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力家的这五天里,潘三娘用一种不寻常的方法来替何敢祛除体内余毒,每日三次给何敢服食好几样罕见草药熬煮成的辛辣场汁外,并特制一只顶端露孔便于伸头出来的大木桶为何敢“蒸薰”;这只特大号的木桶底部遍留洞眼,摆在一口盛满清水的大锅之上,锅下是炉灶,火一燃起,水沸气升,何敢就每天一次,每次一个时辰坐进桶里享受这类似“气浴”
般的蒸薰,在高热的水气冲腾下,不止汗毛扩张,汗出如浆,涤除了大量陈污积垢,更在垢腻搀杂着带有恶臭的黄绿色粘液;每在蒸童过后,何敢都觉得十分疲乏,但却舒适畅快无比,他知道残留体内的余毒,就会这么排除殆尽了。
潘三娘给予何敢的饮食,严苛到决不似招待客人应有的内容,甚至连客人的仆众都不该受到如此待遇——一日只有两顿,顿顿一个式样;稀粥一碗,果子两枚;她把何敢当做苦行僧看啦。这样的折腾,何敢不觉甚苦,整日价饿是饿,精神却极其抖擞,体气亦颇为充沛,以前总感到胸隔闷怄,腑脏滞重,现在已完全消失,继之而起的是恁般清爽顺遂的康朗状况,吸一口气,仿佛也透着花香。
现在,何敢正喝完了药对,抹着嘴朝屋外走,也只是刚刚踏出门槛,一个日常派来侍候他的力府老家人阿根业已急匆匆的迎面而来,神色间且透露着相当的惊惶。
站住,何敢笑吟吟的道:
“阿根,什么事这般急毛蹿火的呀?”
花白头发的阿根一步抢了过来,伸出双手便将何敢往房里推,边低促的道:
“进屋再说,何爷,进屋再说!”
进到屋里,阿根先把房门关好,然后才转脸对着何敢道:
“何爷,情形不大妙,我家夫人交代小的赶紧过来知会何爷一声,如未得到通报,千万别走出房门,以免和那些人碰上……”
何敢不解的问:
“谁是‘那些人’?为什么又不能朝面?”
阿根忙道:
“就在先前一刻,‘八幡会’的人马到来我家啦,乖乖,簇簇拥拥的是个叫马什么生的人物!”
何敢月兑口道:
“马无生?”
连连点头,阿根道:
“对,对,就叫马无生,瘦高条的个子,白惨惨的一张马脸,下巴刮得青虚虚的,两只眼珠直定定的好像不会转动,看上去委实吓人……”
何敢搓着手道:
“他娘,这些邪盖龟孙怎会模到此地来?莫非他们对力兄起了什么疑心?”
阿根是力家多年的老仆,也是力向双夫妇信得过的人,何敢与金铃的事他都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何敢这一说,他立时做了解释:
“小的看‘八幡会’那伙人不见得是对我家老爷起了疑,他们是由白不凡白爷领着来的,所谓行客拜坐客嘛,大概是来礼貌一番……”
何敢笑了笑,道:
“金铃姑娘呢?”
阿根道:
“夫人也派了她身边的春荷去知会金姑娘了,此刻约莫与何爷一样窝在房里。”
心中有些不是味,何敢一坐到床铺上,喃喃咒骂:
“阴魂不散的白不凡,死缠活赖的王八蛋,‘八幡会’算是你哪一门的老祖宗?你他娘愣抢孝帽子进灵堂,就是要扮那等的孝子贤孙……”
阿根在旁陪着笑道:
“我家老爷好像也不大高兴,尽是在干打哈哈,夫人怕老爷沉不住气,亦赶到前厅去帮着应付啦。”
何敢暗里盘算,“八幡会”这一下亮相了几十个人,带头的又是位列第二号首脑的大人物“黑煞幡’幡主“三日阎君”马无生,显见潘三娘提过的另外几幡的顶尖角色也到了;眼前的形势凶险得紧,他自己同金铃固然大限难逃,连累力家夫妇,就越发于心不安了。
一侧站着的阿根,以安慰的语气道:
“别急,何爷,小的想那干人不会逗留多久,很快就要离去,这段辰光里,倒要何爷多少受点委屈了……”
何敢苦笑道:
“这倒无所谓,他们人多势大,斗不过总躲得起,只是心里有些憋气,如果‘八幡会’的人敢于一对一的单挑,谁要含糊谁就是孙子!”
阿根亦颇生感慨的道:
“说得是,但今天的江湖可比不得以往啦,讲规矩重骨节的主儿是越来越少,哪来这么些公平道义讲?譬如前些天那杀千刀的曲有福吧,不敢明着和我家老爷做了断,居然使出那样一条下三滥的毒计明着暗算我家主母,何爷,要不是幸亏遇上你与金姑娘,你说这后果还堪设想么?唉……”
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何敢道:
“对了,那曲有福口口声声说力兄在头年杀了他老婆,阿根,可真有那么回事?”
“我家老爷杀了他老婆是不错,却有杀的道理,我家老爷又不是个嗜血的屠夫,岂会无缘无故朝一个妇道下毒手?姓曲的完全是,嗯,完全是断章取义,歪曲事实……”
何敢颇有兴趣的道:
“然则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结下这段梁子?”
低咳一声,阿根悻然道:
“何爷,你当那曲有福两口子是干啥出身?纯纯粹粹的江洋大盗,而且还是毫不顾行规,最最心狠手辣的匪类,杀人越货,奸婬掳掠是家常便饭,是他们赖以过活的营生方式;头年入冬前后吧,曲有福两口子在打樵岭下的偏道上截住一辆双辔乌篷车,先把车夫活宰了,又将篷车里坐着的一对中年夫妻加两个孩子拖了出来,曲有福一巴掌把男的脑袋打进了颈腔里,他老婆却以一柄牛耳尖刀零割那两个小孩的身上人肉;可怜这家收拾了买卖赶着回家过年的生意人,就这么呼天抢地的满地滚爬……”
何敢不禁瞋目道:
“天底下真有这种劫财兼要命的歹毒人物?娘的皮,竟连妇孺也不饶过!”
阿根握着拳道:
“一点也不错;便在这当口,我家老爷和他的两位好友恰巧路过遇上,骤见之下忍不住血脉责张,怒火立生,跟着就伸手拦住了曲有福两口子,双方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结果是我家老爷与他一位朋友挂了彩,曲有福逃之夭夭,他老婆则命丧我家老爷手里……何爷,你说这婆娘该不该杀?!”
用力颔首,何敢道:
“不止该杀,原该凌迟碎剐的杀,换了我,就把那柄牛耳尖刀拾起来,一刀一刀朝那恶婆娘身上剜,就好像她对付那两个小孩一样……”
一拍手,阿根笑道;
“何爷果然也是一位性情中人,我家主母亦曾这般对老爷说哩,却没想到姓曲的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将一口怨气出在我家主母身上,更使的是这么条阴毒下流的计策,要不是巧遇何爷同金铃姑娘搭救,行好行善竟落得如此下场,未免就没有天理了!”
何敢道:
“后来呢?那家子倒媚的苦主还留下几个活口?”
阿根道:
“除了当家的送了命,老婆孩子全保住了,只是两个小孩伤得不轻,听我家老爷说,两个半大孩子身上的伤口加起来有二十七道之多;何爷,你看那老帮子狠是不狠?”
何敢道:
“真是个该死的东西,要不被力兄及早除掉,将来还不知要祸延多少人!”
说到这里,他忽然感到有些内急,略一犹豫,只好老实告诉阿根:
“我这会想方便一下,阿根,就到侧院的茅房,大概不要紧吧?”
阿根沉吟着道:
“他们人在前厅,照说是不会绕到这边来,但还是小心点好……这样吧,小的先到外面探看探看,若是不碍事,再回来招呼何爷出去。”
何敢连声道好,阿根谨慎的开门走出房外,片刻后又转了进来,笑嘻嘻的道:
“边廊这附近没有人,何爷,小的陪你一起去,顺便也替你把风。”
两个人匆匆沿着边廊到了侧院,何敢先进茅厕办事,阿根就站在廊阶口与茅房当中的位置守候,防备有什么不速之客突然闯入。
不一会,何敢业已提着裤子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十分松快:
“人就是这点麻烦,吃喝拉撒,每日必办,缺少一桩便觉得浑身不带劲——”
阿根笑脸相迎,尚未及开口,从他背后骤然出现一条矮小人影,边急步快走边伸手解除裤腰带:
“我就记得这里侧院还有一处茅房么?二位借光,我是迫不及待啦,外头方便处客满来兮——”
这人似是自言自语又似说给何敢与阿根听,声音清脆女敕稚恍若幼童,何敢先是一呆,和对方照面之下不由双双愣在当场,我的天,来人竟是白不凡,“婴煞”白不凡!
阿根赶紧回身,想要拦阻,却任是什么也拦不及啦!
白不凡猛的僵在那里,俄顷之后才似见了鬼般指着何敢,舌头像打了结:
“你你你……你怎么会在此地?”
何敢的反应极快,他目光四巡,发现只有白不凡独自一人,立即便走下心神,双手且将裤带打牢,边慢条斯理的笑着:
“白不凡,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连上个茅房都碰得到,咱们也算有缘;我这厢出来,你那头要进去,只不过我出来容易,你进去却难了,白老弟,把裤带系好,咱们换个地方叙旧……”
在突兀的惊恐之下,白不凡早将一肚子屎尿憋了回去,他退后一步,一张孩儿脸完全变了颜色:
“你你……姓何的,这一遭你可是死定了,你知道这是谁的宅居?这是我力向双力大哥的住处,而且,‘八幡会’的大批人马此刻就在前面……”
何皮笑肉不动的道:
“白老弟,你不用吓唬我,我晓得这里是什么所在,也清楚‘八幡会’那干杂碎就在前面大厅,但是,从现在开始,这些与你不再有关连了!”
后颈窝一阵冷麻,白不凡恐惧的道:
“姓何的……你是什么意思?”
何敢好整以暇的道:
“你个王八蛋就如同老子和你前世结怨,今生积仇,那等的不共戴天法,先是用毒蜈蚣坑我,接着又以假解药害我,眼下更领着‘八幡会’的人马四处追杀于我;白不凡,我是抢过你的老婆抑或刨过你的祖坟?竟使你对我如此步步紧逼、赶尽杀绝?行,你既然不想叫我活下去,我也一样容不得你,明年今日,老子会好好替你烧一柱香!”
双手乱摇,白不凡又惶惊又急迫的道:
“不,不,姓何的——不,何兄;何兄,你误会了,你是完全误会了——”
何敢冷笑一声:
“我误会?白不凡,我一点也没有误会,是谁指引崔寿老弟们来追截我?是谁领着‘八幡会’的牛鬼蛇神到处盯我的消?白不凡,咱们从无纠葛,自来河水井水互不相犯,可恨你只为了几文赏额,便格也不存、脸亦不要,愣打算拿我这条性命为你垫底,你想得美,我却没活腻昧,今朝喜相逢,彼此不妨带刀子嫖窑姐——豁起来瞧吧!”
白不凡脸青唇白,呼吸急促,嘴里犹在央告,却不住向一边的阿连使眼色:
“何兄,你万万不要听信谣传,这是有那居心叵测之徒故意离间你我,妄图借此一石两岛……何兄,我决没有丝毫冒犯之念,上次我是不对,业已向你赔补告罪过啦,你要不信,可以问阿根,他最了解我的为人……”
斜着眼俄向阿根,何敢想笑却忍住了:
“可有这么一说?阿根。”
干咳几声,阿根有点失措:
“这个……这个么,小的只是个下人,主子们的事,小的实在不清楚,况且白爷虽来过两次,前后没讲上几句话,谈到白爷的为人处世,小的真不知如何说起……”
白不凡一听不像话,又气又值又焦煌的低压着嗓门:
“阿根,阿根,你是老糊涂啦?我和你家老爷是甚等交情莫非你不知道?这个人来意不善哪,他和你家老爷也结有梁子,你,你他姐还想不透?”
阿根不住点头:
“白爷的意思,是要小的赶紧去禀报老爷一声?”
白不凡的表情,活月兑偷糖吃的孩子被大人一把抓车时那种尴尬,他又赶忙掩饰:
“这位何敢兄和我与力大哥以前有过一点小小过节,我已经向他再三解释,当然还有言不尽意之处,力大哥此时出面最是恰当,事情是我们三个人的,大伙三头六面讲明白不就结啦?阿根——”
阿根笑呵呵的接上来道;
“好叫白爷得知,也欢喜欢喜;我家老爷与何爷之间的误会已然冰释,如今他们可热火着哩,只在白爷来前的五六天,何爷就住在这里啦……”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白不凡做梦也想不到情况会是这么一个发展,他用力摇摇头,一脸的错愕加上一脸的迷们:
“阿根……你是说,嗯,力大哥已经同何敢化敌为友了?”
阿根笑道:
“可不是,还在家里住了一阵子,否则白爷怎会在此地遇上何爷?天下事巧是巧,不过也该巧得有个因由,白爷你说是不?”
此刻,白不凡才发现已经陷入绝对不利的地位,他顿时起了一种遭到愚弄及戏侮的感觉——费了如许心机,兜了偌大的一个圈子,追猎的目标却匿藏在自己大哥的住处,这位大哥犹竟是一口允诺相助的大哥;眼下的情形是,大哥不但没有相帮,更且把他老弟活活套进坑里来!
童稚的面孔上不再有天真无邪的神态,刹那间流露着那等诡异的愤怒,奇突的怨恨,白不凡的双目如火,几乎挫碎了满口的牙齿。
阿根见状之下大为畏惧,踉跄退后……
何敢却啼啼笑了:
“用不着怕,阿根,姓白的这副熊态样子只可去唬唬一干九流鼠窃,老子们看着嫌烦,怎么着?白不凡,打谱玩硬的啦?”
白不凡两边的太阳穴开始连续鼓跳,唇角不停抽搐,一双眼珠子滴溜溜旋转中,脚步已在难以察觉的轻轻移动。
何敢恍如不见,依旧谈笑风生:“我给你一条路走,白不凡,你如今就进茅房里去,瞅准茅房中间那根横梁,然后再解下你的裤腰带往横梁上一搭,两头打个死结,把脖子伸入死结,一蹬腿就不犯愁了,这样虽说也不好受,总还落个全尸——”
于是,白不凡就在这时身形猛起回射,一边拉开喉咙狂叫:
“来人——”
鞭梢子便似极西的一抹电闪,“嗖”的一声抽中白不凡的后颈,打得他不但噎回了尚未完成的喊叫,更且扑面跌了个狗吃屎!
何敢动作快不可言,右肘微抬,长鞭点地又卷,硬把白不凡兜起三尺,姓白的却随着腾空之势借劲猝翻,双手飞挥,两只“蛇头梭”只是倏现之下已到了何敢面门!
“响尾鞭”突然月兑离何敢之手,宛如矫龙昂升,卷屈间准捷无匹的扫落了两只蛇头梭,而何敢身形侧移七步,左掌抛成半弧,右掌目半弧中暴出,狂飚骤起似恶鬼无形的舞动,白不凡一声短促的闷吭,整个人打横跌出!
是的,这是何敢擅长的掌技“地狱门”四大散手中的第二式——“不渡亡灵”。
白不凡躯体着地,便像一滩烂泥般软塌塌的不再动弹;阿根惊魂甫定,颤着声问:
“何爷,何爷,你可是要了白爷的命?”
何敢迅速上前,一把将白不凡拦腰扶起,边拾回自己的长鞭,头也不转的道:
“快将此地整理一下,注意姓白的那两件暗器别漏了;这小子死不了,只是一时闭过气去!”
不待阿根回答,何敢已经挟着白不凡匆匆离开,看光景是回他自己的房间去。
从侧院这里,隔着前厅还颇有一段距离,白不凡方才喊出两个求救字音,显然没有收到什么效果,不见引起骚动,也不见有人循声过来探视——宅子住得宽广,往往就有这些好处。
阿根呆了好半,才惊觉的跳将起来,赶紧过去收抬地下那两只蛇头梭,又找了柄扫把,十分仔细的开始清理“现场”。
扫着地,他忍不住想:“八皤会”的人一旦发觉不见了白不凡,这个摊子又待怎么收?
金铃怔怔的望着何敢床铺下面,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床铺下,白不凡正躺着风凉——就同以前对付他的手下包达一样,何敢想法泡制,也给白不凡点了晕穴与哑穴。
何敢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蹀躞,显得心事重重,窗外,业已录入黑时分了。
叹了口气,金铃低幽的开口道: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阴差阳错的偏偏就碰上这个鬼……你也是的,何敢,什么辰光不好去方便,端挑在那个节骨眼上!”
何敢哭笑不得的道:
“我怎么知道姓白的会在那一刻跟我一样起了出恭的的念头?要是能早晓得,我宁可拉在裤子里也不去找这种麻烦,真他倒霉。”
金铃愁眉苦脸的道:
“现在怎么办呢?何敢,善后问题总要解决呀;‘八幡会’的人全是白不凡引来的,如今他突然失踪,那些人一定会起疑……”
又开始来回踱步,何敢懊恼的道:
“所以我不停的在动脑筋,就是要想出一个能以掩遮的法子……唉,心越急越乱,竟没有一条合适的计策可用……”
金铃道。
“阿根也去了这一阵子,大概潘大姐已经得到消息了,她反应快,思路活,说不定会有对付的方法。”
捻着颔下的胡茬,何敢用力扯下两根胡子来:
“老实说,我们给人家添的麻烦已经不少,如今又加上这个纰漏,真叫不好意思,力家大嫂一旦知道白不凡的事以后,还不知如何头痛法哩!”
门儿轻敲,前三下,后三下,何敢以为是阿根回来了,他赶紧过去抽闩开门,进来的不是阿根却是潘三娘自己。
金铃也急忙离椅,站起,迎上两步:
“你可来啦,潘大姐,事情都听阿根说了吧?”
室中光线晕暗,潘三娘的神色更是阴沉,她先回手将门关上,才低缓的问:
“白不凡的人呢?”
何敢朝床底下一指:
“喏,就窝在那里。”
金铃歉疚的道:
“潘大姐,委实对你不起,打搅了你这些天,又弄出这么一桩麻烦来,何敢与我不知该说什么好,还得请贤伉俪包涵……”
摆摆手,潘三娘低声道:
“快别说这些客气话,我既然敢承担,就不怕负责,况且这件意外也只是碰巧的,又能怪得谁来?目前最要紧的是怎生把外头那干人王敷衍过去……”
何敢忙道:
“力家大嫂,他们发觉了什么没有?”
潘三娘忧虑的道:
“本来白不凡顿那些人来,只是礼貌上拜访一番,应个景就过去了,岂知才寒暄得一半,白不凡就急着出来方便,一走个多时辰不人影,我家死鬼和我陪着这批恶客穷聊,话都聊尽了仍没见他露面,刚才打发人去找,阿根已暗里传了话给我;直到如今,我家死鬼尚不知有这么个变化呢……”
何敢涩涩的一笑,道:
“若说白不凡突然没有任何理由的不告而别,‘八幡会’这伙人王恐怕不会相信……”
潘三娘道:
“当然不可能相信,无缘无故的一个大活人一下子消失不见,总该有个说法,他在我们这里失踪,谁都会觉得内有蹊跷,‘八幡会’那边必然要求追查因由,找出结果。”
金铃呐呐的道:
“你……潘大姐,你是否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出来?”
微蹙双眉,潘三娘沉吟着道:
“我尽量合计合计;大妹子,你知道‘八幡会’那些人不好对付,一个比一个精,一个比一个鬼,若叫他们看出半点破绽,情势就难收拾了……”
房里开始沉寂下来,在片刻的僵窒之后,何敢忽然平静的启口道:
“事情业已迫在眉睫,我们在这里苦思对策,力兄在那边还不知如何坐立难安,我看解铃犹须系铃人,眼下的困境,理该我来承担!”
潘三娘不悦的道:
“这可不是赌气扮英雄的时候,你敢承担,我又有什么不敢?问题是要有个适当的安排,平平稳稳的过关才叫划算,如果拚上性命争长短,也就不用谈计谋了!”
何敢恳切的道:
“力家大嫂千万别想岔了,我绝对不是意气闹事,更非逞能卖狠,目前情况迫急,已不容我们在此从长计议,事实上也不一定就能想出什么周全法子来;我的方式很简单,由我出面向他们展开狙袭,装做是从外头潜入的模样,如此一来,他们很自然的便会联想到白不凡失踪的原因,你这边的嫌疑即可相对减除……”
定神思索半晌,潘三娘犹豫的道:
“如果他们怀疑天下怎会有如此凑巧的事,再臆测你突兀出现的动机与来由何在,不是仍有缝隙可寻?”
何敢笑道:
“不然,他们或许会朝这上面去想,却无法追根究底,重要的是我实际上已经出现,他们一心一意要逮住我,枝节问题就不是关键所在——力家嫂子,在主观上他们还会有一个顺理成章的想法,那就是,我们之间依然是敌对的呀!”
潘三娘苦笑道:
“我承认你的构想有行通的可能性,但是,对你而言却未免过于危险……”
何敢抱拳道:
“多谢嫂子关怀,我自会小心谨慎;说真的,与其大家都得入地狱,不如我一个人跳进去,置之死地而后生哪!”
摇头叹气,潘三娘道:
“事到如今,亏你还俏皮得起来……”
金铃又是怔忡,又是优急的道:
“那……何敢,那我怎么办?”
何敢道:
“你什么也不办,就好生在这里,等我把‘八幡会’的杂碎引走了再回来接你;金铃姑娘,你可得帮着力家嫂子看牢白不凡,万一给他逃掉,就大大的坏事啦!”
潘三娘点头道:
“这个你放心,包这小子插翅也难飞,倒是你,务必多加仔细!”
金铃竟有些依依不舍的意味,她容颜恻然,语声幽凄:
“何敢……你好歹活着,别愣要拚命……”
嘿嘿一笑,何敢说走就走,他轻轻启门,身形一闪,便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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