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轻如一张落叶,仿佛他人的重量,就只有蝶衣那么薄弱,但他说完那句话的时候,“五方太岁”就只剩下了四个人。
“单眼太岁”已经被自己的弓弦生生勒毙。
其他四个太岁不是不救,而是手脚都吓软了,心也凉透了。筋络都麻了。来者是一个胖子。
这胖子比任何胖子都胖,但他比任何辟子或瘦子都著名:因为他就是“九脸龙王”慕容不是。
九脸龙王说:“不是我非要杀你们不可,而是中叔崩他说过一句话:‘在场无一人能活……’我要带走唐方,去找萧秋水遗物,多一个知道,张扬出去,既是不便……所以,”
他说到这里,“躬身太岁”的一双斧头,已嵌在他自己的身上。
剩下的三个太岁,开始逃命。
九脸龙王似有一声微喟,他一脚就踢开了走鬼婆婆的穴道,顺手将一匹马抡起来,砸在“飞骑太岁”身上,好似一颗西瓜被大石砸得一团稀烂般的。
走鬼婆婆更是知机,九脸龙王是被她放信鸽通知来的,这正是大好的好时机,她双手已废,如果九脸龙王不要她,天涯海角,也会有人找她算帐的,她武功很高,但没有了一对爪子,胜过她的人,也着实不可胜数。
所以她立刻追上“虬髯太岁”,这位太岁立刻发出一声恐怖的惨叫声来。
唐方看在眼里,为之发指:适才还很欣赏她的五个男子,一下子,便死了四名,而且都死得极惨,她禁不住道:“慕容先生。”
慕容不是本想将吓魂飞魄散的“莲花太岁”一并杀了,而今回头问:“唐姑娘有何指教?”
唐方道:“我常听说,九脸龙王十恶不赦;罪该万死,我一直不怎么相信,如今……”
九脸龙王居然还有脸问:“如今怎么样?”
唐方冷冷地道:“如果萧大哥在,他一定会诛你这种混世魔王!”
九脸龙王笑眯了眼,道:“可惜,可惜。”
唐方问:“可惜什么?”其实这般无聊的问话,问等于是不问,唐方问的目的只是想反时间拖延一些,希望能想出一些法子来。
果然九脸龙王道:“可惜萧秋水早死,我慕容不是没死在萧秋水手里,实一大憾事也。”说完之后,“莲花太岁”也变成一具尸体。他一面和唐方说话,但下手绝不容情,又将“莲花太岁”太岁杀了。
那边的走鬼婆婆,也施施然的走回来。九脸龙王下令道:“你将这两人杀了,我带走唐方!”
就在这时,一声轻叱,两道急风,飞到九脸龙王背门!
这一下来得快极,又全无征兆,来人显然悄悄掩近九脸龙王已久,而在场之人,无一不渴望九脸龙王死,所以谁也没有出声示警,待九脸龙王听得嗤嗤两声极之轻微的剑风时,剑尖已贴近背影长袍!
而在同时,一只大箩筐,已向九脸龙王迎头罩下!
九脸龙王的反应,可谓极为快速,那柄剑点及他的背后衣衫时,他才惊觉,心随意动,当两柄剑透人衣袍时,他全身已掀起了一个大旋转,这时两柄剑尖已划在他肌肉上,从背至胁,随九脸龙王的回转而划了两条白痕——但没有血!
九脸龙王的肌肉松软无力,就似一堆棉花不怕剪刀一般。就在这时,九脸龙王一双厚大多肉的手,已抓住了两柄剑。
那出剑暗袭他的人大吃一惊,设想到已经刺中了他,但丝毫伤不了对手,而且连双剑都绘他扣住!
同时间,那只大箩筐已至,套住了九脸龙王!
箩筐作为武器,是武林中极罕见的事,九脸龙王一生纵横数百战,但也从未遇过这种怪兵器,不觉怔了一怔。就在他一怔之间,已被套个正中!
用箩筐作为武器的,在武林中目前仅有二人,一个是东瀛高手,而另一个中土人,叫哥舒晓天,外号“日月一箩筐”,正是公子襄门下七十一弟子之一。
九脸龙王虽没有避得开去,但在箩筐中他的瞬间,已从对方武器中猜出来者是谁了。
九脸龙王执住那人的双剑,本有厉害杀着,将那人致于死地,但他上身被箩筐所套,一时挣月兑不出,那人应变奇快,立时将双剑一旋。
双剑剑锋握在九脸龙王手里,尽管九脸龙王的肥肉不怕刺剁,但用剑锋嵌在肌肉上拧旋,就算是铜皮铁骨也禁受不起,慕容不是在这刹那之间,当机立断,立刻把双剑放了!
这一放,持剑的人嘻地一笑。
原来九脸龙王痴肥臃肿,套在箩里活像一头肥猪装在里面一般,两只狭长眼睛还咕碌转溜,那人看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笑虽笑,手下却不容情,在一笑之间,已对九脑成王刺了九剑。
这九剑一刺上、一刺下,但每一剑刺出,都换了一个方位,变成这九剑是刺向九脸龙王前后左右各个不同的重要部位上去!
而九脸龙王却正在箩筐之中,难以闪躲。
这时唐方已看清楚来人,不禁叫了出声:“歌衫!”
来人正是秦歌衫及七十一门生中的哥舒晓天!
原来公子襄安排好护送仲孙湫返“梁王府”事后,即赶赴唐门,希望借以谋救唐方,一路上,因唐方留下“往唐门”三字,所以他一路上,反复思索,如果唐方是单只到“唐门”,写“唐门”二字便可,又何必多写一“往”字,显然是往唐门一路上,都要留意,而且那些字明显是没写完便被人掳走,所以公子襄对一路上情形,越发留意起来。
公子襄这下细心琢磨,果然跟唐方在地上刻下三字的心情相去不远。唐方听得海难递声音说要带她走,心中捏拿不定,远离唐甜和慕容不是这一狐一虎虽好,但落人悔难递这头狼的手里,也是不妙;不过,这一狐一虎,一好一恶,比狼来得难以应付,她至少可似肯定一点,要海难递放她,只怕很难,但要他顺好的意定下去向。并非难事,唐方一早就计划着在沿途设法摆月兑海难递,但抱残大师点穴手法太过桅异,唐方始终无法逃月兑。
公子襄沿途分遣三路,自己率领主要部队,跟唐藕、气伯泰誓、落花娘子等,在主要沿途各大市镇中一面前进一面留心唐方行踪,歌衫则带七十一门生中哥舒晓天、明扫华二人走山路,百里树林率另二名门生水路推进,沿途注意,一有唐方消息,即飞鸽传书,公子襄生恐众人莽动,使得唐方危险,所以一再吩咐尽量等到他来会合后才动手,而他本身极盼望是他的主队觅着唐方。
他希望能首先第一个找到唐方,在唐方遇难的时候,他若能救,纵九死无愧,正如唐方希望自己第一个先见到萧秋水,不借自己以身代死。
公子襄切盼这缘份,唐方更渴望有上天的安排。
可是先觅着唐方的是秦歌衫这一组。
海难递手下,“乾坤八杰”,在客店中逐走一文士二书撞,使是这歌衫和哥舒晓天、明扫华乔装扮的。
三人本路经此地,也不想投宿,加夜赶路,复见饭馆中几名伙计的打扮人在大吃大喝,心中纳罕:怎么瞧这些人装扮,分明客店伙计,却有空一边嗑牙?便留心细听,知道这店囚米了批客人,高价包下了客栈,却连他们都逐出去,这些伙计们也巴不得不做生意,乐得清阔,也上馆子来做“客官”一香,让老板独个儿悉用苦脸担心去,正是一般苦哈哈儿难能可贵偷懒的好机会。
秦歌衫心中知那批人有些古怪,便花些银子,探个明白,知道来人中确是武林人物,且有一女子似行动不便,又美得让那几个伙计说起来天上有、地下无,当下不动声色,便佯作投宿,去探个究竟再说。
果然一人店门,就被“西方霸主”的手下赶了出来,于是秦歌衫等料着七八分,正欲设法救唐方,却见一白发年迈的老太婆,形迹可疑,潜上了屋顶潜伏,其中明扫华对江湖中人,了如指掌,瞧出那枯瘦老太婆正是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的“走鬼婆婆”。
秦歌衫一听走鬼婆婆也来了,九脸龙王当会在不远处,慕容不是的武功,非他们三人所能匹敌的,于是便叫哥舒晓天放飞鸽传书急告公子襄。
可惜其时山中森寒,微雨漫天,信鸽不惯夜飞,居然咕噜咕噜缩在笼里不肯出来,真是气煞了三人,就在这一耽搁之下,只见一形貌古怪的老人和一名中年男子飞掠而来,杀气腾腾,明扫华眼尖,一下便认出那中年人是“南方霸主”中叔崩,哥舒晓天便问:“那老头儿是谁?”明扫华一时认不出来,秦歌衫便笑着:“说不定是走鬼婆婆的老伴儿.”众人想笑,但想到走鬼婆婆、中叔崩先后赶到,事情自是非同小可,只怕自己三人座付不来,记起公子襄临行时一再吩咐自己等人不可莽撞,便决定还是先遣人通知公子襄。
明扫华去后,剩下秦歌杉二人因恐居高临下的走鬼婆婆发现,又以为南方霸主跟西方霸主是一路的,便一直静观其变,远处监视,不料听得里面砰砰碰碰地打了起来,走过去看时,秦歌衫却听远处有蹿声赶来,以为是公子襄,便要待公子襄来救唐方,不料来的是“五方太岁”。
结果,“五方太岁”很快就成了替死鬼,九脸龙王终于出现,秦歌衫、哥舒晓天知道情势危急,唐方决不能被慕容不是掳走,于是配合出手,潜近九脸龙王,由于两人深知慕容不是的诡异神功,所以出手暗袭,绝不容情。
奏歌衫叱喝一声,双剑一分,转刺向走鬼婆婆,她正想带伤立功,救护九脸龙王,换作平时,她定以双爪缠斗双剑,现下十指被废,只好以手腕之力,弹起葡萄,震开秦歌衫双剑。
秦歌衫双剑刺向走鬼婆婆的同时,九脸龙王得这一缓,吐气扬声,身上箩筐被展开,全皆碎裂。
哥舒晓天的箩筐,并非用普通竹子所制,而是“十八火炎山”之竹,“月宇宙”之藤,“虎山泉”之麻,“双连”埠之丝制成的,就算两头老虎一只大熊给同时罩在里面,任凭它们怎么样挣不出来,却不料九脸龙王运气一冲,竟将箩筐震得片片碎裂。
哥舒晓天看家武器毁于九脸龙王,更加愤怒如狂,拼命出手,在九脸龙王未挣也樊笼到裂筐而出之际,已先后击中他一十七掌。
那一十七掌没有击倒九脸龙王,只震得他双手发麻,掌心红肿。
再也没有第十八掌。
因为九脸龙王已裂筐而出,两只肥大的手,捉住了哥舒晓天一对手掌,只听一阵格勒格勒连响,哥舒晓天痛嚎一声,九脸龙王一捏就放,但哥舒晓天的手已不复掌形,恰似一块甜饼被小孩的手捏拿过一般,歪曲变形。
哥舒晓天虽是热血汉子,但十指痛归心,纵是铁打的也抵受不住,他一面呼痛,但此值生死一发的时候,脚下毫不怠懒,连环踢出七八脚,踢向九脸龙王。
哥舒晓天踢第一脚的时候,九脸龙王确是在他眼前,等到他踢至第八腿时,九脸龙王已不见。
九脸龙王已经在走鬼婆婆与秦歌衫之间,他的手上已多了一双银剑。
秦歌衫脸色苍白,她手上的一双银剑,已然落到九脸龙王手里。
走鬼婆婆也脸有惊恐之色,她的左肩,翻了几颗血珠子,显然是在秦哥衫剑下挂了彩,要不是九脸龙王及时出手,走鬼婆婆只怕就要在这双银色的短剑下难逃厄运。
至此说来,秦歌杉的伏击计划,可谓完全失败。
唐方疾呼道:“歌杉,你退后。”九脸龙王冷笑道:“退后前进,都一样是死。”秦歌衫听店方的呼唤,心头一热,说:“方婶,你走,我挡住他。”
唐方急道:“你走,我行动不便,回去通知公子……”九脸龙王又一声冷笑,此时他胜券在握,好整以暇,倒也不急着杀人。
秦歌衫这时说:“救不到方姊,我不走。”
唐方道:“你回去,公子要你照顾。”
这几句话,唐方是另有所指,她跟萧秋水,已有白头之约,终身之许,明知公子襄待她千百般好,她也不能移情于彼,秦歌衫自幼受公子襄恩泽,对公子襄的感情深挚,便是连她自己也分辨不出来,究竟是婢仆对主子之感情,还是女子对男子之慕情,她见主人对唐方深情暗种。而唐方举止形貌又只教人喜欢,不让人嫉妒,所以她就将主人的一往痴情,转注到唐方身上去,越是危难之际,越是深刻地表现出来。唐方何等机敏,自是深明此点,所以出言提醒秦歌衫,她应留下来照顾公子襄。
秦歌衫听得脸一红,怔了一怔,心口又一阵酸,大声道:“我不回去,我要与方姊同生共死。”
九脸龙王笑道:“她生,你死。”唐方忍无可忍,怒道:“她如果死,你休想我生。”
九脸龙王只想得个活着的唐方,来造成寻宝的方便,唐方如果死了,他就变成众矢所指,不是好玩的事儿,倒有点变色。
唐方心中极希望萧秋水能够复出,若是九脸龙王这等好恶之徒遇着了他,定然夹着尾巴逃还来不及,哪有在这儿为非作歹、耀武扬威的份儿?一时之间,只觉七年来找萧秋水的心血,如荷叶凝水,一去无还,如膝膝细雨,一片悉云惨雾,昏暗晕黑,不禁黯然伤神。
九脸龙王见唐方若有所思,怕她自荫短见,他武功再高,她抢救不及,且怕妄动反而促成唐方自决,便缓声道:“其实我们也不想为难姑娘,只是请姑娘过去叙叙……”
话未说完,走鬼婆婆一步踏前,扬起手掌,向海难递“天灵盖”上击下,喝道:“吉拉觅里华光亟度,我先宰了你。”
唐方一见,吃了一惊,忙窜前,一扬手,又射出三缥,走鬼婆婆遽尔收掌,避过三缥,就在这刹那间,九脸龙王运指如风,已封唐方三处穴道,令她说不得话,连想动一根指头也难。
秦歌衫见状掠来相救,九脸龙王袖袍一拂,秦歌衫立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身子不由自主被倒吹回去,她定过神来的时候,双足已在原地,仿佛完全没动过一般似的,秦歌衫这才知道这九脸龙王慕容不是确有罕世的功力,绝非她自己所能匹敌的。
九脸龙王回首向走鬼婆婆柔声道:“你做得很好。”
走鬼婆婆十指虽废,但适才引开秦哥衫,以致九脸龙王能有时间破筐而出,再声东击西使她分神,九脸龙王乘机一击得手。
走鬼婆婆垂首道:“龙王夸奖,老身为主人尽瘁,纵死尤怨。”
九脸龙王点点头道:“那你就跟着我,好好练下去吧。”
走鬼婆婆猛指起头来,在她满是皱纹围绕深隐的眼里,却是泪光,唐方虽然不能稍动,但心细如发,看在眼里,九脸龙王却没有看到。原来走鬼婆婆心狠手辣,江湖中人畏如蛇蝎,哪有人敢和她做朋友,她无夫无子,到了老来,越老越孤独,九脸龙王在十几年前收服了她,在她心里,隐隐已将此人当作了自己儿子一般看待。所以她为他作事,身先士卒,鞠躬尽瘁,屡建奇功,故此在九脸龙王手下,稳坐第一位,先是“龙王庙”前一役,她被少年卫悲回折碎手骨,以后自己出道成名的武功,全皆废弃。九脸九王是寡情决绝的人,唯利是图,唯材是用,走鬼婆婆没了双手便等于废人一个,所以他对这部下也不再关心,几乎等于“打人冷宫,废弃不用”,走鬼婆婆一生,最怕就是到老来没有要人理,所以在这时刻特别卖力,居然又得到九脸龙王重视,她心中对慕容不是可谓充满慈爱,又感激又欢喜又满意。
正派人物中,如萧秋水、公子襄诸子,可谓有情有意,邪派之中,她走鬼婆婆、海难递,也有血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