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白帝出剑移身的一刹,凌千羽突然把金剑交在左手,毫不犹疑地也是划了个大弧平剑刺去。
他这一式完全跟对方一样,只不过所划的圆弧,与对方相反,剑尖所指的部位要高出半分。
然而就这么一式,白帝已脸色大变,剑势未发,便又退了回去。
他移身攻击之时,快如电闪,这下退让之势更加快速,使人看了,好像觉得他根本没有出手。
凌千羽似乎被他这突然退去所惊,以致忘了继续追出,他的剑尖微微颤动,仍在划着一个个的小弧。
白帝惊愕地望着他,喃喃道:“反大衍之数,这是反大衍之数!”
凌千羽突然大叫一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白帝脸色一变,月兑口道:“原来你……”
他这下也明白了。敢情凌千羽只是被传那五招专破大衍剑法的绝招,却一直没有领悟出其中的奥秘。
也许当时凌雨苍已经快要死了,这才把五招剑式,硬叫凌千羽默记在心。
由于这五招剑法是凌雨苍竭尽毕生心力之杰作,所以他是在晚年才创出来,一直没给凌千羽过招。
这五招剑法,既是专门对付白帝用的,凌千羽当然一直都没有机会使用它,他只知道是用来破解大衍剑法的。
白帝方才没有想到这点,一直不敢使出大衍剑法,直到铁剑受损之后,他才在心有不甘之下,欲以大衍剑法来试试凌雨苍所创之招。
果然一招才出,便已受克,骇得他剑未使满,便闪身退开。
由于这一剑的试练,使得凌千羽了解了整个剑法的精髓,才会有失态之举。
假如白帝在一开始便使出大衍剑法,那么凌千羽在这神奇的剑法的攻击下,突然不及领悟那五招剑法,终而招致落败。
可是如今……
白帝暗暗叹了口气,忖到:“如今他已把我的功力、路数模得透熟,又已悟出大衍剑法的奥秘,只怕不用五招,我便会落败。”
他心中非常后悔,不过这也是凌千羽的信心太强,使得他判断错误,仔细分析起来,他是早已落败了!
白帝长叹一声,手腕一抖,那支铁剑已断为三截,朝竹林里落去。
“哎,罢了,我是输给你了。”白帝喃喃道。
凌千羽道:“尊驾此言差矣,这次比剑,你并没有输给我,而是败在家父的手里……”
他非常诚恳地道:“当年家父三进帝后宫,你都没能击败他,如今再度败在他老人家手里,又算得了什么?”
白帝苦笑道:“唉!你不明白,当时他……”
他似有难言之隐,话说到一半,立刻便改口道:“凌千羽,我既已败了,令尊的书信总可以拿来了吧?”
凌千羽收剑回鞘,道:“这个当然,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两个问题要请教。”
白帝有些颓丧,道:”什么问题你问吧,只要我能回答,一定不会隐瞒。”
凌千羽道:“第一件事,家母此刻是否还在帝后宫?”
白帝摇头道:“没有,她在二十五年之前,便已离开帝后宫。”
凌千羽道:“她老人家此刻在何处?你知道吗?”
白帝道:“我不知道!”
凌千羽道:“家父既然武功在你们之上,为何家母会被你们囚禁在帝后宫?”
白帝道:“你的问题太多了。”
凌千羽道:“这只是第一个问题的延伸。”
白帝脸色冷肃地凝立着,沉声道:“这是关连本门的一大秘密,既然令尊没有对你说,我也不能说。”
凌千羽嘴唇嚅动了一下,道:“好!那么第二个问题,武林传说,你已成名数十年,活过了百岁,可是从你现在的年龄看来,顶多只有五十岁,这是什么原因?”
白帝冷冷一笑,道:“本门有长生妙丹,驻颜灵药,服后自能青春永驻。”
凌千羽冷冷道:“我不相信,我认为这是一个骗局。”
白帝脸色一变,道:“凌千羽,你言语太过分了些。”
凌千羽见他生气,也觉得自己稍为过分了些。
他一方面既要从白帝身上得到关于从未见面的母亲的消息。
另一方面也不愿得罪白帝,以免那老夫人发动武林劫乱之时,白帝记仇太深,以致袖手不管,影响整个武林的安危。
他虽是痛恨白帝和青后在二十多年前,将他母亲囚禁在宫中之事,为了眼前武林即将而起的大劫,他的这份私仇,就只好先撇在一旁了。
经过了理智的决断后,凌千羽终于抑制住自己的感情,抱拳道:“在下一时失言,多有得罪,尚请尊驾见谅。”
白帝默然望了他一会儿,长叹口气,道:“唉!罢了!”
他到底是成名多年的绝顶高手,虽然保守着许多的秘密,仍然没有做出什么恶劣的事。
凌千羽伸手入怀,在贴身的内衫里,取出一卷兽皮书就的函柬,交给白帝,道:“这是家父临终之前,嘱咐在下交给尊驾的,请过目。”
白帝接过信来,手指都有些微微发抖,缓缓地展了开来,就着淡淡的灯光看了一遍。
凌千羽只见他的脸上浮起一片悲戚之色,眼中竟然还含着泪水,心里不由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白帝为人冷漠,难得有什么表情出现在脸上,如今看了这封兽皮书柬,竟然现出悲戚之容,可见他跟凌雨苍之间,是有一份特殊的感情。
凌千羽在暗暗感动中,却又想到了好几个疑问:
第一,他父亲凌雨苍跟白帝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仇人?还是朋友?
第二,凌雨苍既要凌千羽送信给白帝古阳苍,为何又要凌千羽先把他击败?
第三,凌雨苍的武功既然超出白帝、青后,为何妻子被囚在帝后宫,他不去设法施救?
第四;白帝和青后为何要将凌千羽之母囚禁在帝后宫?
一刹之间,许许多多的问题,涌上了脑海,凌千羽只觉思绪紊乱,有如乱线绞缠一起,无法解开。
“凌贤侄!凌贤侄!”
凌千羽哦了一声,凝目望去,只见白帝有些怆然地望着他,忙问道:“尊驾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恕老夫托大,称你一声贤侄,这是令尊的遗书,我认为有让你知道的必要,你拿去看吧。”
凌千羽犹疑了一下,道:“这是先父交给你的,在下能看吗?”
白帝古阳苍道:“没有关系,你看吧!”
凌千羽接过那卷兽皮,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字,由于年代过久,有些字都模糊不清,可是仔细念下去,还能辨明其中的意思。
他一见到父亲的手迹,心情便有些激动,等到看了信后,更是禁不住感情的奔泻,眼中充盈着泪水,很快地便已夺眶而出。
他看完了信,咽声道:“老前辈,晚辈该死,方才得罪……”
白帝古阳苍见他要跪了下来,连忙伸手将他扶住,叹了口气道:“贤侄,不知者不罪,你快起来。”
凌千羽道:“前辈当年为家母家父吃尽苦头,晚辈不知报答……”
白帝古阳苍苦笑道:“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说来也无益,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你的母亲。”
凌千羽道:“前辈,你真的不知家母到了何处?”
白帝道:“当年为了令尊之事,我跟青后翻脸,她带着门人弟子远走巫山,其时我已劝令堂留下,只是她认为违背门规,愿受面壁之苦,这才跟随青后而去。”
他的眼中一阵迷惘,继续道:“后来令尊三度人宫找我,我曾为他走了一趟巫山,结果青后却说令堂已经逃出神女宫而去,自此一晃二十多年!”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唉!岁月无情,一晃就已二十多年,你当年犹在襁褓,如今却已长得这么高大了,并且还练得一身绝顶武功,若是令堂在此,只怕她不知有多高兴。”
凌千羽不是一个感情脆弱的人,但听他提起从未见面的母亲,仍然禁不住泪如雨下。
白帝古阳苍非常感慨,不住地摇头叹息,似乎想起当年往事,仍有无限遗憾。
他等到凌千羽把泪水擦干之后,这才缓声道:“贤侄,你不用伤心了,我想令堂虽然离开神女宫二十多年,但她有一身武功,绝不会吃什么亏的,你可以从青后那儿追查出!”
这句话犹未说完,他倏地觉得四周一暗,怔愕之下,只见那八个白衣蒙面人已不知何故跌下竹林。
凌千羽也发现那八个人悄无声息地摔下去,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白帝右臂一伸,已在他猝不提防的情形下,扣住了他的肩井穴。
一股强劲的真力冲进他的穴道,使他顿时动弹不得。
凌千羽心头大骇,已听得白帝冷峻地道:“凌千羽,你在弄什么鬼?”
凌千羽也不明白那八个白衣蒙面人如何会跌落下去。
他连一丝风声都没听见,也没发现一个人影。
此刻,随着四周一黯,他除了看到一片灰蒙蒙的浓雾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了。
但他的心中却非常明朗,非常清醒,他知道老夫人已经来了。
那八个白衣蒙面人并非弱者,却都悄声无息倒下,连白帝都弄不清楚为什么。
天下除了老夫人之外,又有谁能做到这点?
浓浓的雾,仿佛一大片重铅,压得凌千羽都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虽是明知白帝误会了他,但他能够解释吗?
在这危机四伏的情形下,就算老夫人不发动攻势,他已落在白帝手里,若是回答不当,只怕白帝也会立刻将他杀死。
凌千羽心中纵然紧张无比,也不能让情绪流露在面上,他只是紧闭着嘴,冷静地凝望着白帝,没有说话。
白帝四下观察了一会儿,没发现任何人影,再一看到凌千羽如此镇静,心中更加骇惧。
他的眼中掠过惊凛,妒恨的情绪,沉声道:“凌千羽,我当你是磊落君子,你却在此预布埋伏……”
凌千羽陡然大笑,打断了他的话声。
白帝厉声道:“你笑什么?”
凌干羽冷冷道:“古阳苍,你把我看得太低了,是你引我到这儿来的,我如何能够预布埋伏?”
白帝一愣道:“可是……”
凌千羽道:“你方才可曾看到我施用什么暗器?”
白帝被凌千羽驳斥得没话好说,他的脸色一变,眼中露出狠毒之色。
凌千羽只觉有一股尖锐韧利的暗劲,像是一枝箭样从“肩井穴”穿射而人,循着经脉通过,直奔丹田而去。
那股真气每过一个穴道,他便觉得有似钢刀割刮筋骨,痛得他浑身冷汗直冒,肌肉阵阵抽搐起来。
这种“搜宫过穴”的手法,最是毒辣不过,往往能使人一身功力全废。
所以许多人虽知道这种手法能助人驱除体内毒性,却难得一施,就是惟恐会造下深深的遗憾。
白帝用这种手法来处置凌千羽,真个比武林中最毒的“分筋错骨”法,尤要狠毒几分。
显然他是要不管一切地先毁去凌千羽一身功力再说。
所幸,凌千羽承受了他父亲的数十年真力,本身修为又颇深厚,这才没有立刻倒地。
否则换了个人,此刻就会尝到散功的痛苦。
他满面冷汗直流,仍然强忍着这分剧痛,沉声道:“古阳苍,你若要杀我,用不着假借任何理由,事实上,你杀了我,你自己也活不成。”
白帝冷冷道:“凌千羽,你就算把五大门派的高手找来,老夫也不在乎!”
他的声音被脚底下传来的一阵噼啪声所掩盖,但见一阵阵浓烟夹杂在火光里,往上直冒。
显然是那些白衣人手里的风灯落在竹林里,把枯叶竹枝已经燃烧起来。
白帝脸色大变,深吸口气,待要挟持凌千羽跃入林中去救那些白衣人,却已见凌干羽道:“你看!”
白帝目光一闪,藉着烁动的火光看去,已见到幢幢人影向这边围了过来。
在浓雾里望去,看不清那些人的面目,因而从那些人行动的迟滞呆凝中看来,显得格外的诡异,仿佛一条条幽灵鬼魂……
白帝骇然问道:“这些人是谁?”
凌千羽道:“他们都是武林中的各派高手!”
白帝冷哼一声道:“这些人还算得上是高手?”
他本来对那些怪人还有些凛骇,一听凌千羽之言,立刻便定下心来。
凌千羽知道他是在轻视那些人的动作缓慢,脸色—整,道:“他们都已服用某些药物,体能发挥到了极致,并且还经过训练,组成一个怪阵……”
这时火光渐大,那些人也走得比较近了,白帝已可看清他们的行动实在都含有规矩,排列的行式也隐含一种玄机。
他到底不是个糊涂人,本性也非邪恶,方才只是一时妒恨凌千羽,这才想要毁去对方一身功力,如今一见这等情势,立刻知道自己错怪了凌千羽。
这时要他再厚着脸将凌千羽杀死,他怎样也做不到了。
可是要他立刻放开凌千羽,他又有点不甘心。
他犹疑了一下,问道:“你知道这些人是从何而来?”
凌千羽道:“他们是受一个神秘集团所控制,那个集团的首领是谁,我还不晓得,不过他是想独霸武林!”
白帝还没说话,雾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音,那十几个怪人突然飞身掠起,从四面八方跃上了竹林。
他们方才的行驶呆滞死板,有如僵尸,此刻却飞掠如风,上了竹林,仍然保持住原有的队形。
白帝只见这些人个个蒙面,只露出空洞有如死人恐怖的两颗眼珠。
他是一代武学大师,并没有被这些人的怪异行为吓倒,却被他们这整齐划一,行动如风的严谨队行所惊。
这个阵式还没发动,他已深知厉害,明白凌千羽所说的话不假,这些人的确已经服下了一种药物,失去理性。
他的心中泛起一种惭愧而又歉疚的感觉,沉声道:“千羽,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凌千羽苦笑道:“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我们得想个办法离开这儿。”
此时竹林中火势渐大,耳边尽是“噼啪”之声,一阵阵的火焰夹杂浓烟上冒,薰得他们几乎立身不足。
白帝非常后悔自己一时糊涂,没有来得及拯救那些白衣人,反而扣住了凌千羽不放,以致那八个侍者一齐烧死在竹林里。
那十几个蒙面人全都手持兵刃将他们紧紧围住,似乎要跟他们一齐等待烧死。
由于他们凝聚而成的煞厉气势愈来愈浓,白帝知道若是自己骤然出手,一定会引发阵式的运行,很可能陷在阵里,无法月兑身,直到被烧死为止。
因此,他目前必须与凌千羽取得妥协,最低限度要阻止凌千羽月兑困后会突然出手报仇,以致使他月复背受敌。
他低声道:“凌千羽,你我分散开来,尽量把阵式的范畴拉开,然后两面夹击,你看怎样?”
凌千羽苦笑道:“好是好,不过你得先放开我才行……”
白帝不等他把话说完,骤然一运真力,振臂将凌千羽掷出数丈开外。
他的身躯一沉,藉着竹枝的弹力,提起一口真气,飞身腾起,跃向林外。不料身后三个黑衣大汉,如影随形挥刀追来,顿时,白帝感到一股凌厉的刀气疾射而至。
他低嘿一声,人在虚空,陡然转了个身,左手大袖一拂,挥出一股沉猛的潜劲,挡住射来的刀气,右手并合如剑,斜斜展劈而去。
他的确不愧是一代宗师,这一剑攻去,迅如电掣,那三个大汉手捧大刀,仍然抵挡不住。
只见他们手里的大刀一滞,立刻被白帝右手发出的一式怪招所击中。
他的手指还没触及那三柄大刀,三柄刀刃一齐折断两段,那三个大汉也已心脉受震,吐血而死去。
白帝没料到这个阵式看来至煞之极,却如此容易破去,连他自己都为之吃了一惊。
他的身躯在空中稍一停滞,一个飞旋,落在地上,还未站稳,便又见到两个蒙面人交错攻到跟前。
这两人兵刃不同,刚柔互济,看来使的极为浅显的招式,由于配合得妥当,几有化腐朽为神奇之能。
白帝刚接下这两招,便发现自己已陷入了一个极为厉害的怪阵里。
那些蒙面怪人,时而三人一组,时而攻守相应,有似一层紧接一层的铁箍,把自己围得密不透风,使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这时才知道凌千羽所说的话不假,这个怪阵的厉害,实在已经超越天下任何阵式之上。
他越打心里越是惊骇,不明白天下还有谁能有此博杂的武功,惊人的才干,竟把正邪两道的绝艺研究得如此透彻,往往极其平凡的招式,由于搭配适当,产生出无比的威力,使得陷入阵中的人,仿佛置身于惊涛骇浪里,从一开始便为自己的命运而挣扎。
他更不明白的是凌千羽被自己飞掷而开后,为何到现在还不露面?
假如凌千羽也跟他一样深陷阵中,凭着他们两支剑,纵使这个阵式再厉害,恐怕也无法困得住他们。
因为天下没有人能抵挡得了白帝和红衫金剑客的联手。
就如同白帝、青后联手一起,所产生的力量,达在他们两人武功总和之上。
这个怪阵毫无空隙,就像一个多手多脚的巨人,由于阵式的运转所产生的威力,远远超过白帝的造诣之上,对付他一个人绰绰有余,加入了凌千羽就不够了……
他估计凌千羽一定是恨死了他方才卑鄙的行为,以致月兑困之后,立刻便飘身远走,不再理他。
心中的思潮一乱,他感到更加难以应付这个怪阵的攻击。
勉强又应付了七八招,他愈来愈是感到束手缚脚,有力难施。
他暗暗后悔:“假如我的手里有剑,情势就不同,大衍十式博大精深,纵然一时破不了这个怪阵,也不致于像现在这样。”
一念未了,他倏地听到有个冷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古阳苍,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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