至多伤及任雪樵,都对已方求胜的进展有着莫大助益,甚且落得玉石俱焚,亦可在所不惜——他的身形猝然高腾,在半空中有如陀螺一样飞旋而下,斧刃围绕着他的躯体流转炫闪,蓝芒森森,如电似焰,接着下来的,便必然是一斧暴出,势逾千钧——这一招“大劈山”的运用法则与其精妙之处,任雪樵深为了解,但了解是了解,能否躲他得过,却是一码事了;谷唳魂的动作才起,这位“大虎头会”的二当家已猛然一个斜步,身子外掠中嘴里大喝:“且慢——”谷唳魂弓背吸月复,左手蓦托右腕,大旋身,硬是一个斤斗之下收住了欲发未发的势子,他拄斧于地,冷眼注视着任雪樵,不出一言。
短阔的双剑垂搭身下,正如任雪樵现在沮丧灰黯的形色;严渡一个箭步抢到任雪樵身边,几乎是声泪俱下:“二当家、二当家,你可不能半途而废,再接再励,事情仍有可为碍…”任雪樵早已失去他一贯的雍容潇洒,他惨淡一笑,噎着声道:“老严,起事迄今,仅止半途,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莫非你还看不出大势已去?”
严渡椎心沥血的嘶嚎着:“不,决未到此地步,二当家,我们不能放弃,我们还有‘紫旗堂’的本部人马足资一搏,百夫拼命,万夫莫敌,二当家,我们一定要坚持到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任雪樵深深叹了口气,目光悲凉的移向李湘云母子那边,略略提高了嗓音:
“二夫人及二少主,形势至此,再战亦仅为困兽之斗,不知二位的尊见如何?”
李湘云容颜凄怆,垂首无语,端木子刚转首四顾,亦绝望的摇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认了;天下事,没有那个福份,便强求不得……任二叔,一切你看着办吧……”不待任雪樵回答,严渡已两眼血红,发了狂似的吼叫起来:
“你们认了?你们认了我可不认,到底是一家人,关起门来好说话,却把另外这些卖力效命的兄弟朝哪里摆?你们全是懦夫,全是一批畏首畏尾的窝囊废,你们去跪地求饶、去叩头领罪吧,我决不屈服,‘紫旗堂’的兄弟们,大家跟着我—
—嗷……”“我”字的音韵尚在唇边袅绕,严渡已蓦地弯下腰来,两眼圆瞪,歪曲着一张脸孔似乎不敢置信的望着那柄短阔的剑刃正自他的月复部缓缓抽出——任雪樵冷酷的注视着他,终于猛力将短剑拔回。
严渡的身子连续起了几次痉挛,他喉头不住咕噜作响,张开双手,好像要抓攫什么,却只十指弯曲,空无所得的委顿下去……此时,刑堂的大掌法、身形魁梧的车万山朝后挥了挥手,四名牛高马大的刑堂执事已经五花大绑的押出一个人来,谷唳魂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别个,竟是他那恩将仇报、见利背义的老属下毛宇!
早已停了手的“长山孤鹤”霍伯南,不禁太息浩叹,冲着对面的席双慧耸肩苦笑,席双慧则撇撇唇角,扭过脸去。
于是,又是一阵金铁坠地的声音响起,“紫旗堂”的人马亦开始纷纷丢下兵器……不知是谁开的头,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场中的方阵业已解散,其他四旗的弟兄涌了过来,刑堂的车万山当仁不让的负起指挥善后的责任:收械押人,调动人手,指派任务,嗓门吆喝得又亮又响,颇像那么回事。
玄三冬已接受过初步治疗,人躺在担架上固然龇牙咧嘴,但眉宇唇角之间,却隐含笑意……癫痴和尚与端木子厚师徒,早被大群的会友簇拥着进入“虎庐”
——约莫是去向老当家端木尚英贺喜报捷去了吧!
混乱的场面里人来人往,呼喝叫嚷之声不绝,在那一片奇突实做作的喧闹中,只有一个人悄生生的默立着凝视谷唳魂,她站在那儿,白衣赛雪,清灵出尘,真似来自九穹的云姣。
谷唳魂忍不住心头一阵激动,快步走了过去,远远,他伸出了双手,远远,另一双手向他迎来,当四只手接合的一刹,彼此形神震颤、心犀相通,便都知道再也难舍难分。
于是,身外的嘈杂仿佛已隔入一层幻幕之外,谷唳魂与席双慧脚下似是踏着飘絮,并肩行向幽暗的一隅,两个人同时在想——要能像这样相依相偎一辈子,该有多好!
—全文完—-
(武侠屋扫校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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